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色的安全帽

2013-05-08 05:16王宝国
北方文学 2013年10期
关键词:工棚小西大水

王宝国

来江南的第一天,火柴便被无处不在的温润包裹了。时令刚进三月,老家还是干燥清冷的季节,这里已是桃红柳绿,蜂飞蝶舞,他带来的棉衣、羊毛衫都派不上用场了。他是第一次出来打工,那种浩大的建设场面深深震撼了他。什么叫热火朝天,十几台挖掘机轰鸣着,将土挖起来装到翻斗车里,十几架塔吊不停地转来转去,仿佛巨人的臂膀将水泥、沙石料传递到很远的地方。工地周围,上下两层的板房整整围了一圈。板房前的晾衣绳上挂满了蓝色的工作服。在那片缎带般的蓝里,一件橘红色的女式内衣显得格外扎眼,尤其内衣右胸那只墨绿色的蝴蝶,触角、眼睛、翅膀绣得那么逼真,好像振翅欲飞的样子。火柴不知道内衣的主人叫水秀,更想不到日后他会跟这个叫水秀的女人产生那么多瓜葛。

蝴蝶是水秀自己绣上去的。工人们打饭的时候说,水秀饭做得好,绣得也好。这样说的时候,工人们就会多瞟一眼水秀。工人们其实心里是有些想法的。水秀是个漂亮贤惠的女人,长年在外的男人见了没有想法才怪呢。不过,想法归想法,谁也没有造次过。毕竟水秀是老板古大水的女人。

古大水当上包工头后,每到一处工地都会带着自己的女人。自然,水秀不是古大水真正的女人。 古大水真正的女人在老家侍候公婆,照看孩子,古大水长年在外,临时找一个女人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事。以前跟着古大水的女人至多待到半年就要换了。那些女人只知道吃喝打扮,把他古大水看成了唐僧肉,能啃一口是一口。找了水秀之后,古大水才有些割舍不下了。水秀除了晚上做古大水的女人,白天还会给工人们做饭,早晨是辣椒炒咸菜,淋上香油,很是可口,中午是冬瓜丸子汤,晚上除了一大锅稀饭,还会炒四五盘菜,再切两大盘猪头肉。工地上忙的时候,她还会帮着看一看工地,做一些轻点的体力活。这样的女人上哪找去。

水秀已经跟了古大水三年,转了五六个工地,已经成了工程队的一员。古大水领的这支工程队都是古家庄和附近李庄、乔庄、张王庄的,算是子弟兵。管工程的副队长刘大收和管财务的古小西都是跟了他十多年的,还都沾点不近不远的亲戚。古大水对他手下这帮人要求很严,说咱就是一个正大光明的公司,不要看轻了自己,更不能让人看扁了。

就是这么一个很要面子很上进的工程队,却出了件不光彩的事:水秀让人欺侮了。

当水秀红肿着眼睛拿着顶橘红色的安全帽进来时,古大水气得骂了起来,查查是哪个狗日的,老子非扒了他的皮。刘大收拍了拍那顶安全帽说,这还用查,除了狗日的火柴还能有谁。刘大收一说,古小西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火柴是他的一个远房表弟,也是他介绍到队上来的。古小西说,要真是火柴做的,我一定亲手绑了送到公安局。

刘大收说,甭绑,我先把狗日的揪来,看他有啥话好说。

这顶落在现场的安全帽,全队除了火柴再无第二人有。发放安全帽是前几天的事。市里一位领导到工地来视察,见工人都没有戴安全帽就提出了批评。第二天,工人们就都发了安全帽。上工一看,工地上一片蓝色的海洋。古大水的工程隊短了一顶蓝的,发到火柴手上时就成了橘红色的。火柴戴着顶橘红色的安全帽,立时引起了工人们的注意,工人们想起了水秀的内衣,也是这样的橘红色,再瞧一瞧火柴白净的面皮和光光的下巴,人们互相挤挤眼哧哧地笑起来,火柴倒更像个女人哩。

