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昌和他的《水竹邨人集》*

2013-08-15 00:44崔建利
文学与文化 2013年3期

崔建利

一 久为学界忽视的徐世昌

徐世昌(1855-1939),字卜五,号菊人,别号水竹村人、石门山人等,是中华民国第五任总统。徐世昌不仅是晚清及近代重要的图书编纂出版家、书画家,更是近代重要诗人,不仅主持编纂并刊刻了清代诗歌总集《晚晴簃诗汇》,而且生平创作诗歌逾5000首,堪称近代重要诗人和文化大家。

徐世昌远祖为浙江鄞县绕虎桥村人,其曾祖、祖父在天津为盐商,故又落籍为天津人。清道光年间,高祖徐诚为河南南阳知县,寄居卫辉,卒于官,未及回天津,祖父思穆又任河南中河通判,于是徐家在卫辉安家。徐世昌就出生在卫辉府府治汲县(1985年改卫辉市)城内曹营街。7岁时亡父,寡母节俭持家,对徐世昌管教甚严。20岁的徐世昌就四处坐蒙馆奔生计,穷困潦倒之际在开封结识了袁世凯,经袁资助回籍应考。光绪壬午年(1882)中举人,1789年与袁世凯结为兄弟,并得袁资助北上应试。1886年中进士,为翰林院庶吉士。1889年授编修,兼充国史馆协修,武英殿协修,甲午科直省乡试磨勘官。1897年,经袁世凯奏请,徐世昌以翰林兼管新建陆军营务处。1901年6月,被西太后慈禧召见,以道员升为国子监司业。1903年为商部左丞,不久以内阁学土候补加副都统衔,任练兵处提调。次年,署兵部左侍郎,后以兵部侍郎兼会办练兵事宜,同时授军机大臣,督办政务大臣。1905年调任巡警部尚书。次年11月入军机处。1907年任东三省总督兼管三省将军事务。1909年调邮传部尚书兼津浦铁路督办大臣。次年8月复为军机大臣,并授体仁阁大学士。1911年5月皇族内阁成立,为协理大臣。辛亥革命爆发后,避居青岛。1914年5月,出任国务卿,人称“相国”。期间曾倡议在河南设“中州文献征集处”,徐氏捐资编成《中州文献丛书》。1915年袁世凯推行帝制后,辞职,退居河南辉县水竹村。袁称帝后,封他为“嵩山四友”之一,特许不称臣,不跪拜。1916年3月,袁被迫取消帝制,复任国务卿一个月。1917年发生府、院之争,他以北洋元老资格应邀到京调停,事后移居天津。次年10月,段祺瑞操纵安福国会,选他为总统。1922年6月被曹锟、吴佩孚逼下台之后,徐世昌退居天津,1939年6月5日病逝于天津。

由于时局所限,徐世昌作为总统的政绩和声誉可谓乏善可陈,但其民族气节却深得世人称道。离开政坛后,徐世昌一直隐居天津租界,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但由于他曾经的履历及社会声望,曾一度成为日本人在华寻求代理人所争取的对象。从1931年到1939年6月他去世之前,日方几次设法争取他的合作,均未得逞。王克敏、曹汝霖以及徐世昌的两个门生章梫和金梁等前去充当说客,均被徐严辞拒绝。据传,面对两个交情颇厚的门生章梫和金梁的反复劝说,徐世昌勃然大怒道:“你们太浑了!”“没想到我一大把年纪了,还碰到这么一场。”后来,徐世昌练气功不得法,热结于膀胱,患了炎症,须到北京动手术。他认为自己一出租界,必被日本人所劫留,于是放弃治疗,最后从容而逝。徐世昌去世后,当时移都重庆的国民政府专门发电致悼,高度赞扬其生平:”徐世昌国之耆宿,望重群伦,比年息影津门,优游道素。寇陷华北,屡思威胁利诱,逞厥阴谋,独能不屈不挠,凛然自守,高风亮节,有识同钦。方幸国有老成,其资矜式。遽闻溘逝,震悼良深。溯其生平,学识闳通,风度冲穆。秉政之日,对内以和平息争为念,对外以维护主权为心,功虽未竟,自有可传。”

