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色
简介:她轮回百世,却每一世都死在同一个男人手中。他强夺她的阳寿,她恨他入骨。这一世,她化身为妖潜伏到他的身边,本想抓他回地府伏法,却发现,他杀她似乎是有隐情……
楔子
我又死了。死不瞑目。
一刀毙命,大片的血红自插入胸口的短剑处晕染开来,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周围静得发慌,我却听到了生命消逝的声音。
一双脚停在我身边,是那个凶手。我不认识他,却很清楚他是谁。涣散的视线努力地望向那张陌生却熟悉的脸,我像快要渴死的鱼,吃力地翕动着嘴唇。
为什么要杀我?
这个问题我问过无数次,但每一次都没有答案。恍惚间听到一声叹息,一双手轻轻地覆上我的脸,替我合上了充满愤恨和不甘的双眼。
我的世界,终于彻底坠入黑暗。
01
我拥有前世的记忆。许许多多的前世。
一次次的轮回,一次次的重生,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死法,但唯独有一点是相同的——我都是被同一个人杀死的。
那个人名叫百里晏。
“他夺你性命,等于是私自篡改你的阳寿,阎王不会容他,地府已发出通缉令,在三界内搜捕缉拿他。”夙安如是安慰我,“阿紫,你放心,你的冤仇肯定能报的。”
夙安是枉死城中的一个小文官。每个惨遭谋害的冤魂都要在枉死城中度完在阳间未来得及度完的寿命,我出现在枉死城中的频率太高,久而久之便认识了夙安。每天我都会爬上城楼,仰着脖子去眺望阳间的世界,希望能瞧见那个可恶的杀人犯被阴差五花大绑地捉回来,可惜每次我都失望了,而唯一能安慰我的人,就只有夙安。
“百里晏曾是天上的仙人,修为高深,抓他并不是件太容易的事。”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说,“但多行不义必自毙,天网恢恢,他总会被抓住的。”
我一开始也是如此深信,但被杀了一次又一次,在我第九十九次又被送进了枉死城后,终于无法淡定了。
“根本不能指望地府这群没用的狱吏!”我怒道,“再这样下去我就是轮回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次,还是同样的下场!”
作为“地府这群没用的狱吏”的一分子,夙安眼巴巴地看着气得火冒三丈的我,不敢说一句话。
“我要自己报仇!”我握紧了拳头,信誓旦旦,“我要亲自抓住那个浑蛋!”
于是,在我第一百次重生在人间后,我有了活下去的目标和动力。
嗯,虽然……最后我还是死了。
百里晏杀人的手法一如既往地干脆果断,我捂着插入胸口的短剑,很快没了气息。
但百里晏绝不会想到,在他转身扬长而去后,这具渐渐冰冷的尸体,突然自胸口处散发出了幽幽蓝光。一缕清魂从光影中显身,落地后,竟化成了人形——是个伶俐娇俏的小玉妖。
这是我的新身份,虽然只是暂时的。
我知道靠自己的力量无法抓住百里晏,于是苦求夙安助我一臂之力。虽然为难,夙安最终还是答应帮我,所以这一世我死后,并没有阴差引我去地府,我靠着藏在衣服中的一块千年冷玉的灵力,临时为我的魂魄塑出一具妖身。现在的我,容貌仪态与过去完全不同,我有足够的自信让百里晏见后认不出来。
他果然没有认出我。
追寻着百里晏身上残留的血气,我很快找到了他,并偷偷地跟了他七天七夜。第八天的时候,百里晏终于停在一片人迹罕至的密林中,皱着眉转过身。
“你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百里晏语气冰冷,还带了几分杀意。
我从藏身处慢腾腾地走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语气胆怯而无辜。
“我无处可去。”我瑟缩着身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可怜的孤儿,“我只是想找一个容身之地,让我跟着你吧,我不会拖累你的。”
这几句话是夙安教给我的,我很怀疑这种没头没脑的话对这种杀人魔到底能有什么作用,但出乎我意料地,百里晏目光闪动了几下,周身的阴森杀气渐渐地稀薄下来。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目光锐利得让我有种灵魂都被看穿的可怕感觉。就在我怀疑他是不是识破我时,这个冷面煞神终于收回了视线,低低地说了句——
“好吧。”
02
我成了百里晏的跟班。
用百里晏的话说,我是个幸运儿。他本来是习惯了独来独往的,只是最近要做些事情,需要一个帮手,才勉为其难地收留了我。
“是要做什么事情?”我表现得很关切,像一个随时愿为主人赴汤蹈火的忠仆——我现在的目标就是摸透百里晏的行踪,起码也要探听出他的弱点和秘密,等时机成熟后就联合地府鬼将捉拿百里晏,来个完美的无间计。
百里晏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说了句让我差点儿闪腰的话。
“去庙里上香。”
“……”
你一个杀人如切菜的恶徒居然还好意思去庙里上香?!不怕佛祖把你撵出来吗?
