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与救赎

2013-04-29 13:30普布昌居
西藏文学 2013年6期
关键词:罗布心灵精神

普布昌居

【关键词】次仁罗布《界》困境救赎

【摘要】本论文以次仁罗布的小说集《界》收录的作品为读本,试对次仁罗布小说的精神向度作一浅显的解读。次仁罗布是在上个世纪90年代步入文坛,他的作品不仅努力呈现社会转型期普通人的不幸人生与不安灵魂,冷静地摹写存在的顽强、艰辛和苍凉。同时还积极吸纳传统文化及现代文明中的健康内容作为自己的精神资源,用正面的精神启发人、引导人。

一、心灵的现实主义

2010年藏族作家次仁罗布凭借短篇小说《放生羊》所传递出的震撼人心的力量成功问鼎第五届鲁迅文学奖,丰富和拓展了文学的叙事空间,将西藏文学引领到一个新的境界,使西藏文学在“魔幻之风”后又一次赢得世人关注,而次仁罗布本人也因此更多地走进了研究者的视域。2011年底,西藏人民出版社精选次仁罗布的小说14篇结集《界》出版,为我们更好地了解、研究他的作品提供了契机。本论文以该小说集收录的作品为读本,试对次仁罗布小说写作的精神向度作一浅显的解读。

将次仁罗布的写作放置到西藏当代文学现实主义的学理流脉中考察,相比西藏和平解放至80年代初期的传统现实主义和80年代中期的魔幻现实主义他的写作既有继承更多发展。在努力呈现真实西藏的真实景观的创作追求上,次仁罗布的写作和历时的文学一脉相承;但他的写作又不仅仅停留在对繁杂生活表象的摹写上,也不以出离现实的神奇取胜,他的写作贴合普通人真实的生活图景,并以最大的热情关注、关心、关怀人的心灵世界与生存境遇,他的现实主义是逼近生命真实和灵魂真实的真情书写。

二、社会转型的勘察者

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西藏和祖国内地其他省市一样经历了改革开放以及市场经济的转型,转型期的商业化浪潮对于身处高原,在思想和情感上传统观念深厚的藏族人产生了巨大的冲击,传统的文化结构、价值观念面临着裂变与重构,人们原有的安全、安宁的日常生活以及情感世界在市场经济的消费主义浪潮中失衡。次仁罗布正是在这样的一个时代拐点步入文坛,从写作之初他就将笔触探入社会转型期普通人的内心世界,用历史的、宗教的态度审视人的现实际遇、如实记录他们的生活变故和不安灵魂,表达作者的人文关怀。

《罗孜的船夫》是次仁罗布的处女作,小说中在偏僻的罗孜江边摆渡的老船夫和女儿相依为命过着虽不富足但也温馨的生活。但随着见多识广的康巴商人的到来,女儿迷恋上他所讲述的城市生活,依然选择离开父亲追求新的生活。老船夫历经艰难寻找女儿的过程中,常常被环境的嘈杂,人的冷漠、市侩搞得无所适从。在《前方有人等你》中恪守传统美德的夏辜老人同样面临着这样的境遇,本应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夏辜老人晚景凄凉,孩子们面对金钱诱惑的道德失范,让她的内心倍感失落。《秋夜》中远在偏远林区生活清贫的次塔,因为妻子的移情别恋只能独自品尝着人生的苦酒,内心的幽怨和孤独也只能借一只竹笛来排遣。《焚》中主人公维色婚姻生活布满了阴云。丈夫的冷漠与情人的背叛,让她在感情上始终是个流浪者。次仁罗布的写作不粉饰、不回避,忠于现实、如实呈现。他的作品中的那些固守传统的小人物因无法适应社会转型带来的经济与观念的急剧变化,只能独自承受双重沉沦:物质上的清贫和精神上的孤寂无助,在破败的生活中苦恼疑惑。

米兰·昆德拉将小说家称为“存在的探究者”,强调小说的意义就在于让人类的悲剧性,非逻辑性的、偶然性的命运暴露出来,让我们看到真实的生活,因此优秀作家的创作都追求穿越现象抵达存在的本质,次仁罗布的写作也试图向着这个方向挺进。如果说在创作之初他关注的是社会转型期普通人的不幸人生与不安灵魂,那么在之后的创作中次仁罗布不再只是关注某一特定时期人的生存状况,而是悉心审视人的存在本相,冷静地摹写存在的顽强、艰辛和苍凉,呈现人的非逻辑性的、偶然性的命运,这使他的作品更多了一些哲学思考的意味。

