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浪,三沙(十三章)

2013-05-07 03:38□冯椿
中国诗歌 2013年8期
关键词:海水

□冯 椿

起 航

一个春末夏初的傍晚,轮船从海南岛南端的三亚湾出发,一路向南航行。

航行,一路向南,在这个面积约三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的海域里,驶向大小两百多个岛屿礁滩之中的一个,或者几个。

航行,一路向南。沐浴着初夏之夜闪烁的星光,伴随着南海和煦的惠风。就这样不急也不缓,不温也不火,带着自信,带着尊严。船长步履稳健,舵手从容不迫,水手们壮健沉着,服务员们端庄秀丽,游人们欢歌笑语,我在船甲板上信步闲庭。

我们怀着平和的心境,我们又尽情地欢腾雀跃。在这一片海域辽阔,四时如夏,碧波万顷,鸟翔鱼跃,岛礁星罗棋布,一派生机盎然的海上乐园。

航行,在这让人精神振奋的南海,在这心灵的风景里。

航行,在祖国这一片祥和、美丽、富饶的蓝色国土。

阳 光

一夜的航行并不感觉到有多少晃荡,第二天早晨轮船停泊在三沙市最北的一个珊瑚繁盛的礁圈——北礁,平稳如陆。

晨光静静地穿透了四等客舱水密窗的玻璃,跳跃在绣织着龙纹的小毛毯上,然后又以音乐般的多彩色泽,撬开了我的梦境。我顿时觉醒,让我美好的心情,不同于往日,来不及等序曲和发展便进入了高潮的顿时觉醒。

我走到向西的船舷,清冽的海风差点使我踉跄。我顺着晨光展望,大海一片意外的空茫。

这是多么空啊!空得只剩下了海和天,一切的一切,都空了,连我的感觉也都被这空的海和空的天隐没了;

空得只剩下了这么一个空空的海面,以及阳光所丢在海面上的,“辉煌”、“艳丽”、“闪烁”等几个褒词的碎玉般的残缺偏旁。

我又走到向东的船舷,清冽的海风伸出了温柔的双手,轻轻地扶住了我。在姑娘般温柔的臂弯里逆着阳光展望,我看到了大海一片意外的拥挤。

这又太拥挤了!初阳的万亿束光芒直射海面上,一片浮光耀银,如一簇簇利箭,刺进了我的眼睛,刺进我的胸膛。

海 水

坐在观光快艇上展望这一片海水。海水,让我读懂了博大浩淼,读懂了水碧波滚,读懂了多姿多彩,读懂了水何澹澹;

让我真正地读懂了什么叫“曾经沧海难为水”。

海水,你也具有人类新发现的希格斯玻色子的特质吗?难道你也可以让人们的眼光和心情增质、增值?

海水,你梦幻一样变换着自己的色彩,让人目不暇接。湖蓝、浅绿、宝石一样的深蓝。远近不同,四时有异,随天气而变。

近处,清澈透明,波平如镜。阳光直射到水底,几米、几十米、几百米深的海底下,有你的影子,也有游鱼的影子。一条条游鱼无依,一枚枚浮沤无靠,一粒粒浮游之物清晰可见。让你看见深处虾和螃蟹的色彩,让你细辨海螺和海贝的斑斓纹路,让你明察海底之细沙。

