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英
朱兴起了个大早,吃完饭,从车棚里开出三轮货车,说:“老婆,我走啦!”
五月的季节,阳光灿烂。
朱兴拐出了村子上了205国道。他把三轮车开得飞快,车上满载着一箱箱鲜桃,有千数斤。朱兴算计着:“这千数斤桃子,一斤卖两元钱,就是两千元……” 朱兴种了五亩桃园,往年能下几万斤桃子,今年风调雨顺,收成更好。
突然,朱兴看见前边有一个妇女,挎个篮子,像村主任王五的媳妇杏花。朱兴有些紧张了,如果是杏花,就要搭他的车,朱兴不想搭村主任的媳妇。朱兴狠加了一脚油门,他心想不管是不是杏花,都快点从她身边冲过去。
当朱兴的车飞快地从她身边擦过,还是听见身后传来了骂声:
“狗日的朱兴!你没有看见老娘啊?”
朱兴的心里一惊,忙踩刹车,三个车轮在沥青路上磨擦出一股青烟。朱兴停稳了车,扭回头笑说:“是村主任嫂子哇。”
杏花说:“你进城卖桃呀!”
朱兴说:“嗯呢,村主任嫂子是不是想搭我的车?”
杏花说:“那还用问吗?我想进城去扯几尺花布,做一件夏天穿的小褂儿。”
朱兴说:“我的车太小,上边装的桃又太多,怕嫂子没地方坐啊。”
杏花说:“不要紧,我就挨着你身边坐吧。”
朱兴说:“这……”
杏花说:怎么?不愿意搭嫂子?”
朱兴说:“不!不!嫂子快上车吧!”
杏花长得很胖,满身的肥肉,像一头圆圆的小海豹。她一坐下,就把大半个屁股压在朱兴的右腿上。朱兴还从杏花身上闻出了一股味儿。朱兴想:“操!怪不得人家都说村主任的老婆是个骚货,光闻她身上这股味儿就知道了。”
村主任的老婆杏花的确是一个骚货。那一年,她跟镇上的马副镇长睡觉,那时候杏花的男人王五还不是村主任,是一个村会计,他在镇上跟几个财税干部喝完酒回家,一进屋,看见马副镇长和杏花两个人光溜溜地搂在床上,正闹得热欢,他连管也没管,一扭身,就出了屋。后来,村里选举村主任,马副镇长负责这个片的选举工作,他就想了一个办法,叫王五顺顺当当地当上了村主任。但王五当上村主任之后,还是把杏花狠狠地揍了一顿。王五一边揍,一边骂道:“狗日的!你这个骚货!你和那个王八蛋睡觉还没完没了啊?”杏花也被他揍急了,扯着尖嗓子骂道:“王五,你这个没良心的!如果不是我,你能当上村主任吗?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叫马镇长把你的村主任也撸掉!”王五说:“你还嘴硬?”杏花说:“你当我怕你啊?和马镇长睡觉,还不是你出的主意?你要打急我了,我就把这一切都说出来!看看丢谁的脸?”王五说:“好,好,老子服你了。不过,这个亏老子不能吃,老子也要去睡别人的女人!”杏花说:“你睡吧,你睡吧,我管不着……”
杏花紧挨着朱兴身边坐着,朱兴的车就开得没先前那么快了。朱兴换档的时候,那只手也很不麻利,要从杏花的两腿之间伸过去。朱兴觉得很不好意思。可是杏花一点躲闪的意思也没有。杏花还瞅着朱兴格格的笑。
杏花笑过之后说:“狗日的朱兴,看你躲躲闪闪的,你不是那几年追求我的时候啦?”
朱兴说:“嫂子,你别闹了,我在开车啊。”
杏花说:“不就是一辆破三轮货车嘛,方向盘上吊一个馒头,狗也会开。”
朱兴笑了,说:“嫂子,看你这张破嘴,一张口就吐不出个好屁来。”
杏花说:“你想想,人要是天天说好听的话,哪有那么多好话说呢?”