昨天哩哩啦啦下了小半天的雨,将工人们全赶回了板房。没法上工了,人们就聚在一起打牌扯闲篇。到了晚上又停了电,人们就点起了蜡烛喝酒。每次喝酒都少不了刘大收,刘大收酒量大,每次喝酒,额上那块凸起的骨头便红得发亮。这时,工人们便打趣他,说你这是日角,富贵之相呢。将来说不定当个省长市长的。刘大收一听就笑骂道,放你妈个屁,老子五十三了还是光棍一条,上哪大富大贵去。骂完了,一仰脖将酒干了。这一闹,喝酒的气氛就上来了。水秀吃过了饭,见工人们在喝酒,就拿了手电筒说,我去工棚看着吧。工地上有六支工程队,每一个工程队都有自己的施工段,都堆着一大堆钢筋水泥,没人守着常常被人顺手牵羊。

要是那晚喝了酒,火柴也像别的人去发廊找个女人就好了。工地往南两站路再往西一拐就是发廊一条街。步行也不过二十分钟。隔个十天半月,工人们都会去发廊耍耍。在别的工地干的时候也是这样。喝完了酒,有几个人招呼火柴出去耍耍,火柴躺在地上含混地说我不去,我老婆大景还等着我哩。人们一听火柴这样说,就知道火柴真的醉了,不然火柴也不可能这样说。大景已经跟他离婚了,不然,他也不会出来打工。那晚上,有五个人去了发廊,其余的人都去了街上闲逛。人们问刘大收去不去,刘大收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笑着说,你看我都五十开外了,那个地方不大需要了。刘大收一说,人们就哄笑着去了发廊一条街。

刘大收找到火柴时,板房里只有火柴一个人。火柴以为是催他上工的,抓起工作服就走。刘大收说,上工的事先放一放,你跟我到老板那里去一趟。

火柴问,啥事?

啥事去了就知道了。刘大收一面说,一面顺手把墙上挂的一顶蓝色安全帽扣在自己的光头上。火柴进了古大水的办公室,见古大水阴沉着个脸,古小西也一脸严肃地站在那里。再看,桌上放着自己那顶橘红色的安全帽。

古小西说,火柴呀,火柴,我把你带出来,是想让你多赚点钱,好再娶一房媳妇的,没想到,你的心让狗吃了,做下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我,我怎么了?昨天我喝醉了。

不喝醉能把人家水秀欺侮了,也不看看水秀是谁的女人。

火柴再笨,也听明白了,表哥,你可不能乱讲,我再浑也不敢做那样的事。

古小西说,火柴,做人可得诚实,做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

表哥,昨天晚上,我喝得烂醉如泥,你说我能干啥。

刘大收笑了笑,火柴,什么也没干,人家水秀一大早会哭着告你的状,还拿着你的安全帽。

火柴说,我的安全帽咋会跑到工棚里去?

这你问谁?它总不会自己跑到工棚里吧。别忘了,人家水秀替的还是你的班哩,你这可是恩将仇报了。

火柴说,我知道昨天晚上是我的班,喝完酒我还想去工棚值班的,其他的可都记不起来了。

刘大收笑着说,都听到了吧,火柴自己也承认喝完酒去了工棚。

我也不能确定去工棚了,昨天晚上喝得太多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古小西气愤地说,你没去工棚,那你的安全帽咋会落在工棚呢?水秀为啥专拿了你的安全帽来告状?

火柴知道自己有三张嘴也说不清了,就道,反正我什么也没干,我、我喝醉了。

古小西一听火了,你一个大男人,敢做敢当,别做了事不敢承担。听到这里,古大水说,狗日的,先扣他俩月工资再说。

火柴一听跳了起来,凭啥扣我的工资,我又没干啥。

古大水说,你狗日的还有理了,那好,我这就打110报警,先把你狗日的关起来。说着,古大水就掏出了手机。

古小西一见,赶紧把古大水的手摁住了,老板,都是四邻八乡的,都沾亲带故的,真把火柴关进公安局,这事传出去对公司也不好。说着,古小西就趁势把火柴揪了出来。古小西说,火柴,你狗日的才离了女人几天,就熬不住了。熬不住了没关系,可以去发廊,为啥要去碰水秀,你不知道水秀是老板的女人?