不远处,一片浅蓝,那浅蓝色上又闪着簇簇彩光。这簇簇彩光反映了大海本性的清丽,也分解了大海性格的精彩。那是一片片信念在闪光,那是一片片灵性的色彩。

远处,那里一片深蓝,似一块巨幅的深蓝色的绒布,伸展在你的眼底。让你的心情有点蓝,让你不会感觉郁闷,也让你不会感觉孤独。让你的心情为之更加明快而欢畅。

你看那深蓝海水和浅蓝海水的相接处,颜色被一条直线截然分开了,没有半点洇渗的混迹。没有过度,只有临界。是那么泾渭分明,那么神奇,那么诙谐如戏。

海水,日升日落时一片金黄,海面一片富丽堂皇。天也富丽堂皇,人也富丽堂皇。

海水,阴雨绵绵时一片昏灰,海面一片轻松的苍茫。天也轻松的苍茫,人也轻松的苍茫。

天空和飞鸟

这里的天空,一碧如洗。成千上万只白鲣鸟聚成白茫茫的一片,穿梭飞行,遮天蔽日,蔚然壮观。

这里的天空,温润如玉。我迷醉地闭上了眼睛,一只蓝翡翠鸟飞速的影子,似一枚利箭,骤然间洞穿了我。

蓝天,那几块奔波不停的白云,是岁月长河里的一枚枚洁白无瑕的赞美语言,还是无限光阴中的一朵朵柔美而无私的闲适?

蓝天,那几只飞翔的鸥鸟,那是从人们心中飞出的几只飞翔的希冀,还是几只让人顿时而得的感悟?

然而,蓝天幽深无语。我却知道,这希冀,像蓝天一样幽深而宽广;这感悟,像蓝天一样美妙而神奇。

我还看见了一只离群的白鲣鸟在蓝天里上下翻飞,它似乎摘取了阳光的七彩色,在进行一场华丽的刺绣。

它绣上了人们此时美丽的心境,绣上了这般美好的风景。

这刺绣,多姿多彩,如梦如幻。它铺展在蓝天上,也深藏我的心里。

岛 礁

登上了一个历来就无人长期居住的珊瑚岛,这一个由珊瑚碎屑、贝壳碎屑和沙粒,日积月累的堆积而形成的珊瑚沙岛,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只知道它是两百多个岛屿中的一个。

脚跟还没着地我就喜闻了珊瑚石芳香的信息。

这种芳香的信息,是那么新鲜,沁人心扉。让我触景生情,让我与这个岛礁顿时灵犀一通。

这种芳香的信息,不同于由海底火山喷发物形成的火山岛,也不同于由珊瑚沙岩和珊瑚石灰岩结成的岩岛。因为那两种岛在南海里并不多见,它们有些孤寂,有些傲慢。

一位朋友走在我的前头,几滴小水珠悄然挂在她的秀发上,晶莹剔透,像一只只小眼睛,忽闪忽闪的,仿佛在看着我。

一条潮湿的小道,在旁边浓密绿荫中,风从绿叶的缝隙簌簌吹来,仿佛告诉我那条小道和这个岛礁的故事。

在那条潮湿的小道上,我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父亲那浅浅的一行足迹;仿佛看到了当年那未完全消散的硝烟;仿佛看到了他和战友们那些年守岛的日子,和日子被折叠和修剪过的痕迹。

在那条潮湿的小道上,我在追问,父辈们的那一段令人感慨的历史是否会重现?是否会又一次重新换装、开演和谢幕?

在那条潮湿的小道上,我再往前追问,是否曾有过那么一段黑暗的历史,人们不管不问,或许因为贫穷和落后,而在一次次献殷勤的尽头,失去尊严地弯下腰来,给一些强盗的蹄印,穿鞋系带?

风停了,这一切已经沉默,像一片死去的珊瑚石隐藏于岁月的募集中,幽暗且无语。

鱼和海螺

入夜时分是垂钓的好时光,我却不谙钓事。

鱼是最具有灵性的。垂钓者的心思是那些发腥发臭的鱼饵。

鱼会将垂钓者的身份拗弯,正如钓竿一样;

鱼会将垂钓者所有等待的欢乐和欢乐的等待,魂附鱼漂,然后在水面上不停地颤抖;