朱兴知道杏花的嘴厉害,说不过她,就不想和她说了。路上过往的车辆很多,道路又狭窄,朱兴便专心会神地开车。
朱兴到了县城的时候,已是八点多钟了。
朱兴问杏花:“嫂子想在哪里下车?”
杏花说:“你先把我送到县医院门口吧,我去看看孩子他姨,她在住院,待一会儿我再上布匹市场扯布。”
朱兴说:“嫂子今天还回去吗?”
杏花说:“狗日的朱兴,你是不是不想捎我回去?”
朱兴说:“我哪敢呢?我是怕卖完桃,天就不早了,嫂子等不及。”
杏花说:“我告诉你,就是半夜,你也得捎我回去。你狗日的朱兴要是偷偷跑了,小心老娘我回去拧下你的脑袋!”
朱兴说:“我咋敢呢?我就在果品批发市场上等你吧。”
朱兴把杏花送到县医院,然后开着车来到果品批发市场,发现自己来晚了,一些好的摊位早被人家占去了。朱兴好不容易在市场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一个摊位,刚把车停下,就过来几个市场工商人员,手里拿着收费单子,朝朱兴说:
“喂!请你交五十元市场管理费。”
朱兴皱皱眉头说:“不是十元吗?怎么又变成五十元?”
“谁说十元?都是五十元!”
朱兴很扫兴,还没有开张,就先交了五十元。朱兴把钱递给他们的时候,就很不高兴地说:“不用开发票了,咱农民要那玩意儿也没处报销。”
工商人员还是撕了一张收据扔给了他。
县城的这个果品批发市场规模不小。因为这个县是一个果品生产大县,知名度很高,外地的客商来的很多,这些客商就像一群鱼儿似的在市场里穿梭着,跟卖主讨价还价。今年桃的价格不怎么好,以往,像朱兴的这种五月红鲜桃,一斤都能卖到三块多钱,但由于今年收成好,桃太多,最好的桃才卖到一斤两块来钱,果农们都心疼得叫苦连天。朱兴刚才在市场上打量了一眼,发现自己的桃还不错,心里就有了数。
这时候,有一个胖乎乎的南方客商来到朱兴的车前,瞅了瞅朱兴的一车桃,然后拿起一个,用手擦了擦,咬了一口,桃又脆又甜,口感和品质都没得说,南方客商笑眯眯地瞅着朱兴说:“你的桃多少钱一斤?”
朱兴说:“两元钱一斤。”
南方客商说:“一元七,行吧?”
朱兴生气地说:“你上市场上转一圈看看,这样的鲜桃一元七能买到,我这一车桃都送给你了。”
南方客商觉得朱兴说话很冲,就皱了皱眉头说:“我又不是和你打赌!你认为价格不合适,咱们再商量嘛。”
朱兴说:“没得商量!我这桃是绿色食品,想要,就两元一斤。”
南方客商摇摇头走了。
南方客商走后,又过来几个客商,都没能和朱兴成交。
转眼间,到了晌午,朱兴感觉肚子里边好像有一只青蛙在咕咕地叫。朱兴就从车上取出一个小包袱,里边有一摞煎饼和几根雪白的大葱。朱兴拿着煎饼卷了一根大葱,蹲在车旁吃了起来。
朱兴正吃着,一对从安徽来讨饭的夫妻走到他跟前说:“好大哥,老家遭了水灾,没法活了,出来要点饭吃,大哥帮帮忙吧。”
朱兴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去去去!我到现在还没卖出一斤桃,没有钱!”
两个安徽人也不走。那个男的就弹起了吉它,女的唱起了歌。他们唱的是《爱的奉献》:“只要人人献出一点爱,世界将会变成美好的人间……”
朱兴火了,吼道:“你们回去找县长吧,叫他给你们献出一点爱,他少喝一场酒,就够你们吃半年的!”
