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飞,叶初升
(1.湖北经济学院 经济学系,湖北 武汉 430205;2.武汉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430072)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在一生中总会面临风险冲击,其中有些风险是可以预料的,有些则是实在难以预料的,至少是无法精确预料的。从某种意义上说,风险冲击贯穿人生的始终,如果不能很好地应对和处理,可能影响福利水平。一般来说,生活在发展中国家落后地区的穷人所面临的风险要比生活在发达国家的人们面临的风险更频繁、严重,因为发展中国家落后地区的人们生存环境恶劣、生产条件落后、收入来源单一。
穷人们设计出多种策略来应对风险冲击,既包括选择和改造生活环境、多样化收入来源、保持灵活性等事前应对机制,也包括变卖生产性资产、出卖劳动力等事后机制,这些风险应对策略体现了穷人的生存智慧,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抵御风险冲击的作用。但是,这些风险应对策略都或多或少地存在一些缺陷和副作用,在抵御风险冲击的同时也会对穷人的生产和生活造成不利影响[1]。个人的力量和能力毕竟是有限的,即便是生活在发达国家的人们尚需保险市场来应对风险,何况发展中国家的穷人呢?然而,在发展中国家,由于正式的保险市场要么不存在,要么发育尚不完善,因此非正式的风险分担就成为穷人应对风险的主要方式。
社会学家James C.Scott首先在东南亚发现了农民之间的非正式保险,并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此后,发展经济学家发现非正式的风险分担机制普遍存在于许多发展中国家的农村地区。Udry[2]发现在尼日利亚穷人之间形成了非常密集的信贷交换网络:在一年的时间内,75%的家庭曾经向他人提供过贷款,65%的家庭曾经从别人那里获得贷款,50%的家庭既以借款者的身份获得过贷款,也曾以贷款者的身份向他人提供过贷款,并且几乎所有这些借贷关系基本上发生在亲戚和朋友之间。Fafchamps&Lund[3]对菲律宾的穷人的借贷网络进行了研究,他们的样本包括206个家户,在为期9个月的3轮调查中,仅仅有3户家庭没有参与非正规的信贷交易,92%的家庭曾经向他人借过钱,61%的家庭借出过钱,50%以上的家庭同时以借款者和贷款者的身份参与过非正规信贷的交易。Munshi&Rosenzweig[4]发现在印度的亚种姓网络也存在着类似的信贷模式。
非正式风险分担的普遍性引起了发展经济学家的深入研究,目前对这一领域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1)非正式风险分担的动机;(2)非正式风险分担的网络结构;(3)非正式风险分担的决定因素;(4)非正式风险分担的效率评价。本文对这四个方面的研究进行综述,并给出简评。
非正式风险分担往往采取非正式信贷、实物赠予、相互提供劳动力等形式。当存在风险分担关系的双方中的一方面临风险冲击并接受另一方提供的帮助时,双方并没有拟定明确的契约,要求当提供帮助的一方在未来面临风险冲击时,当前被帮助者也要提供帮助,甚至也没有口头上的约定。因此,机会主义的行为就有可能出现,如机会主义者接受别人的帮助和馈赠,但是当需要向别人提供回馈时逃避自己的义务。由于不存在可以强制实施的、明确的契约,机会主义行为无法通过法律上的途径得到惩罚和制裁。或者即便可以借助法律手段,其成本相对于收益来说也比较大。也就是说,非正式的风险分担存在实施约束的问题 (Enforcement Constraint)。那么穷人为什么愿意参与非正式风险分担呢?对于这一问题,存在两种解释。一种解释从个体的偏好和感情出发,认为是利他主义的动机使得穷人愿意参与非正式的风险分担;另外一种解释认为人是自私的,但是人们之间的长期的、重复的策略性交往能够创造一种非正式的自我强化机制,限制机会主义行为。Fafchamps[5]将前一种解释称为内在动机,后一种解释称为外在动机。
