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成
“老漂族”:他乡过得还好吗
文/王成
李文杰阿姨的女儿研究生毕业后进入北京的一家大公司,并在这里安家,三年前的夏天生下了小外孙女。“女儿开口让我来陪她,帮忙照顾孩子,我怎么可能拒绝呢。”在女儿提出“邀请”后,她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被老伴从东北小县城送上了来首都的客车。可是,老伴却因为没有退休还在老家工作。李阿姨觉得无可奈何,一辈子没有分开,到了这把岁数竟然开始“新分居时代”。
外孙女六个月大时,李阿姨回了一次家,换了亲家母来照顾女儿。但是回到家后,生活上倒是习惯多了,心里却又总放心不下女儿和小外孙女,“虽然亲家对女儿很好,但毕竟不是亲生的,怕照顾女儿时,女儿会不那么舒心”。
在家坐立不安了一星期后,李阿姨终于又回到了北京。“那时女儿已经开始工作了,平时都是我带着小外孙女。”李阿姨说,第二次来到北京时,心里已经不像第一次那么不安,再加上随着小家伙的长大,她越看越亲,再让她离开她还真有点舍不得。“但从那时起,我却知道了什么是纠结。”李阿姨打趣说:一边是放心不下老伴一个人在家,一边是挂念年纪尚幼的外孙女,
李阿姨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早已习惯有人照顾的老伴一个人在家,生活也没了规律,常常在外面应酬,回家懒得烧饭,体重急剧下降。可眼下李阿姨又不可能回老家去,老夫妻俩只好经常通通电话,在电话里嘘寒问暖。这两日,老伴因为季节变化生病了,他忍着不说,可李阿姨从声音里听了出来,她很担心,每天会不自觉地看着电话,惦记老伴的身体。
可如果回老家,李阿姨又会惦念孩子,“生怕我走后孩子不适应,担心这、担心那。”李阿姨说,在北京,自己时不时地会情绪波动,偶尔也会和女儿、女婿拌嘴,也会偶尔嚷嚷“我这就收拾行李回去”,但看到他们为难的样子,自己也很后悔。“我现在算是被‘套牢’了。”李阿姨自嘲是“玩心很重”的人,平时在老家喜欢跟亲戚朋友搓麻将,或者跟同事好友逛逛街、聚聚会,退休后,也曾计划着趁身体还走得动跟老伴一起出去旅游,但现在所有的爱好和计划都因进京看护外孙女而被打破和搁浅了。
“照理说城市生活条件和环境比老家好多了,但我感觉对于她来说这不是享受而是‘忍受’,如果不是因为要帮忙带外孙女,她绝对不会来我这儿。”李阿姨的女婿高先生说。
李阿姨说:“我也挺想老家的,但现在外孙女是我生活中最大的快乐。”李阿姨深感“这里不是自己的家”。
在校园门口接孩子的人群中,他们用浓重的外地口音呼唤孩子的小名;在小区晨练的人群中,他们推着婴儿车默默旁观;在漂亮却空旷的大房子里,他们孤独等待忙碌的儿女归来……这些被称为“老年漂”的老人们本可以在家乡安享晚年,本可以在田间品味悠闲,却要独自守望一份淡淡的忧伤与孤独……
今年是刘三通大爷和老伴周阿姨在天津过的第四个冬天。自打从湖南老家跟随儿子搬到天津后,刘大爷老俩口每天除了在家做点饭,其他时间都在等待中度过。有时候儿子晚上有应酬,他们就自己凑合着吃点。
刘大爷说,儿子工作忙,很难有时间带他们出去转转,他和老伴不熟悉环境,也很少自己出去玩。儿子上班后,他们就孤零零的在家里等着他回来。儿子总是叮嘱他,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有人叫门也坚决不开。语言不通,他很少出去和别人聊天,去年冬天,他和老伴出门的次数不超过五次。
这个冬天还没开始,刘大爷老俩口已经开始犯愁了。刘大爷是湘潭人,儿子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外地发展,几年前,儿子因业务需要调到天津,顺便在天津安家。儿子目前单身,买上房子后,就把老俩口接过来一起生活。刘大爷本来盘算得挺好,儿子工作忙,他退休没事,可以搬过来在家帮他打理一下生活,可到了天津才发现,这边的生活远不如想象的那般美好。
对刘大爷老俩口来说,“找不到可以唠嗑的人”是他们这几年“漂”生活最大的苦恼,老人生性开朗,过去家里亲朋好友不断,他们最怀念湖南老家过年时的那份热闹,“从腊月到元宵节,那要折腾一个多月,才算过完年,要好的兄弟姐妹就住在家里,说不完的话……”
刘大爷老俩口住的高档小区,白天也见不到个人影,小区会所是业主们休闲娱乐的地方,可是,刘大爷去了一次就再也不想去了。会所里有游泳池、壁球馆、雪茄吧、台球室,可没一样是适合老人玩的,会所服务员西装笔挺,彬彬有礼地招待他们,老人浑身不自在,逃跑似的离开了会所。
