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以入选2012年度媒体十大流行语之一的“吊丝”为切入点,探讨了网络用语择善与恶搞的价值取向。“屌丝”一词的产生经历了叠韵假借和双声假借两个过程。当存在“吊丝”和“席丝”两种形式可选的情况下,选择“屌丝”带有浓厚的不避讳而“恶搞”的意味,用“吊丝”而不用“屌丝”显然出于避讳而择善从之。在网络社区中,其他网络詈词所表现的生殖崇拜的异化或恶搞也会遵循择善而避讳的价值取向。我们应该吸收、接受有思想有创意的健康网络语言,自觉抵制粗俗恶搞的网络语言。
关键词:吊丝;屌丝;网络用语;择善;恶搞;价值取向
中图分类号:G2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3)05-0138-03
人选2012年“年度中国媒体十大网络用语”的是“中国好声音,元芳你怎么看,高富帅、白富美,你幸福吗,江南style,躺着也中枪,吊丝、逆袭,舌尖上的中国,最炫民族风,给跪了”。从贴吧到微博,从自媒体到官方最权威媒体《人民日报》,从网络社区到现实生活,“屌丝”(“吊丝”)已覆盖到语言生活的各个角落。从普通网友到文化名流,自称“屌丝”的人越来越多。“屌丝”俨然已经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语言文化现象。
一、“屌丝”产生的语言学考察
“屌丝”一词最先出现在百度雷霆三巨头吧,源于足球运动员李毅的球迷“毅丝”。中国著名足球运动员李毅,因其率直的个性,屡出惊人之论,如“天亮了”、“你要骂下来骂”、“此球让我铭记一生”、“我的护球像亨利”、“这些年我一笑而过”等等,被网友冠以“李毅大帝”的名号,于是“李毅吧”也被简称为“帝吧”或者“D8”,他的粉丝则顺理成章地自称“毅丝”或“D丝”,其粉丝团为“一丝不挂”。其后,“李毅吧”作为百度第一大贴吧跟第二大贴吧“WOW吧”交恶,后者便取“D”的谐音为“屌”,以嘲讽的语气羞辱“毅丝”为“屌丝”。而李毅吧的“毅丝”并不恼火,乐呵呵地以“屌丝”自称,加上了一丝无奈和自嘲的意味。“屌丝”这个词很快走红网络,被社会广泛接受。为何李毅的粉丝“毅丝”被叫作“屌丝”?我们可以从语言学角度加以阐释。
在古代汉语中,有古音通假现象,即在古代汉语书面语言中存在同音或音近的字的通用和假借现象,有同音假借、双声假借、叠韵假借三种情况。假借不仅在古汉语中是一种很常见的语言现象,在现代语言中,音近假借同样是一种常见的语言、修辞现象。从“毅丝”到“屌丝”的变化过程中,网友不自觉地遵循了语言中“音近假借”的语言规则。第一个过程:“毅”与“帝”韵母相同,是一对叠韵字,故而球迷以“大帝”来戏称李毅;第二个过程:“帝”与“屌”声母相同,是一对同声字,故而网友以“屌丝”来戏谑李毅大帝的粉丝“毅丝”、“D丝”。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叠韵或同声字都可以自由假借,必须遵循一定的音韵原则,即叠韵假借的一对字声母不能差异太大,同声假借的一对字韵母也不能差异太大。上面两个过程也同样遵循了这一原则,“毅”是零声母。更容易被“帝”假借;“帝”和“屌”不仅是同声字,且前者的韵腹和后者的韵头相同。从音韵学的角度看,同音假借更容易被接受。
那么,与“毅”双声的汉字很多,为何网友偏要选取“屌”字用以假借?这就要从“屌”的词义方面分析了。“屌”字本为市井口语中对男根的低俗称谓,因意思粗鄙,一段时间是有音而无字。曾经出现过“丢”、“刁”、“鸟”等好多种假借写法。《康熙字典》以“屌”字为正写。人们根据男子生殖器的形状——人之尾也,又把“鸟”字引申为男子阳具。鸟“同屌。旧小说中用作骂人话”(《现代汉语词典》)。
怎背诵《华严经》呵?秃屌!
(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三)
踏开这屌门!