这时候,朱兴的车旁围上了一大堆人。
朱兴的买卖也做不成了。
有一个老者劝朱兴说:“这位大哥,还是做买卖要紧,给他俩几毛钱,打发走算了。”
还有一个小青年说:“别给他钱,他俩是讨饭专业户。”
朱兴说:“娘的!我就不给他钱!他俩不怕累,就唱吧,大不了我这车桃不卖了!”
两个安徽人也的确太执著了,竟然越唱越起劲。唱完了爱的奉献,又唱起纤夫的爱,然后又唱起社会主义好,再然后又唱起黄梅戏里的夫妻双双把家归……
人群中就有人指点着朱兴说:“这小子,像咱们沂蒙山人,有股子倔强劲儿!就不给他钱!看这两个南蛮子什么下场?”
两个安徽人没歇一口气,连唱了四五首歌,那个女的都唱得嘴上直冒白沫子,声调也变沙哑了,男的也无精打彩地弹着吉它。
围观的人们也不停地起哄说:“再唱一个!再唱一个……”
突然,那个男的吉它声嘎然而止,女的也紧闭了嘴,他俩之间好像有一种默契,谁也没对谁说一句什么,就突然转过身,走出人群,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连朱兴都感到惊讶,朝着那两个安徽人骂道:“娘的!有种的别走啊!老子还打谱与你俩奉陪到底哩!”
看热闹的人群也扫兴地散去了。
朱兴又开始孤独地守在车前……
转眼间,又到了下午。朱兴的桃还是没有卖出去。有一个上海的客商把价格压到了一块五毛钱一斤,朱兴一听就来气了,说:“操!你想买就买,不想买就算了!告诉你,这桃两元钱一斤,少一分钱我也不卖!”
那个上海客商说:“你这个人真怪,这桃都不鲜了,你还不卖,想等着桃烂了再卖啊?”
朱兴说:“烂了我愿意!”
不知不觉中,天空突然变得黑暗起来,有一大片黑云朝这边压来,风也呼呼地吹着,已经能闻到空气里有一股潮湿的气味。朱兴朝市场上扫了一眼,发现集上的人变得稀少了,人们见要下雨,都跑光了。朱兴后悔,还不如一块五毛钱一斤把桃卖了,再不卖,就真的成了一车烂桃,烂桃就不值钱了。可是,人们都躲雨去了,现在连一块五毛钱一斤,也没有人过来问价了。朱兴只好将这一车桃拉回去,明天降价处理。
朱兴发动了车,刚想走,忽然想起村主任的媳妇杏花还要搭他的车回去。
“娘的!”朱兴骂了一句,“都快下雨了,这娘们还不来?”
杏花没来,朱兴不敢走,只好又在车旁蹲下,等杏花。
过了一会儿,村主任的媳妇杏花打着一把小花伞一扭一扭地跑来了。天上已经落开雨点子了。
朱兴拿一块塑料布顶在头上,没好气地对杏花说:“你看都啥时候啦?你还回不回去啊?”
杏花说:“狗日的朱兴,你发什么火,这时候走也不晚吗?”
朱兴说:“我这车灯光不好,还不知啥时能滚到家呢。”
杏花说:“啥时到家怕啥?有我陪着你,你还不觉得美吗?”
杏花跳上车后,突然惊讶地说:“朱兴,桃怎么没卖?”
朱兴说:“不想卖!”
杏花说:“不想卖,你拉这车桃来市场干什么?”
朱兴说:“操!那些贩子才给开了一元七的价,还有一个贩子开了一元五。”
杏花说:“今年桃多,价格上不去,一元七一斤你应该卖,总比把桃拉回去烂在家里好吧?”
朱兴说:“算了,都已经这样了,不说了,我明天把桃卖给果汁厂,他们收的是一元五。”
杏花说:“来回运费不是钱了?一头犟驴!”
朱兴开着车出了县城,上了205国道,灯光很弱,但是,朱兴还是把车开得飞快。车也颠得很凶,杏花实在是坐不稳了,有几次把杏花颠得跳起了老高,落下来的时候杏花就扑在了朱兴的身上。
朱兴朝她瞪了一眼说:“你不能抓紧吗?”