估计百里晏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于是他先下手为强——
闯入庙宇后,他二话不说直接把佛祖给撵出来了。
更确切地说,是把供奉在宝殿上的那尊金佛直接给扔了出来。完全看不出这个身材颀长甚至略偏清瘦的男人体内居然蕴含了那样的怪力,当金佛破庙而出重重地砸在地上时,庙里的和尚吓得哇哇大叫,香客们也尖叫着四散逃逸,而我则大张着嘴,完全看傻了。
他是邪魔转世吗?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也敢做?
对周围的混乱视若无睹,百里晏手持红缨银枪,四处乱戳乱扫,把好端端的庙宇捅得千疮百孔。我瞠目结舌了许久,才想起我是他的仆从,理应上前帮把手。
“百里大人,我需要做些什么?”我战战兢兢地请示。
百里晏仿佛才意识到我的存在,他哦了一声,漫不经心道:“你只要站着看就行。”
“……”
于是我就木着一张脸,全程目睹了百里晏如何把一座香火旺盛金碧辉煌的庙宇大殿变成了破烂得无法直视的断壁残垣。
当百里晏终于收起手中的银枪时,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遗憾的表情。
“这里没有。”他的口气若无其事得仿佛只是要去拜访一个朋友,“我们去下一个。”
然后我们就一连“洗劫”了数十座庙宇——当然,动手的人是他,我只负责站在一边……看。
他显然是在找什么东西,我问他,他也不掩饰,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我在找九天玄铁,我要用它铸一把剑,天极噬魂剑。”
天极噬魂剑?那把传说中能一剑弑魂的凶煞魔器?
我不敢想象如果百里晏铸出了那把剑,还有谁能制得住他,连忙言不由衷地劝道:“你已经很强大了,不需要那种魔器也能所向披靡。现在你为了寻找铸剑之材毁坏了这么多庙宇,万一天庭降下诛杀令,那就得不偿失了。”
百里晏冷哼一声,对我的劝诫不屑一顾。
“天极噬魂剑我是一定要铸出的。”他望向远方的天空,目光悠远而深沉。百里晏的眼睛不像常人一般乌黑透亮,而是氤氲了一层血雾,当他杀意浓烈时,那层血雾会浓得几乎遮蔽他的眼珠,双目赤红宛如发狂的魔兽。但此时,他眼中的血雾却浅薄得几乎看不到,眼睛清澈得宛如深色的潭水。
“铸那把剑,是为了杀一个人。”他轻声说,“彻彻底底地杀死,神魂俱灭,让他从这世界上永远消失。”
我心中没来由地一紧:“那个人是谁?”
百里晏转头看着我,半晌,轻轻勾起嘴角。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清俊淡雅,就似拂过平静湖面的清风,让人心头泛起圈圈涟漪。
“以后,你会知道的。”他说。
03
为了寻找九天玄铁,百里晏的行为几乎可以用穷凶极恶、肆无忌惮来形容。他不仅毁了几十座庙宇,还顺道砸了无数的土地庙和龙王庙,众多小神对百里晏闻风丧胆,见了他立刻就惊慌逃窜。
跟着这样一个人见人怕的魔头,作为“卧底”,我的压力真的很大。为了早日脱离苦海,我一边谨言慎行,一边更加积极地寻找他的弱点和软肋。
但梦想是美好的,结果是绝望的。经过一段时间的深度观察,我崩溃地发现——这家伙完美得简直让人咬牙。
我见过武力强的,但没见过这么强的。他为找九天玄铁在人界兴风作浪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其间也遇到过几批来捉拿他的地府鬼将,但靠着逆天的战斗力,百里晏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些鬼将打回了地狱……
他的精神力更是坚韧得可怕。就算杀敌杀红了眼,他也始终能保持恐怖的冷静,任何偷袭或精神攻击都是徒劳的,浑身上下简直没有半点儿可乘之机……
他也没有任何嗜好,无论看到什么都是目光漠然,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自然也没有任何能诱惑或要挟他的存在……
总之一句话,想擒拿百里晏,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发现这个事实后,我陷入了巨大的悲痛——我可不想再被杀个几百几千次,但又拿这个逍遥法外的家伙没辙。
我开始心事重重,没精打采。
某日,当我们又闯入一座庙宇时,百里晏打退了几个护庙的禅师,却没急着搜庙,反而银枪一收,皱着眉头望向我。
“你怎么了?”
