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喜文
已经两天了。
帐篷里没有一点温度。牛粪烧没了,几根木头也烧了。除了还有一小块干馒头,一块牛肉,什么吃的也没有了。最糟糕的是,水也喝完了。
初冬的风就像寒冷派出的狐假虎威的先头部队,呲牙咧嘴地肆虐着。没有一点雪花,太阳裹紧了厚厚的云层取暖。风弄疼了苦苦挣扎的枯草,唰楞楞凄厉个不停。草原的冬天来得出其不意,也最难熬。
父亲看着依然熟睡的六岁女儿,眼里倏地闪过一丝愧疚。他没有想到,今年的狼群来得这样早。为了多打几车羊草,他决定晚回去两天,哪成想……
哎,父亲喝了一口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透过门缝,他看到几只狼趴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门。狼这种畜生他太了解了,没有十足的把握,聪明的它们是不会发动进攻的。
女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一骨碌爬起来,懵懂地看着父亲。
我的天使,你醒了,父亲尽量装出平和的样子。
阿爸,狼走了吗?女儿的声音稚气可爱。
会走的。父亲的声音虽然飘渺,但很坚定。
那它们什么时候走呀?会不会吃了我呢?女儿抱着父亲给她买的玩具熊,一派天真地问。
天真的话却在父亲心里投下了涟漪。父亲用力闭了闭眼,眨去了那份酸涩。
当然不会了,因为你是天使啊。
对呀,我是天使呢。女儿眼里闪动着兴奋安心的光。
父亲曾无数次告诉女儿:你就是老天派给我的天使。遇到什么困难,只要默念“我是天使”,老天就会给你力量,灾难就会躲得远远的,什么也奈何不了你。
那次,父亲从飞驰的马上摔下来,跌在地上一动不动,女儿吓坏了,哇哇哭,后来想到父亲的话,女儿一边念着“我是天使”,一边独自跑回寨子找来了人,救了父亲。父亲睁开眼睛的时候,女儿乐得拍着小手,说,我是天使,我可以救阿爸了,我可以救阿爸了!父亲微笑着说,你真是天使。
父亲呲牙咧嘴地躺在毯子上,摔断的腿钻心地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下来。女儿跪在父亲面前,嘴里不停地叨咕:我是天使,疼痛走开,我是天使,疼痛走开。父亲摸着女儿的头,说,女儿是天使,阿爸不疼哩。
那天,一条蛇趁女儿不注意悄悄潜进了帐篷,父亲到远处放牧去了,帐篷中只有女儿一个人。起初,女儿吓坏了,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突然,父亲的话在女儿耳边回响。
女儿默念道:我是天使,毒蛇走开,我是天使,毒蛇走开。那条蛇围着毛毯转了一圈,倏地,从后面一条缝隙逃走了。父亲回来,女儿高兴地讲给父亲听,父亲说,不用怕,你是天使,什么坏东西都靠近不了你。
那以后,女儿的胆子果然大了很多。她敢一个人走很远的路去取水,敢一个人抓野兔,抓老鼠……
我的天使,父亲说,如果阿爸去了很远的地方,你一个人能找到你的阿叔家吗?
当然能!再说,我是天使啊。女儿的声音依然稚嫩。
父亲回头,眸子里就有亮晶晶的东西。父亲知道,从这里到她阿叔的帐篷,大约有二十里路。
阿爸,有一点肚子饿。女儿指着自己的肚子说。
父亲将那块干馒头小心掰开,递给女儿一点,又给她一小块牛肉,剩余的,用塑料袋小心地包起来,揣到女儿怀里。
父亲指着昨晚花了一晚上挖出的坑对女儿说,我的天使,一会儿你就躲在这个坑里,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不许出声,等到晌午,没有动静了,你就去找你阿叔去,记住了吗?
那你……
阿爸要到很远的地方去。等你到阿叔那了,阿爸会去找你。
那狼?
我女儿是天使,狼能怎么样我呢?
女儿忽闪着大眼睛,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说,我是天使,我保护阿爸。
这些吃的留着路上吃。父亲抱了一下女儿,在女儿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女儿躲到挖好的坑里,父亲拆下帐篷的几根铁柱子,搭在坑沿上,用刀子割下一块篷布,盖在坑上,又把毛毯也盖在篷布上面,用刀挖了几个洞,把挖出的土小心翼翼地盖在了毛毯上面。
我的天使,里面空气怎么样?
很好,就是有点黑。
不怕的,别忘了,你是天使。记住阿爸的话了吗?
记住了。
收拾完一切,父亲长出了一口气,攥紧手里的尖刀,迈开大步,推开帐篷门,迎着狼群走了过去……
群狼骚动起来,父亲的影子越拉越长……
女儿蜷缩在狭小的地洞里,地洞温暖又安全,像阿爸的怀抱令人安心,女儿双手合十,嘴里无声地念着:我是天使,阿爸没事,我是天使,阿爸没事……
(责任编辑 张海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