早期的研究者从感情和利他的角度对非正式风险分担进行阐释,他们认为感情和利他动机也可以起到强制实施的作用,从而使得非正式风险分担得以实现。他们所考察的因素包括逃避责任时的愧疚感、正义感、利他主义、对违背规则的行为的惩罚动机等。例如Scott[6]在研究东南亚农民的非正式风险分担时指出,其得以存在的基础是道德观念。
由于从自利和感情的角度对非正式风险分担进行解释与经济学的理性人假设相违背,因此受到了来自经济学界的批评。持自利观点解释的学者认为,非正式风险分担机制是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基础上的:我之所以愿意在你困难时帮助你,是因为我希望在我遇到困境时你也会出手帮助我;反过来,如果在你困难时我没有向你伸出援助之手,那么当我遇到困难时你可能也不会帮助我。基于这样的考虑,一时的机会主义行为在长期来看并不是理性的。这种观点实际上是将风险分担看作博弈行为。如果博弈是单期的,那么机会主义行为就是占优策略,双方的机会主义行为将导致囚徒困境的出现,风险分担的收益就不能实现。如果博弈是多期的,机会主义行为就不再是最优策略。因此,即便不存在强制实施机制,风险分担也能够实现。这种观点得到了实验证据的支持,研究发现,在实验环境中,人们会在有限重复博弈中表现出合作行为。Axelrod[7]利用计算机仿真的方法证实,在多期博弈的情况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策略是最终胜出的策略。
Kimball[8]、Coate&Ravallion[9]最 早 将 上 述 思 想引入到对非正式风险分担的分析当中。借助于重复博弈的工具,他们分析了在何种条件下人们不会采取机会主义行为,从而使得非正式风险分担机制能够自我强制实施。他们的研究可以通过下面的事后自愿参与机制来说明:
那么到底是哪种类型的动机可以解释非正式的风险分担呢?受一些非经济学领域学者的影响,早期的研究主要从利他和社会规则的角度对风险分担进行解释。后来,随着从自利的角度对风险分担进行解释的出现,一些文献试图对两种动机进行检验。首先对这一问题进行研究的是Platteau&Abraham[11],他们提出了“拟信贷(Quasi-credit)”的概念:这种交易形式类似于信贷契约,但是没有明确规定偿付的时间,借方也不需要为信贷支付利息。Fafchamps[12]、Foster&Rosenzweig[13]等通过实证研究证实,当存在承诺约束时,信贷往来就会出现拟信贷的特征。
如果存在完美的强制实施,那么就不需要通过拟信贷的方式来分担风险。以此为出发点,Fafchamps&Lund[3]发现,近亲之间的风险分担往往采取礼物和实物转移的形式,而朋友和远亲之间的风险分担则一般采取拟信贷的形式。这一结果在Foster&Rosenzweig[13]、De Weerdt&Dercon[14]的研究中也得到了证实。由于拟信贷只有当存在承诺约束的时候才会出现,那么非近亲之间的风险分担就体现了主体的自利动机,他们通过多期重复博弈的方式实现相互保险的自我强制实施;而近亲之间的相互帮助则体现了利他动机。
实际上,从生物学的角度讲,自利动机和自私动机的区分并不重要。Dawkins[15]认为基因是自私的,它唯一的目的就是不断复制自己。由于近亲之间基因的相似程度很高,因此他们之间的利他行为也包含很多自利的成分。
由于强制实施以及信息不对称等问题存在,非正式风险分担的范围势必会受到影响。我们日常生活中所看到的情形是,即便在一个很小的村庄内部,也并不是说任意两个家庭之间都存在风险分担关系。比较普遍的情况是,风险分担往往仅存在于由亲朋好友构成的网络之中。
