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斯笔下的另类情爱

⊙徐海燕［盐城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 江苏 盐城 224002］

作 者：徐海燕，江苏盐城师范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法国现当代文学及法语教学。

一、引言

爱情是文学作品中永恒的主题，在玛格丽特·杜拉斯的作品中也不例外。她从小在印度支那自由长大，十八岁回到巴黎，从此再没有回去过。印度支那文化对她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她热爱大自然，崇尚自由，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她是个写情的高手。法印文化的交汇使她形成了与众不同的情爱观，她的作品中充斥着形形色色的另类的爱情故事。

原因是杜拉斯“一辈子都陷入不断寻找非道德状态下可以给她生活和写作激情的男性。她的那种敢爱敢恨、大悲大喜、我行我素的风格决定了她的创作风格”。杜拉斯少女时有过中国情人；婚后，人到中年丈夫被关入集中营，为营救丈夫她遭遇德国士兵骚扰；后又恋上迪奥尼斯·马斯科罗，与马斯科罗生下儿子让；在和马斯科罗分手后，她结识热拉尔·雅尔洛，与其相恋几年后分手；晚年杜拉斯与小她38岁的扬·安德烈亚相恋，并相守直到终老。

杜拉斯与众不同的生活经历形成了她不寻常的情爱观。本文旨在以情感分类作为线索，全面分析杜拉斯作品的非传统性与边缘性，让人们更细致地感受到她情爱观的另类与不同。

二、情感分类

杜拉斯作品中的爱情，一部分是以其人生、情感的经历作为原形，在独特的视角下来描写、审视爱情。她笔下的爱情，不是我们传统意义上描写的爱情，她的爱情，大都被人们视作变态的、不正常的情感，或是在特殊情境下发生的另类情感。尽管如此，这些情感在杜拉斯的作品中，却被描写得唯美、感人、痛彻心骨。

杜拉斯笔下的另类情感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种：

1.乱伦之恋

熟悉杜拉斯作品的读者应该都知道，杜拉斯多部作品之间存在着互文性，“小哥哥”这一形象也反复地出现在她的多部作品中，如《抵挡太平洋的堤坝》中的约瑟夫、《情人》《来自中国北方的情人》中的保罗等。

“小哥哥”这个人物在杜拉斯的作品中英俊、聪明、不苟言笑，是杜拉斯生命中最爱的人。她在多部作品中提到她和“小哥哥”之间的故事，甚至是一些隐秘的细节，从中我们能看出她和“小哥哥”的感情不是普通的兄妹之情。

“小哥哥”保护她，而她则深爱着她的“小哥哥”。

杜拉斯出生于印度支那的越南西贡附近，他的父亲是一所殖民地学校的教导主任，母亲是一名小学老师。杜拉斯七岁时，她的父亲因病去世，母亲一个人带着她和两个哥哥过着艰苦的生活。后来，母亲在海边买了一块会被季风海潮湮没的堤坝，他们逐渐成了殖民地贫穷的白人。杜拉斯的大哥哥不仅酗酒，还经常毒打她和小哥哥，而母亲对此经常不闻不问，这让童年的杜拉斯和小哥哥之间的情感形成了一种既相依为命又相互依赖的特殊的情感。《抵挡太平洋的堤坝》中，哥哥追随情人去了别处，妹妹每天苦苦期盼哥哥回来，那份渴求，并非兄妹亲情所有。

在《中国北方的情人》中，女主人公和母亲有这样一段对话：“你并不清楚，我爱保罗，胜过爱世上的一切，胜过你，一切。他长久以来生活在恐惧之中，怕你，怕皮埃尔。对我来说，保罗就是我的未婚夫，我的孩子，我最珍惜的宝贝。”

她的小哥哥在1942年死于西贡，下面是女孩和北方情人的一段对话，这是杜拉斯在四十九年后的作品中写到她的小哥哥：

“你小哥从来没有要过你。”

“没有。倒是我用双手要过他。”

他们始终抱在一起。她轻声说自己已经爱上了小哥，是爱情。

他和小哥哥之间有肌肤之亲，他们曾经发生过关系。在《来自中国北方的情人》中，她还大胆直白地描写了女孩和哥哥保罗的性爱过程：

从镜子里看到小哥正穿过园子。女孩用很低的声音叫他：保罗。

保罗从大河的那头的小门走进浴室。他们亲了又亲。然后她脱光衣服，在他的身边躺下，指给他看，告诉他该怎样趴在她身上来。他按她说的做了，她吻了他，然后帮他进行……

就是在那里，他们做了爱……

兄妹间的爱情，之所以可以描写的如此真实、细腻，是因为她经历过，也感受过。

一九四二年，当杜拉斯得知他小哥哥的死讯时：“她几乎不能动，不能呼吸！她蜷作一团，好几个月都没能恢复过来。由此可见，小哥哥对她有多么重要。

据此我们可以认为小哥哥就是杜拉斯最早的情人，而他和小哥哥的这种为传统所不能接受的恋情也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2.婚外恋