尽管徐世昌博学多才,传统文化造诣很深,诗词书画俱精,在近代文化学术史上留下了重要的一笔,并且在日伪及汉奸利诱面前自始至终保持了一位中国人应有的民族气节,至少称得上一位可圈可点的近代“完人”,但他留给世人的负面因素似乎更多一些,特别是其八面玲珑的政客形象,官场“渔翁”、“老狐狸”等称号,让人很难将其对近代文化的贡献联系起来,这无疑会直接影响后人对他作出深入研究和客观的学术评价。就连台湾现代著名史学家沈云龙在其《徐世昌评传》中,也是戴着“民国政坛老狐狸”的有色眼镜来评述徐世昌的。当然也有人指出,如不从政,徐世昌会成为国学大师,这在一定程度上揭示和承认了徐世昌的国学潜质及其在近代文化史上的地位和贡献。其实,徐世昌从政与他成为国学大师并不矛盾,甚至可以说,从政乃至当总统,在一定程度上为实现他的国学抱负提供了有利条件。徐世昌一生虽称不上国学大师,但他对近代文化的贡献却是不容忽视的,其中最值得提及者便是各类图书的编纂与刊刻。徐世昌一生主持编纂和刊刻图书达三十余部,多是大型套书或丛书,仅就这一点来看,徐世昌足可称得上近代出版家。徐氏编纂出版的书多系精工木版雕刻,部分为铅字排印,所需高昂费用多由徐世昌个人出资,这当然离不开他从政期间的财力及人脉的积累。在徐氏所主编的图书中,最具文献学术价值、也最能体现他对近代文化贡献者,是他主持编撰并刊刻的两部大型文献,一是《晚晴簃诗汇》(又名《清诗汇》),一是《清儒学案》。

《晚晴簃诗汇》系清代诗歌总集,共200卷,从1918年徐世昌任总统到1929年刊刻完毕,历时10余年。该总集仿吴之振《宋诗钞》、顾嗣立《元诗选》、钱谦益《列朝诗集》、朱彝尊《明诗综》之体例,汇辑有清一代6100余人诗作27000首,无论对于保存有清一代诗人及诗歌还是后世学术研究都具有无可替代的价值。《清儒学案》的编纂是在《晚晴簃诗汇》编刻接近尾声的1928年开始的,直到1939年徐世昌离世前才匆匆付刻。该书是继《明儒学案》、《宋元学案》后又一部内容宏富的学案体著作,全书包括正案179人,附案922人,诸儒68人,上起明清之际孙奇逢、黄宗羲、陆世仪,下到清末民初王先谦、柯劭忞,总计1169人。此书对清代学术不存“汉学”、“宋学”门户之见,“无论义理考据高下,自足成家,第欲远绍旁搜”,“凡有片善偏长,必广为钩索”。在编纂体例上,“仿自《明儒学案》而不为《明儒学案》所拘守狭隘”。尽管此书在整体结构、条目选取及安排等方面尚存在诸多不足,但毫无疑问,这是迄今为止卷帙最为繁富、内容最为详尽、资料最为丰富的清代学术史著作,对我们今天研究清代学术史极具参考价值。

此外,徐世昌还是一位多产诗人。他先后出版过《退耕堂集》、《水竹邨人集》、《归云楼集》、《归云楼题画诗》、《退园题画诗》、《水竹邨人诗选》、《海西草堂集》、《海西草堂题画诗》等8部诗集,诗作总数逾5000首,另外还创作楹联10000余副,堪称近代诗歌大家。遗憾的是,各类近代文学史专著中很少有关于徐世昌诗歌的专题研究。由于徐世昌颇具艺术天分,国学根基深厚,人生经历复杂丰富,并且他往往将日常生活中的所见、所闻、所思、所历等作为诗歌素材,这就使其诗歌不仅具有很高的艺术欣赏性,而且呈现出极高的史料价值,也许正因如此,沈云龙才将徐氏《水竹邨人集》收入其所主编的《近代中国史料丛刊》中。