杏花格格地笑说:“狗日的朱兴,你假正经什么?你难道真不喜欢我了?”
朱兴说:“你现在是村主任的老婆!”
杏花说:“村主任的老婆怎么了?你怕啥?村主任都在外边玩女人,你就不敢跟村主任的老婆好吗?”
朱兴说:“让村主任知道了,还不把我的蛋摘掉!”
杏花又格格地笑说:“朱兴,你真不是一个男人,这点胆量都没有!”
朱兴不说话了,心想:“操!我要跟村主任的老婆好上了,村主任还能叫我在村里活下去吗?村主任还不变着法子整我呀!再承包土地,他会把最薄的土地分给我,点个电灯,他会叫村电工把电闸拉了,画个地基,他会百般阻挠,我怎么敢跟村主任的老婆好呢?”
朱兴一边想着,一边开车,竟然没有发现外边的雨下大了。
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了下来,辟哩啪啦地打在车棚上,雷声也一阵紧一阵凶地在耳边炸响,路面上的雨水成了流。朱兴明显感觉到车轮子像在油面上打滑,方向盘有几次都不听朱兴的使唤了。
朱兴立刻减慢了速度,车不像刚才那样颠簸了,杏花也不再一蹦一蹦跳得老高。
杏花现在可以坐稳了,她的肥大的屁股能紧压在朱兴的右腿上。但杏花觉得遗憾,朱兴还是把车开得快一点好,把她颠得一蹦老高,东倒西歪,她就有理由一次次地扑在朱兴的身上。
杏花见朱兴板着个面孔也不搭理她,心里就来气了。杏花想:“狗日的朱兴,你是不是听说我和马副镇长好,你心里就气恨我?就吃醋了?你哪里知道,我和马副镇长根本就不好。马副镇长干我,是因为马副镇长要叫王五当村主任。”
杏花又想:“其实,我和王五也没有什么感情,他整天在外边玩女人,早不把我当人看了,我在他眼里连一条狗都不如。可是,朱兴,你不应该像王五那样对待我,你毕竟是爱过我的。如果我当初不嫁给王五,说不定就是你的老婆了。”
杏花想了一会儿,又瞅了一眼朱兴,她看见朱兴也好像在想什么事情。但是,杏花此时猜不出朱兴在想什么?
其实,朱兴想的事情,就是他那五亩桃园。
那天中午,朱兴的女人对朱兴说:“我看见今天早上村支书和村主任在咱家的桃园边转来转去的,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朱兴说:“你别疑神疑鬼的,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女人说:“会不会不叫咱们承包那片桃园了?”
朱兴说:“咱的承包期还不到哩。”
女人说:“我听见有人说,村主任已经放出话了,说那片桃园过去定的承包费太低,今年桃园要实行招标承包,谁出的价高让谁包。”
朱兴说:“怕啥?咱们就跟他们竞争。”
女人说:“怕是竞争是假,不叫你包是真。”
朱兴说:“不会吧?”
女人说:“过去不是有这样的例子吗?”
朱兴也担心起来,因为朱兴的那片桃园刚承包了五年,前年才开始挂果,现在正是旺果期。朱兴为了那五亩桃园,都从银行货了好几万的款,还没收回本钱呢。如果不叫包了,不就赔大劲了。
朱兴对女人说:“不行,我得先活动活动。”
女人说:“活动一下行吗?”
朱兴说:“我觉得没问题。”
女人说:“那你就快去啊!”