鱼会让海风和海浪大声地对垂钓者嘲笑和咒骂,让我等这些看钓的人听到了不是滋味。

鱼体察到了垂钓者那些致命的阶段性的生命意图。

一条鱼抽出来的孤身,哑然无语,仿佛这艘轮船在夜间停航时的不做声的汽笛。

——还有那些聪明的螺族,它们以坚硬的外壳抵挡风雨和海浪,又以细密而色彩斑斓的螺纹,保留着涛声的记忆。

而当海月明朗或海星璀璨时,它们悄悄地停留在礁石上,或者一棵树的臂弯里,做比人们更加智慧的休闲和享受。

在晨光里,冒充摄影师的我,对着一只极其珍贵的唐冠螺调整角度和微焦,想给它拍一张美照。但照相机力不从心,镜头也无力了解到此时它的心事。

另一只篱凤螺,欣欣然地伸出了它幽闭已久的湿嫩而美丽的头,阳光温柔地照射在它那连连做出小心探索状的触角。

树 木

我一路默念,树木能遮挡一下太阳,遮挡一下风雨,遮挡一下心情,遮挡心情那一些过分激动的热度。我一路默念,树木能多送我一些欢爽。

我一路感慨,岛上的树木太稀少了,并告诉岛屿,我喜欢这些树木。包括麻枫桐树、椰子树、木麻黄、土枇杷、南洋杉、苦楝、桉树,包括所有不知名的植物,甚至是一粒石花菜。

还告诉岛屿,我更喜欢它们,和那些与它们相关的故事。

干壮、枝短、叶疏的麻枫桐树,我想与你合作,我们将两只被遗弃的、搁置在海边的大贝壳拼成一艘航母,让一条最普通的鱼来当船长,让那些虾兵蟹将拿起长矛和坚盾,并且按兵不动,由你来指挥迎接友谊的风浪。