“啊?”我恍惚地抬起头,一脸茫然。
“你这段日子魂不守舍的。”百里晏微微眯起眼,眼中血雾翻涌,像极了嗜血恶魔,“你在想什么?”
想着如何抓住你,把你打到十八层地狱里。
我堆起满脸笑容,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只是被百里大人您作战的英姿震撼到了,有些神魂颠倒而已。”
“……”
百里晏的眼角似乎抽搐了两下。
生怕他不信,我连忙像模像样地又加了一句:“比如您刚才那招‘贯日长虹,招式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我都看痴了呢。”
百里晏狐疑地盯了我一会儿,似乎并不相信。但刚才被打退的那些禅师又呼呼喝喝着拥了过来,百里晏不再理我,银枪一挑,飞身迎上,然后……然后我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百里晏之后出手的二十招,招招都是“贯日长虹”。攻用“贯日长虹”,防用“贯日长虹”,就连最后在庙里找九天玄铁,也是用“贯日长虹”把整个大殿砸了个稀巴烂,誓把这招一用到底。
结束完战斗,百里晏收了长枪走到我身边。如果我没眼花,我似乎从那双淡漠的血色眼睛中看到了一丝邀功的意味。
“好看吗?”他问。
我木然地点点头。
“还想看吗?”
我继续木然地点头,但立刻反应过来,又拼命地摇着头。
“嗯。”百里晏依旧面无表情,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似乎挺高兴,“那招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下次给你看更好看的。”
然后在下一座庙宇,他把一招“暗夜流光”重复用了三十六次;在下下座庙宇,他又把一招“凤舞九天”用了四十九次;一招比一招彪悍,一招比一招华丽,直到我委婉地表达了“百里大人您还是用正常模式去作战吧”,他才终于收手,放弃了耗时耗力的折腾。
对此我很忧郁,非常忧郁。
很明显,百里晏是在讨好我,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开什么玩笑!这家伙是杀了我一百次的大恶棍!我跟他不共戴天势不两立!如果……如果他再对我这么好,之后我舍不得抓他怎么办?
一日我们又在山中赶路,途经山涧溪流的时候,远处突然飘来一大朵七彩云霞,但仔细看去,会发现那片飞速移动的彩云竟是由无数只彩蝶组成的。它们身上闪着奇妙的荧光,在阳光下翩然起舞,如梦似幻,美不胜收,我一时都看痴了。
“是彩练蝶。”
百里晏仰头望着飞舞在空中的蝴蝶,突然问我:“你听过彩练蝶妖的故事吗?”
我摇摇头。
“那是很久以前,一个人讲给我听的故事。”男子的目光变得悠远,似乎是在回忆。
“传说有一只彩练蝶妖爱上了一个人类,为了能与他相守,蝶妖找到妖巫,用千年修行换来一世为人,但当她变成人身去找那个人类时,他不仅认不出她,还拥有了新的恋人。”
“那只蝶妖很伤心,但她无处可去,只能躲在暗处默默地看着她心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一日,那个男人突然患上了怪疾,不久就奄奄一息。妖巫告诉蝶妖,他可以救那个男人,但蝶妖必须献出她的魂魄,在男人痊愈苏醒的那刻,蝶妖就会飞灰烟灭,世上再无人会记得她的存在。”
百里晏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我。
“如果你是那只蝶妖,你会为了救自己的心爱之人,献出自己的生命吗?”