火柴也有些恼,表哥,你咋也这么想。我是啥样的人你不知道?

古小西目光炯炯地盯着火柴,原先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不是那种人,你的安全帽能落在工棚里。跟你说,这事罚你两个月工资是轻的,真要是动了公安,不判你两年才怪呢。

你一个人好好想想吧。古小西气哼哼地走了。

火柴本就头疼,这么一闹腾,疼得更厉害了。他仔细想了想,只记得是刘大收将他送回了宿舍,至于他的安全帽是怎么落在工棚的,他实在记不起来了。

火柴出来打工前是不喝酒的,他的酒量有限,喝半杯便趴下了,再说,大景跟他刚离了婚,他也没有心情喝酒。刘大收说,不会喝酒,那还算是男人吗。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火柴的伤心处。在家时,大景就是这么说他的。火柴跟大景结婚三年,大景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火柴以为是大景的事,到医院一查,结果大景是块肥地,火柴的种子不行。检查之后,大景常常对火柴冷嘲热讽,说火柴根本就不是个男人。自己找上火柴就是找了根朽了的木头。大景聒噪了一年,火柴说,不行的话就离婚吧。

到了这份儿上,两个人再磨叽也没啥意思了,过了年就办了离婚手续。村里人不明就里,说两人好好的,咋说离就离了。

离了婚,火柴就跟着表哥古小西出来打工了。本想着多挣点钱,再找个女人的。古小西说,城里钱多的是,到处都是聚宝盆,干个三两年就又能娶一房媳妇了。谁知才来一个月,金盆没有见到,倒是摊上了这种窝囊事。

出了这样的事,毕竟不光彩。古大水招集古小西、刘大收开了个三分钟的碰头会。

古大水说,这事内部消化,不能传出去。

那水秀咋办?刘大收问。

古大水说,水秀那里我来做工作。

那要是做不下呢,刘大收问道。古大水说,能做得下。水秀以前在发廊又不是没做过。这事得把好口风,别让古得银的人看咱们的笑话。

虽说是内部消化,但不几天队上的人就都知道了。人们都知道火柴欺侮了水秀。还有的说法带了暴力色彩,说是火柴趁着酒劲拿了刀去威逼水秀,水秀进行了激烈反抗,将火柴的安全帽打落了,水秀大喊救命,吓得狗日的急慌慌跑了。

晚饭时,水秀一声不响地给大家盛饭。一直挨到最后,火柴才过来。火柴对水秀说,那事不是我干的。水秀没有言语,提了粥桶便走。

火柴端了碗说,不管你咋想,反正那事不是我做的,就是进了局子我也这么说。

旁边一个喝完要添粥的听到火柴这么说就骂道,人家水秀也没把你怎么着,你倒讲起清白来了,清白的话就别把安全帽落下。火柴眼里噙了泪要冲过来,被刘大收拦住了,都少说两句吧,有那些力气还是用到干活儿上。

古大水的工段緊挨着古得银的工段,火柴一个人在边上闷声干活儿。古得银工段上一个叫小喇叭的过来悄悄地道,火柴,你是不是真弄了你们老板的女人,你小子胆够大的。火柴抬起头抹了把汗说,放你娘的屁。

哎,你小子,怎么骂人呢。

火柴说,骂人,老子还要揍你。说着,手里已经紧紧攥了把扳手。刘大收过来对小喇叭说,你狗日的瞎胡说,哪有的事?

哪有的事?小喇叭瞧了瞧刘大收,一脸不屑地说,我听到俺老板给你们老板打电话了,说的就是这档子事。还以为都不知道哩。你是副队长吧,还护短呢。

你狗日的是喷粪呢。小喇叭说,哎,刘大收,你可不许骂人,不信你就去问你们老板古大水。

下了工吃过了饭,刘大收问古大水,古得银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古大水说,你咋知道?

