当冯小刚遇上刘震云:《一九四二》在温故中求新

2013-08-15 00:42佟香莲南京师范大学南京210042
名作欣赏 2013年6期
关键词:唐山大老范刘震云

⊙佟香莲[南京师范大学, 南京 210042]

作 者:佟香莲,南京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汉语言文字。

从蛰伏在电影殿堂之外的猎人,到牢牢占据贺岁档期的头人;从《手机》《甲方乙方》《非诚勿扰2》的幽默放松,到《夜宴》《集结号》《唐山大地震》的冷静思索;从语言的挑逗与狂欢到精神的刺痛与反思,再加上近期刚刚上映的《一九四二》,让我们看到了冯小刚在电影之路上的探索与创新以及彰显出的勇气与才气。

看过《一九四二》的人,不自觉地就会将它与《唐山大地震》作比较,并且可能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一九四二》不如《唐山大地震》深刻,影片的支撑点不牢固,整个电影弥漫着的都是荒寒彻骨的悲痛与无奈,看不到活着的希望,而我们,或者是河南人,甚至具体到延津人,现在都活得好好的,那么拍这部电影的意义在哪里。果真如此吗?让我们再来细细品味一下这部电影。

一、俺娘从哪里来《一九四二》的最后,是一段独白:十五年后,这个小姑娘成了俺娘,一辈子没见她哭过,也不吃肉。诗人艾青说春天来自郊外的墓窟,那我们来自哪里呢?在接受采访时,刘震云说,有次他和冯小刚、王朔边包饺子边讨论《一九四二》,王朔说:“《一九四二》讲的就是一句话:俺娘从哪儿来的”。在开幕式的介绍中,冯小刚说:“这部电影想告诉大家,我们的母亲是谁,我们从哪里来的,我们是什么样人的后代……”

“俺娘从哪儿来”是对电影主题的一个生动比喻,《一九四二》如一面镜子,我们会从中看到自己,看到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和将来,我们能深刻了解这个民族面对灾难的韧劲,也能清楚看到某些至今犹存的欠缺。

虽然地主老范紧紧抱在怀里的儿子死了,但是“俺娘”活着了,如果说《唐山大地震》中冯小刚选择了“母亲救儿子弃女儿”是对大众承受预期的一种暗合,那么《一九四二》则撕开人为制造的温情,还原一个更真实、更残酷的历史。冯小刚明白,21世纪的中国人更喜欢真实。在影片中你可以看到物质对于精神、权力对于尊严、历史对于人性的威胁与摧残,也会看到难民心灵在饱受摧残和愚弄后所出现的阴暗、丑恶与麻木。就在这种波澜不惊而又鲜血淋漓的精神虐杀中,冯小刚带我们温故了一遍那个年代。

历史漫步在富丽堂皇的大厅,吹着豪迈的口号,走向遗忘。一九四二年的记忆,存在逝去的那段岁月里,如果不是这部电影有意识地去唤回它们、恢复它们,它们有可能就会永远沉睡在那里,被我们自己、更被时间所遗忘。在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年代里,回避记忆,抹掉记忆,热衷于失去记忆,已经是司空见惯。试问,怎么能说这部电影拍的无意义呢?

二、活着、希望和历史《一九四二》这部电影是个群戏,全片仅有名字的角色就有十九个主角、五十个配角,打捞起历史尘埃中众多血肉丰满的小人物:有张述饰演的军需官,大灾面前依然中饱私囊、欺上瞒下;有范伟饰演的小市民,为了生存他可以讨好敌人忍受屈辱,但也有着底层劳动者特殊的幽默感和最基本的善良;有母亲花枝,为了给孩子换活命的几升米,她可以卖掉自己……影片中张国立饰演的地主老范,最为动人。一把火让老范一夜之间从地主变成了平民,不得不拖家带口也加入到逃荒大队中,随着儿子、母亲、老婆的不断死去,他的心也开始像风中的石头一样,越来越硬,越来越冷,但他仍然能找到活着的希望,这希望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星星和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可是当有人来逃荒人群中招收所谓的纺织女工(实际上是送到妓院)时,星星为了给父亲和弟弟换来几斤小米,报了名,在看到女儿被选中的那一刻,老范的嘴咧了一下,这是一种女儿得到认可作为父亲的一种本能的骄傲,但这骄傲是这么的不合时宜,这么的酸涩羞耻,所以当他碰到女儿的眼睛时,半张的嘴巴又痛苦地合上了,随即不忍再看女儿,转回了脸,自言自语道:“我老范家作孽啊,大年三十卖女儿……”儿子还在怀里,逃荒还要继续,现在老范一心想的就是带着儿子逃到陕西去,陕西就是希望,他对和他一起的长工栓柱说:“我知道怎么从一个穷人变成地主,你看着吧,到了陕西,不出十年,我还能做个有钱人”。可以说当时的他还是满心希望的,可是火车还没开到陕西就被迫开回来,自己虽然侥幸跳下火车,可是儿子却被自己捂在怀里闷死时,他彻底绝望了,可是也没有立刻寻死,而是后悔逃荒,逃到最后就剩下了自己,家人都死得七零八落的,于是他强撑着身体往回走,最后的希望就是死得离家近些……