我沉默了片刻,偏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不知道。”垂在身侧的拳头微微握紧,我的声音有点僵硬,“因为我从没有爱过人,更没有被人爱过。”
每一世,在我还未来得及拥有爱情时,就已经被百里晏一刀杀死。他夺走了我太多身为人类的快乐和幸福,我从未体会过人世间的温暖和真情,记得的,唯有死亡来临时的绝望和痛苦。
百里晏没有察觉到我口气的生硬,他抬起头,眼底的血雾慢慢地浅淡下去,一双明亮的眸子中倒映着空中闪闪发光的彩练蝶,仿佛是星光揉碎了洒落在眼中。
“我会。”他说。
“只要自己所爱的人能好好地活着,哪怕自己消失不见,甚至再没有人记得自己,也都值得。”
男子的声音很轻,但不知为何,我心头像被什么击打般重重一震。我不知道这股震颤代表了什么,我只知道——
头一次,我对自己要抓百里晏去地府的决心,动摇了。
04
我觉得自己变得有点奇怪。
虽然心里明白我就是个“卧底”,应该想尽办法将百里晏送进地府大牢才对,但最近只要一看到他的脸,我脑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日他讲述故事时,脸上淡淡的惆怅和眼底缱绻的深情。有时我甚至会盯着他出了神,然后发现他挥枪退敌的身姿其实真的很霸气威武,他遇到弱小善良之辈时也会故意放水。他虽然有着极凶的眼神,但同我对视时,眼中却总是带着几分微不可见的温柔。
这样的他,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凶残无情之人。
但心狠手辣残害我百世的男人,分明又是他。
就在我为心中倾斜的天平左右摇摆时,一个好消息突然传来——
终于发现九天玄铁的下落了。
这个消息是从一位年老方丈嘴里逼问出来的,他说九天玄铁的确曾是他们的镇庙之宝,但一年前被后山的一只狐妖抢走,请了无数高人都无法降服那孽畜,所以宝物也一直都未能夺回。
百里晏自然不会惧怕什么千年道行的狐妖,当即腾云,直冲入雾气弥漫的深山之中。我腿脚慢,等我气喘吁吁地赶到,那一人一妖已打得不可开交,而百里晏明显占了上风。
“交出九天玄铁,就饶你不死。”百里晏用银枪直指遍体鳞伤倒在地上的狐妖,“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那狐妖也是个嚣张惯了的主儿,哪里受过这份侮辱?它尖啸一声,突然化做一团黑云飞遁而去。百里晏动作更快,银枪宛如天际流星呼啸而出,一枪便打散了黑云,结果却听到云中传来一声尖叫,百里晏在听到那个声音后,脸色瞬间就变了。
有人从散去的黑云中重重坠落,不是狐妖,却是一位紫裙女子。当她捂着摔伤的右臂抬起头时,我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居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不是伪装成玉妖的我,而是身为人类时的我。
我呆愣在原地,而另一边,百里晏却动了。
一道银光暴射而出,凌厉银枪瞬间刺入紫裙少女的胸口,她身子一颤,并未呼痛出声,只是定定地望着一脸铁青的百里晏,鲜血自嘴角溢出。
“……为什么要杀我?”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语气,这声音,简直……像极了我。
百里晏身子似乎也震颤了一下,但他很快怒喝一声,银枪一扫将少女打飞。少女在空中再次化成一团黑云,落地后重新化成为紫裙少女,用幽怨而悲伤的目光望着百里晏。
“为什么,要杀我?”她问,悲凉的声音宛如一声叹息。
不知是愤怒还是惊惧,百里晏浑身都颤抖起来,良久,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妖孽!”
之后发生的一切,我这辈子都不愿回想。
男人疯了一般,银枪一次次在少女身上刺出血花。虽然每次少女在濒死时都能立刻化成一团黑云,重新安然无恙地现身,但迎接她的只是更加可怕而疯狂的攻击。地上到处都是迸溅的鲜血,仿佛又重现了每一世自己惨死时的情景,我瞪着空洞的眼睛,耳边萦绕的全是那句缥缈而哀怨的话,宛如魔音。
为什么要杀我?
“住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简直连贯不成完整的句子,“住手……求你……不要……不要再杀了!”
百里晏置若罔闻,反倒是少女诧异地向这边望来,只是一瞬的失神,立刻被银枪狠狠地贯穿了胸口。她似乎又想化作黑云逃逸,但银枪突然迸射出耀眼的红光,瞬间侵蚀进她的四肢百骸。
“啊!”
少女发出凄厉哀号,待红光散去,躺在地上的,便是奄奄一息的狐妖。它筋骨尽毁,浑身没有一处好皮,只有一双妖瞳仍愤恨地瞪着朝它一步步走来的百里晏。
“你本可以不用死得这么惨。”百里晏声音冷得像冰,浑身散发着骇人的煞气,“但你幻化成了一个不该幻化的人。”
“你……好狠……”狐妖口中涌出大片大片的鲜血,目光怨毒而震颤,“居然忍心杀你最……啊!”