咋知道,工地上的小喇叭说的。

狗日的,古得银怎会知道的。

刘大收吸了口烟道,古得银是想用这法子消磨咱的士气呢。

工地上一共有六支施工队,都承包了工段,为了赶在明年向国庆节献礼,工程指挥部让六支工程队比赛,季冠军奖金五万元。反正都是干活儿,五万块钱不得白不得。再说,五万差不多就够小半年的生活费了。古大水和古得银的两支队伍干得最快,也最有希望夺冠。正在这节骨眼上,却出了这样的事。古得银得了消息自然要趁机压一压古大水的士气,把那五万块钱的奖金落入自己囊中。

总得想个法子,不能让狗日的压住咱。刘大收抹了把浓浓的胡子茬说。

古大水来回走了两趟说,这事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古大水说,把这事洗白了。

能洗得白,这又不是一件衣服,刘大收听了就笑了起来。

我说能洗得白就洗得白,古大水说,你安心管好工地,下了工,我跟火柴谈一谈。

下了工,刘大收喊火柴去老板的办公室。火柴在水龙头下捧起水噗噗洗了两把脸跟着刘大收去见古大水。

古大水见火柴梗着个脖子,就说,干了混账事还理直气壮的。火柴说,不是我做的,我不能承认。

行了,行了,古大水不耐烦地说,给你指条道,看你走不走。刘大收还站着,古大水就说,你先出去。刘大收不自然地笑了笑走了出去。古大水说,现在没有外人了,就咱们俩,你说那事怎么处理?

火柴说,能咋处理,我现在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古大水见火柴已经气馁,就不易察觉地笑了笑,水秀你也见了,人长得不赖,年龄比你大几岁,不过看起来并不大。你小子离了婚,也得再找个女人是不是,我看,你就娶了水秀。

老板,你说啥?火柴一下子弹起了身子。

古大水说,你先坐下。古大水踱了几步,道,这叫一白遮百丑。成了一家人,那事就是合法的,想咋做就咋做,天王老子也管不着。再说,你那两个月的工资也不用扣了,反正扣了也是要给水秀,算是人家的精神损失费。

火柴说,水秀出了那事,我可怜她,但我不能娶她,不管咋说,她是从发廊出来的。我没做那事,本身就是白的,不用洗,越洗反而越黑。

古大水气道,火柴,我是好心想让你过关,你小子倒好,不听良言相劝。非得坏了队上的名声。你小子再不知好歹,我这就报警,到时见了公安看你嘴还硬。正说着,古小西恰好走了进来,用手揪了揪火柴的衣角说,我看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那就先让火柴和水秀接触接触。

古小西将火柴拖出去,古大水长长出了一口气。他本是想让水秀离开工地的,水秀说,我不走,我不想再干发廊妹了,我就是要跟着建筑队,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古大水说,你在发廊还不是一样养活自己。水秀说,那不一样。我要的是干干净净养活自己。

晚上,古大水跟水秀一说,水秀就哭了,说我怎么能跟一个欺侮过我的人在一起呢。古大水说,你不能总跟着我吧,我老家还有老婆孩子呢。你想想,你這种情况还能咋样?

