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 紫
我无知,鸣声是我的一切。
我了解自然万物仅限于神经相通。因为我们都是四季的作物。
我向往旷野的原初,自由,辽阔。我敬仰像阳光那样直接的力量。鸟儿放弃肉身,空中飞翔,发出锐利的鸣叫。一片叶子身上的绿,风中的响,秋日的锈斑,腐化的污暗。它们以存在喊出自身的痛音。我希望我的诗歌也这样。
诗生长于心灵,像木耳萌生于潮湿的木头。诗歌成其为诗的重要特质是其从语言到情感内核的原创性,就像春天年年到来,每一次都是新生。
诗歌拒绝庸常的世俗经验。它只会附着在清新而对世界保持着孩童般纯净的心灵中。如果这颗心灵更有人性的深刻与悲悯,具有对万物情景重新体验与命名的先知般的能力,它就会产生最纯正而且具有永恒力量的诗。
古典诗与现代诗,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诗。它们不过是用不同的语言外壳表现了诗歌的共同的精神内核。但,诗——这一精灵,从古典诗歌的套装进入现代诗歌的衣龛,从身体到灵魂,都变得更为自由,无羁;从思想到情感,都呈现了更多可能的无限丰富性与表现力。现代诗歌形式,是诗歌发展的必然。
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我以为是我读过的古诗中与现代诗最神魂相接的两首诗。其超越时空的智性思索,生命在天地之间因短促而显示的亘古悲剧力量,如回荡在千古时空中的钟吕之音,空远,独步。这种旷然、智性是我希望在现代诗中体现的一种精神质地。
无论来自于古典还是现代的影响,在写诗的时候,要全部忘记。诗即是“我”,是“我”在大地之上生长的形态。大地内部生长出的每一个生命,都是原生。
诗是生命状态的进行时。推动诗歌行进的,是语言内部泉水般涌动着的情感与心智的流动状态。
当“我”不在,诗歌便也不在。在只有压力与影子的世物之中,是“我”的俯身赋予它们脉动与呼吸。
我做不到技巧,只有做到最真最纯,——最破碎最完整最热切也最冷漠!
人生的矛盾是永远不会得到解决的。那种解决了一切矛盾然后呈现的诗歌,意味着安静与平衡,也意味着思想与激情的死亡。那也许是宗教或哲学的境界,却不是诗的。
世界将一抹色彩,一束光线,一个声音映入我们的印象。当这个印象被调动,意欲被文字描述,另一个光、色、影的世界也随之诞生。它们绝不相似,却互为倒影。
诗歌不是阐释,哪怕这阐释运用了巧妙的比喻。巧妙的阐释貌似诗,但仍是非诗,它之中基本不存在诗。
不是什么都可入诗。诗必定将许多东西排除在外,比如世俗经验,智力,无中生有的所谓情趣。
诗人的本真即是他诗歌的个性。诗歌语汇里不应有流行元素。使用词语时,尊重事物的本性,禅透它原生态的秘密,就是尊重汉语,尊重自然。
要更客观而准确地去描述这个世界,推进对世界的理解力,而不只是摆弄语言,用词语的奇崛组合去制造诗意。
我本能拒绝过分叙述的诗歌。叙述是小说的任务。诗歌是火焰,集中、激烈,而不可触摸。是提纯了的气与精神。
每一个生命都是不同的,每一个个体的经验都是不同的。所以,每个人的诗歌必是不同的。和尊重大师一样尊重自己的世界,并发展它,培植它。
说到女性权利,我认为就是:每个女性尽意在世间获得自己想要的幸福,在她的个性范围与社会责任范围之内,不受到逼迫。她的性情能自由自然流露而不受伤害与打击。作为一个女诗人,能用文字自由抒写自己的生命之爱,就是对自身女性权利的取得。
再也没有田园诗。除非这个世界重建。因为人类已经永远结束了田园梦。即使古代田园诗,也大多是士大夫衣暖食饱之后的归隐消闲。他们也许从不曾体验过田园土地上生命所真正承负的痛苦和重压。而今天,我们的环境与心灵都不再属于田园。相反,我们生存的状态非常令人担忧与恐惧。人类的命运充满呻吟与挣扎。
但是我们仍然依靠自然呼吸,不能离开须臾片刻。
虽然映衬着死亡的巨大空旷与岑寂,这人世生活却依然值得重视,且一直生机勃勃。我叹服这推动生命的巨大自然力:虽被污染、扭曲,而至残缺,却仍裹挟着不可扼制的力汹涌向前。它要流向哪里?汇聚向时间的尽头?在那里,所有完美与非完美的概念是否皆达到统一、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