《雨季》如一首漫长的民歌,唱着人生的艰难和命运的无常,我们的心情也和淅淅沥沥,沉闷冗长的雨声一样沉重。故事中住在偏僻山区的旺拉一家,生活贫穷、艰难。在不长的篇幅里读者和旺拉一同经历了这个普通家庭的聚合离散,悲欢离合。看着他的亲人,一个个年轻活泼的生命,善良美好的心灵,被命运之神无情地扼杀。小说超越了具体时空把一个家庭的命运上升到人类抽象命运的普遍意义上,充满了悲怆的气氛,那一次次死亡的重复象征着人对命运一步步靠拢的艰难历程。《尘网》把笔触从农村拉回到城市,描写了桑吉巷居民拐子郑堆的沧桑人生。几十年前郑堆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对同在一个小巷居住的豁嘴女孩强巴拉姆怀有好感。却不想阴差阳错和强巴拉姆的寡母达嘎结了婚。婚后的生活在争吵、哭闹、争风吃醋中度过。“像诸多的家庭一样,在琐碎的磕磕碰碰中将大把大把的日子打发掉了”。十年后达嘎中风去世,郑堆度过了孤寂的三年,虽也邂逅了年轻美丽的泽拉,萌生过美好的希望,但在乱搞男女关系的舆论下匆匆告结。和喜欢的人结合,拥有一份正常的生活,这本应该是普通人最基本的人生理想、但郑堆的人生连这样一个基本的希望都落了空。郑堆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那一个,他的人生际遇仿佛寓意着面对存在,人只能任由命运之神的无情戏弄、在一次次阴差阳错中尝尽生活的尴尬与无奈。

作者对存在本相的追问与逼视,不仅指向命运的无常,也指向人性的弱点。《杀手》中的杀手,一个身材细瘦的康巴汉,十六年来带着满腔仇恨四处寻找杀父仇人,复仇成为他人生最大的意义。虽然长久的寻仇之路让他形容憔悴,但仇恨丝毫没有减退。《界》里龙扎庄园和德忠府的人们,无论高低贵贱都为情欲、金钱欲、权利欲所困不能自拔。《阿米日嘎》中燃堆村村民看着贡布用拖拉机驮回产自美国的优质奶牛“阿米日嘎”(“阿米日嘎”是美国的藏语音译词)时妒忌得“眼珠子都要爆出来,嘴巴也歪了”。当贡布心疼“阿米日嘎”,对大家期待着通过奶牛配种,实现自家的富裕之梦的愿望置若罔闻时,村民们集体选择冷落他,孤立他。村民嘎玛多吉更是乘贡布不在之际,雇佣帮手,强行配种。对于陷落于欲望纠结中的人们,人生就是一个苦海,挣扎其中,精疲力竭。即使少了人性的欲望纠结,在面对生老病死、面对形单影只的寂寞人生,心灵的痛苦同样沉重的让人无法释怀。《放生羊》的主人公年扎,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爱人已死去十二年了。十几年里,他孤生一人,生活清贫,每日与酒相伴,不仅要承受孤独乏味的现实生活,还要在精神上承受重负:常常梦见去世十二年的爱人在地狱里受着无尽的折磨,不得解脱。次仁罗布用极具穿透力的描写将俗世中人们陷落于无常和欲望纠结以及因此而沉沦、而幽暗的内心真实地呈现于笔端。那些渗透了生命思考的文字让我们透过现实的繁杂表象,在生命的苍茫处看到了存在的那些基本状态,看到了这一切永驻,看到了人类的宿命。

三、寻找救赎之途

第五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给予《放生羊》的评语是:“这是一个关于祈祷与救赎的故事。小说中流淌着悲悯与温情,充盈着藏民族独特的精神气质。”其实,“悲悯与温情”不仅是次仁罗布写作中贯穿始终的情感线索,也是作者的精神特质。正是在“悲悯与温情”的心灵引导下,次仁罗布的写作才会有对人间苦难的敏锐感觉,才会有对承受着肉身的沉重、灵魂的痛苦的不幸者的深切同情。也才会有超越现实困境,寻求心灵救赎的坚持与勇气。早在《雨季》和《尘网》中次仁罗布就试图凭借高扬对生活的本能热爱作为对抗严峻现实的良方。《雨季》里历经生活艰辛的强巴老爹临终时仍然要求儿子“要活着,一定要活着”。《尘网》中情感生活几经波折,五十多岁才拥有一个安稳家庭的郑堆,死后借亡灵之口感慨:“在这世上最好的莫过于爱情”。两篇小说中的主人公都以一种坚韧执著、朴素达观的处世态度面对生活中的困境,在他们的生存状态中蕴含着深沉的生命意蕴,正是这种深沉的生命意蕴,使得藏民族在面对艰辛而苦难的现实,面对充满了未知因素的人生依旧保有信心与勇气。但显然,文学要支撑起心灵的天空这样的理由还过于单薄。