二 关于水竹邨人及《水竹邨人集》

水竹邨人是徐世昌一生诗书画创作最常用的署名之一。所谓水竹邨,又称水竹村,是徐世昌在老家河南的一处园墅,具体地点在河南辉县城西南的卫水之滨、百泉湖畔。这里是徐世昌取得科名之前的主要生活地,其妻席氏便是辉县城内席元忠之女。入仕之后的徐世昌曾分别在北京、青岛、天津购置居所,但只有卫辉才是他实实在在的“老家”。百泉湖水是卫河源头,直达天津,是卫辉当地重要风景区,每逢夏季,常有一些外国人和“高等”华人前往避暑。1909年1月,袁世凯被清廷贬职后,徐世昌首先陪伴他在辉县西关选址兴建自己的花园暂住,然后才到安阳修建了洹上村别墅。生于斯长于斯的徐世昌当然忘不了老家卫辉的这块风水宝地。他也在此购地763亩,建起一处与袁世凯安阳洹上村相伯仲的别墅水竹村。其中宅基占50余亩,座北向南,一进两院,前院穿厅为楼,两厢陪房。后院三面楼房,走廊互通。院内花圃遍地,荷塘养鱼。门外溪流绕村,竹木合荫。门额曰“水竹村”。1913年8月,徐世昌曾专门撰《水竹村记》一文,差人从天津送回辉县刻碑纪念,此碑至今尚存,开头几句写道:“村在辉县西南三里,西北距苏门六里之遥。百泉入淇之支渠,五汇注环。币高宜桑麻菽棉,陂春宜来牟,夏宜稻,一岁再塾,洼下宜苇。鱼池荷淀交错,地尤宜竹。《卫诗》‘瞻彼淇澳,绿竹猗猗’,咏歌水竹之盛,却皆擅其胜。余既移渠甓,途建桥浚池,益多种竹,因名曰‘水竹村’。”

其实,徐世昌当初购建这处园墅时并无“水竹邨”之名。据贺培新《徐世昌年谱》记载,徐世昌将此园命名为“水竹邨”是民国元年,即1912年。当时袁世凯刚刚担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一职,作为前清太傅兼袁世凯密交的徐世昌心情极其复杂,便选择了暂时离开政治漩涡静观世变的策略,与诸多前清遗老一道移居青岛。这年的五月份,徐世昌出京赴河南老家卫辉省墓,抽空来水竹村察看,“时方种麦,庄外新改河道水流甚畅。庄之东北,水闸得势,看农家网鱼。久淹京尘,始得田园之乐。改名其地为水竹邨”。关于此名的来历及其所蕴涵的旨趣,徐世昌在其《退园题画诗》小序中也有精到的描述:“水竹邨人者,东海徐子有此村,而有此名也。村在共城之南,距苏门数里而近,每夏秋积潦为沮洳之场,徐子弃其邨外良田,而成康庄。昔非此名,徐子有此村,而村始有此名也。村小而隘,破屋数间,绿竹丛绕,渠水环之,一桥通焉。村人曾制一小印曰:七十二沽上渔人、移居苏门山南水竹村、捕鱼种稻为业,可以见其志矣。”

而在民国名士徐一士看来,徐世昌的水竹村和袁世凯的洹上村虽均为“退隐之善地”,但却并未成为二人最终隐地:“徐有辉县之水竹村,袁有安阳(彰德)之洹上村,均退隐之善地也。世凯始则谋终身总统,继则进行帝制,以至失败而死,偕隐相期,早成虚语。徐后此曾小隐水竹村矣,而民十一下野,竟未克再作“村”居,惟于书画自署“水竹村人”,聊寄遐想而已。所谓水竹村者,景物清佳,宜为徐氏所惓惓不忘。”

的确,徐世昌无论得意青云之上或失意山野之中,都对水竹村情有独钟。晚年隐居津门的日子里,他也时时忆及水竹村:“庭前密竹森森绿,午梦疑归水竹村。”“思归夜夜萦乡梦,春耨秋耕乐有余。”《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济)天下”,这是传统中国士大夫对待时运穷达、仕途进退的主要实践及心态准则。因此,以各种方式来展示隐逸思绪或心态便成为传统士大夫们高雅而又不失自嘲的一种明志方式。这种展示或标榜即便无法让自己实现终南快捷方式,最起码可以让失意(或说不准什么时侯就会降临的失意)心绪得到些许平衡或释怀。国学功底深厚的徐世昌当然深谙此道,无论在他众多表达隐逸思想的诗篇中,还是在他一生所起的各类雅号别号上,都能分明地体现出这一点。像他在京城居所的斋名退耕堂、韬养斋,在天津居所的堂号海西草堂、楼号归云楼,他的别号退叟、石门山人、水竹邨人等等,都流露出浓厚的归隐色彩。而在所有的别名别号中,徐世昌似乎特别衷爱“水竹邨人”。从此以后,“水竹邨人”便成为徐世昌赋诗作画时主要的落款题名之一,徐氏有些著作也以“水竹邨人”命名。除《水竹邨人集》外,还有《水竹邨人砚谱》等。