(武汉臣《玉壶春》)
大学士万安老而阴瘘,徽人倪进贤以药剂汤洗之,得为庶吉士,授御史。时人目为洗鸟御史。(冯梦龙《古今谈概·容悦·洗鸟》)
这是个什么鸟人?躲在这底下。
(《二刻拍案惊奇》)
在江浙话、客家话里面,“鸟”、“屌”同音,文学作品中就有用“鸟”当“屌”字写。例如《水浒传》和老舍的作品里面,就用“鸟”做“屌”:
这鸟是个公人,不知甚么鸟事。
(《水浒传》)
他妈的,饿成了鸟样。
(老舍《四世同堂》)
屌为男子阴,屌丝即男子阴毛,俗称屌毛。用“屌丝”两字指代李毅粉丝,含有极度污蔑之意,但李毅吧的吧友反以为荣,并开始以“屌丝”自称,经过新媒体和传统媒体的推波助澜,“屌丝”的阵营愈来愈大,成为最新的网络流行词语之一。网络媒体认为,“屌丝”文化是又一种网络亚文化的崛起,它意味着中国人更多地获得了自己诠释生活的角度与权利。
二、同音假借形式下的择善与避讳
人们在言谈抑或笔端之下,激愤之词时常有之,而且有些常在片刻瞬间即可升格为“国骂”级的詈词,使用外显激昂亢奋而内呈理性收敛的语言表达形式,有时可以起到变通与避讳的作用,从而达到择善的目的,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低俗詈词在视象上对读者视觉感知和心理承受力的强烈刺激。
当书面语中不得已而使用低俗詈语时,通常用以下方法处理:一是传统的拆字法,或称“离合”法。这种方法古已有之,如王实甫《西厢记》为了对付妄图前来聘娶崔莺莺的登徒子郑恒,聪慧机敏的红娘唱了这么一段“调笑令”:“君瑞是个‘肖字,这壁著个‘立人;你是个‘木寸‘马卢‘尸巾。”在这里,红娘巧妙地运用了汉字的离合法:“肖”字加上“立人”合成个“俏”字,借以力赞张生(君瑞)的外形之美好(与莺莺小姐般配);“木寸”合成个“村”字,“马卢”合成个“驴”字,“尸巾”合成个“屌”字,如此,既达到了以“村驴屌”三字来挖苦奚落郑恒的目的,又大大减轻了这个低俗詈词对听者和读者的刺激,也更符合红娘作为大家闺秀的随身丫鬟的身份。二是用同音或音近的假借字代替詈词。文学作品中用“鸟”表示“屌”,网络中用“吊丝”表示“屌丝”,都属于这一方法。从表现形式上看。同样是网络用语,表达的是同样的意思,有“吊丝”和“屌丝”两种写法,或者说有对汉字的两种不同的选取方法。说到这里,就要回到2012年人选年度中国媒体十大网络用语上来了。中国媒体十大网络用语选取的是“吊丝”而不是“屌丝”。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稍有汉语常识的人都知道,“屌丝”的写法涉及一般所说的避讳字“屌”而“吊丝”就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了。这种情况表明,是采用“吊丝”还是“屌丝”,看起来没有差别,但是实际上是有所讲究的。
从起源来看,“吊丝”最初确实是写作“屌丝”,后用“吊”代替“屌”,属于同音假借现象。查询网络可见,2012年2月,凤凰网发表《屌丝:一个字头的诞生》的专题报道,腾讯网紧跟其后发表《屌丝:庶民的文化胜利》。经网络媒体推波助澜,“屌丝”迅速流行。不过,这个时期在网络之外的纸质媒体上用到这个指称时,还是出于避讳而注意汉字选取的。如2012年8月17日《武汉晚报》有一篇反映“小年轻们霸占着夜排档,将‘黑暗料理视为一天中的第四餐”的文章。题目就是《摊贩逆袭,“吊丝”喜欢》。最近在网络上我们也看到这样的帖子:“以前高富帅里我还好歹占个高,现在糕富帅一出,本吊彻底给跪了。”试想,如果写成“以前高富帅里我还好歹占个高,现在糕富帅一出,本屌彻底给跪了。”那就真的是自讨没趣了。这种情况也表明,在存在“吊丝”和“屌丝”两种形式可选的情况下,选择“屌丝”无疑带有浓厚的不避讳而“恶搞”的意味。网络恶搞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起到娱乐的作用,但是在网络恶搞中往往会对恶搞对象造成不同程度的侵权。用“屌丝”而不用“吊丝”确实怀有恶搞心理,用“吊丝”而不用“屌丝”显然出于避讳而择善从之,这种避讳的用法,和小说中用“鸟”而不用本字“屌”的心态是一样的。
