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博 王晓羽
《红楼梦》作为中国古典小说史上的巅峰之作,不仅具有深刻的思想内蕴和永久的艺术魅力,更重要的是,它为后人留下了巨大的阐释空间。周汝昌先生曾说,红学是“新国学”[1]。基于《红楼梦》巨大的思想价值、艺术价值和文化价值,在新一轮基础教育课程改革中,许多学校都增设了关于《红楼梦》的选修课,诸如《红楼梦》选读、《红楼梦》研究、《红楼梦》名篇赏读、《红楼梦》与中国古代小说等,并将其作为“高中语文系列选修课程”之一。由于选修课的专业性强,同时课程实施的过程更具灵活性和自主性,所以尽管有关《红楼梦》的选修课程丰富多样,但课程实施的过程、手段、方法却不尽相同。这里我们不禁要思考,在课程实施的过程中,无论是导读、赏析还是研究,是否存在着课程的核心指要?即课程实施中的立足点、关键点和空间视域。在此,笔者试提出以下几个教学维度,以就教于方家。
一、课程实施的立足点:深入解读文本
什么是文本?一般认为文本是由作者写成,有待于阅读的单个文学作品本身。由于文本在不同视域范围内的阐释空间存在着差异性,因此,文本又有自然文本和教学文本之分。单就一部文学作品而言,只是自然文本,一旦进入教学视域就变成了教学文本。“作为自然文本可能仅是供获取信息的文本或作文学研究对象,作为教学文本又因为不同学段的教学目的不同、不同编者对其认识不同,所以编者所呈现出来的解读结果不同;又因为经典文本本身是一個充满空白点和未定性的空框结构,而文本所承担的教学功能以及编者的知识水平、解读角度的不同,所以解读结果也不同。”[2]因此,在课程实施的过程中必须首先明确《红楼梦》是作为教学文本出现在教师和学生的视域范围内的,在教学中应充分考虑教师、学生、作者、教学文本、助读文本等多个维度,在多维空间视域下深入解读文本,这是课程实施的根本立足点。
1.“游移视点”:多维度观照文本
按照接受美学的观点,作为解读对象的文本是由作家和读者共同创造完成的。在阅读行为发生之前文本本身并不存在独立的意义,而是处于一种潜在的状态中,由诸多的“未定点”和“意义空白”构成,而读者解读的过程要不断对文本中的“未定点”和“意义空白”进行补充,进而使作品的意义由潜在的存在变成一种现实的存在。那么解读的过程究竟如何展开?接受理论的代表人物伊塞尔从读者与文本相互作用的关系的角度,提出了“游移视点”的概念。所谓“游移视点”,就是描述读者如何解读文本、实现文本的一种方式——认为每一个文本中都存在着许多视点,包括“叙述者视点”、“人物视点”、“情节视点”、“读者专设视点”等等,各种视点通过语句得到显示。在解读过程中,读者不断游移文本里的各种视点,不断在文本中的各视点转换,最后展开各视点的复合,进而把握文本内部结构。
根据接受美学的这种理论方法,解读《红楼梦》过程可以由多层次“视点”来介入文本,而文本的选择与确立并不是单维度推进的,要根据文本内容及时“游移”解读“视点”。就《红楼梦》整部作品而言,从“叙述者视点”看,文本通过“通灵宝玉”这个“随行记者”为我们展现了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兴衰以及贾宝玉与黛玉、宝钗、湘云之间的爱情三部曲,这也正是《红楼梦》的“政”与“情”两大线索;从“人物视点”看,整部作品着墨最多的是两大主角——王熙凤和贾宝玉,王熙凤是“家族兴亡”线索的代表,而贾宝玉是爱情线索的代表。同时又着力展现了大观园中的“女儿世界”,通过众女儿的离散,凸显了作品的悲剧性主题;从“情节视点”看,围绕“家族兴旺”作品主要展现了大房与二房、二房中嫡子派与庶子派之间的矛盾,围绕“爱情悲剧”作品主要展现了宝、黛、钗的爱情“三角”关系。从“读者专设视点”看,由于《红楼梦》展现的是“家族兴旺”与“爱情悲剧”这两大主题,所以80回后家族的衰亡和众女儿的离散必然成为了读者关注的焦点。
2.伏脉千里:拓展解读空间
《红楼梦》所以具有永久的艺术魅力,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现存的《红楼梦》是一个残本,我们无法看到80回以后的部分,这就给读者留下了诸多的“意义空白”和巨大的阐释空间。由于曹雪芹始终遵循“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创作原则,所以读者往往可以根据前80回的蛛丝马迹推测80回之后的情节发展。教学中,我们可引导学生聚焦“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创作原则,充分结合脂批并通过曹雪芹在文本中经常运用的创作方法,如谐音法、引文法、谶语法和影射法等,巧妙地推测80回之后人物的命运和情节发展。这样既拓展了学生的阅读空间,使文本得到了立体化的呈现,同时也使学生在阅读中时时拥有未知感和新鲜感,进而增强阅读动力。