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莲河上远去的声音

2013-04-29 00:44俄克勇
辽河 2013年5期
关键词:马莲大雁小城

俄克勇

天空里白丝线状的云与河边一群白鹅相映的时候,我轻渺的脚步正在鲜绿的水草里穿行,轻轻地波及水面,发出细碎而滑嫩的声响,远去了一环环逐渐破碎的涟漪。这时,我的眼帘中不断涌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远远的,美丽的裙裾正缓缓向我而来。弯弯曲曲的河道上,接近西天的阳光投射过来,晃悠着我的眼。又一次,我像一个贪婪的小孩,迷恋地走了回去。

青儿,青儿……

在绕着小城而去的河水里,熟悉的声音传来传去。我知道那是马莲河上远去了的声音。

两年前的夏末,我和几位同学走进这座从未来过的小城。这是一座北方小城,城生在山的环抱里,仿佛躺在摇篮里的婴儿。小城名副其实,一条主街道贯通始末,两边挤满了平房与矮楼,像一个小镇。

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接待我们。女子眉中有痣,领着我们从城市的肋部穿出,每一个转弯处,她都回身轻声地说:“小心,仔细脚下。”柔和的月光,月光里浅浅的微笑,还有微笑时妩媚的眼睛,拨动了我的心。有一条小河在我们的身边缓缓流淌。她说:“这就是马莲河,这条河有灵性。”我好奇地看了看,在葱茏的草影和朦胧的月影之间,我看到了那晃动着的纤细而修长的身影。

那夜,我们被安排住在学校旁边散居的农家里。从未有过,我睡的那么香。梦里,我在河边走来走去,水草相间的空隙里,摇曳着一个修长的身影,仿佛在水草里穿行,轻盈如月。

短期的军训过后,我被分配到一个班级带语文课。来到这里已经半个月了,这段时间里,我的脑子堆满了高挑的身影。那夜过后,我再也没有看到她,仿佛她的到来只是我在清晨醒后一个微记的梦。

开课前一天,我去了马莲河边,碰见了一个女孩,她淡淡地对我说:“这条河有灵性。”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她说:“我叫青,青草的青。”我仔细地看了她一眼,看到了一颗藏在眉中的痣,然后读到了熟悉的眼神,瞬间,我想起了初来的那个夜晚。我说:“怪不得这么眼熟,原来我们是见过的,我到来的初夜,就见过你。”她没有理睬我,轻声地说:“我正在读诗。”这时,我看到她手中薄薄的册子,她的脚正顺着一块光滑的石头,缓缓伸入水里,嫩白的肌肤,修长而结实的腿,轻轻地晃动水面。

“没有好诗,”她说,“读过的诗都很做作。”我对她说了泰戈尔徐志摩海子冯至。听我一口气说完,她问:“是你来教我们语文的么?”我点了点头。

“我已经见过你了,”她说,“我逃了课,偷看你们军训,有一个人踏不上步子,那个人就是你,你被叫了出来,在太阳下一个人走着。我记住了你,回去后却被罚站在教室门口。我站在那里,遥遥地看着你走,太阳还在照着,号令声响彻整个校园。”

她说完低下头,脚下晃动着水草。风揭起薄薄的册子,一页页刷刷地翻过。我的眼前,马莲河弯弯曲曲的身体绕过半座小城,缓缓向南而去。

周末,我会在河边走走,远处锯齿般的山头在我眼里呈现出各种姿态。半年多了,我已经习惯了这条河流的一切,就像习惯了这座小城狭长的街道,习惯了这里高阔的天空、洁白的云。没课时,我也常常绕过学校的围墙,走一段杂草丛生的小道,来到河边,或坐在普通的青石上,或漫步在暖暖的黄沙里,或伸足在清凉的河水里,或滑行在冬天冻结的冰层上。

冬天很快就来了,落了几场雪,雪盖了每一处,山白茫茫,楼白茫茫,河也白茫茫地越发宽了。一群女生在男生的带领下,翻过校墙,走在那不知是河滩还是河面的雪地里。我远远看见青在前面不时把雪花灌进同伴的脖子里,然后,她的行为招来众矢之的。她的笑声,还有求救声夹杂着兴奋的喘气声,很快沿着河面铺开。我向他们走去。看见我,其他同学都住了手,各自玩去了。青坐在雪地里,抬着脑袋,脸上红处红,白处白,更加楚楚动人,大黑眼睛清澈地扑闪着,睫毛上、头发上还有着零落的雪花。我走到她的身边,矜持了一下,很想拉她起来,却没有,只是淡淡地说:“雪地上冷。”我把雪球投向了刚刚散开的男生们,在他们放肆的笑声里,我被漫天而来的雪球击得没有还手之力。雪花飞舞中,我看见青站了起来,远远地望着我。我以为她会过来,扔我一头一脸的雪,或者帮我扔他们一头一脸。可她没有,她一个人站在雪地里,像一处不可触及的风景。站了一会儿,她转身去了,没有回头。

