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宣利
1
那天,我正在单位加班,老妈的电话打了过来:“妮儿,你再不回来,可就见不着你妈了……”
我惊得手里的杯子几乎落地:“妈,您别哭,到底怎么了?”
老妈哭哭啼啼地回我:“还不是你爸那老东西,我跟你说,这回我可跟他没完,大不了离婚,我不和他过了……”我将老妈好言安慰一番,并答应和妹妹一起回去帮她评理后,她这才哽咽着挂了电话。
电话打给妹妹,我还没开口,妹妹就抱怨上了:“姐,爸妈又吵架了,你说他们到底有完没完啊?”
我无奈地笑笑:“这次事态好像还挺严重,晚上回家看看吧。”
爸妈折腾我们,不是这一回了。隔三岔五的,他们总要出点儿小事故,不是老妈抱怨嫂子不舍得花钱给她买衣服,就是老爸弄丢了家里的存折。有几次,老爸打电话来,说突然头晕恶心胸口疼,我丢下手头的工作,急三火四地赶回去,去医院检查后什么事也没有。
我当然明白他们这样闹腾,只是因为人到老年孤独寂寞,想寻求来自子女的温暖和关怀。可是我们兄妹三个,大哥做生意,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妹妹和妹夫开了养殖场,每天忙得像个陀螺;我要供房、养家、教育孩子,重重压力之下,忙得焦头烂额,再加上老爸老妈这样不消停地闹腾,真是心力交瘁。
晚上,我和妹妹回去时,老两口笑意盈盈地在门口等着我们,餐桌上摆着我爱吃的酸菜鱼和妹妹最爱的红烧肉,哪里有半点儿战争的影子?
我问:“你们俩这么快就和好了?”老爸避而不答,只是兴奋地告诉我们:“今天的鱼是我照隔壁你秦阿姨的新法子做的,你尝尝。”
妹妹气呼呼地批评爸:“爸,你俩都啥岁数了,还闹离婚?”
老爸不好意思地嘟哝:“你妈就爱小题大做。”
心直口快的妈妈马上交了底:“谁小题大做了?不是你说想孩子们了,让我配合你演戏吗?”
我终于火了:“敢情您二老是没事儿逗我们玩儿呢?您知不知道我们有多忙?小艳那儿几千只鸽子等她喂呢,我的小说出版社都催好几遍了。以后没事别折腾我们了,行吗?”
好久好久,老爸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嗫嚅着道歉:“妮儿,你别生气,爸知道你们都忙,可人老了没出息,天天就担心你们在外面吃不好穿不暖的……”
那之后,爸妈果然消停了一段时间,电话明显少了。我打回去问候,老爸也很乖,说血压正常、心脏正常、和老妈关系正常,让我安心工作。我便放了心,上班忙工作,下班忙老公孩子,晚上还要熬夜写小说,时间紧得永远都不够用。
2
那天临时接了个任务,要采访一个老年合唱团,约好了早上七点半在公园见。赶到公园时,我看到在公园一角,爸妈正和几位老头老太在做按摩。一个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的姑娘,在帮老爸调整按摩的力度。她声音温柔笑容灿烂:“这样行吗?受不了的话我帮您调轻点儿。”一会儿又转到妈面前,柔声细语地夸赞:“阿姨,您这围巾好漂亮,真衬您的皮肤。”
他们面前两张简陋的桌子上,放着血压计、治疗仪,还有一盒盒的药。
老爸说:“小蓉啊,你明天再给我带三个疗程的药,吃了这药这阵子血压不高了,心脏也好了,我再巩固巩固。”
我终于忍不住冲了过去,拿过那药一看,全是可吃可不吃的保健品。我问:“爸,这药多少钱?”看到我,爸突然局促起来,迟疑着答:“不贵,一个疗程1200块。”
我叫起来:“这还不贵?3个疗程您一个月的退休金就没了。”又转向那个姑娘,拿出记者证,声色俱厉地问:“你有行医资格吗?这是正规厂家出的药吗?”
姑娘脸上的笑容没了,我严厉地说:“骗老头老太太们的退休金你也下得去手啊?”
没等小蓉回答,妈就过来拉住我:“这孩子挺好的,心地善良又勤快,经常去家里陪我和你爸聊天……”
我义愤填膺地打断她:“还不是冲着您每月那3000块钱去的!”
我生气地把他俩拉回了家,一路上数落个不停,他俩一声不吭地沉默着。
3
1个多月后的一个傍晚,我终于写完了给出版社的小说。兴奋之余,想起很久没有看望爸妈了,便赶紧出发。正是晚餐时间,说不定餐桌上正摆着老爸最拿手的酸菜鱼呢!
家门虚掩着,推开,客厅没有开灯,电视开着。屏幕前,老爸蜷缩在沙发里,头歪在一旁睡着了……
我的心突然酸了。老爸年轻时是有名的帅哥,二十啷当岁的父亲,剑眉朗目,一条白围巾搭在脖子上,很文艺、很英俊。中年时,他喜欢穿稳重得体的中山装,轻轻一抬臂,就能将妹妹举上头顶。我还清楚地记得他前几年的样子,虽然头发白了一部分,但依然精神矍铄,走起路来健步如飞。现在,他怎么一下子这样苍老了呢?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将毛毯盖在他身上,而后去厨房找老妈。
厨房亮着一盏小灯,昏黄冷清的灯影下,老妈正笨拙且缓慢地切菜。她手里的刀仿佛有千斤重,每一刀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旁边切好的咸菜丝,根根都那么粗壮。我在门口站了半天,她也没有察觉。 我心里又是一酸,老妈年轻的时候敏捷利落,这几年因为糖尿病并发症,她的视力越来越微弱,精神状态也大不如前,以至于一顿简单的晚饭,对她而言也成了难题。我进屋,接过她手里的刀。看到我,她又惊诧又高兴,双手慌乱地在围裙上擦着:“怎么不打电话就回来了?现在发面来不及了,要不给你做烫面饼吧?”
我指着案板上的咸菜问:“你们就吃这个?”
她叹口气说:“你们都不在,我和你爸能凑合就凑合了。”又像突然惊醒了似的:“哎呀,我忘了熬粥了……”
我把她推出厨房,动作麻利地炒菜煮粥。去阳台上找蒜的时候,我吃惊地发现,阳台的角落里,整齐地堆了一摞小蓉姑娘卖的保健药,还有一台远红外理疗仪,包装基本上都没拆。
我忽然醒悟过来:爸妈买那些保健药和治疗仪,只是为了医治寂寞。他们老了,身边的确需要人来帮他们跑跑腿,换换煤气,买米买油……他们不愿或者不敢麻烦我们,所以心甘情愿地选择上当。
那晚,我没走,陪爸妈聊到很晚。说起我们兄妹小时候的事情,他们兴致勃勃,劝了几次都不肯去睡。
第二天,我打电话委托中介把爸妈的房子租出去,又让老公在我们小区找了一套合适的房子,帮爸妈搬过去。是的,我不想让爸妈在孤独的思念中度过晚年,在剩余的也许并不多的日子里,我每一天都要陪在他们身边……
(摘自《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