到了晚上,朱兴就来到村主任王五家。朱兴和王五是老同学,小时候关系挺不错,和别的孩子打架,要是王五吃亏了,朱兴就会帮王五,要是朱兴吃亏了,王五就会帮朱兴,他俩团结的就像一个人。就是王五当了村主任之后,开始摆起臭架子。不过,人家现如今是村主任了,也应该有一个臭架子,如果再和乡亲们嘻嘻哈哈的,说话就没有威信了。
可是,朱兴没有想到,王五对别人摆臭架子,对他也摆起臭架子。王五对朱兴的到来竟然爱理不理的,甚至连个座也没让,不耐烦地朝朱兴说:“朱兴,你找我有事吗?有事你就快说,我马上要到乡里去开个会。”
朱兴说:“其实也没有什么话要说,我只是想来看看老同学。”
王五说:“本村本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有啥好看的?”
朱兴说:“是啊是啊,我给村主任捎来了几瓶好酒,是我那个在城里当医生的小舅子送来的,想叫你尝尝。”
王五斜眼一瞅,是两瓶茅台,就笑了。
王五说:“你看你看,还客气个啥?老同学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朱兴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桃园的事。”
王五一挥手,阻止朱兴继续说下去。
但是朱兴不放心,还是说:“你给我一个准信啊。”
王五拍了拍朱兴的肩膀说:“我心里有数。”
王五说着往外走,朱兴也知趣,赶紧和王五分手了。
朱兴想着这件事,也无心搭理杏花。
其实,杏花打心里很喜欢朱兴。杏花读高中的时候,和朱兴谈过恋爱,那时候两个人钻进了学校旁边的小树林里,手拉着手,都发过誓,要做一对白发夫妻。但朱兴家穷,王五家有钱,杏花的父亲不喜欢朱兴,喜欢王五,杏花在父亲的逼迫下,只好忍痛割爱嫁给了王五。后来,杏花跟马副镇长睡觉,那件事在村里传遍了,也传到朱兴的耳朵里,朱兴就很看不起杏花,见了杏花就躲得远远的。但是,朱兴不知道杏花跟马副镇长睡觉,都是王五出的坏主意。王五是一个官迷,一心想当村主任。王五觉得要想当上村主任,就得在镇里找一个靠山,有了靠山,才有当村主任的保证。王五想了好几个晚上,想起马副镇长在镇上是分管党群工作的,他平时和马副镇长的关系又不错,马副镇长头年又死了老婆,看见了女人那一双眼睛都直勾勾的,王五的鬼脑子一转,就想出了这个伤天害理的鬼主意。
王五笑眯眯地对杏花说:“杏花,你想不想叫你的男人出人头地呢?”
杏花说:“废话!哪个女人不盼自已的男人出人头地?”
王五说:“那好!村里马上就要搞选举了,你给我帮个忙,我想当村主任。”
杏花就笑了说:“王五, 你是不是哪根神经出了毛病?你想想,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帮你什么忙?”
王五说:“你能,你去和马副镇长睡觉。”
“什么?”杏花怒了,说:“王五,你还是一个男人吗?你连自已的老婆都不要了?你简直猪狗不如!”
王五也怒了,说:“杏花,你听着,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但你必须照我说的办!”
杏花说:“我要是不照你的办呢?”
王五说:“你还记得你哥是怎么死的吗?”
杏花说:“是被狗日的村主任逼死的!”
王五说:“村主任为什么能把你哥逼死?”
杏花突然烦恼地说:“你别说了!”