它终于没有说完想说的话,因为百里晏一枪刺穿了它的喉咙。萧瑟山风吹过,狐妖终于闭上不甘心的眼,彻底断了气。在它死去的那刻,一道青光自它体内氤氲而起,百里晏用枪一挑,一块巴掌大的铁石落入他的掌中。虽然从未见过,但直觉告诉我——那就是百里晏要找的九天玄铁。
“哈哈哈哈——”
男人手握玄铁,仰天大笑,他的眼睛比地狱血池的池水还要猩红,笑声比幽冥地府的夜枭鸣叫还要刺耳。他恣意张狂地笑着,笑得几乎喘不过气,笑得眼泪都从眼角滑落,笑得声音到最后都变成了呜咽。
最后,他说:“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呢。”
05
天极噬魂剑的铸炼,正式开始了。
百里晏找了一处隐秘的山洞,架起轩辕炼炉,招来赤练真火,将九天玄铁置于炉中铸炼。我沉默地看着,一言不发。
实际上,从得到九天玄铁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同他说过话。
而百里晏也不追问,仿佛对我的沉默并不感到意外。我就像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偶,听从他的指令,全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炼炉旁。
所以百里晏根本不会想到,某天他外出时,我一个人竟悄悄地离开了山洞,去山下找到了那个曾告诉我们九天玄铁下落的老方丈。
“你说你们对付那妖狐时,它变成了人形?”老方丈捻着手里的佛珠,缓缓道,“这没什么奇怪的,那妖狐有洞察人心的能力。无论多么强大的人,都会有至亲挚爱之人,再不济,也会有心底不可触碰的伤痛,通常狐妖化形出的便是那人最不忍伤害或不敢侵害之人的相貌,借以扰乱敌心,然后伺机反击。之前几批除妖高手都中了此道,所以全军覆没。”
我听得双目发直:“狐妖化形出的会是对方最不忍伤害和不敢侵害之人的相貌?你确定?它会不会也化形成对方的仇人?”
老方丈笑了,仿佛我的问题幼稚至极:“仇人?它化形是想保命,怎么可能变成对方的仇人让他杀得更狠呢?”
我回到山洞时,百里晏已经等在里面了。
连续几日,他都是这样一身血腥气地归来,银枪沾满污血,眼底的血雾浓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你去哪儿了?”他盯着我,语气不悦。
我走到他面前,平静地同他对视,而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硬。
“那日狐妖幻化成的女人,她是谁?”
百里晏微微睁大了眼,不知是为我又重新说话感到惊奇,还是为我提出的问题感到惊诧。但很快,他又恢复了漠然的表情,连同声音也是冷冰冰的。
“一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而已。”
我上前一步,紧盯着他血红的眼睛。
“那你为什么要杀那个人?你们有仇吗?”
百里晏依旧是面无表情:“……没有。”他低头捡起身侧的银枪,开始擦拭上面的血迹,平静得仿佛只是刚刚碾死了一只蚂蚁。
“只是我一定要杀了她,仅此而已。”
我瞳孔骤然紧缩,忍不住就提高了声调。
“你说谎!”
“我没有。”
“那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堂堂正正地说你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吗?!你敢说你杀她是没有任何原因的吗?!你敢……”一股气突然冲上胸口,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我突然掏出怀中那块千年冷玉,往地上狠狠一砸。
“你敢……再杀我一次吗?!”
玉碎,形灭。我不再是玉妖之身,而是变回了原本的自己。虽然是魂魄之形,但我知道百里晏依旧能看得见我。
他终于抬起了头,慢慢地,慢慢地,仿佛这个简单的动作已用去他全部的力气。
他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说:“你其实没有必要这么早就亮明身份的。”
果然。
他果然,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是的,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接受一只来路不明的玉妖?是我太笨,居然还以为自己骗过了他。
又或者,他也想骗他自己。
骗自己说我们真是萍水相逢,骗自己说我们没有任何瓜葛。
自欺欺人,我们两个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百里晏从地上站起来,右手握着那柄擦得雪亮的银枪。他慢慢地朝我走来,眼中的血雾渐渐弥散,又露出那双深沉的黑眸。那双眼睛仿佛是黑色的旋涡,所有的情绪和感情皆深藏其中,无论怎样看,都看不透。
“既然窗户纸已捅破,你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他凌空一扫,银枪直指我的眉间。
“我要知道真相。”我没躲也没避,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我?”
我只是想要一个理由。
哪怕是假的,哪怕是敷衍的,只要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证明你是身不由己,你是情非得已,我就可以不再恨你,我就能去坦然地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求你,告诉我。
但我注定失望。
百里晏毫不客气地挥枪扫来,我只觉眼前银光一闪,意识莫名地就涣散开来。在彻底陷入昏迷时,我耳边回荡的只有百里晏残酷的声音——
“去死吧。”
06
我醒来的时候,又看到了阴沉沉的幽冥天空。
这是枉死城的天空,因为怨气冲天,这里的上空终日聚集着晦暗的怨云,除非登上城楼,否则根本看不到天空彼岸的阳间世界。
“阿紫。”
我吃力地转过头,看到夙安就守在我身边。
“你带我回来的?”我问他,声音喑哑。
男子点点头。
虽然夙安只是个小官,但他却有来往人界阴间的特权——据说他本是天上的仙官,不知何故被贬斥到地府任职,因着曾经的仙家背景,地府里的人都对他存有敬畏之心。我知道夙安一直都在关注我在阳间的行踪,想必他是看到百里晏对我不利,便及时将我的亡魂召回了地府,否则若我被百里晏打散了魂魄,就要彻底魂飞魄散了。
“谢谢你。”我衷心地说。
“你没事就好。”夙安欣慰一笑。恰逢阴风刮过,男子黑发飞扬,白衣翩跹,显得越发仙风道骨,飘逸出尘。我看得出神,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丝灵光。
“夙安,”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问,“你说百里晏曾也是天上的仙君,那你以前认识他吗?”
