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世岳 叶飞霞
摘 要:大学知识公共性是大学内生的、本属的特征,是大学发展的内在诉求;学术资本性是大学外生的时代性特征,是大学应对全球化竞争及资源压力的路径选择。二者在价值取向上不可调和的矛盾是对传统大学理念的责难。本文对大学知识公共性做了宏观与微观层面的论证,并对学术资本性生成进行历史回顾与重审,在此基础上,从知识生成的视角对资本主义裹挟下的大学理念进行了批判性反思。
关键词:大学 知识公共性 学术资本性 冲突 反思
大学知识的公共性是大学内生的、本属的特征,是大学发展的内在诉求,它赋予大学教育的合法性,为知识的生产、养成、传播创造了条件,是每一所成功的大学理应坚守的文化传统。学术的资本性是大学外生的时代性特征,是大学在学术资本主义冲击下应对全球化竞争及资源压力的路径选择。在全球化背景下,处在知识社会里的大学,集知识的公共性与学术资本性于一体,这直接导致了大学自身不可调和的矛盾。本文基于知识论的视角,从大学知识的生产、养成、传播三个维度对现代大学理念进行了批判性反思,希望能对当下大学理念的修正有所裨益。
知识公共性:大学发展的内在诉求
有学者曾形象地把大学喻为“生命体”,那么,大学生长的内在逻辑则无疑是这一生命体的遗传基因,它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大学的作用与功能。对于大学生长的内在逻辑,历来有着不少经典的论述。纽曼说:“传授普通性知识”“提供博雅教育”;[1]洪堡说:“具有相对独立性和学术自由,教学与研究统一,学与术分家”;[2] 德里克·博克说:“服务社会,坚守自己的学术理念、学术价值”。[3]其实,这些对于处在知识经济时代的大学来讲都是不可或缺的,但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一条常被大学人忽略,但恰恰又是大学人受益最多,大学持久生长最不可或缺的,即知识公共性。
1.宏观视野下的知识公共性
知识公共性决非囿于大学这一特定的领域。从根本上讲,公共性是知识本属的、内生的,是知识自身发展的需要。
首先,知识公共性是以知识自身的特征为依据的。科学研究认为,客观世界由三大要素组成,即物质、能和信息。知识的表征是信息,显然属于信息范畴,因而具备信息所具有的特点:可传递性、可再生性和可共享性,这些特点正是知识公共性最原始的依据。其次,人类社会发展对知识公共性的诉求强化了知识公共性。“若说人类起源是生物进化的结果,那么人类文明就是知识积淀的结果”。[4]站在社会发展的角度审视知识生长的过程,它推动人类社会发展的作用之大是不言而喻的。知识高频率发现、高效率应用的近现代正是人类社会高速发展的黄金时期,也正因如此才有了“知识财富”这一概念。加快知识财富的积累、传播、利用,是实现人类自我提升、推动社会发展的关键。但前提是积极承认知识的公共性,因为任何知识的发现,任何运用知识所做的发明、创造,都是以先有知识的高速度传播、高频率交流、高效率运用为前置条件的。
2.大学境域内知识的公共性
在大学这一特定境域内,知识公共性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肯定。哈佛大学前校长洛尼尔曾在一次演讲中指出:“大学存在的时间超过任何形式的政府,任何传统、法律的变革和科学思想。”[5]经千年而不衰,作为知识生产、养成、传播中心,大学的成功就在于始终能够做到“不断超越自我的同时保持某些亘古不变的品质”,[6] 其中知识公共性便是至关重要的一条。正是在知识公共性的基础上较好地维持了知识的自由流通和思想的自由交流,才成就了大学的不老神话。
知识的公共性之所以能够上升为大学发展的内在诉求,这与大学的社会角色、职能不无关系。首先,大学公共机构身份的确立在某种程度上强化了知识的公共性。自17世纪之后,大学在民族文化的形成和公民身份的养成等方面起了很大的辅助作用,[7] 其公共机构的身份得到了历史性的凸显。公共机构服务于公共利益,其创造的“产品”也理应具有公共性。知识作为大学行为的终端结果,其公共性进一步得到强化。其次,大学都以教育为其首要职能,而教育的合法性来源正是知识的公共性。因此,“对大学而言,知识的本质属性乃是公共性。公共性是知识教育性的基础。失去了公共性,知识的教育价值将无从发挥”。[8]
学术资本性:大学发展的外在依赖
学术资本性是学术资本主义的核心概念,希拉·斯劳特和拉里·莱斯利曾做过经典的界定:“院校及其教师为确保外部资金的市场活动或具有市场特点的活动”。[9]那么,一向以“象牙塔”“不食人间烟火”著称的大学又是如何与市场联姻的呢?