用“吊丝”而不用“屌丝”属于用字避讳,与此相关,还有一个网络用语“牛逼”,也涉及避讳,不仅有用字避讳,还涉及到用音避讳。查“百度百科”:牛逼又写作牛B、NB、牛×。属于北方方言中略微带有一点粗口的生活俚语,通常用作褒义词,表达说话者对某一现象和人物的一种强烈的赞叹。比如:“你很牛逼”通常是感叹对方非常厉害,一般包含说话人发自内心的钦佩。其实,“牛逼”起初用于民间俗语,是“吹牛皮”中的“牛皮”的谐音。如“牛皮哄哄”就是所谓“牛逼”的意思。“牛逼”作为谐音替代在口语中出现是源于恶搞,但是在书面语中不取“牛屄”而取“牛逼”,究其根本,还是出于避讳的心理。因为谐音“牛逼”一词在口语中出现后,其语义逐渐被认为是低俗不雅的涉性字,曾以符号隐替,写成“牛×”。后来约定俗成,多写成中性色彩的、常人视觉和心理都能接受的“逼”字。互联网普及至千家万户后,网络文体应运而生,更为简洁明快、既含蓄而又晓畅的拉丁字母很快派上了用场,现已有更多的人习惯写成“牛B”或“NB”。
三、生殖崇拜的异化与避讳的价值取向
从网络詈词“屌丝”、“傻B”、“二B/2B”等的兴起,也可以看到生殖崇拜文化对网络语言的影响。生殖器名称,一直是受过教育的人耻于提及的,言语上直接提及隐私部位会被认为是一种无耻和没有教养的行为,当愤怒至极的时候,人们会用使用隐私部位的词语来羞辱对方。这种行为方式源于母系氏族社会时期人们对于女性的生殖崇拜,因此,当直接把这些部位的词语说出来时,是对对方最崇拜事物的侮辱和玷污。“这种观念也是生殖崇拜走向另外一个极端的表现,整个‘国骂都是女性崇拜与生殖崇拜的异化”。从人们在现实生活中避讳生殖器官名到网络语言中人们的乐此不疲,反映了网络中网民追求的“审丑”倾向和恶搞精神。“苦逼”、“傻B”、“2B”等被主流文化排斥的詈语,却是年轻网民宣泄情绪、寻求快感、恶意搞笑的口头禅。“屌丝”这类詈语不仅用于调侃和恶搞他人,也成为说话者自我嘲讽时的评价用语。由恶搞他人到自嘲,不仅彰显了苦中作乐的恶搞精神和心态上的自嘲,也折射出一种无奈的心态。“屌丝”这类的“脏话”是生殖崇拜异化的表现,反映了青年人阶层的恶搞态度。
当然,即使是在网络社区中,网络用语所表现的生殖崇拜的异化也会遵循避讳的价值取向。中华民族毕竟是具有几千年文明的礼仪之邦,“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此语出自《春秋公羊传》,这也是孔子编纂删定《春秋》时的原则和态度。这一态度是儒家“礼”文化的体现。由此出发,“避讳”作为“不愿说出或听到某些会引起不愉快的字眼儿”的社会习俗,也就成为中国人很注意的言语行为方式了。从实际情况看,即使在网络用语上,许多网民还是十分注重避免“音不入耳、字不入眼”的字眼,如“他妈的”、“你妈的”之类骂人话,在网络用语中也写作“tama”、“尼玛”等形式,究其心理,还是怀有择善而避讳的价值取向的。
我们所处的时代是网络无处不在的时代。而且网络正在以一种革新的方式改变着我们的休闲娱乐、沟通交流等生活方式,由此产生了网络亚文化和独具特色的网络语言。网络语言在语言的表现力和表现形式的多样性上,是对传统语言的一种前所未有的颠覆和对规范性的挑战,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说是一种语言“革命”。我们应该积极地吸收和接纳有创意的、积极的、健康的网络用语,同时也要自觉抵制其中粗浅的、低俗的、恶搞的成分。
作者简介:李思思,女,1984年生,湖北武汉人,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桂林,541004。
(责任编辑 刘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