夙安怔了一下,良久,他才轻轻一点头。
“嗯,认得。”
“那你可知道,他为何要杀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紧张得发颤。
这次夙安回答得很迅速:“不知道。”
我失望地垂下眼。是啊,如果夙安知道,那他肯定也认识我。但在枉死城内相识前,我们于彼此而言,分明只是陌生人。
“你知道百里晏为何会脱离仙界吗?”我又问,“以前的他,是什么样的人?”
夙安移开目光,沉默地望着远方。过了许久,我才听到他的声音。
“就算你知道了,也没有任何意义。”他说,“因为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你看到他眼中那层血雾了吗?那是魔化初期的表现。他杀伐之气太重,迟早会沦为嗜血狂魔,一旦成魔,他将忘却所有,六亲不认,哪怕你是他至亲挚爱之人,也照样……杀无赦。”
我重新在枉死城里住了下来。
和过去在这里度过的无数岁月一样,我仍喜欢每天登上城楼远眺人间。大千世界,纷繁人流,我寻找的仍然是那个人,但心情却已经完全改变。过去是仇恨敌视,现而今……却是多了几分酸涩,几分悲愁。我相信我的直觉,百里晏一定是隐瞒了什么,但我却看不清我的心——我想要的到底是一个结果,还是一个能再度与他相遇的理由?
直到有一日,夙安突然来找我,脸上带着罕见的紧张。
“他们抓到百里晏了。”他说。
07
我已记不得自己是怎样推开夙安冲出去的。
枉死城内的亡魂不能出城,我只能奔上城楼,踮脚眺望。
遥远的三川途上,果然有一支浩浩荡荡的押解队伍。那个身负勾魂锁,被关在囚笼中的男人,正是百里晏。虽然隔得极远,男子却像感应到了什么般,转头朝这边望来。四目相对,我看到那双赤红眼睛中蕴含着浓浓的凶煞魔气,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冷漠得近乎蔑视。
“你在替他担心吗?”耳边响起了夙安的声音,他也登上了城楼,就站在我身边。
“没有。”我赌气地撇开头,闷声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下次我再投胎转世,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寿终正寝,而不再是凄惨地枉死了!”
夙安却轻轻的叹了口气。
“寿终正寝,真的就是件好事吗?”
我诧异地转头看他,但男子却没有看我,而是远远地望着那支押解队伍,良久。
“很多人投胎为人,并不是为了享福,而是为了受苦。”夙安垂下眼帘,却掩不住眼底一闪而逝的悲凉,“太多的人,在阳间受尽疾苦,他们命中有劫,便注定终生颠沛,饱受折磨,死亡于他们而言,反而是种仁慈的解脱。”
我听在耳中,隐约觉得夙安话中有话,刚想细问,他却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
后来,听夙安说,百里晏被押入了寂灭司,投入了降魔池。从追捕到关押,这一路走得极其顺利,除了在入鬼门关时,遭到过一个守门人的阻拦。
那位守门人据说也曾是修魔之人,当押解队伍来到鬼门关前时,他只看了百里晏一眼,便说:“此人是为情成魔。情深入髓,心魔噬骨,应该就地诛杀,否则一旦入关,后患无穷。”
傲慢的鬼将没有理会守门人的警告,依旧将百里晏带入了鬼门关。
——谁都没有想到,守门人真的一语成谶。
在百里晏被投入降魔池的第一百天,寂灭司上空突现血光,随着一声震动了整个地府的可怕巨响,百里晏化身狂魔,咆哮着冲出了降魔池。
“杀!”他赤红着眼,在冲天血光中狰狞大吼,狠戾的声音传遍了地府的每一个角落,“我要杀了你们!”