1.学术资本主义的缘起
首先,大学“科研”与“服务社会”职能的确立为学术资本主义的产生提供了可能性。在传统的大学理念中,大学是出于人的好奇心开展纯粹的基础研究,信奉“知识即目的本身”“为科学而科学”的治学之道,应用、开发研究与大学毫无关系。但社会工业化的进程对大学提出了开展应用研究、培养技术人才的要求。“科研”与“服务社会”是大学自身为适应社会发展而作出的调整,这一方面提升了大学的社会地位,另一方面也为学术资本主义的兴起埋下了伏笔。因为在“服务社会”的理念下,应用研究为大学带来的社会经济效益是巨大的,这为学术——产业链的形成提供了原始动力。
其次,全球化及政府为应对全球化竞争而制定的大学政策加速了学术资本主义的形成。经济全球化加剧了国家之间的竞争,科学技术和科技人才的重要性日益凸显。“全球化正在打破原有的平衡,各国都有得失,而老牌工业发达国家一些优势的丧失,必然会激发其调整已有的政策,为提高经济竞争力而努力”。[10] 从社会福利计划转向为经济发展而努力,各国投资于福利、教育事业的公共资金明显减少,国际上普遍出现了从拨款到贷款的现象。大学作为资源依赖性组织,在政府退出大学的过程中必然要寻找其他的资助者,至此,“产业部门寻求新技术的需求又同大学寻求新资源依赖的需求相互契合,学术资本主义作为产业逻辑就在大学中赢得了合法性”。[11]
2.知识的“商品化”
学术资本主义带给大学的冲击是颠覆性的,它从深层次上考验着大学最核心的品质,其中最为突出的是对知识公共性的责难。学术资本主义是一种市场导向的知识生产与转化方式,以牺牲好奇心驱动的基础研究为代价,确立了以消费者需求为导向的知识生产价值取向。大学生产的知识中“那些具备交易价值的知识成为知识管理者心中潜在的专利,那些不具交易价值仅有象征价值的知识也会被出版商看中,成为通过版权牟利的工具。无论是通过专利还是通过版权,最终知识都被导向了市场和利润”,[12]而大学培养的知识分子也成为了拥有学术资本的资本家。
参与知识生产的大学、科研人员、企业在契约的规范下达成了目的上的一致性——为追求利益的最大化,科研成果进一步保密,知识更多具有了私利性的特征。20世纪80年代美国颁布的《贝杜法案》更是以政府立法的形式对知识的私利性进行了确认。[13]从此,知识可以买卖、大学成为知识工厂、教授成为资本家、教学变为交易都变得理所当然。
大学知识生成的时代反思
知识公共性作为大学发展的内在诉求,是每一所成功大学应坚守的传统;学术资本性作为大学资源依赖压力和经济全球化的反应,是现代大学融入社会的路径选择。在全球化背景下,处在知识社会中的大学集知识公共性与学术资本性于一体,结果导致了大学自身不可调和的矛盾,因为市场价值取向与大学生长内在逻辑有着天然的冲突。那么,处在时代风口浪尖上的大学何去何从?这是每一位大学人理应反思的问题。
1.大学知识生产的时代困惑
“通过基础研究寻求基本知识是大学的首要任务,这个任务使大学与其他机构区别开来,也把伟大的大学与一般的大学区别开来”。[14]大学制度的设计及传统校园文化积淀都是为大学教授做基础研究量身打造的,当今社会中再也找不到一个比大学更自由,更能宽容失败,免受政治、社会、市场压力的来探究客观世界的环境。基础研究是在人的好奇心的驱使下,为认识自然现象、揭示自然规律,获取新知识、新方法、新原理的研究活动,突出表现出对一种公共利益的诉求。因为它的成果是零碎、不可预测的,是一种典型的公共物品,这与营利性组织追求效率、工具性价值取向是背道而驰的。但学术资本主义发展的极端则是大学企业化、公司化,这直接威胁着大学存在的合法性,因为企业及社会其他机构相对于大学更适合商业知识的生产。
知识生产作为大学知识生成的重要环节,我们必须要慎重对待。因为学术资本化而质疑应用研究在大学的引入是不可取的,在学术资本化带来的巨大经济利益诱惑下以牺牲基础研究为代价的应用研究则是更不可取的。因此,基础研究与应用研究之间的冲突,并非是非此即彼的选择,也许政府财政投入、绩效评价等政策在大学知识生产价值取向方面的正确引导才是关键。