在荒寒彻骨、饥饿难当的背景下,仍不乏一些温暖的细节感动着我们,尽管这细节让我们疼痛和无奈,比如栓柱为了寻找被挤掉的女儿和儿子(花枝留给他的),不惜跳下费尽千辛万苦甚至冒着生命才爬上来的火车,刚跳下来又发现花枝卖掉自己得来的小米袋还放在火车上,可是已经追不上了,他就一路寻找。当一个日本军官看重他手里核桃做的风车(他女儿留下的),想用一个馒头跟他换时,他拒绝了,结果可想而知。在日本人眼里,那只是一个好玩的玩意儿,可是在栓柱眼里,那是他女儿的念想,是支撑他找到女儿的希望。我们甚至可以说在所有逃荒人群中,越到后来,人们的目的越模糊,甚至失去希望,然而栓柱却是越来越明确自己的目的和希望,人们是卖女儿,他是找女儿,甚至不惜生命,也可以说在大家都想尽办法活下去的时候,他是一个明确自己为什么要活下去的人,尽管也许是一种无意识的,但已难能可贵。当然影片中的美国《时代》周刊记者白修德,信耶稣的小安,会拉二胡、怕老婆的瞎鹿也都让我们难忘。正因为有这些人,正是他们努力挣扎着活下去的执著和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的韧劲,才让我们感到温暖和希望。

三、在温故中求新如果影片一直聚焦于这群逃荒人的悲欢离合,那么,我想观众的情感也不会被激荡到什么程度,冯小刚对剧本一大超越就是在播放逃荒故事的过程中,不时地将镜头放到重庆黄山官邸,那里不是笙歌艳舞,就是在探讨国际大事,这样一对比,似乎河南人民的逃荒就只是小事一桩。在难民想着是宁肯饿死当中国鬼呢?还是不饿死当亡国奴呢?蒋委员长却在思索,是为国而战还是为民而战呢?一位军官也许道出了蒋委员长的心声:“老百姓死了,土地还是中国人的;可是如果当兵的饿死了,日本人就会接管这个国家。”于是蒋委员长撒手不管,最后又亡羊补牢,可为时已晚,独夫民贼的帽子还是被扣上了。

冯小刚的《一九四二》虽然拍的也是灾难片,但没有流俗,没有拯救等庞大字眼,“上帝也暂时拿魔鬼没有办法”,尽全力去还原,但不琐碎,也不评判。不同的人去看这部电影,都能找到自己的影子。这是继《唐山大地震》以后对国产灾难片的又一次突围与超越。

此外,冯小刚在影片中要求演员用地道的河南话来出演,一个“中”(可以,行的意思),立刻将人物点活了,方言的运用增加了影片的真实性,也增强了感染力,让观众仿佛就置身其中,来到了河南,来到延津,看着同胞在苦难中承受着生命最低限度的要求——饥饿,却无能为力,让我们在亦哭亦笑中感受至深至痛。但是我想,冷静下来,我们应该会像白修德一样,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如果我们活在当时,会怎么做?接下来,还会想以后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怎样才能避免这样的情况。我想这也是导演冯小刚抛给观众的问题。

笔者认为该片不足之处在于人物的对话还有些诙谐的味道,在灾难中还有王朔式的冷幽默,比如剧中花枝从栓柱那里抢来饼干后,说:“一条人命换两块饼干,值了!”这句话完全没必要说出来,因为就拴柱在片中的性格和他无意中导致花枝丈夫的死去这件事,已经让他心有愧疚。至于其他方面通过动作无意表现出的可笑尚可理解。对此,也有记者问编剧刘震云,为什么在苦难面前还要用幽默的方式来消解?刘震云回答说:“这个笑声出来的声道、强弱,包括它喷发出来的情感,跟看小品和相声是不一样的,只是一种宣泄的方式,还是悲痛至极的时候。”这里涉及到艺术的表现形式问题,内容或本质是相同的,但不同的人有他自己喜欢并且擅长的表现形式,对于艺术本身来说没有好坏,但作为电影这样一种视觉艺术,所反映的又是这样一种历史苦难,再过分地使用幽默来表现,就有些不合时宜。

就是这样一部电影,看完后你会坐着不动,看着字幕发愣,直到字幕播放完毕,人群散去,你才会苦笑一下,缓缓起身。透过这部电影,我们看到了历史事实的另一种书写,看到了“俺娘从哪里来”,更看到了自己。

刘震云与冯小刚,一个是精神阴暗而高贵、眼光毒辣而深邃的卓尔不群的作家,一个是正在使其电影摆脱王朔式冷幽默、探入社会思想的纵深领域的导演。他们的结合,不仅给观众带来了一场盛大的视觉震撼,更多地应该是冷静和反思。

[1]刘震云.刘震云自选集[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

[2]李泽厚.美的历程[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9.[3]张明.论国产灾难片的迷失与突围 [J].中国电影市场,2011,(07).

[4]陈阳.冯小刚——个人化叙述问题[J].文艺争鸣,2011,(08).

[5]张高峰.生命镜像中的“疼”与“痛”——以冯小刚电影《唐山大地震》为例谈灾难电影的心灵维度[J].河北工业大学学报(社科版),2011,(03).

猜你喜欢
唐山大老范刘震云
懂感恩的人值得交往
刘震云买西红柿
唐山大地震余震或持续上百年
老范的故事
跟谁说
卖苹果的老范
刘震云:首次和女儿合作很满意
不会写诗的老范
40年前,唐山大地震
唐山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