那场大战,是地府有史以来经历过的最大浩劫。
纵有三千鬼将以命相搏,已成魔身的百里晏竟还是血洗了阎罗殿,打伤了阎罗王,砸毁了轮转司,封掉了黄泉路。
没有亡魂去投胎,没有阴差去度魂,阳间大乱,生者不生,亡者不亡,阴阳颠倒,日月无光。成魔的百里晏竟也不急着前往魔域,只留在地府里大肆破坏和杀戮。鬼将罗刹们溃不成军,阴差鬼卒们四散逃命。
枉死城也乱成一团,受结界所困无法出城的枉死亡魂们终日哭号,偌大的一座城,能冷静自持的,唯有我和夙安两人。
“他会杀到这里来吗?”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我迎风而立,听着远方不断传来的嘶吼和哀号,只觉得心中越发寒凉。
“会的。”夙安的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他现在就是个只知道弑杀的狂魔,他恨关押他的地府,不会放过这里的任何一人。”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但立刻就被夙安握住了手。虽然他在地府居住多年,却依旧保持着温暖的体温,一股热流自掌间传递到我身上,一切惊惧和不安瞬间烟消云散。
“就算拼上性命,我也绝不会让他伤害你的。”夙安的声音很轻,却字字用力,仿佛在做一个郑重的承诺。
“但现在,我们只能等。相信我,这一切,很快就能结束了。”
地府的惊变终于惊动了天庭,在派遣了数十位降魔大将讨伐无果后,玉帝终于降下赏杀令,在三界内征集降魔高手,但凡能格杀百里晏的,戴罪者可免罪,修仙者可成仙,百世福禄,享用不尽。看着显影在天际的悬赏铭文,我只叹百里晏居然实力强悍到连天庭都感到棘手,却未发现,夙安一向苍白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微妙的光彩。
就在赏杀令降下的同一天,百里晏终于杀过鬼门关,攻向枉死城。昔日的闪亮银枪已成了嗜血凶器,只一击,枉死城坚不可摧的结界就被捅出一个窟窿。亡魂们蜂拥而逃,一片混乱中,夙安拉过我,将一个冰凉的东西塞进我手中。我低头一看,居然是那块被我摔坏的千年冷玉,虽然玉体残损,却灵力不减,暗蕴光华。
“事到如今,只有天极噬魂剑才能诛杀百里晏,你知道那把剑在哪里的,对吗?”
我怔怔地看着夙安,就算四周一片嘈杂,他的声音也格外清晰,清晰得让人心惊,清晰得让我恐惧。
“去拿那把剑,然后,杀了百里晏。”
08
我没有想到,天极噬魂剑真的还在那个山洞里。
赤炼真火早已熄灭,天极噬魂剑静静地躺在轩辕炼炉的底部。它看上去更像一把匕首,剑身乌黑,却有星辰般的光辉隐蕴其中。当我拿起它时,感到这把剑竟在微微颤抖,就像……我颤抖彷徨的心。
我赶回地府时,枉死城已一片狼藉。百里晏浴血而立,像一头发狂的野兽般仰天嘶吼。夙安执剑同他对峙,雪白的衣衫上沾染了大片的血污,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当我出现时,两个男人同时向我望来,一个面色冷峻,一个神色狰狞。而我的视线只停留在百里晏身上,震惊得久久移不开目光。
我几乎认不出他来了。
昔日俊美冷厉的男子不见了,现在的他双目无光,毛发蓬乱,气喘如牛,犹如一只丧失了理智的狂兽,浑身充溢着令人焦躁的狂暴之气。
“你终于来了。”看到我,百里晏露出一个丑陋的怪笑,然后闪电般冲向我。
“阿紫!杀了他!”夙安大叫。
我连忙闪身避开,百里晏转身再次袭来,却仍被我躲了过去。
我对他的攻击路数实在太熟悉了。
他说——你只要站着看就好。于是我就一直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如何攻城略地,如何大杀四方,他的每一个招数,每一个动作,我都了如指掌。
但我袖中的天极噬魂剑,始终没有出鞘。
“百里晏,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眼泪几欲夺眶而出,“我们以前认识吗?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
他没有任何回应。或者说,现在的百里晏已不再会听进去任何声音。一次躲闪我慢了半步,那柄银枪瞬间贯穿了我的左肩,强烈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尖叫出声。
“阿紫!”夙安似乎吓坏了,他猛地冲过来将我推开,百里晏紧跟其后的第二枪便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身体。
“阿紫,不要心软……”殷红的血从夙安的嘴角溢出,他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执着,宛如一支破空之箭,划破了我心底最后的一丝迷茫。
“他已不再是……你所认识的百里晏了!”
当百里晏再度向我袭来时,我终于拔出天极噬魂剑。
宝剑出鞘的刹那,迸发出惊艳天地的耀眼光华。百里晏仿佛也被震慑住,一时间愣在当场。我趁机举剑迎上,锋利的剑尖直指他的胸口。
“百里晏,”凝在眼底的泪终于滚落,我颤声大吼道,“受死吧!”