我们以第七回为例,这一回有一个重要的情节——周瑞家的送宫花,实际上是通过送宫花对金陵十二钗进行扫描,当周瑞家的给惜春送花的时候,探春开玩笑说:“我这里正和智能说,我明儿也剃了头同她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儿来。若剃了头,可把这花儿戴在哪里呢?”这里显然运用的是谶语法,通过这一情节暗示80回之后惜春遁入空门的悲惨结局,这也正与惜春的判词“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寺旁”相对应。再如,小说在塑造人物时经常采用影射法,晴雯这个人物从某程度上来讲就是黛玉的影子,而我们知道晴雯是因为受人诬陷被逐出大观园并最终抑郁而亡的,所以由此我们可以推测80回后林黛玉也很可能是因为受诬陷抑郁而死的。可见,“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创作原则为读者提供了巨大的阅读空间,教学中,我们应充分利用《红楼梦》的这一创作特点,不断引导学生拓展解读空间,深入体会名著的思想内蕴与艺术魅力。
二、课程实施的着眼点:不断拓展研究空间
由于本课程是针对《红楼梦》而开设的选修课,所以课程实施的立足点就在于《红楼梦》这一文本。但是在深入解读文本的同时,又不能局限于文本,在课程实施的过程中要不断地找寻与建构文本中新的意义生长点,不断拓展研究空间,在更广阔的空间视域下审视与挖掘文本的深层内蕴。
1.拓展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联系
周汝昌先生曾说《红楼梦》是一部“文化小说”,“《红楼梦》是我们中华传统文化的具有极大代表性的伟著,我们应当从‘文化小说这个角度重新看待它。”[3]笔者认为,就某种程度而言,《红楼梦》是中国文化的重要载体,这不仅表现在《红楼梦》对中国传统文化精义的传承与反思,还表现在《红楼梦》对中国传统文化全方位、立体化的展现。以下我们仅举几例,意在说明《红楼梦》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关系,进而为本课程实施的过程提供新的空间与视角。
我们知道儒、道、释三家融合,这乃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核所在。《红楼梦》一开篇,曹雪芹便传达出对中国传统文化内核的反思。《红楼梦》开卷第一回出现了两个对立的人物——甄士隐和贾雨村,甄士隐是道、释两家的代表,因为他是在一僧一道的度化下而遁入空门的;贾雨村是儒家的代表,因为他的名字来源于《孟子》(《孟子·尽心》:“君子所以教者五,有为时雨化之者。”),同时他又热衷于功名。我们看,入世的儒生(贾雨村)是个贪官污吏,而出世的道和释又是“茫茫”、“渺渺”、“空空”,是一种虚幻的存在,现实的世界是如此的混乱,非现实的世界又如梦幻般难以把握。开卷第一回的这种呈现其实蕴含着作者对中国文化的深刻反思:儒、道、释三家融合的文化格局已岌岌可危,中国文化的出路在哪里?中国人的精神家园又在哪里?而整部小说似乎都在回答这一问题,并力图重构中国文化的新格局。
我们再从人物和情节设置的角度看一看曹雪芹对中国文化的体悟。宝钗和黛玉是《红楼梦》中两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宝钗安分随时、宽容大度,是典型的“入世美”,林黛玉是孤高自赏、任性随情,是典型的“出世美”,而第五回警幻仙姑之妹,乳名“兼美”,“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犹如黛玉。”(《红楼梦》第五回)从宝钗、黛玉再到警幻仙姑之妹,这三个人物便很好地体现了中国文化中的“儒道互补”。就情节设置而言,小说的21回通过宝玉续《庄子》写了宝玉“悟道”,22回通过听曲文写了宝玉“悟禅”,其实这都是宝玉80回后遁入空门的预兆。遁入空门暗示着宝玉对现实世界的否认,而据梁归智先生的研究[4],80回后宝玉有从空门中回到了凡尘,这又暗示着宝玉对空灵世界的否认,在“否定之否定”后曹公肯定了“情”的意义与价值。这些情节的设置,都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儒、道、释三家复杂的关系。
由以上分析可见,《红楼梦》与中国传统文化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教学中我们应不断引导学生通过作品中的种种细节体察、感悟中国文化,不断挖掘文本的文化价值,在中国传统文化视域下找寻文本意义新的生长点,开拓《红楼梦》研究的新空间。
2.拓展与现实的联系,构建文本当代价值
