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真卿传

【宋】欧阳修

李希烈①陷汝州。杞②乃建遣真卿：“四方所信，若往谕之，可不劳师而定。”诏可，公卿皆失色。李勉以为失一元老，贻朝廷羞，密表固留。至河南，河南尹郑叔则以希烈反状明，劝不行，答曰：“君命可避乎？”既见希烈，宣诏旨，希烈养子③余千拔刃争进，诸侯④皆慢骂，将食之，真卿色不变。希烈以身扞，麾其众退，乃就馆，逼使上书雪己，真卿不从。乃诈遣真卿兄子岘与从吏数辈继请，德宗不报。真卿每与诸子书，但戒严奉家庙，恤诸孤，讫无它语。希烈遣李元平说之，真卿叱曰：“尔受国委任，不能致命，顾吾无兵戮汝，尚说我邪？”希烈大会其党，召真卿，使倡优斥侮朝廷，真卿怒曰：“公，人臣，奈何如是！”拂衣去。希烈大惭。时朱滔、王武俊、田悦、李纳使者皆在坐，谓希烈曰：“闻太师名得久矣，公欲建大号而太师至，求宰相孰先太师者？”真卿叱曰：“若等闻颜常山否？吾兄也，禄山反，首举义师，后虽被执，诟贼不绝于口。吾年且八十，官太师，吾守吾节，死而后已，岂受若等胁邪！”诸贼失色。

希烈乃拘真卿，守以甲士，掘方丈坎于廷，传将坑之。真卿见希烈曰：“死生分矣，何多为？”张伯仪⑤败，希烈令赍旌节首级示真卿，真卿恸哭投地。会其党周曾、康秀林等谋袭希烈，奉真卿为师，事泄，曾死，乃拘送真卿蔡州。真卿度必死，乃作遗表、墓志、祭文，指寝室西壁下曰：“此吾殡所也。”希烈僭称帝，使问仪式，对曰：“老夫耄矣，曾掌国礼，所记诸侯朝觐耳！”

兴元⑥后，王师复振，贼虑变，遣将辛景臻、安华至其所，积薪于廷曰：“不能屈节，当焚死。”真卿起赴火，景臻等遽止之。希烈弟希倩坐朱泚诛，希烈因发怒，使阉奴等害真卿，曰：“有诏。”真卿再拜。奴曰：“宜赐卿死。”曰：“老臣无状，罪当死，然使人何日长安来？”奴曰：“从大梁来。”骂曰：“乃逆贼耳，何诏云！”遂缢杀之。

（选自《新唐书·颜真卿传》）

注释：

1. 1.李希烈：唐朝将领，唐德宗年间反叛朝廷。
2. 2.杞：指宰相卢杞。他怨恨颜真卿正直，故意建议皇帝派颜真卿去招降。
3. 3.养子：李希烈与部下以父子相称。
4. 4.诸侯：此指将领。
5. 5.张伯仪：唐平叛将领，为李希烈部下所败。
6. 6.兴元唐德宗年号，先为建中，后为兴元、贞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