我在找寻一阵风,一阵从树梢上或者林中的缝隙中吹来的风,带着丛林萌动的青葱的诉求,沉入人们的内心。

我希望这一片日渐茂密的树林,风的脚步永远欢畅,水汽袅袅地升起,花朵在雾露中盛开,蝴蝶在翩翩舞蹈,鸟儿在尽情地歌唱,岛上永远一片安宁,一片祥和。

我行走在树林中,一阵莫名的欣喜扑面而来。一株“羊角树”在我经过时,它用枝条钩住了我的衣袖,并低声地告诉我,这也是岛屿上所有植物的梦。

归 航

这一次与你八十多个小时的秉性相遇相识,时间虽然短暂,内容或许有些空茫,但色彩明亮,情真意切。

这是你我之间的一次精神依恋,也是在岁月无声流失中你对我的一次无偿的感情惠赠。

在归途,在夕阳下,螺旋桨击开了一条长长的尾浪,翻滚于万顷碧波的海面上。

这尾浪,近处,浪花四溅,波涛翻腾;远处,平静如铺在海面上的白云,直直的,银光闪闪,直到天和海的交融处。

这尾浪,似乎是这一次航行留下的足印,似乎要延续我们欢乐的心情,似乎要给大海留下深深的记忆。

然而,白驹过隙,日夜的更替永远。这一趟返程用了14个小时,早晨,轮船回到了美丽的三亚湾。

微风习习,仰望晴朗晨空,昨夜满天的星斗已经抽身离去,那颗启明星也正在抽身离去。太阳从东边的海面喷薄而出,海洋一片金黄,码头一片金黄,大地一片金黄。

游客们已经整好行装,带着对三沙无比缱绻的心情,带着无限的希望和向往,走出船舱,奔赴新的前程。

海边行走

海边行走——

海浪看惯了,沙滩看惯了,礁石看惯了,帆影看惯了,日出看惯了……

海边行走——

浪涛声听惯了,海鸥声听惯了,船笛声听惯了,拉网的号子听惯了……

昨晚在北岸观海,今早在南滩行走。海水不变,涛声依旧,人不变,仍然是个我,只是老了几个时辰,老了些思想,还有眼前那弥漫的轻雾,还有心中那不愿迷惘的风景。

沙滩已变成了蜡白,海水已变成了郁蓝。风声低吟,海浪轻叹……

海边行走,踏步向前。朝阳从身后照射,长影轻轻地拉着肉身,眼光不再流离,心不知左边是岸……

海边行走,无心看浪滚,无心听风声,长长的瘦影,今天的自我,将同来的人,甩在左边椰林里小木楼的梦里;将昨日的我,抛入右边的海中。

海边行走,就这么跟着长影,就这么背着阳光,就这么踏步向前……

看,渔排上的那个小阁楼

用木桩和渔网围成的渔排,在大海的浅滩,离岸上渔村中的那个家,三丈三尺。

渔排上的那个高高的小阁楼,几块木板挡着风雨,一片沥青纸遮着日月。夜,月光漏入,还有海浪;昼,笑语传来,还有帆影。

就这么守望着,静静的渔排和岸上的那个家。尽管渔排在风雨中飘摇,尽管岸上古老渔村中的那个家,浓雾里低矮的老屋墙壁斑驳。

就这么守望着,在风和日丽时,鱼在渔排里闲游,虾在渔排里腾跃。鱼肥了的舒心,虾壮了的欢笑。

就这么守望着,被暴风雨肆虐的日子,鱼的委屈和虾的担惊受怕。

就这么守望着,一次次挑三拣四收回来的希望,一次次谈斤论两卖出去的收成。

就这么守望着,渔排里养着的是生活,捞起来的还是生活。还有那对生活的一点狡计,还有那对生活的一点贪婪。还有一家老小一年四季的希冀,还有那渔家祖祖辈辈的家训。

就这么守望着,日子的轮回,岁月的老去,日子随着潮涨潮落,时光随着人来人往。

来却有声,去却无痕。

游弋在绿波上的红掌,给这个冬天留下了一行乘风破浪的痕迹,让人流连,让人遐想。这是一笔侧锋,它渲染着十八相送中痴情才女祝英台俯拾而得的,最恰当的比喻;它又是一笔中锋,勾勒出骆宾王曲项向天歌的,那童稚的浪漫。

伸仰着高高的头,那长长的红红的嘴,宛如少女涂了浓艳似火的口红。一张一翕地呼吸着绿风,一张一翕地呼喊着曦光,一张一翕地唤醒池塘的清波。

于是,以红掌拨一塘绿的水,以红嘴唤一片蓝的天。这一个圆圆滚滚的白精灵,被绿绿的水托着,被蓝蓝的天罩着,悠悠地游,响亮地喊,游出了悠哉的生活,喊出了对生活之激情的诗意。

红 薯

采风,竟然让我面对红薯。

这一种小时候天天打交道的食物。从我懂事之日起,当每每有人问起我的高度,我会十分坚定而高傲地回答:是吃红薯长的!

红薯,你让一个不谙世事的顽童,长成一个一米八五的高个,你功不可没!今日,竟然回来对你采风。

采风,见时光从你嫩嫩的绿叶上滑去。

采风,见生活在你那嫩嫩绿叶上,在颤悠悠的薄露中闪现着晶莹。

同来的一行已经沉醉。

故作迷惑的,并非真的对你不认识。

给你拍照的,早已对你了如指掌。

抚摸你肌肤的,迷醉于你的风情万种。

追根问底的,假惺惺地得到了满脸的惊讶和满足。

而我,只是说,你是我小时候的主粮。我此辈子没齿难忘!

细胞中含有你的淀粉,血液中含有你的汁露,须发是你的细毛,皮肤是你的红衣,傲骨是你从这黄土地中吸收的营养,灵魂是你从天地间吸纳的精华。

附泥土以生命,亦难。

附泥土以意义,亦难。

附泥土以美丽的生命,亦难。

附泥土以丰富的意义,亦难。

生命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来了,去了。

陶,你有了生命,就美丽。

陶,你有了意义,就丰富。

你有了形体就价值连城。

只要你不破碎,就永恒。

在这里,你用朴拙的形态诉说生命的意义,而这意义已背弃了几千年来,人们以生活所诉析的最简单的意义。

在这里,你又将自己标榜为高雅,标榜为艺术,让人们为你镶金嵌玉,让人们瞻仰,让人们赏奇,让人们为你夸夸其谈,让你身价百倍,让你价值连城。

可你的质地,仍然是朴拙的泥土。

朴拙而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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