出乎意料地,百里晏没有做任何抵抗,在利剑刺入他身体的那刻,我脑中突然闪过一段曾经的对话。
铸这把剑,是为了杀一个人。彻彻底底地杀死,神魂俱灭,让他从世界上永远消失。
那个人是谁?
以后,你会知道的。
我心头陡然一震,仿佛明白了什么。就在我想将剑尖抽离时,百里晏却突然伸出手来,让天极噬魂剑更深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一道刺目的红光自百里晏胸口喷射而出,百里晏呛出一大口血,那双混沌的血目,却出现了清明的焦距。眼中血色渐渐散尽,那双明亮宛如星辰的黑眸,倒映出我呆滞的脸。
“阿紫。”
他轻声唤我的名字,扬起嘴角,笑得那样欣慰,那样幸福,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身体正慢慢虚化,他的魂魄已渐渐消散。他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拭去我越发汹涌的泪水,但那只手终化成了一片虚影,转瞬就消逝在了风中,只留下那句轻轻的话。
“再见了。”
尾声
在魂魄即将消逝的时候,百里晏突然又想起了从前的事。
那时他还未离开天庭,阿紫也还是那个总是跟在他身边的护法仙子。两人常会奉命前往人间,他挥舞银枪斩妖除魔,她一脸崇拜地在他身后摇旗呐喊。这种滑稽的组合每每成为天庭的笑谈,但他甘之如饴,乐此不疲。
休憩的时候,他喜欢躺卧在林间,看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落,听心爱的少女开心地讲述从妖怪那里听来的故事。彩练蝶的故事就是那时听到的,故事的最后,少女问他:“如果你是那只蝶妖,你会为了救自己的心爱之人,献出自己的生命吗?”
未等他来得及回答,她已扬起嘴角,抢先说道:“我会。”
少女微笑着看着他,阳光在她眼底聚起明媚的光,灿烂得让男子永生难忘。
她说:“只要自己所爱的人能好好地活着,哪怕付出再多,也都值得。”
他从不怀疑少女为爱牺牲的决心,但她恐怕永远不会想到,最先兑现了这句承诺的人,居然会是他。
因私自替戴罪的神兽度劫,阿紫惹怒了王母,被削去仙籍,打下凡间堕入轮回。她将背负苦厄命劫,尝尽人间疾苦,受尽万般磨难,只要她还活着,这场刑罚便永无尽头。那时他和夙安同为仙官,两人在天殿前拼死替少女求情,却依旧没有改变她的命运。夙安因激怒了玉帝被贬职发配去了地府;他则恼羞成怒,直接砸了官印,闯入人间。
他绝不接受这样的判决,哪怕是逆天而为,哪怕会招致她的仇恨,他也一定要救她,不择手段,不计代价。
在他第一次杀害了转世为人的阿紫后,夙安立刻就出现在他的眼前。面对昔日好友的质问,男子淡淡地说道:“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不要妨碍我。”
夙安气愤地瞪着他:“如果她知道了,就算将来能重返天庭,她也绝不会高兴的!”
“那就不要让她知道。”他垂下眼,看着那具渐渐冰冷的少女尸体。
“永永远远,都不要让她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夙安最终默许了他的所为。从此,他开始一世又一世地寻找阿紫,在她还未遭受人间苦厄前便令她一命呜呼。虽然要在枉死城中度过漫长的岁月,但有夙安照应,他相信她不会过得太孤单。
然而,他没想到阿紫竟会化身玉妖来找他。他本该赶走她,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将她留了下来。
就当做是此生最后一次的任性吧。他对自己说。
但阿紫最终还是起了疑心,他无计可施,只能打晕她,让夙安带她走。那时他魔性已深,好在天极噬魂剑已铸成,这是为杀他而铸的剑——阿紫一直以为他是在追杀她,却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能杀死他。
然后,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为了诛杀在地府作恶的他,玉帝降下了赏杀令——这是阿紫洗脱罪身的唯一途径,也是他和夙安一直都在等待的机会。虽然他因成魔几乎丧失了理智,但好在,他终于让天极噬魂剑刺入了心脏。阿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泪流不止,但他知道,夙安将替他死守住这个秘密,少女将永远也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眼前恍然又浮现出第一次同少女相遇的情景。那时他奉命去人间除妖,大战过后,一个满身狼狈的小女孩从躲藏的角落中走出来,她怯怯地拉住他的衣角,虽然恐惧,却仍强迫自己抬起头,与一身戾气的他对望。
“我无处可去。”她说,“我只是想找一个容身之地,让我跟着你吧,我不会拖累你的。”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一切的爱恨痴缠,都从那一刻开始。
只可惜,那个陪你到最后的人,最终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