Fafchamps&Lund[3]发现,相互的保险并不存在于村级水平上,家户主要从亲朋好友构成的网络获得所需要的帮助。他们实证分析的主要思想是这样的,在一个封闭的村庄中存在N个个体或者家户,每个个体都有一个亲戚朋友网络,通过该网络他可以获得帮助从而实现风险分担,该网络的大小为Pi。如果网络是无摩擦的,那么主体i所处的网络受到的风险冲击不会对i造成影响,因为i可以通过其所处的网络获得网络外部的其他N-Pi个个体的帮助;反之,如果网络是有摩擦的,主体i所处的网络受到的风险冲击就会对i造成影响。基于上述思想,Fafchamps&Lund[3]利用下式对风险分担的网络结构进行检验:
在上式中,等式左边分别代表个体i获得的礼物馈赠、贷款以及净财富的变化,它们反映了冲击发生之后个体i受到的影响。表示i所处的网络受到的风险冲击。可以通过对上面的回归方程中系数α2的显著性检验来检验风险分担的网络结构。Fafchamps&Lund[3]利用来自菲律宾的数据发现α2是显著的,非正式风险分担主要发生在网络内部。
对非正式风险分担的结构特征的证实有助于进一步展开理论研究,特别是,风险分担关系的网络结构意味着可以借助于网络的工具对其进行研究,发现非正式风险分担的规律,使得对非正式风险分担的研究不仅仅局限于实证领域。
Bloch、Genicot&Ray[16]基于非正式风险分担的网络结构试图回答这样一个问题,能够实现自我强制实施的风险分担网络到底具备什么样的特征。在他们的模型中,风险分担网络的形成在先,收入等财富的转移在后,因此他们假定风险分担网络是外生给定的。他们将风险分担的过程看成一个动态博弈,当冲击出现时,主体有分担风险的激励,因为唯有如此,当自己面临风险时才有可能从其他人那里得到帮助。他们发现在这种自我强化的转移机制的作用下,稳定网络往往不能实现完全的风险分担,这为前面提到的实证发现提供了一种理论解释。
但是,实证研究表明,风险分担网络是内生的。尽管亲戚朋友的关系网络在表面上看来是外生给定的,但其背后也隐藏着人们的主动选择。比如Rosenweig&Stark[17]发现,在印度,父母在安排子女的婚姻时会力求风险能够得到最大程度地分散。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亲朋好友关系以及由此导致的风险分担关系可以被看成是内生的,是经济主体最大化的选择的结果。Dekker[18]研究了在津巴布韦的农村地区移居村庄的风险分担网络的形成,她发现在几乎不存在血缘亲属的社会环境下,迁入的家庭花费大量成本努力与其他家庭建立替代性的亲缘关系,这一发现证实了网络的内生性。
Bramoullé&Kranton[19]将风险分担网络的形成内生化。沿着Fafchamps&Lund[3]的结论,他们利用网络理论的工具对风险分担网络的形成进行了理论研究,并得到了许多有价值的发现。在他们的模型中,风险分担关系是一种双边关系,主体按照自愿原则决定是否建立风险分担关系。当建立和维系风险分担关系的成本小于其收益时,主体选择建立风险分担关系;否则主体不建立风险分担关系或中断原来的风险分担关系。借助于Jackson&Watts(2002)对稳定网络的刻划,Bramoullé&Kranton 发现由于在网络形成过程中存在外部性,网络的稳定性和有效性之间存在着冲突。由于在他们的模型中,风险分担并不存在摩擦,因此仅仅从摩擦的角度来解释风险分担的无效性是不充分的。在网络的演进过程中,他们还发现初始条件相同的主体会在网络中处于不同的地位。
