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当代女诗人 达尔·勃兰特谈创作

2013-05-30 08:56韩启群
译林 2013年1期
关键词:勃兰特达尔诗集

达尔·勃兰特(Di Brandt)是当代加拿大文坛的诗人和文学评论家,1984年因发表诗歌《我问妈妈的问题》(Questions I asked my mother)而崭露头角,获同年加拿大总督文学奖提名。随后发表的《天空里的埃格斯》(Agnes in the sky,1990)、《母亲,不是母亲》(Mother, not mother,1992)、《亲爱的耶路撒冷》(Jerusalem, beloved,1995)等诗集主题多样,涉及女性、宗教、自然等话题,标志着达尔·勃兰特的创作日趋成熟。真正使达尔·勃兰特走红加拿大文坛的是她在2003年发表的诗集《现在你在乎》(Now you care),主要书写了她对于自己曾经工作、生活过的安大略省环境污染的情感体验。这部诗集不但使她获得 “格里芬诗歌奖”、“帕特·娄叟诗歌奖”、“提里姆最佳书奖”等重要奖项提名,还为她赢得了加拿大“生态诗人”的美誉。达尔·勃兰特2007年出版随笔散文集《这是我生活的地方&我就在此》(So this is the world & here I am in it,2007),2010年出版了《走向摩哈卡》(Walking to Mojacar),主要收录了她在西班牙度假时创作的诗歌。

达尔·勃兰特诗风大胆狂野,有很强的现代试验风格。她在诗歌中大胆表现了性爱,书写了自己所生活的环境和宗教,这也使她遭到来自家人和门诺教社区居民的各种误解。她的很多前期作品书写了童年、母性、家庭、宗教、性爱等体验,而在后期作品中,她在创作主题上出现了一些重要转变,常常书写自然的美、环境的破坏、故乡本土等,语言风格上也似乎更为温和清新,不似早年很多诗歌那样狂放不羁。

文如其人,达尔·勃兰特在现实生活中性格爽朗干练,谈吐幽默风趣,直言不讳,这为她带来一些麻烦。作为2008年总督文学奖的评委,她因将选票投给一个恰好认识的朋友而卷入争议。她曾在安大略省的温莎大学教授文学创作7年,后不满温莎市日渐污染的环境回到马尼托巴省的布兰登大学,任该大学加拿大研究中心主任,教授诗歌创作、马尼托巴文学等课程。

达尔·勃兰特来自加拿大马尼托巴省南部小镇瑞英德(Reinhold),有着门诺教背景,父母均是德国移民。她目前居住在加拿大马尼托巴省布兰登市14号大街。本人利用在布兰登大学访学的机会经常向她请教与加拿大文学、加拿大诗歌创作等相关的问题。以下内容是笔者就达尔·勃兰特的诗歌创作进行的专访。现将谈话录音翻译整理出来,以飨读者。

韩启群(以下简称韩):您在1987年出版的第一部诗集是《我问妈妈的问题》, 此前,您曾经在《草原之火》上发表过诗歌。请问您是在什么时候开始诗歌创作的?

勃兰特(以下简称勃):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开始写诗,但就像是写日记一样,是秘密进行的,不让别人看到。所以当我开始发表诗歌的时候,真的是一次巧合。在80年代中期,当我开始将我的作品拿给别人看时,我恰好是在马尼托巴省的温尼伯那里从事写作。当时有一些人想要找一些和马尼托巴地区书写相关的作品,于是他们发现了我,很兴奋,迫切地想要我的手稿,并且鼓励我继续写下去,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发现和鼓励,我才能很快出版我的作品。

其实那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在寻找合适的机会让人们欣赏我的作品。正好遇到这么一个文学圈子,他们就在温尼伯。圈子里的人都非常友善,非常乐于提携我。他们教给我如何发表作品,对此,我非常感激。

韩:在第一部诗集《我问妈妈的问题》之后,您又在1990年出版了《天空里的埃格斯》,1992年出版了《母亲,不是母亲》,这些诗集似乎都和女性身份有关,请问在这些诗集中,您最关注的是什么?或者说最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勃:那会儿我并没有着手以自己的童年为题材进行创作,但最终这一题材以另外的形式体现了出来。在后来的创作中,我发现自己看待任何事物都有两种视角,这主要因为我有双重自我,门诺教自我和加拿大人的自我。那时我有门诺教的朋友,也有加拿大朋友,思想上既有门诺教的思想,也有加拿大人的思想。我努力在这两种思想之间架起沟通的桥梁,努力使二者共存。你也许可以看得出来这中间的斗争或者挣扎,我就是在二者之间挣扎。我在早年的创作里也为二者能够和平共处而努力,希望自己能够适应这种双重身份。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我也在努力寻求女性身份。现在的出版领域有很多女性,也有很多女性作家,这似乎已经不是什么很特别的现象。但在上世纪80年代初,我们很多社会角色的典型代表都是男性,教授是男的,我们最初读的文学作品基本上也是男性作家的。因此,我一直在思考如何以女性身份来创作。在我第一部诗集里,女性的声音也是我关注的焦点。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两种文化建立桥梁,而事实却并非如此。诗集 《我问妈妈的问题》 给我带来了很多不愉快的经历,我仿佛把这座桥梁给推倒了。由于里面涉及到马尼托巴地区的一些丑闻,这部作品给我的家人带来了一些麻烦,那段时期非常难熬,对我更是如此。在这之后,我尝试着重新认识我自己。所以在《母亲,不是母亲》中,我重塑了自我。创作《母亲,不是母亲》 时,我正在撰写博士论文,这部作品既和母亲的故事相关,也和加拿大文学相关,我一边写论文,一边进行创作,有时候甚至会分不清哪个是论文,哪个是诗歌。