婚外恋情在杜拉斯的多部作品中出现，具有代表性的有小说《塔吉尼亚的小马》《琴声如诉》《副领事》等。

《塔吉尼亚的小马》是杜拉斯早期的一部代表作，创作于1953年，女主人公萨拉一家和几个朋友到乡下去度假，但燥热的天气、乏味的假期以及婚后一成不变的生活使女主人公觉得犹如生活在灾难之中。但自从萨拉邂逅了一位开着摩托艇的男人让，便彼此一见钟情，相互迷恋。男子劝说她和他一起去很远的小岛游玩，萨拉虽然喜欢这个男人，但最终还是毅然放弃了这段婚外的情感，回归家庭，并和丈夫去了塔吉尼亚看那美得难以形容的小马群。作品中的女主人公有着幸福的家庭，有爱他的丈夫和可爱的孩子，但因为生活的平淡，她渴望激情与刺激，所以她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男人的诱惑下进入那个象征着自由与欢乐的爱情海。不过因为传统家庭观念的束缚，她最终还是选择回到丈夫和孩子的身边，继续她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1958年的中篇《琴声如诉》讲述了一位母亲安娜每周陪孩子到老师家练琴，但有一天，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发生了一桩谋杀案。第二天，出于好奇，安娜走进了这间咖啡厅，在那里邂逅了一位同样对谋杀案感兴趣的男人肖曼，两个人做着各种各样的假设来猜想悲剧发生的原委和情景。后来，安娜知道了肖万的身份，并和他讲起了自己的情况。之后，他们一次次地在咖啡馆里碰面，谈话的主题，都是咖啡厅的那个谋杀案。随着交往的延续，主人公安娜和肖万备受压抑的情感也在这絮絮叨叨、反反复复的对话间不经意地发展起来。看似无法相交的两个人在这样一个故事的联系下，在精神和现实上，实现了他们的一段没有结果的恋情。故事的结尾：女主人公“转过身来，朝着落日的方向”，“走出门去”，给人们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这部作品的女主人公安娜是个养尊处优的阔太太，每天的事情就是照顾孩子，陪孩子练琴，是一个幽闭于家庭，基本与社会隔绝的人。所以当被辞退的肖万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时，她被他深深吸引住了，一次次地出现在咖啡馆里与其会面，闲聊，直到身体的接触。埃尔说：“安娜在同他谈话当中，自己就变成了另一个女人，从她所属的富有的资产阶级社会中逃出去了，从对她冷漠无情的丈夫那里挣脱出来了”但实际上，肖万对她是真爱么？肖万是一名被她丈夫辞退的工人，他接近安娜的动机是什么呢？他们之间是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的，这就是杜拉斯要写的爱情悲剧。

1965年的小说《副领事》讲述了一名法国驻拉合尔的副领事的故事。他性格孤僻，独来独往，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人知道太多关于他的故事。一天晚上，他朝萨里玛的花园开枪，打死了几个麻风病人，被调离了拉合尔，等待重新安排。他来到了加尔各答，在这期间，他被邀请参加使馆组织的一次舞会。舞会上，他迷恋上了大使夫人安娜-玛丽·斯特雷泰尔夫人，他跟踪她，在她可能出现的地方等她，偷窥她，直至在舞会结束后哀求她接受他，但都没有得到回应，最后他在疯狂的吼叫声中结束了在加尔各答的日子。大使夫人是“最优秀的女人”，但也是一个谜一样的女人，她和她的情人及朋友出没蓝月亮酒吧（有人说那是个妓院），她向副领事承认她“生活轻浮……大家都说的完全对。非常对”。尽管如此，副领事依然疯狂的迷恋着她。杜拉斯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一位夫人呢？因为杜拉斯希望自己就是这样的女人，这位神秘女人反映了杜拉斯的内心世界。各种各样的男人的追求满足了她的虚荣心，“爱情圣手杜拉斯以凄美的文字写出了又一段不可能的绝望爱情”。

从这几部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杜拉斯对婚外情态度的巨大转变，她从最初的拒绝变成了后来的欣赏与张扬。虽然如此，但婚外恋情在杜拉斯的笔下都是以不圆满的悲剧结尾收场。主人公之间初生情愫暧昧的心理，相恋时的纠结与美好，渴望而不可得时的矛盾心理，挫折时内心的挣扎，以及最后的绝望，都被杜拉斯描写得惟妙惟肖，细腻感人。