在Bramoullé&Kranton的模型中,个体是短视的,他们根据当期的成本和收益来决定是否建立风险分担关系。Jackson[20]认为,在大型网络中主体或许不具备预测网络演进的能力,此时短视的假设是比较合理的。但是,如果主体能够预测其他主体会如何对网络的演进做出反应,那么目光长远的假设就比短视的假设更为合理。Grandjean[21]认为,由于风险分担往往在村庄内部进行,成员之间比较熟悉,因此目光长远的假设更符合实际。Grandjean利用Herings、 Mauleon&Vannetelbosch[22]所提出的双向远视稳定(Pairwise Farsighted Stable)概念研究了远视的主体会形成何种网络的问题,得到了比Bramoullé&Kranton更乐观的结论:当建立和维系风险分担关系的成本比较小时,目光长远的主体能够形成完备和有效的风险分担网络。
对非正式风险分担的网络结构的研究可以利用网络理论的工具发现非正式风险分担网络的内部规律,并对其演进进行预测。目前,这一领域的研究往往假设网络内部信贷和实物的转移是无摩擦的,因此主体的福利状况只取决于其所处组件的大小,与其所处的位置无关。但是,实证研究表明,网络内部的转移并非是完全无摩擦的[3]。主体的福利不仅取决于其所处的组件的大小,还取决于在组件中所处的位置。如果将这一因素考虑进去,关于非正式风险分担网络的结构就会得到不同的结论。
如果非正式风险分担网络是内生的,是主体为了实现风险分担而建立的,那么哪些因素决定两个主体之间是否形成风险分担关系?或者说,具有非正式风险分担关系的两个家户之间有什么联系、共性与差异?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有助于更好地理解风险分担的动机和无效性。
风险分担的主要障碍是强制实施问题和信息问题,如果主体是自利的,那么他们在建立风险分担关系时就应该试图解决这两个问题。主体之间在空间上的距离、彼此了解程度和共性等因素有助于解决强制实施和信息问题,因此可能会对风险分担关系的形成产生影响。此外,理论上讲,一方面,主体之间的差别越大,他们所面临的风险的相关性越小,风险分担的潜在收益也就越大,因此风险分担关系的建立与主体之间的社会距离和地理距离有关,地理距离和社会距离越近,越容易建立风险分担关系;另一方面,社会距离和地理距离对风险分担关系的建立也会产生负面的影响,这是因为社会距离和地理距离越大,越不利于信息的流动和惩罚的实施,而且如前所述,社会距离越大,主体之间的认同感越差,他们建立非正式风险分担关系的利他动机和感情动机也就越弱。
Dercon(2002)利用坦桑尼亚的数据考察了哪些因素可以解释家户之间的风险分担关系。他们采用了四种指标来度量家户之间的关系,并用三种不同的回归方法进行实证研究。在所有的研究结果中,只有亲缘关系、地理距离、宗教以及共同朋友的个数这四个解释变量的系数是显著的。
Dekker[22]采用稍微不同的视角研究风险分担的决定问题。他将风险分担看作一种功能形式,而实现这种功能需要某些社会关系作为载体,或者说,他将家户之间的风险分担关系嵌入其他社会关系之中,并试图通过实证研究去发现哪些社会关系实现了风险分担的功能。他所选取的样本区域是由因土地改革而迁入的家户组成的村庄,这些新迁入的家户在迁入之前大多不存在血缘关系,因此非常适合用来研究风险分担关系的形成。为了克服观测值之间的相关性,他采用了p2模型进行回归分析。通过回归分析他发现,家户倾向于与有共同历史和经历,或者过去曾经共同分担风险的家户分担风险。这证实了过去的历史对于风险分担的重要影响,意味着风险分担关系在短期内很难建立。
Fafchamps&Gubert(2007)利用菲律宾的调查数据对非正式风险分担关系的决定因素进行了实证分析,他们所考察的衡量社会距离和地理距离的变量主要包括年龄、财富、职业、地理距离等。他们发现,地理距离是非正式风险分担关系的主要决定因素。由于在他们的样本中,亲缘关系与地理距离之间存在很强的正相关关系,因此他们认为地理距离的决定性作用也可能包含了亲缘关系对非正式风险分担的影响。当然,地理距离本身也可能会对非正式风险分担关系的建立产生影响,因为较近的地理距离有助于非正式风险分担的监督和强制实施。他们还发现年龄和财富差距对风险分担关系的形成也有重要的影响,但是职业和收入相关性对风险分担关系的影响不显著。他们据此推断,家户之间的风险分担关系并没有实现分担收入风险的潜在收益最大化。