雪沾湿了衣服。我在办公室刚刚换好,听见有人敲门,忙去开了,是青。未及我问,她说写好了一篇作文,让我帮她修改。我接过,正待翻开,却听见她说:

“老师……”

“还有事么?”我停下手,问。

她摇头,没有说话。我说:“你没有经验,被打的可怜。”她听后笑了,反问:“你呢?”我说:“我怕疏远了他们,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她说:“你声音有些嘶哑。”我说刚才有点着凉。

“你也是没有经验!”她说,“其实我脖子里是灌不进雪的,有围巾遮挡,衣服也湿不了,我特意穿着去的。”

“这么说……”

“你是自愿挨打。”她说完转身出去。

我回到桌边坐下,想到那夜的女子,我越来越肯定了,就是她!那神态,那动作,那眉中痣,还有那出门时的背影,和那夜走在马莲河边的一模一样。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我们到来的那夜,是一个学生来接呢?我无法理解,可是我问了几次,都被她轻而易举地遮掩过去了。面对她的搪塞,我没有合理的解释。可是我慢慢发现,一个人时,我会不可理喻地在任何问题上想到她,像闪在眼前的幻灯片。有时候,看见她一个人低头看书,或者一个人走着,或者和同学玩,我很想走过去,装作很轻巧的样子。可是,我没有,我怕自己不够自然,我害怕被她知道心事,却又渴望她能知道,然后悄声地告诉我,她也是这么想的。我一直把它们藏在心底,早上盼望上第一节课,晚上静下心来,又开始拒绝自己,并且承认自己的愚蠢和懦弱。压抑的时候,我去河边走走,被夜风吹吹,心头便平静的多了。

那天我接过青的作文本,随手放在了办公桌上,就陷入了这糟糕的思索中去了。等几天后翻开时,掉出了一张纸片。纸片上有两行清秀的字:你听过马莲河上的声音么?在冬天的雪夜里,你肯定没有。我也没有,我今晚想去听听(在我们打雪仗的地方)你去么?

已经过去三天了。我没有去,她去了么?夜晚的雪地里,她一个人,等我了么?这样一想,我心里忐忑不安。我想找她解释一下,可几次走过她身边,话到嘴边,都被她的眼神制止了。后来我想,已过去了,有什么可解释的呢?不过青后来上课不那么活跃了,沉浸在独自的思索里,安静的仿佛一个熟睡的孩子。

我有时隐隐感到不安,但仔细想,又没有什么。

寒假带去了冬天最后的日子,我回到小城的时候,春天已经暖暖地来了。我什么事情也没有做,漫漫寒假,青经常在我的梦里,轻轻地来,轻轻地去。从梦中醒来,我常常自思:她还好么?我想念那座小城,还有那条绕城的河流。

青的作文本里写了很多寒假琐事,写得很仔细。我也仔细地读着,想着,回味着。我写了评语,说了我的感受,会快乐的女孩总是幸福的,我这样想着她。她的文字,像她的字一样隽永清秀,像日记一样记忆紧密。我第一次读到一个女孩的心思,知道了她心里的一条河,还有一个人。她用婉转的言语表达出一个少女的情思,优美的没有一点伤感。读完时,我总觉得这是一个不曾弥漫过尘灰的童话。

开学不久的一天,下课后我和同学站在窗外,沉浸在温暖的阳光里,说着一些漫无边际的话语。青走过来,她问,很自然地,“老师,你会不会放风筝啊?”旁边的学生都笑呵呵地看着我。我说:“会啊,就是好多年没有放了。”她说:“我们明天放风筝去,在河边,你去么?”未及我回答,旁边的同学也说:“去嘛,老师,一块去吧。”我答应了。

第二天来到河边,我远远看见飞起的风筝,有蜻蜓,有蝴蝶,各式各样的在空中乱舞。我顺着风筝落下眼光,看见青站在旁边,她拿着风筝,并未放起,眼睛正焦急地望着小道。我冲其他同学打了个招呼,跑了过去,问她怎么没有放起。她没有回答我,而是冲其他同学大声喊道:“我说老师会来的,你们看怎么样?他来迟了,咱们是不是该罚他放这只大雁,看他是真会还是假会呢。”其它同学随口附和,却只顾忙着放自己的风筝。