3.异国恋

（1）“情人”及其系列作品

杜拉斯十六岁时，在湄公河邂逅了一个中国富商的公子，经历了一段让她痛彻心扉，却也刻骨铭心的异国爱情故事。在杜拉斯早期的《抵挡太平洋的堤坝》，后期的《情人》《物质生活》《中国北方的情人》等作品中都或多或少地从不同的背景和角度书写了“情人”的故事。人物是同一个原形，尽管外貌、举止、细节有很多的不同，但他们之间的情感却永远都是那么荡气回肠。

战后许多年过去了，经历了几次结婚，生孩子，离婚，还有写书……他给她打来电话。是我。她一听那声音，就听出是他。他说：我仅仅想听听你的声音……他对她说，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他，他根本不能不爱她，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她死。

同样的感动和情爱交叉在不同的时空，所不同的是，中国情人和他所喜爱的少女演绎了越来越成熟的爱情，这种爱情在杜拉斯的反复演绎中离真实越来越远，传奇因此成就了杜拉斯，同时又回归杜拉斯生命的最深处所留存的呼唤。

（2）异国恋的悲怆演绎：《广岛之恋》

谈到杜拉斯笔下的异国恋情，不得不提的一部作品就是《广岛之恋》。这是由杜拉斯担任编剧拍摄的一部电影。

电影讲述了一名法国女演员来到日本广岛拍摄一部宣传和平的电影时，邂逅当地一位建筑工程师，两人在短暂时间内忘记各自有夫之妇、有妇之夫的身份，产生了忘我恋情。然而，因为广岛这块土地的特殊性，两人在激情相拥时，女演员脑海中总会闪现若干有关战争的残酷画面，建筑工程师也常令她回忆起她在战时于法国小城内韦尔与一名德国占领区士兵的初恋。电影拍摄结束后，被纠缠的女演员感觉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时间里，更加投入地把身体交于建筑工程师。法国少女和德国士兵以及法国女人和日本男人的情感故事交叉叙述，“在广岛，她把她所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她现在表达的激情本身，内韦尔的爱情夭折后幸存的爱——献给了这个日本人”。法国女人和日本男人的爱情是德国士兵和法国少女情感的延续，同样的情感，不同的场景，却都是悲剧收尾。两段情感在女主人公的内心交织、缠绵。

她

是的，今晚我想起了这些事。但是，有朝一日，我将不再记得往事。压根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

她

明天这个时候，我将同你相隔万里。

忘却是为了更深的怀念，反复的强调，只会变得越来越无法忘怀，而即将分离的痛苦也隐藏在这字里行间。

4.同性恋

《来自中国北方的情人》中的女孩和海伦是好朋友，当女孩向海伦讲述她和北方男人的事情时，女孩两眼含着泪水，她说：“有一件事我很想告诉你……这件事实在难以说出口，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对我来说，我心所欲，第一次想得到的曾经是你。那是在你刚到的第一天，早上，你冲澡回来，全身赤裸……真让人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让人以为你是仙女下凡……”

女孩笑了。她把自己的嘴贴在海伦的嘴上。她们亲吻。在舞池中，两个女孩不顾一切的热吻着。

杜拉斯的最后一个情人扬·安德烈亚也是一个同性恋者，在他和杜拉斯争吵之后，他经常会跑出去和同性的朋友约会，这让杜拉斯感到愤怒，但他们却都无法离开对方。一次次的出走，一次次的回归，他们的感情却越来越深厚，安德烈亚也一直陪在杜拉斯身边，直到她离世。

三、结语

杜拉斯自身生活的复杂造就了她对各种情感的体验，这是她创作的源泉，也是她笔下爱情故事如此多样的根本原因。在杜拉斯这里，“如果没你没有经验过绝对服从身体欲望的必要性，如果你没有体验过激情，你的生活中就什么也干不了。”欲望情爱对于杜拉斯，是没有阶级，没有国界，没有年龄差距的；也是理想的，是现实的，更是自由的；是绝对的，是至高无上的。她笔下的主人公，都是“钟情于爱情本身”，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力图还原人性的本来面目，不断挑战所谓的正统和人类道德的底线。

在她的笔下，爱是多样的，是纯粹的；爱是疯狂的，也是绝望的。“爱情因绝望而神圣”，德国作家席勒如是说。

[1][法]玛格丽特·杜拉斯.来自中国北方的情人[M].周国强译.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0.

[2][法]劳拉·阿德莱尔.杜拉斯传[M].袁筱一译.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0.

[3][法]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M].王道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4][法]玛格丽特·杜拉斯.琴声如诉[M].王道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5]户思社.玛格丽特杜拉斯研究[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6][法]玛格丽特·杜拉斯.法国女人的肖像[M].谭立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7]缑英杰.论杜拉斯作品中的异国爱情创作模式[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