儿子怕老俩口在家闷坏了,劝他多参加小区组织的活动,还特意嘱咐物业叫上老人,“他们过的那些洋节我们过不惯,有一年小区物业组织万圣节晚会,还要求参加的人都要化装,穿上奇怪的衣服,孩子倒是高兴,我们可弄不来。”对老人来说,参加小区的圣诞聚会,吃那些油腻的自助餐,还不如在家吃回锅肉舒服。在这个小区,老俩口找不到可以对话的人,一出门就觉得压抑。只有每天出去买菜时和摆摊的湖南老乡东拉西扯聊上两句。
有一次,刘大爷偶然间发现小区停了一辆“湘B”车牌的私家车,心里那个高兴啊,别提有多亲切。于是,这辆车成了他的精神寄托,几乎每天都要到停车的地方去看看车在不在。“有一天,等来了一个姑娘。我想,如果车主是个男人,我肯定把烟递过去,用家乡话好好聊上一次。”刘大爷说。
刘大爷老俩口最期待的是清明节,因为每年一到清明,独生子就会带着他们一起回老家扫墓。扫墓之余,可以看看家乡,见见乡亲们。“和老邻居、老朋友也聊不了多少次了,有年纪大的,没等到我们回去就走了。”说着说着,老人就哽咽了,伸手擦拭泛红的眼眶。
这些还不是刘大爷老俩口最头疼的。按照他们的条件,老俩口的生活在当地很有保障,但到天津后,医保、社保问题就很让他头疼,因为我国医保政策是区域性的,各省各市各有政策,除了在当地指定医院就医外,在其他地方看病一般都得自费。可从去年秋天起,刘大爷就总觉得全身没劲儿,吃不下,睡不着,但一直没和儿子说。“他工作忙,不想让他们分心。”秋天过后,老人忽然晕倒在家里,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后确诊糖尿病。经过治疗,病情已基本稳定,可每月打胰岛素要花两三千元钱,这些钱又成了老人的一块心病。
刘大爷儿子在天津算是中等收入,可是要还房贷,将来要养孩子,负担也不轻,“我本来是给他们帮忙料理生活的,现在倒添了负担,天津的医药费老家的医保也报销不了。”在天津的四年里,老人有点头疼脑热的小病都是硬扛过去,因为天津的大医院看病太贵了,看个感冒都要好几百元,可如今岁数大了,真是扛不过去了。刘大爷现在正在四处打听怎样把老家的医保转到天津。
刘大爷老俩口不知不觉就加入到“老年漂”的行列了,他们希望能够尽快融入到天津这个城市。毕竟,对他们这一代独生子女居多的家庭来说,子女在哪里,哪里就是他们今后的家了。
中国人民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曾以“老漂族”为课题做过调查研究。主持课题的姜向群教授分析说,“北漂老人”大部分放弃了家乡社交关系、福利待遇,面临着适应新环境等诸多问题。
另据一项由学者发起的对千名老年人进行的调查发现,近六成的老年人不希望同异地的子女住在一起。因为老年人一旦离开原有的生活环境,就有一个重新融入社会的过程,而这对于老年人来说是很困难的。
广州曼达拉心理咨询中心首席咨询师武文指出:“老漂族”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现象,如果子女平时对他们关心不够,必将会产生很多心理问题,甚至是身体上的疾病。首先是孤独感:远离熟悉的家乡,难以适应大城市的人际关系和生活方式,对于两地分居的老人,寂寞感更强,和儿孙子女在一起的快乐并不能代替和老伴的相守;第二是焦虑感:老年人普遍有对身体衰老和疾病的焦虑,对死亡的焦虑,“老漂族”更甚,他们害怕客死他乡;第三是和子女沟通不畅导致的心理抑郁:子女工作忙碌,很难有跟老人聊天的时间,老人盼望着,失望着……长此以往,会导致心情抑郁。
看得出来,除了与户口相关的那些外,“老漂族”所遇到的问题,几乎都与儿女有关,哪怕“老夫妻分隔两地”,也是儿女一手安排的。至于“没有朋友”,也缘于儿女未能帮助“老漂族”融入当地生活中。不难看出,“老漂族”的生活是否幸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儿女的态度,如果儿女能够理解父母体谅父母帮助父母,那么即使“漂”在他乡,“老漂族”依然能够活得幸福。
姜向群教授指出,按现有体制,老年人医疗、福利等政策都是地区性的,流动人口很难享有暂住地资源。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老年流动人口呈增加趋势,对流入地福利保障、社区工作、公共服务事业发展等都将提出新课题。姜教授建议,加快对老年人社会保障、社会福利的统筹政策;退休金领取和医疗保险报销逐步实现全国联网,为流动老年人创造更多方便。尤其在社区和街道层面,对外来老年人与本地老人应一视同仁,为他们提供更切实的服务。
编辑: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