《水竹邨人集》是徐世昌的第二部诗集,全书共12卷,目录1卷,主要收徐世昌1915年至1918年春所作诗歌共1020首。这段时期正是徐世昌被安福会选举为大总统前夕,面对政局中诸多不确定因素,徐世昌适时把握进退,但总体而言,主动引退,韬光养晦、静观时局,成为这一时段徐世昌生活及思想状态之主旋律,故其诗歌也多吟咏田园等闲情逸致之作,正如柯劭忞在此集序中所言:“读公之近作,则优游而闲肆,简澹而清远。抒写性情,旷然无身世之累,一若布衣韦带之士自放于山砠水澨者之所为……盖公之近作发于山林之兴者十居七八,故能超然于畦町之外。”

该书版本主要有两种情况:一是民国七年(1918)徐氏退耕堂刻本,半叶十行,行二十一字,线装一函八册行世。二是民国九年(1920)天津石印本。当时徐世昌正在中华民国大总统任上,石印时将程德全题署“徐大总统诗集”加为内封,故此诗集又被称为《徐大总统诗集》,线装一函六册行世。此外尚有石印四册装等。20世纪60年代,台湾文海出版社以沈云龙等主持编纂的大型丛书《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一辑便将此诗集影印收入,所用底本即民国九年程德全题署石印本,并改《水竹邨人集》为《水竹邨人诗集》。

三 《水竹邨人集》的文献史料价值

按经、史、子、集的传统文献分类法,作为诗集的《水竹邨人集》显然属集部,但由于作者徐世昌系晚清重臣及民国元老,并曾任职将近四年的中华民国大总统,在晚清及民国史上均具重要影响,因此徐世昌的诗歌除了具有较高的文学欣赏性外,还具备很强的史料价值。就《水竹邨人集》而言,其文献史料价值是多方面的,在此仅就以下三点作一简述。

1.《水竹邨人集》可以视作徐世昌1915年至1918年春天之间行迹及心路历程的写真集,为这段时期徐世昌行迹及思想研究提供了具体而翔实的资料

徐世昌是晚清及民国时期举足轻重的人物,有关徐世昌的官方文献和资料可谓汗牛充栋,这些官方文献或资料足以让世人从宏观上全面把握或研究徐世昌生平行迹。但徐世昌的日常生活、思想状态、儿女情长、私人交往等等,则是官方资料所无法全方位展示的,而目前世人有关徐世昌的诸多偏见和误解,也都是缺乏对徐世昌这些微观方面的详细了解和研究所导致的。而从徐世昌的诗集的全面深入解读入手,则是世人全面认识和客观评价徐世昌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水竹邨人集》中的诗主要写于1915年至1918年春天之间,这段时间正是北洋政府在袁世凯短暂称帝并倒台后政局的纷争期,徐世昌无论作为参与者还是旁观者,无论位居要津还是退隐田园,均具有左右时局的重要影响。他的诗歌取材广泛,可以说是无事不入诗,大凡生活中的所见所闻所历所思所悟,哪怕是一点一滴,往往都会用诗歌来表达。因此,《水竹邨人集》可以说是徐世昌1915年至1918年春天之间行迹、交游及心路历程的写真集。仅从《乙卯(1915)岁除》、《丙辰(1916)中秋》、《丁巳(1917)元日》、《丁巳上巳寄泊园主人》、《丁巳中秋对月忆友梅》、《戊午(1918)元日》、《戊午春将归山村寄朱渭春》等诸多标明时间的诗题中,我们就可以基本上把握徐世昌在这三年中的前后经历及思想轨迹。而一些特殊时段特定时局背景导致的徐氏心绪或心态,更是鲜明地体现在相关诗作中。比如《幽居》一诗:

幽居日日闭柴荆,书读参同学养生。寂寞寒花当户艳,萧疏黄叶落阶平。

猛龙碑写澄心纸,小凤茶煎折脚铛。病起灌园同野叟,不知身外有浮名。

1915年,袁世凯公开称帝,徐世昌深感局势不妙,但又无力也不好劝阻袁世凯,便称病辞去国务卿职,此诗即表达了徐氏退职后“养病”京城时的心绪或生活状态。

2.有关国家图书馆第一任副馆长徐坊的传纪资料

作为晚清重臣,徐世昌一生交游甚广,《水竹邨人集》中与晚清及民国人物酬唱之作占了很大篇幅,堪称近代人物大展台,而有关国家图书馆第一任副馆长徐坊的事迹最为丰富而系统。徐坊(1864-1916)字士言,又字梧生,号矩庵、楼亭樵客等,原籍山东临清。近代著名藏书家,1900年庚子事变后接替自杀殉国的王懿荣任国子丞。宣统元年(1909)京师图书馆(国家图书馆前身)创立,徐坊被任命为副监督,相当于第一任国家图书馆副馆长。民国后又晋身小朝庭,任逊帝溥仪的汉文老师,1916年因肝病去世。徐坊一生虽饱读诗书,经伦满腹,但并非科举出身,著述无多,诗文也多不存,故其生平数据稀少而零散,大大限制了世人对其生平思想的深入研究和了解。徐世昌与徐坊关系甚笃,历三十余年而不衰,这一点分明地体现在徐世昌有关徐坊的诗作中。《水竹邨人集》中有关徐坊的诗共16首,不仅展示了徐世昌与徐坊交往之密切及二人之间的深厚友谊,而且提供了徐坊生平及去世前后许多珍贵资料。请看《赠梧生》一诗:

家有缥囊敌石渠,少年词赋接黄初。春风花外穿杨射,晓日窗前倒薤书(梧生工篆书、善射)。垂老说经趋禁闼,等闲荷笠学耕渔。楼亭万树桃花发,结得茅庐画里居。

该诗写于1915年冬徐世昌称病辞去国务卿后居京赋闲期间。整首诗就象是徐坊生平轮廓的素描画,将其生命历程中一些标志性特征如喜藏书、擅长辞赋及书法、满腹经纶等作了简要勾勒,其中“春风花外穿杨射,晓日窗前倒薤书”一句,连同句后双行小字注“梧生工篆书、善射”一起,点明了徐坊具有“善射”特长,为世人罕知,可谓是独家披露。此外,《重阳谏梧生》、《病归弢园凤孙梧生来访》、《园菊盛开招梧生并简凤孙》、《园中老梅初开梧生送中山松醪来作此柬梧生》、《贾来臣携酒食偕凤孙梧生来晚香别墅约余同友梅夜饮即送来臣归单县》、《余卷册皆梧生题其端碑铭皆梧生题额篆盖近病中日日作书稚女复以数卷求梧生篆题作此简梧生》等诗篇也都写于这一年秋冬时期,仅仅从这些诗的题目中便可感知徐世昌与徐坊交谊之密切与笃厚。

1916年7月末,徐坊肝病已趋不治,即将由京城回河南卫辉老家休养的徐世昌在临行前还挂念着老友的病情,专门去看望病革中的徐坊,将惜别之情、徐坊病况及其在生命尽头依然牵挂逊清小皇帝溥仪学业的复杂情态写入诗中:

恻恻难为别,秋风病榻前。支离怜鹤瘦,困顿似蚕眠。

宇宙苍茫感,文章契合缘。艰难扶圣学,苦语致緾绵。

同年8月份,刚返回老家卫辉水竹邨不久的徐世昌接到了徐坊病逝的消息(徐坊于1916年8月16日去世),遂有《丙辰八月挽梧生五首》,这五首诗几乎概述了徐坊一生学行、品行等各方面,可谓字字真情,句句含泪。篇幅所限,此仅录两首:

小别才旬日,哀音一骑驰。风霜忧国日,云水哭君时。病久医无效,愁深体不支。苍茫无可语,回首望京师。(其一)