《红楼梦》作为一部经典巨著,其伟大之处就在于思想的超前性,曹公的某些认识甚至可以穿越时空与当下的某些文化现象产生共鸣,进而获得永恒的价值。教学中,我们在关注文本深层内蕴的同时,应引导学生充分拓展文本与当代社会的联系,使研究视角摆脱时代语境的束缚,进而构建文本的当代价值,为课程实施的过程开拓更为广阔的空间。比如,同性恋,这是时下备受关注的一种文化现象,如何看待这一群体,如何解释这一文化现象,仍然是当下的焦点话题。《红楼梦》并没有对这一文化现象避而不谈,宝玉、蒋玉菡、柳湘莲、北静王、薛蟠、邢大舅等人,在作品中都在某种程度上表现出了同性恋的倾向,但曹公却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对这一现象进行了审视与反思。曹公将同性恋这种文化现象架构于“意淫”这种新型的价值体系之下,他“以‘意淫这种文化代码消解了同性之恋的道德负累,在他看来源于心灵的真情可以打破性别的界限,那种“皮肤滥淫”无论对于同性还是异性都是丑陋、肮脏的。”[5]换言之,在曹雪芹看来,同性恋情的双方只要以“意淫”的姿态相互面对,而并非仅以追求肉欲的满足为终极目的,那么这种恋情是同样值得肯定的。曹公的这种认识即便从今天来看也是非常前卫的,并且是贴近人性的。教学中我们完全可以以此为切入点,引导学生讨论对同性恋这种文化现象的认识,并让学生思考曹雪芹的这种认识在今天这样的时代背景和文化语境下,是否能生发出新的意义与价值,这样,文本的价值便在当代社会找到了落脚点,教学的空间与维度也便随之而增大。
三、课程实施的关键点:灵活运用多种教学策略
现代意义上的教学并非信息的单向传递过程,而是在相应教学理念的影响下,运用多种教学策略,教师与学生共同参与的主体性建构活动。因此,在课程实施的过程中,教学策略的运用显得极为重要。对《红楼梦》选修课而言,灵活运用多种教学策略是引导学生走进文本、开拓阅读空间的重要一环。
1.巧用媒体
我们这里所说的媒体包括教学多媒体和网络媒体。多媒体技术具有图文并茂、声像并举、动态感好、信息量大等独特优势,运用在教学中,能在相当程度上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扩大课堂的容量,从而提高教学效率。首先,我们可以通过多媒体为学生提供与文本研究相关的大量资料,进而提高教学效率;其次,我们可以通过多媒体将大量视频资料,如关于《红楼梦》的影视剧、名家讲座、教学片断等,提供给学生,这样便使文本材料得到一种感性化的呈现,以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同时,我们可以利用网络媒体,如论坛、QQ、微博等,打破课堂教学空间的局限,使学生在更为广阔的空间内深入研究文本。这里需要指出的是,教学媒体的运用要适时、适度,要始终围绕文本而展开,以免造成学生的阅读惰性,冲淡文本阅读与研究的过程。
2.讨论建构
本课程的核心指要在于“研究文本,体悟内蕴”,笔者认为,研究的动力应来源于思维的碰撞,而教学中的讨论法是引发学生思维碰撞、激发创造性思维的重要条件,因此在教学中我们可以充分利用讨论法,不断引发学生在阅读中与文本产生的认知冲突,并不失时机地引发讨论,进而建构文本的意义。例如,在解读《宝玉挨打》时,可引发学生讨论:《宝玉挨打》是否表现了封建社会的叛逆者和封建卫道士之间的一次正面交锋?在讨论80回之后的结局与情节发展时,可引发学生讨论:程高本中“掉包计”的安排是否合理?如不及时引发讨论,那么学生便很容易受到既有“定评”影响,而曲解了文本的深层内涵。
3.合作生新
合作学习是相对于个体学习而言的。个体学习的时间、空间、内容、方法都会在某种程度上表现出局限性,合作学习很好地弥补了个体学习的局限性,并利于学生在更广阔的时间和空间范围内建构学习的意义。教学中我们可以充分利用合作学习的方式,让每个合作组都承担相应的研究课题,然后再通过组内合作,将课题分为若干子课题,通过探究、合作共同完成学习任务。如探究“《红楼梦》的悲剧意义”,即可由合作组将其分为“社会悲剧”、“人生悲剧”、“爱情悲剧”等子课题,然后由小组合作完成探究过程,并获得相应的研究成果。
《紅楼梦》的研究空间是无比广阔的,新红学诞生以来,对《红楼梦》的研究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但在笔者看来,如何将现有的研究成果转换为教学中的有用资源,如何在教学视域下解读、研究《红楼梦》,如何让《红楼梦》、红学以最优化的方式走进学生的视界,这是更值得我们关注的重要课题,因为这一课题关系着《红楼梦》的接受、传播与再创造。
参考文献
[1] 龙协涛.红学应定位于“新国学”———访著名红学家周汝昌先生.北京大学学报,1999(2).
[2] 张心科.《红楼梦》在清末民国语文教育中的接受.红楼梦学刊,2011(5).
[3] 周汝昌.红楼梦与中国文化.中国工人出版社,1992.
[4] 梁归智.石头记探佚.山西人民出版社,1981.
[5] 李大博.《红楼梦》同性观的回归性建构.赤峰学院学报,20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