前面的文献在研究风险分担的影响因素时只考虑到了家户的属性 (如财富)和二元属性(Dyadic Attributes,如家户之间的地理距离等),换句话说,在解释A和B两个家户是否会形成风险分担关系时,只考虑家户A和家户B的属性以及A和B之间的关系。Comola[23]通过实证研究发现,家户在整个网络中的位置对于能否形成风险分担关系也有重要的影响:A在决定是否与B建立风险分担关系时,还会考虑B与哪些家户已经建立了风险分担关系。考虑到风险分担存在着摩擦,这或许是因为家户在网络中的位置与信息的流动和强制实施等因素有关。
由此可见,家户之间的非正式风险分担关系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保险功能,但是人们在建立这种关系时并没有实现风险分担潜在收益的最大化。比如,收入相关程度并不是决定非正式风险分担关系形成的重要因素。我们认为可以用前文所论述的非正式风险分担的动机进行解释:人们一方面受自利动机的驱使会努力最大化风险分担的潜在收益,同时又不得不遵守社会习俗和规则,承担责任去帮助道义上需要自己帮助的人,因此这两种动机都会反映到风险分担关系形成的决定因素上。
对于风险分担程度的评价有很强的政策意义。这是因为在面临风险冲击时,如果非正式的风险分担不能有效地抵御风险,那么家户的消费和福利就会受到许多特异性风险和总体风险的影响。此时就需要政策介入,为家庭提供一定程度的保险。
对非正式风险分担进行效率评价的原理是:如果风险能够被有效地分担,那么特异性风险就不会对其消费产生影响,只有总体风险才会导致收入的波动。因此可以通过用个人消费对个人收入进行回归来检验风险分担的效率,从这个角度说,对风险分担的效率评价实际上也是评价风险分担是否完全。通常被用来检验风险分担效率的等式为:
上式实际上是面临预算约束时,所有主体效用之和最大化的一阶条件。其中在上式中,cj代表个体j的消费水平,ca代表N个个体的平均消费,y代表收入水平。系数α衡量了风险分担的程度,β代表个体面对风险时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平滑消费。有效的风险分担意味着α=1,β=0。因此,通过对回归系数进行假设检验就可以判断风险分担是否有效。
很多学者基于上述思想对发展中国家非正式风险的效率进行了检验,这些检验通常是在村级水平上进行的,大部分检验结果都拒绝了有效的风险分担的假设。Kurosaki&Fafchamps[24]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检验风险分担的效率,他们研究了巴基斯坦的农村中农作物的价格和产出风险对农作物选择的影响,其背后的思想是:如果风险分担是完全的,那么生产决策就不会受到消费以及生产者风险偏好的影响。实证结果虽然没有拒绝家户之间有效的风险分担的假设,但是发现村庄之间的收入波动并没有被有效地分担。
总之,绝大多数实证研究都证实了风险分担的无效性。根据福利经济学第一定律,如果市场是完美的,那么均衡结果就是有效率的。因此,非正式的风险分担不完美性,如强制实施问题和信息不对称等问题,也就自然而然成为无效率的解释[1][16]。
Fafchamps&Gubert(2007)则从非正式风险分担的决定因素中发现了无效率的原因。理论上讲,家户之间收入相关性越小,风险分担的效率越高。但是,他们通过实证研究发现,人们并不会有意识地与收入类型不同的其他家户建立联系,因此非正式的风险分担往往是无效率的。Mazzocco&Saini[25]则提供了另外一种解释。他们认为之所以以往的文献得到了非正式风险分担无效性的结论,是因为作出了家户具有相同的风险偏好的假设。他们通过一个简单的例子说明,如果家户的风险偏好具有异质性,但是在进行计量检验的时候却做出同质性的假设,那么即便家户之间有效地分担了风险,也会得出无效性的结论。