剩我孤檠在,何人共夜吟。不期意园月,来照倚庐深。病榻诗曾和(君初病时尚和余诗),清罇酒未斟(凤孙约待君病愈宴集)。素车与白马,他日一悲临(病榻临别时君尚云他日兄必素车白马来吊)。(其四)

3.有关近代重要典籍的资料

徐世昌一生主持编纂和刊刻图书达三十余部,多是大型套书或丛书,堪称近代出版家,就连对徐氏颇有成见的中国现代史学家沈云龙对此也颇为称道:“生平不忘纂述,垂老不衰,亦北洋总统中之仅见者。”的确,徐世昌的编着成就不但在北洋总统中绝无仅有,就是在近代相关学者中也是佼佼者。在徐世昌所编纂和刊刻的典籍中,除了他退隐天津后编纂的几部像《清儒学案》、《晚晴移诗汇》等因众多编务往来信件保存了大量编纂资料外,其他典籍的编纂出版资料都很少。徐世昌诗集中有很多以典籍为题材的诗篇,无论是他曾主撰、主编过的,还是他倡导编纂或资助过的,还是亲友请他作序题字的,都会成为徐氏诗歌吟述的对象,这类诗作往往会从某一侧面透露出这些典籍的内容背景等相关信息。

《大清畿辅先哲传》编纂于1915~1917年间,是徐世昌任国务卿时主持编纂并出资刊印的有清一代畿辅(今京津河北)地区人物传纪。1914年北洋政府设馆纂修清史,徐世昌“恐二百数十年文献,仅凭家家采访,不无遗漏”,遂有纂修大清畿辅先哲传之构思。主撰者为徐世昌同年僚友直隶新城人王树楠(1852一1936),全书40卷,附录“列女”6卷,记载清代直隶人物1866名(其中有事迹可考、单独立传者1088人)。另附录列女(母仪、贤孝、节义、贞烈、才艺)340人,共计2206人。其数据源于国史、志乘、私有著述,有重要的数据价值。该书内容之外的相关信息,除了主撰人王树楠在其《陶庐老人随年录》中有“(甲寅1914年)徐菊人世昌为国务卿,聘余纂修《大清畿辅先哲传》,设局于畿辅先哲祠,备清史取裁也”记载外,罕见来自主编徐世昌的相关述记。而《畿辅先哲祠春祭毕北学堂宴饮》一诗中后四句,便透露出徐世昌编纂此书的主旨或初衷:“燕赵人才来济济,元明耆旧去堂堂。前贤事业堪师表,搜辑遗编未敢忘(纂辑畿辅先哲传书局设于祠内)。”

虽生于河南,但徐世昌更多称自己祖籍天津。为了记录和探讨开埠以来天津地位的巨大变化,以补乾隆,尤其是同治年所修天津旧志之不足,徐世昌于1915年提议续修天津县志,名曰《天津县新志》,徐世昌嘱托好友严修和华世奎主持,后议定由高凌雯和王守恂分任其事,王氏主撰前16卷,高氏主撰后12卷。前后约历4年始成。后以王氏成稿主简约,高氏成稿主详赡,体例不一,严修等主详赡,意将王稿加以补辑改订,使其与高凌宵稿体例一致,王守恂不从,遂使二人所纂各自单行别出,高凌宵所撰后12卷于1931年出版,曰《天津县新志》(前16卷缺);王守恂所纂前16卷于1938年出版,曰《天津政俗沿革记》。2004年,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中国地方志集成·天津府县志辑》时,将王、高二人所撰影印后合成《天津县新志》。但全志既无统一体例,也无责任者胪列介绍,使当初参与编纂者的信息未能保存。而徐世昌《偕少笙弟约乡人李嗣香、刘幼樵、高彤皆、张仲佳、赵佑眉、华弼臣会饮,时设局修天津县志,诸君皆与其事。严范孙游西湖富春天台未归》一诗,却为我们提供了部分当初修志者的信息。

此外,像《题贺松坡文集》、《题赵佑眉诗集》、《读冒广生新刻〈黄仲弢遗稿〉》等,或述及著者情况,或述及该书刊刻背景,或对该书进行评价等,都具有较高的文献考证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