韩:《母亲,不是母亲》这个题目听起来颇具悖论意义,您为什么会以此作为第三部诗集的标题呢?

勃:做过母亲的人都知道,照顾孩子会让人精疲力竭,占用了你所有的时间和精力。但女性除了是一位母亲之外,同时还是她们自己。对我而言,我既想保持自我,同时也努力成为自己所希望成为的那种母亲。想成为一位完美的母亲是不可能的,我总是游离于自我角色与母亲这一社会角色之间,我的诗歌就描述了这两种角色的对话。

韩:那么《天空里的埃格斯》呢?您为何如此命名您的这部诗集?

勃:命名《天空里的埃格斯》主要是由于书里一首同名的诗,该诗是基于真实事件而创作的。埃格斯是我在温尼伯时的一位女邻居的名字,她上了年纪,有酗酒的嗜好。我常常担心她,因为她有自杀倾向。后来她家里发生了火灾,她因此丧生。在诗里,我尝试着想象她有个幸福结局,和她爱的人一起去了天堂。这个标题其实也是来自于甲壳虫乐队的一首歌,叫做《缀满钻石的天空里的露西》(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二者有些许相似之处。不过,这部诗集里的大多数的诗歌都不具有悲剧性。在我看来,悲剧的确已经发生,但我努力将其置于一个欢喜的语境中,希望能有快乐故事发生于其中。所以,我不认为这本书是悲剧。

韩:您是否通过《亲爱的耶路撒冷》这部诗集来传达您对宗教的理解?

勃:《亲爱的耶路撒冷》是关于我在耶路撒冷的一次旅行。我有位朋友住在那里,我过去看望她。在去看望她之前,我在想对于耶路撒冷我有什么样的幻想或者臆想。因为我从小是听着《圣经》故事长大的。耶路撒冷是天堂,我要乘飞机去天堂了。到了那里之后,我发现这是个政治不稳定的地方。伴随我成长的那些发生在这里的故事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不会发生了。看到那些悲剧性的意象,我在思考如何将原来的意象与眼前的现实结合在一起。那些很久以前发生在这里的故事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是比较熟悉的文化,因为从小就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甚至比加拿大这边的文化更为熟悉。

韩:2003年,您出版了给您带来很多声誉的诗集《现在你在乎》,这部作品中的大部分诗歌和以往的有所不同,似乎将主题转移至生态和环境。您觉得这是您创作的一个重大转折吗?

勃:这是一个转折。事实上,我也确实从马尼托巴大草原来到了安大略省。我在诗歌里表现的就是在安大略省时的生活。我来到安大略省的温莎大学工作,所见所闻都让我感到非常不适应,因为我还不能适应温莎市繁忙的交通,车水马龙,到处都是人,还有很多工厂,我有些无所适从。浓厚的商业氛围对我来说就是文化冲击,因为这种工业文明与我原先的草原文化非常不同。我在诗歌中表达了这种不适应的状态,我开始尝试用大写字母、句号以及其他合适的标点符号。在草原生活创作时,我并没有用标点符号,就好像是赤着脚丫,而到了这里,我开始给创作的诗歌穿上鞋子,加上了标点符号。

韩:2010年,您出版了第六部诗集《走向摩哈卡》。加拿大评论界认为您在这本诗集中实现了您诗歌创作的另一次超越。摩哈卡是哪里?您如何看待评论界对这部诗集的评价?