杏花想起哥哥,他死得太惨了。哥哥那年盖房子,盖在村主任家的前面,村主任说哥哥的房子盖得比他家的房子高了一块砖,压住了他家的风水,叫哥哥把房子拆了重盖。哥哥说你别拿村主任的官儿压人,凭什么叫我把房子拆了重盖,我就不拆,看你怎么了我?村主任说:那好,咱们走着瞧!村主任就把镇里管乡建的主任叫来,乡建主任又把派出所的警察叫来,然后乡建主任说哥哥的房子盖的超出了宅基范围,违反了城建法规,必须强行拆除。哥哥不服,上法院打官司,结果乡城建拿出一张图,说哥哥的地基越出了线,必须退到线里头去,人家有证据,哥哥拿不出证据,官司打输了,房子也强行被拆了。哥哥觉得活得太窝囊了,明明盖的时候,是按照他们划的线盖的,现在又成了越线,心里窝着一股子气,又没有地方发泄,就喝了一瓶农药,扔下老婆孩子走了。
杏花一想起这件事,就恨得咬牙切齿,发誓要给哥报仇。杏花对王五说:“王五,我听你的!你说吧,只要你能把那个狗日的村主任搞下来,叫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雨仍然下得很大,天也黑得吓人。微弱的灯光几乎被雨水淹没了,一两米远的前方就看不清楚了。朱兴把两只眼睛瞪得牛蛋大,车开得更慢,也更加小心谨慎。
杏花肥大的屁股还是紧紧地压在朱兴的右腿上。压得久了,朱兴感到那个部位都变得热呼呼的。那种热呼呼的感觉也让杏花很难受,就有了一种热血沸腾和心急火燎的骚动,就恨不得扑进朱兴的怀里。
杏花在黑暗里瞅了朱兴一眼,只看见一个红点在空中闪耀着,那个红点映出了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杏花对那张脸十分地恼怒。杏花想:你狗日的朱兴难道真得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冷血动物吗?你他妈的那个球真得被人家阉掉了吗?我就不信你朱兴不是一只馋腥的猫,连快到嘴边的猎物,都无动于衷?不行,今天晚上我就要试一试,看我到底能不能治服了你?
突然,杏花双手紧紧地捂住肚子大喊道:“朱兴你狗日的快停车!”
朱兴吃惊地说:“杏花嫂子你喊什么?”
杏花说:“不行啦!我的肚子疼得厉害!我快要死了!你快找个地方停下车,找个地方让我歇一歇!”
朱兴说:“前不着店,后不靠村,又这么大的雨,你让我在哪停车?”
杏花说:“前边快到九女岭了,那岭上有一座庙,好朱兴,我求你了,你就在那里停下车吧。”
朱兴就加快了速度,朝着岭上猛冲过去。
那是一座空庙,过去叫九女庙,里边摆放着送子观音,据说不孕的夫妇来这里烧几柱香,求求送子观音,然后把香灰包回去当药吃,就能保证生个胖娃娃。
朱兴开车来到庙门前停下车,搀扶着杏花进了破庙。正好庙当央有一堆草,草上还铺了一张破草席子,可能是要饭的人在这里住过,朱兴就叫杏花躺在草席上。
杏花躺下后,还是大声地叫着:“狗日的朱兴,我都疼死了!”
朱兴瞅着杏花,却束手无策。
杏花又叫道:“朱兴,你在看我的热闹吗?等我疼死了,王五也饶不了你!”
朱兴说:“ 杏花嫂子,是不是盲肠炎?”
朱兴上中学的时候得过盲肠炎,知道疼起来的滋味不好受。可是,这个地方前不着店,后不靠村,想扔下杏花一个人回去找医生又不放心,朱兴只能眼瞅着杏花叫喊着,心里却干着急。
杏花叫喊了一阵子,忽然住了声,两只火辣辣的眼睛瞅着朱兴说:“狗日的朱兴!你傻了吗?你就不能过来给我揉揉吗?”
朱兴说:“村主任嫂子,我往哪揉呢?”
杏花指着肚子说:“揉这呀!”
朱兴很为难地说:“村主任嫂子,我,我……”
杏花突然像鲤鱼打挺似的从地上翻起了身,往前一跃,两只手就紧紧地搂住了朱兴的脖子,嘴里边喊着:“狗日的朱兴!你快干我啊!快干我啊……”
朱兴猛地打了一个冷颤,接着一切都明白了。
朱兴狠狠地推开杏花,说:“杏花!你这是干什么?”
杏花突然哭了,边哭边说:“狗日的朱兴,你好无情啊!”
朱兴一见杏花哭得十分伤心,就换了口气说:“杏花,其实过去我也很爱你,但你现在是村主任的老婆,我不能再爱你了。”
杏花说:“你怕啥?这里前不着店,后不靠村,又没有人。”
朱兴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杏花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谁知?”