评论家雷达强调文学“在物化世界之上,构建一个意义的世界,精神的世界”的重要性。次仁罗布也认识到“真正的文学作品应该反映普世价值,赞扬人性的伟大,揭示困难面前的无畏精神,唤醒人类内心深处的善良,作家有责任和义务给读者构建一个价值体系。”③构建文学“意义的世界”或“价值体系”都是强调文学启蒙的意义,强调用正面的精神启发人、引导人,以对抗严峻的现实。这就要求作家自己首先必须拥有强大的内心世界和深厚的精神资源。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藏族作家,西藏传统文化始终是次仁罗布最依恋的精神原乡,他探寻的目光自然也就投向了藏族的传统文化。

博大精深的藏族传统文化其构成元素是多元的,宗教文化、民族文化、民间文化的内容相互杂糅,积极的与消极的、玄想的与现实的、智慧的与愚昧的内容相互交织,影响和左右着一代代的藏族人,培养了藏族的民族性格、民族心理。在面对民族传统文化的态度上,有着多元文化的成长背景,“边界作家”文化身份的次仁罗布表现出的正视的勇气、扬弃的态度以及辩证的精神尤其值得赞赏,其视野和思想都表现出足够的开阔和深刻。《传说》讲述了青年农民和三轮车夫在小酒馆里听人讲述作为宗教器物的“金刚撅”、“金刚杵”能“刀枪不入”的故事。在酒客强久老头及学校老师的精彩讲述中,当事人因为持有“金刚撅”、“金刚杵”的神灵之物,在刀枪之争或法力较量中总能出奇制胜。故事中“金刚撅”、“金刚杵”被蒙上了神秘的面纱,散发出超常的魔力,让青年农民和三轮车夫由怀疑到迷信。但是之后,当醉酒的青年农民佩带上了强久老头的“金刚杵”体验其神气的魔力时,却在与一帮小青年的争斗中被刀刺死,到死他都在困惑:“不是说刀枪不入吗?”《德剁》里的家境贫寒的德剁(浪荡僧)嘉央为了应差10岁就背井离乡来到寺院。因为没有钱交学费,嘉央无法拜师学经,只能在寺院里任人差遣。在年幼的嘉央的心里,最值得羡慕和模仿的英雄是寺院里那些行为无拘无束、蛮横无理、好打斗的德剁。成年后的他如愿成为一名德剁,打斗成为他最大的快乐。在达扎与热振活佛之间的派系斗争中,他和其他的德剁挥舞着刀剑,杀人也被杀。小说中嘉央和藏兵这两个生活中毫无关联的小人物在战场上相遇,他们生命中唯一的交集就是成为杀人者和被杀者,最可珍视的生命就这样在他人的左右下成为无谓的牺牲品。《曲郭山上的雪》里的吉德村的村民在一片末日的舆论哗然中失去了生活的方向。这一方面是村民观看了美国灾难片《2012》的录像,另一方面是村里的贡觉大爷宣称早年间在泰雀寺学经时,在蔡共活佛的一本经书上曾经看见用金粉写下的预言“曲郭山上的积雪融尽的时候,也就是人类的末日”。曲郭山上残存的雪以及《2012》里山崩地裂的惨状,仿佛让村民们看到预言中的灾难近在眼前,令他们惊恐不安,正常的生活秩序全被打乱了:春耕被放置一边,即将完工的房子被拆除,村民们除了忙着放生、建塔、赎罪,就是日日饮酒欢歌。

小说中的青年农民、三轮车夫、僧人、村民是生活在社会基层的普通人的典型代表,他们没有文化知识,虽然真诚、朴实,善良,但盲目、迷信,缺失辨别是非的能力,思想的局限使他们的人生蒙上了灰色的阴影。即使是作为有知识的人,如《传说》中的学校教师,貌似接受过现代教育,实则同样缺乏理性精神,在神秘文化面前同样放弃了思考和分辨的权利,成为以讹传讹的传说者。次仁罗布借此对藏族集体性格中的消极性给予了无情的揭露和辛辣的嘲讽。