勃:摩哈卡(Majacar)是位于西班牙南部的一个小镇。当地人说摩哈卡是迪斯尼乐园的诞生地,西班牙著名诗人洛卡(Lorca)成长的地方就在摩哈卡附近。应国际艺术招待会邀请,我在那里生活了一个月,每天阅读洛卡的作品,因为这是他的故乡。我们住在摩哈卡镇的外面,离摩哈卡还有点距离,步行到那里需要花不少时间。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步行来回摩哈卡,《走向摩哈卡》里的这些诗应该是行吟诗,因为它们是在我步行来回摩哈卡路上思考创作的。你走在路上,思索你每天看到的事物。行吟诗有着悠久的传统,我想每个国家的文化里都有这样的诗,比如英国诗人华兹华斯、沃尔特·本雅明等,后者描写了都市里的行人。摩哈卡在地中海沿岸,比较偏僻,不过离海边比较近。这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城市,当地居民主要以老人为主,没有什么收入。但是很多来自北欧和马德里的人在海边建起了度假房屋,使摩哈卡逐渐发展成为一座旅游小镇。但在这之前,这座小镇几乎被人们所遗忘,人们仍然过着十分传统和原生态的乡村生活。在那里生活,我感觉像是回到了故乡。自20世纪30年代起,洛卡就生活在那里。在这部诗集中,有的诗是关于环境的,也有一些是在追求语言的美丽。总之,我在创作中一直在寻找美的事物,寻找美好的语言来表现美。

韩:这个问题是关于您诗歌形式的。在读您的诗时,要不停地往下读,停顿较少,有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诗句末尾有许多动词,似乎没有结尾。我想知道您为什么会选择这种形式来创作诗歌?

勃:我不认为是我选择它们,应该说是它们选择了我。刚开始的时候,我非常害怕成为一名作家,我很害羞。那时候我还是一名文学专业的研究生,要阅读文学论文等文献,里面的标点符号太多。我发现要是能够把这些标点符号去掉,语句会更为简单,不然我使用起来不方便。我也试着发现孩子的声音(childs voice),不过在那时我不会称其为“孩子的声音”,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在当时,文学批评家们认为我创造了一种简化诗句的方法,而且觉得非常新奇。但我个人并不是有意为之,只是努力想在诗集的页面承载下非常非常长的诗句,而且要能为现代人的眼睛和耳朵所接受。有时候,我会放任诗句随意继续下去,没有标点符号,页面随意地空出,向着四面八方共振,我觉得这种形式比较有助于我的表达。

韩:您觉得哪些作家对您的创作影响最大?

勃:很多,比如洛卡,就是我前面提到的西班牙诗人,还有伦纳德·科恩(Leonard Cohen),我非常喜欢他的作品,包括他唱的歌,现在我们私交也不错。还有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她发展了女性书写。还有来自马尼托巴的玛格丽特·劳伦斯(Margaret Laurence)等,这些都是小说家。还有一个和我一样有着门诺教传统的诗人,叫做派瑞克·弗雷森(Patrick Friesen),他是我一个朋友,年龄比我大一点,现在居住在温尼伯,曾经给过我很多的帮助,尤其是我刚开始从事诗歌创作时,就像导师一样。还有简·霍勒(Jan Horner),和我关系也不错。当然还有一些经典作家对我的影响,比如T.S.艾略特、威廉姆·布莱克、威廉·卡洛斯·威廉斯、莎士比亚。哦,刚才忘了提一个来自马尼托巴的作家,叫做罗伯特·克罗茨(Robert Kroetsch),他既写小说也写诗歌,后期创作有着明显的后现代风格,可惜他最近在一次车祸中刚刚去世。

达尔·勃兰特(Di Brandt)是当代加拿大文坛的诗人和文学评论家,1984年因发表诗歌《我问妈妈的问题》(Questions I asked my mother)而崭露头角,获同年加拿大总督文学奖提名。

韩:您非常多产,您自己最满意的诗歌是哪首,或者哪几首?中国读者对您还不太熟悉,要想了解您和您的诗歌,您觉得从哪几首诗歌开始入门比较好呢?

勃:好的。我给你列举一些诗歌,比如《当我五岁时》(“When I was five”)、《妈妈发现了自己》(“My mother found herself”)、《草原赞美诗》(“Prairie Hymn”)、《耶路撒冷,我梦想中的金色城市》(“Jerusalem, the golden, city of my dreams”)、《偶然》(“Accidentally”)(这首诗有点像散文)、《夏天我们在观看蚊群—纪念安娜》(“That was the summer we watched the mosquitoes”)等。这些不同时期创作的诗歌很多都收录在2006年的一部诗集《言说权力:达尔·勃兰特诗歌选集》(Speaking of Power: The Poetry of Di Brandt)中,不过里面的诗歌不是我推荐的,主编泰妮丝·麦克唐纳德为什么选这些诗歌,连我都不太清楚。(笑)

韩:谢谢您接受我的访谈,希望您有空去中国看看,了解一下我们的传统文化。

勃:不客气!中国也是我很想去的国家,我喜欢中国的中医推拿,希望下次我们在中国见面。

(本文获2009年度江苏省政府留学奖学金资助,赴加拿大访学6个月;同时获江苏省高校“青蓝工程”(苏教师[2010]3号)资助。)

(韩启群: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博士,南京林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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