我一边大声说青不地道,一边拿起线轮向前跑。青跑在旁边,大声说着:“拽线,使劲地拽,往怀里拽。”我说我会呢,就使劲往怀里拽线,一拽一松,一松一放,步子一点不敢缓慢。可是风筝起得并不高,只要我稍一松手,它随时都可能掉下来。“你太不在行了,”青夺过线轴,又说:“还是我来吧,它听我的话。”我说:“怪不得呢,原来需要御驾亲征啊。”她没理睬我,很专注地放着,不过那大雁还是没有高,反而掉在了地上。其他同学看见了,笑说:“你们两个都不行,可怜大雁都快跌死了。”青大声回击:“我这大雁喜欢孤独,你们懂么?看着你们一个个飞得蝴蝶高麻雀远,它没有心情啊。”同学异口同声道:“你到远处放啊,又没人拦着不要你孤独。”“你们看着吧,”青说着沿着河边向上游跑去。她跑了很远,见我没动,回头喊道:“老师,你快来啊,我叫你见识见识我的大雁。”我回头看了一眼其他同学,笑了笑,便跑了过去。青是一个聪明的女子,我想。

大雁在高空舞动时,我和青坐在河滩上说着话。弯弯曲曲的河流,造就了弯弯曲曲的河滩,其他同学不知留在了哪一个转弯处,我们只能看见很远处高空中的风筝。青问:“你去过断桥么?”我说听过。青说:“那我们现在去那好不好。”我说好啊,又指了指高空中的风筝,问:“这个呢?”青抬头看了看,问:“你有剪刀么?”我摇头,说:“不要剪断它,好么?”没等她回答,我便跑到河边搬来一块青石,把线在上面绕了几圈,用石头压好,说走吧。

断桥并未断,我们走过空中晃悠的铁索,铁索上铺着木板,只容两人并身过去。坐在已经复活的绿油油的油菜花地边,她问我:你刚才真舍不得剪么?我说不是,见她不懂,又解释说:“如果我剪了,大雁飞去,不见了大雁,同学肯定会寻来的。”她说:“你太聪明了!”我说:“也是跟你学的。”然后我们都笑了。我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其实我真有点舍不得,舍不得它自由自在地飞去。”她说:“我就能舍得,自由自在地不见了,不是很好么。”“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我说:“你见过南飞的大雁么?冬去春回,它们一会儿变成人字,一会又变成一字,当人字合一的瞬间,你能看见,后面的一对对相依相拥,而前面的一只,或几只,不论是一,还是人,都孤零零地飞着,它们一定是在途中死了伴侣的,或病死,或意外而死。”我停了下来,没有再说下去。过了一会儿,她才幽幽地说:“伟大而又凄美的爱情呵!”我笑了笑说,“你孩子家,知道啥是爱情,像才出生的小狗,连天空中的星星都看不来疏稀。”她马上争执道:“我懂。”不过马上反应过来,嘟起小嘴,不再理睬我,脸上却通红了,红的很好看。

整整一个中午,我们都在讨论文学,比如作家,比如作品,其实我倒情愿讨论点别的什么,像她给我读她的作文那样细致和真诚。可是,不知何时谈到文学上,说到了文学,我就滔滔不绝,然后珍惜的时间挥手间过去了。

回到沙滩前,她突然说大雁去了。我不相信,回去却真的不见了大雁。“为什么啊?”我问。她说猜的。我蹲下去看见线从半空中断了。

“一只带头的雁。”我说。

“该去的总要去的。”她幽幽地说。

我和青毫不犹豫地走进恋爱中去了。这是一座小城,单纯而传统,很快,我们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不过,也许没有切实的证据,学校并未正面对我提出意见,也许他们在等着什么。这事就这样传了开来,然后却奇怪地静了下来。我和青依然在没有课的时候约会,我能从别人的眼神里看出不满,不知道青有过委屈没有,我几次问她,她都不耐烦地摇头。不过她确实很快乐。我一直想知道她的家里还有什么人,或者说,我开始担心我们的约会给她带来伤害,可是,她总是固执地拒绝我每一次的询问。偶尔一个清静的黄昏,我以一个老师正视自己,心里顿时涌出彻彻不安。高二下学期的期中考试里,青的成绩明显退步了很多,当我从班主任那里知道这些的时候,我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这样下去将会给青带来的后果。我说给她,她显得有些不屑,说:“我这次没有发挥好。”尽管我不这样想,可心里还是希望如她所说,只是没有考好,并非受影响,并以此作为心理安慰,在约会时相互多留守一会儿。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知道了这座小城不仅有狭长的街道,还有许多安静而陌生的小巷,像马莲河上突然出现的许多转弯一样,令人既吃惊而又神往。