2.大学知识养成的时代困惑
大学在知识生产之外有着更为神圣的职责——教育,并通过知识的养成来实现。在高等教育大众化的今天,大学教育在塑造社会公民身份方面发挥着关键的作用。技术公民身份和文化公民身份作为个体应对日常生活的需要,成为个体接受大学教育的直接诉求,而二者在个体身上的“平衡”对于今天每一个民族国家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因为“文化公民身份使文化传统作为整体在社会中得到保存和传播,而技术公民身份则为职业社会、职业系统的需求、机会均等的扩大作出了贡献”。[15]
在学术资本主义裹挟下的大学必将破坏文化公民身份与技术公民身份在个体身上的平衡。因为在学术资本性的驱使下,一方面,政府、社会对大学经费投入结构发生变化,商学院的富裕与多数教育和社会工作学院的破旧寒酸是一种普遍的现象;另一方面,大学在竞争中为求生存,专业设置、教育重心调整明显被市场工具性价值所左右。正如金耀基所说:“由于知识爆炸及社会各业发展对知识之依赖与需要,大学已成为‘知识工业之重地。学术与市场已经结合,大学已自觉不自觉地成为社会的‘服务站……而教授之用心着力所在多系研究,教学则越来越被忽视。教授的忠诚对象已不是大学,毋宁是支持他研究的福特基金会、西屋公司或华盛顿。”[16]如此一来,大学日益注重技术公民身份的养成,推行职业教育的理念,忽视大学人文教育功能。
其实,在塑造文化公民身份和技术公民身份方面大学有着优良的传统。从亚里士多德的“自由教育”到红衣主教纽曼的“博雅教育”,再到马修·阿诺德倡导的现代大学通识教育,其教育理念在继承与超越中日趋完善。如今已被许多知名大学所接受并身体力行,其中美国耶鲁大学和哈佛大学是杰出的典范。因此,在学术资本化的浪潮里不少学者所呼吁的大学“回归”,正是这层意义上的诉求。
3.大学知识传播的时代困惑
通过书籍、期刊的出版和公民教育来传播知识是大学古老的传统。大学生产的知识及培养的知识分子所具有的公共性,都有利于知识的传播,这也奠定了大学在传播知识、推进知识民主化方面不可撼动的地位。但自从学术具有了资本性,大学便与企业达成了“浮士德式”的契约,“出卖”的是大学知识的公共性,换来的是大学财政危机的救赎。蕴含着知识公共性的大学内在逻辑与追求经济效益最大化的市场价值之间的冲突最终会导致大学制度与知识产权制度的矛盾。
虽然知识产权制度的初衷是为了保护知识生产者和所有者的利益,以促进知识的创新,但将其引入大学则直接助长了“信息封建主义”,抑制了知识有效、及时的传播,同时也不利于知识的再生产。事实上,知识产权制度在大学制度设计中并没有位置。因此,作为大学发展的高层设计者以及大学知识生产的主体——教授,在对待知识产权制度上须慎重。那些为维护大学知识公共性而将那些具有商业价值的知识放进图书馆而不进行产业开发,无疑是对社会资源的浪费,大学可以生产并转让专利技术,但务必要明白——不能一切为了专利技术而忽视大学知识的公共性,消弱大学传播知识的社会责任。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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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3][14] 叶晖, 昊洪涛. 论学术资本主义与大学核心使命的冲突[J]. 高教探索, 2012,(2): 26, 2, 26.
[16] 金耀基. 大学之理念[M]. 北京: 三联书店, 2008. 7.
(作者单位:福建农林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
[责任编辑:于 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