古大水的办公室亮了一夜灯,第二天,人们看到水秀从古大水的办公室搬了出来,住进了工棚。为了安全起见,工棚新安装了大门,又换了把大铜锁。刘大收分工时,也总是有意无意把水秀和火柴分在一起。那些工友们嘴上还是不饶人,说火柴不但占了便宜还白得了个媳妇。火柴说,即使娶了水秀,那事也不是我干的,这是两码事。工友们一听都笑喷了,说两码事还不是一码事,没有那码事能引出这码事。这一说,火柴身上的火又腾地蹿了出来。刘大收一见,就吼了一嗓子,行了,还有完没完。你们是想让古得银他们看咱队的热闹吧。刘大收一吼,工人们不再说话了。现在古大水的工程队和古得银的工程队正甩开了膀子比赛,五万块,不是个小数目,到七月一,谁得第一,五万就是谁的了。古得银在工程队内部也许了诺,谁在队里拿了第一,这五万中的一万就是他的了。古大水知道后笑了,他古得银拿出一万,咱们就拿出两万。两个队都好像已经成竹在胸,要拔得头筹。古得银队上干得最快的小喇叭散了工问道,你们队上那事咋处理的?刘大收说,小喇叭,你嘴上要积德,人家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人家是在恋爱。恋爱,懂不懂?小喇叭说,那天我明明听到古得银跟你们队长打的电话。刘大收说,你小子还有心干活儿不,你不想要那一万了吧。

因为两个队摽着劲干活儿,谁也没有心思再去说火柴的事。火柴和水秀负责工地上的电缆,活不太累,就是要隔一段时间把电缆盘起来换一个地方。火柴对水秀说,不管你信不信,那晚的事不是我做的。水秀抹了把汗说,我信,不是你。

真的,火柴说,水秀,你终于说了句公道话。水秀说,开始我以为是你,这几天仔细想了想才知道不是你。火柴说,那下了工你就跟老板说一声,就说那事不是我干的。水秀一听眼圈又红了起来,你还嫌我丢人丢得不够。难道我在发廊待过,就应该让人欺侮。说着说着,水秀就嘤嘤地哭了起来。这一哭,火柴有些着慌,赶紧安慰水秀,不说就不说,你心里明白就好。

水秀的话,让火柴心里好受了些。到了晚上,他就使劲想那个下雨的夜晚。可是想来想去,他只记得自己喝醉了,是刘大收把他送回板房的。再往下,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莫不是那天晚上自己真去了工棚。那天晚上该他值夜班,虽说是喝醉了酒,但下意识里他还是知道要去值班的,也许又去了工棚,做了糊涂事。水秀说不是他干的,说不定是听了古大水的馊主意,想要一白遮百丑。可是,自己那顶安全帽又是咋回事呢。

有一段时间,火柴头脑里混沌一片,满脑子都是自己那顶安全帽。一下子认为自己做了那事,一下子又坚决否认。到了晚上一躺下来,他便被一大片橘红裹挟得透不过气来。

火柴彻底明白过来是五月底的一天。这天,刚下了工,正在给工人们盛饭的水秀突然呕吐起来,水秀吐得哗哗的,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干净。吐了之后才好受了些。古大水装模作样地问,要不要去医院。水秀说不用。古小西看了脸上蓦地沉了下来。吃过了饭,古小西悄悄把火柴叫到一旁,小声骂道,狗日的,古大水真是冤枉你了。那事不是你做的。火柴说,表哥,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咋能干那样的事。古小西说,你是替别人背黑锅了。你没见水秀那是怀孕了吗。你要是有那两下子,大景能跟你离婚。火柴一听,知道这事没能瞒住古小西,就说,表哥,你可不能说出去,让人知道了我怎么活,这比被人冤枉了还要难受。

古小西说,放心,火柴,我心里有数,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表哥。这事先不要声张,一定要把狗日的揪出来,还你个清白。

水秀一天比一天呕吐得厉害,工人们一面干活儿一面道,火柴那晚上真得手了。狗日的还说没自己的事呢。刘大收说,瞎吵吵啥,都快点干活儿。刘大收来到火柴的工段上,让他负责送钢丝。这活儿也不累,就是把钢丝捆一下挂到塔吊上。刘大收点上一支烟,又递给火柴一支说,火柴,今后你得好好对人家水秀。火柴想说那事不是他干的,水秀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他的。但这样一反驳,就把自己的秘密暴露了。想了想,火柴又把反驳的话咽了下去。