另外一个可能导致无效率的因素是外部性。Fafchamps&Gubert(2007)发现农村地区的非正式信贷有时通过中介的形式实现,比如当A需要信贷来平滑消费时,如果他无法通过直接的方式向C贷款,他可以通过B向C来借款。这意味着,如果A与B建立风险分担关系,那么就可以分享B的网络资源。Comola[23]也发现,人们在决定是否建立风险分担关系时,会将对方在网络中的位置,即其网络资源作为一个重要的考虑因素。如果这种现象存在的话,那么在网络形成过程中就会产生外部性,并导致风险分担的无效性。
总之,绝大数实证研究都证实风险分担的无效性,因此个人的消费和福利会受到特异性风险的冲击。不过,也有很多实证研究表明,消费的波动程度并不大,因此在正规保险市场不存在或发育不完善的情况下,非正式风险分担在防范风险方面确实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另一方面,考虑到非正式风险分担的无效性,政府也应当提供一定的社会保障作为对非正式风险分担的补充。
随着对贫困问题研究的日益深入,人们对贫困的理解也更加深刻。对贫困的关注不再局限于收入或消费的不足,而是更关注穷人所面临的风险以及抵御风险冲击的能力,即穷人的脆弱性。当脆弱性概念用动态的眼光看待贫困问题时,即贫困不仅表现为当下清贫的生活状态,还表现为在未来面对风险冲击时陷入贫困的可能性,它有助于贫困的预警和预防。对贫困家户来说,由于非正式的风险分担是他们应对风险冲击的主要方式,因此对于非正式风险分担的研究有助于我们对脆弱性的理解。
对于非正式风险分担的关注和研究虽然始于人类学家和社会学家,但是经济学家的介入深化了对非正式风险分担的认识和理解。目前,经济学家将非正式风险分担纳入到博弈论和信息经济学的理论框架之中,并用现代计量经济学的方法对其进行实证分析,使得对于非正式风险分担的认识不再仅仅局限于流于表面的描述,而是深入到其内部的结构和机理。
对非正式风险分担的研究对扶贫政策也非常有指导意义。一些研究表明,政府提供的公共安全网可能会对非正式的风险分担产生很强的挤出效应,有时会超过1∶1,导致穷人净福利的下降。因此,政府在为穷人提供公共安全网时,有必要将非正式风险分担考虑进来。政府应该估计政策对非正式风险分担可能造成的影响,其所提供的社会保障机制应努力与非正式风险分担相互配合,起到互补作用,避免对非正式风险分担的挤出效应的出现。
目前对于非正式风险分担的研究虽然取得很丰硕的成果,特别是网络工具的引入极大地方便了对风险分担网络建立数理模型,但是这一领域的研究仍然主要局限在实证领域,特别是对已经形成的既定网络进行实证分析缺乏对网络演进的动态研究。当外界冲击发生时,网络会如何演进,每个主体所在的位置会发生什么变化?由于主体的福利状况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网络的结构及其在网络中的位置,因此对于网络的动态演进的研究非常重要。但是由于网络的演进涉及到多个主体的决策及其交互作用,因此传统的数理模型很难对这一问题做出满意的回答。我们认为近年来出现的基于主体建模的方法能够解决传统数理模型的缺陷。ABM将主体作为基本的研究单位,考察主体的行为以及它们之间交互作用的影响,非常适合对社会网络进行研究。实际上,国外一些学者已经将ABM方法引入到对社会网络的研究领域,并得到非常有意义的结论。我们认为,应用ABM方法研究非正式风险分担网络是这一领域未来的研究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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