朱兴说:“还有村主任知。”
杏花说:“他怎么会知道?”
朱兴说:“村主任有一百只眼睛,有一千只耳朵,除非你什么事也别做。你只要做了村主任就会知道。”
杏花说:“朱兴,你今天晚上就把我干了,你看王五明天能知道吗?”
朱兴说:“我还是不能干你啊村主任嫂子。”
杏花说:“马副镇长都能干我,你就不敢干我?”
朱兴说:“村主任嫂子,你别逼我了。你想我又不是太监,我能不想干你吗?我现在就恨不得干了你,可是我不能干你啊,村主任嫂子,咱们还是回去吧。”
杏花说:“朱兴,你就真这样心甘情愿回去?”
朱兴说:“不这样,还能怎么样?”
杏花说:“朱兴,我实话告诉你,已经有人在打你的桃园主意了,用不了多久,你那五亩桃园,就属于别人了。”
朱兴一惊:“杏花,真有这事?”
杏花说:“没有这事,我能瞎编吗?书记的小舅子,早盯上你的桃园了,书记和王五已商量好了,过几天,桃园要重新承包,承包是假,就是想从你手里夺回桃园,你竞争不过书记的小舅子。”
朱兴说:“不可能,那天王五都答应我了,说他心里有数。何况,我还投资了几万元。”
杏花冷笑着说:“王五的话,你也信?再说,你投资的钱,谁知道?人家要收回桃园重新承包,地是村里的,村里说了算。”
朱兴说:“那,那怎么办?我回去再找王五?”
杏花说:“你找他没用,他和书记一条心,你还不如找我。”
朱兴说:“找你?”
杏花说:“对,找我,我叫马镇长为你做主。马镇长听我的,只要马镇长说一句话,桃园还是你的。”
朱兴不吭声了。
杏花说:“朱兴,你没听明白我的话?”
朱兴说:“听明白了。”
杏花说:“那你还不赶快干我啊!”
朱兴说:“我,我们全家,就,就指望那五亩桃园了。”
杏花说:“朱兴,你又装什么糊涂?”
朱兴说:“杏花嫂子,我……”
杏花已经等不急了,她突的扑向朱兴,伸出两只手去扯朱兴的裤腰带,朱兴却感到有一股寒冷刺骨的北风朝他吹来,一直吹进了他的心窝里,他心窝里很冷很冷。他双手死死地抓紧裤腰带,不让杏花解开。他还用一双冰冷的目光瞅着杏花。那冰冷的目光也叫杏花感到心寒,杏花的两只手从朱兴的腰上滑了下来。
杏花终于恨得咬牙切齿地说:“狗日的朱兴!你不是男人!”
那天晚上,朱兴到家的时候已是下半夜了。才百把里山路,朱兴竟然走了整整四个多小时。
进村后,村子里已经黑乎乎的,但是朱兴怕村主任王五多心,没敢把杏花送到王五的家门口,送到离王五家还有十多米远的地方,在一棵大榆树下停下车,叫杏花下车了。朱兴还叮嘱杏花说:“杏花,你千万别对村主任说,你是跟我的车进的城。
杏花这时候已经很看不起朱兴了。杏花说:“你放心吧,我说跟狗进的城,也不会说跟你进的城!”
朱兴又说:“杏花嫂子,其实你的好意我领了。”
杏花有些伤心地说:“朱兴,都这时候了,还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
朱兴说:“杏花,那桃园的事,你还帮我吗?”
杏花说:“你还想着桃园的事?”
朱兴说:“我哪能不想呢?没了桃园,我还指望什么?没了桃园,我借银行的货款怎么还?我就指望这五亩桃园,我们全家老小也都指望这五亩桃园。”
杏花说:“好吧,朱兴,看在咱们过去的份上,我帮你这一次,你快回家吧!”
朱兴说:“杏花,我谢谢你了。”
可是,杏花一扭头,打着小花伞消失在雨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