有一天,我们坐在河边的青石上,许多葱郁的水草,把这里遮掩得朦朦胧胧。青倚在我的怀里,我们说着一些闲话,不过都很专注。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要你吻我,吻我的眉毛……”

她微微闭着眼睛,长睫毛弯弯地颤抖着,那一颗黑痣显眼地钻了出来,触及我颤动的心。我紧紧地揽过她的腰身,看着她白中透红的脸庞,细微的毛茸茸的汗毛也轻巧地颤动着,更觉可爱,正要吻眉,她却突然睁开眼睛,伸手挡住我的嘴唇,轻声说:“身后有人!”我忙转身,没看见什么。

“没有呀!你看见了?”

“没有。我闭着眼睛呢,感觉。”

我又轻轻起身,在四周看了看,没有一个人,很静,便轻手拍了拍她的脸庞,说:“别怕。”

于是,她又闭上了眼睛,待我的嘴唇刚触及到她颤抖的嘴唇时,她又一次睁开眼睛,说:真的不行,我静不下心来,总感觉有人偷窥。我安慰她说没事的。

她说:“老师,我晚上请你……”

“别叫老师,随便叫什么都行,”我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说完却看见她略显委屈的眼神,忙问:

“看河?”

“听河的声音。”她说。

我真的很爱青,也许我们最初走近,是因为那个美丽的夜影,是她的飘渺和模糊给了我美,给了我不能忘记的好感。但随着时日远去,我对那夜的回忆越来越模糊,像早间深山里的雾,越来越使我不能接近,她的神秘也不在我的梦里出现,相反出现的却是青楚楚动人的面孔,越来越清晰,占据了我全部的梦。我越来越爱青了,可我却有了自己的难受,青还是一个学生,是一个只剩一年就要高考的学生,我的举动已经明显影响了她。相对我,她毕竟还是一个孩子,虽然我们的年龄相差不是甚远,虽然我深爱着她。这样想着,我开始能在夜晚冷静地面对自己,面对自己的灵魂,我拟好了一个计划,等青考上大学,我们继续恋爱。我认为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用爱鼓励她考上大学,然后带她离开这个小城。

青晚上约我看河,又一次坚定了我的决心。我带着满心的情感写了一首长诗,又花费所有积蓄买了一枚戒指。我希望青能收好,在另一个都市的校园里我们相拥而笑。整整一下午,我都沉浸在自己的计划里,不时大哭大笑,想着从明天开始就不能约会,又想着我终于从自身的懦弱里走了出来……

马莲河的夜晚,我和青坐在岸边,久久没有言语。水轻流,虽轻微,却是这夜最大的声响。月光很淡,抹了下来,又被水草细密地分解开来,一条一条轻微地打击水面,条纹状地斑驳起来。

我们一直沉浸在和谐的流水声里。也许是眉头紧皱的缘故,她的黑痣像小老鼠一样时隐时现。我说:“每一次在月下,你的痣都很好看。”

“你仔细看过么?”她问。

我说每一次都不愿离开眼。

她笑了,却冷冷地。

我笑着说:“青儿,也许月光的缘故,你今晚好像猛然高了一点,也胖了一点。”

“我给你说一件事。”她平静地说,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

我说:“正巧,我也有一件事要给你说呢,不过你先说吧。”

“我们分手吧。”

“什么?”

“我要和你分手。你说你的事吧。”

我大吃一惊,怎么想到一块儿了?我本打算给她解释,不过我还是说了:“我和你说的一样。”

她也仿佛吃了一惊,不过很快站起身。说:“我们回去吧。”

我忙说:“我是要和你分手,可是我依然爱着你,深爱着你。”我把我的决定给她说了,像一个撒谎的孩子,说得结结巴巴,也许是为了说得更合理些,不至于使青误会,伤害了她,却显得过分地啰嗦。

看着青没有言语,我拿出了长诗和戒指,递到她的手边。

“这是什么?”她问。

“纪念。”我真诚地说。

她冲我笑了,笑声很大,也很空洞。她说:“都分手了还给我这些,扔了吧!”

我极力忍着悲痛,激动地辩解道:“我们还会好的,只是暂时分开,难道你不明白么?等你考上大学,我们继续恋爱。我爱你,一直爱你,你知道么?”