刘大收在工地上是个自由人,他主要是行使监工的职能。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也会插插手。自从水秀呕吐之后,刘大收帮火柴做的多起来,明摆着,火柴那里短了个人,虽说活儿不算累,但一个人做着总是有些手紧。

没呢,火柴说。

也没有留下啥东西。

没。

那你弄个盒子来糊弄谁。刘小狗连推带搡把火柴轰出了门。火柴买了具棺材把刘大收埋了,又立了块石碑。刘家庄的人们看到石碑才知道干了一辈子建筑的刘大收死了。再看那石碑,还是大理石的,就笑了。说刘大收也没有留下个一儿半女,死了就成了老绝户,还立那么好的石碑做啥。

火柴从刘家庄回来,家里人看到大肚子的水秀脸上立时阴沉了下来。姐姐把火柴叫到院子里悄悄问道,火柴,你说实话,这个女人倒底是咋回事?火柴说,在外头谈的对象,能是咋回事。

姐说,别装糊涂,我是说她的肚子。

火柴说,姐,你还有完没完了,她的肚子不大了还领不回来呢。人家是铁了心要跟我过日子哩。

那是你的?姐有点不相信。

火柴恼了,不是我的是谁的,我自个能往自个头上扣绿帽子。火柴一发火,家里人都不言语了。家里人背着火柴嘀咕了一晚上,知道生米做成了熟饭。就换了张脸开始张罗火柴的婚礼。村里人们都说火柴有福,刚走了个大景,就又来了个水秀。这水秀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模样和为人处事都在大景以上。

火柴和水秀结婚后到镇上开了家饭馆,名字就叫“柴火八大碗”。火柴在老家本就是个土厨师,那些农村的红白喜事常见火柴的影子。人就是这么怪,原先觉得村里的菜土气,现在又想念那些土菜了,尤其那些吃公家饭的人。

火柴买下了一溜五间临街房,花了不少钱。人们说,这个火柴看来是有些本事,不但把这么俊的女人领回了家,还把人家的钱也弄到了手。你說,那个大景傻不傻。当初非吵着要离婚。

过了年,水秀肚子里的肉变成了个活蹦乱跳的白胖小子,起了个名字叫平安。快一年了,火柴才第一次沾了水秀的身子。火柴出了满身的汗,水洗了一般。水秀也是。水秀说,我给你再生一个吧,火柴含糊地说,想生就生吧,只要养得起。水秀说,养得起,两个还养得起,也不过是吃饭多添一个碗。一会儿又说,对了,火柴,我问你,刘大收临死前说了啥,我觉得他眼神有些怪哩。

火柴打了个哈哈说,能说啥,叶落归根,让我把他捎回刘家庄呗。

就这些,水秀扳过火柴的肩膀问道。

就这些,还能有别的。火柴把水秀的手轻轻从肩膀上推了下来。

平安一周岁的时候,火柴家进行了庆祝。有个人抱起平安仔细看了看他的头,一下子叫起来,哎呀,你看平安,日角都出来了,这是富贵相,长大了是要做大官的。这句话说得水秀心里一激灵,她一下子想起了刘大收红而发亮的额骨。

客人散去后,水秀一把抓住了火柴,眼里像冒了火,火柴,我问你,那晚上是不是刘大收。

火柴说,什么是不是的。

你说是不是,刘大收临死是不是还跟你说了别的。

刘大收死了,说什么也无关紧要了。

火柴,我操你妈。水秀一下子疯了似的,撕扯着火柴的衬衣,眼看着衬衣上的扣子像熟透的豆荚一颗颗爆裂开来……

火柴喝了一晚上的酒。喝着酒,火柴一下子记起了那个晚上的所有细节。他记起是刘大收把他送回了板房,他挣扎着要去看料场,刘大收说,你小子都醉成这样了,还看料场呢,还是老子替你去吧。刘大收摇晃着出门时,头上的安全帽被碰落了。刘大收又折回来,抓了顶安全帽戴在头上。不过,刘大收戴的不是蓝色的,而是橘红色的那顶。

责任编辑 付德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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