“可是我不爱你,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你说什么?”

“我根本就没有爱过你,现在你知道了吧,我以前是骗你的,骗你玩玩。”

“你受了刺激吧!”我不无担心地问。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她说着转身要走。

我忙拉住她的胳膊,说:“你听我再解释一遍好么?我依然爱你,分手只是一个权宜之策,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用心,我这样是因为我更加爱你。”说完我把长诗递给了她。

她劈手夺过几把撕碎了它,纸花飞舞中,她冷笑着说:“你看这样美不美呢。”

我抬头看着顿时陌生的她,无名之火瞬时涌上头顶,我说:“青,我提出分手是为咱俩好,你是怎么想的?你不理解倒罢了,还这样过分?”

“我还会扔的。”她看着我手里的戒指,毫不退让地说。

“我看着你扔!”我被激怒了,把戒指给了她。她接过后看都没看就扔了出去。

戒指轻轻地钻进水面,细小的涟漪很快被夜色偷走。

“你走吧。”我说。

看着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去,我的心情糟糕极了。我请了一星期假,去了几个北方的城市。

回来的那天课间,看到青好几次朝我走来,我都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开,一周来,我可以原谅她的一切,唯独她那带着嘲讽的冷笑时刻泛在我的心头,波及着我痛苦的回忆。午饭时,她猛地跑到我的面前,刚要张口,我抢先说我不想看见你。声音很大,食堂里很多打饭的人都回头看我们。我看见了青红红的眼圈,还有挂在鼻翼的泪珠儿,我狠了狠心,转身离去。下午我的办公桌上有一封信,我没有打开,愤愤地把它撕的粉碎。

几天后,上课她没有来。我偷偷打听,她已经转学了。看见她的空座位,我的心里莫名地难受。

青离开的日子里,我常去河边,冷风不时席卷而来,我忽然感觉到了这座北方小城的干冷。我的身边,没有一个朋友,老师、学生都不再笑着朝我走来。我的课上,他们安静地听着,没有吵嚷,也没有交流,寂静的让我能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出许多空洞。他们在河边欢快地放着风筝,毫无顾忌地溜着冬冰,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叫我过去。我从他们身边轻轻走过,在某一个熟悉的转弯处,我想起了青,想起了青甜甜的微笑、淡淡的话语。有时,我轻声呼喊:“青,我的青儿,你在哪里?”可细微的声音很快被吹散,散得无影无踪。青,你又怎么能听得见呢?

两年后,合同到期了,学校回聘了所有大学生,除了我。我也打算走了,然而,我的心却一次次地徘徊在马莲河边,有时,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还能滋生出那样一种无可言说的期待。

收拾好行李的傍晚,想到自己要离开这里了,要离开这座城市的一条河,我的心里空落落的。犹豫了一会,我轻轻地掩上门,又一次去了河边。河边刮起了风。我郁郁地想,最后一次却看到这样的情景。

我沮丧地走了回去,推开门,发现了桌上的一封信。我不知道临走时还有谁会为我送行,忙打开看,信中写道。

我不知该如何称呼你,很冒昧,在你出去后进了你的房间。本来我该把这封信递到你的手里,可是我不知道你能否原谅我。

我是青的姐姐。

我们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我替一位教育局的朋友接你们,在一个黑夜。你们是五六个刚毕业的学生,我当时对你没有印象,后来才知道,是青给我说的。第二次我代青向你提出分手,你该记得那夜。我把哭哭啼啼的她锁在了家里,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父母都去世了,我没有读大学,师专毕业后教育幼儿。我发誓送她读完大学,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毁了她。

这次,我来向你道歉,因为你一直被蒙在鼓里。并顺便为你送行,如果你要走的话。

我听青说,你想当个作家,可是我提醒你一点,你的观察能力并不是很好,虽然我和青儿是孪生,我们长得很像。可是,有一点你该发现,我的痣在左眉,她的痣却在右眉。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那夜我听到你夸她的美痣,并说第一次看见就迷上了,可是,你弄错了。

我在房里看见你收拾好的行李,你要走了。可是,青不日大学放假回来。她依然爱着你。我也不想让我唯一的妹妹恨我终生。

我没有让你决定什么,我只不过做到了我应该做的一切。——即日

我跑出去,没有看见任何人。青要回来,我的青儿你要回来!我兴奋地跑向河湾。

我愿意在这里等下来,等到你回来。青,你回来后,会到这里来么?还能记起河边的人么?我狂喜地在河边跑来跑去,一遍遍地问着自己。耳边,马莲河上的声音时近时远,时来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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