在以批判的姿态摒弃民族传统文化的消极成分的同时,次仁罗布更加用力于开掘、发扬其健康的内容作为自己的精神资源,以此建构起一个“意义的世界”或新的“价值体系”。

《礼仪问答写卷》中记载了早在佛教传人之前古代藏族在人伦关系上的主张:“做人之道为公正、孝敬、和蔼、温顺、怜悯、不怒、报恩、知耻、谨慎而勤奋”。作为在藏区影响广泛的藏传佛教更是强调悲悯、忍让、赎罪、宽容、承担等道德训诫。这些内容都是藏族传统文化的重要元素,具有普遍意义和恒久价值,规训着藏族的民族性格,成为世世代代信奉的生命原则。她们不仅在历史上培养了藏族人悲悯、宽容、乐观、豁达的处世态度,对健全现代社会的民族心灵也同样具有积极的作用,对于这些宝贵的民族精神资源,次仁罗布的态度是加以积极的利用和转化。依靠着对坚韧、悲悯、承担、宽容、乐观、豁达等这些弥足珍贵的民族精神资源的吸纳,次仁罗布开始了对他的“意义的世界”的构建,他的作品因此别开生面,带给读者的不再仅仅是对人间苦难的敏锐感受、以及精神的挣扎,还有了直面苦难的勇气、超越苦难的决心。

《杀手》中当杀手苦苦找寻十六年后,终于在偏僻的县城找到仇人,却因仇人头发花白,身子弯曲,老朽、衰弱、胆怯的样子萌生怜悯之情,最终放弃了复仇。而躲避在偏僻小镇的杀人犯,虽逃脱了法律的制裁,却难逃良心的拷问,十六年来用最勤勉的向佛之心企图获得心灵的救赎。小说中的两个主要人物,都是以勇猛著称的康巴汉。他们曾经杀过人或准备杀人,他们的内心都有善与恶的较量。但在慈悲心,赎罪感的启发下两个人最终放下了仇恨,获得人性的救赎和宽容。在《界》里与龙扎庄园和德忠府里那些只为一己之私活着的人不同,出家为僧的多佩啦在目睹了生的艰难与死的恐惧后了悟存在的真相,遂放下执著心,升起菩提心。对挣扎于期间的人们充满了深切的同情。他同情、宽恕母亲对自己的怨恨,为了能唤醒挣扎在欲望之苦中的母亲,在慈悲心、承担意识的感召下,他喝下了母亲为他准备的毒酸奶,以宽容和牺牲获得了自我与母亲双重的心灵救赎。“世界就是人心的镜像,从心里发出的香,是真香;从心里长出的美,是至美。”⑤慈悲心催生出的爱与美,让世界充满了暖意。次仁罗布的写作也在昭示用一种健康积极的精神应对存在的困境,以完成心灵的救赎。这种昭示在《放生羊》里更是得到展开和放大。年扎老人为了给十二年前去世的爱人桑姆赎罪,使她的灵魂早日得到解脱,每天凌晨五点出发,趁着夜色,不辞辛苦地去转经。为了给爱人救赎罪孽也源于对弱小生命的怜悯,老人看到被屠户牵着的“全身灵魂战栗,眼睛里密布哀伤和惊惧”的羊时,依然拿出自己全部的积蓄赎买下来,将其视作放生羊,并悉心照顾。往昔孤身一人、买醉度日、寂寞孤独的生活随着放生羊的到来,在人与羊的相依相伴中悄然隐退,久违的温暖又回来了。在《阿米日嘎》中贡布的母亲,那位每天转动经桶的老妇人身上同样体现着藏族传统文化中的善。她的内心坚守着爱、慈悲、宽容的做人信条,在围绕“阿米日嘎”的矛盾冲突中,她始终用友善、宽容的态度对待他人,极力反对贡布为致富与村民为敌的自私做法。置身于藏族文化环境中,每个人都自然受到这一文化的影响与熏陶。在“阿米日嘎”意外死亡后,看着贡布财物两空,失魂落魄的样子,被贡布一直仇视的嘎玛多吉不仅没有幸灾乐祸,反而带头买死牛的肉,帮助贡布减少经济上的损失。村民纷纷效仿,作为办案民警的“我”也掏出500元买走牛头。当小说写到办案的民警把村民们筹集的4000多元钱交给贡布时,相信被感动的不只是故事中的贡布。

与之前的作品表现“存在的困境”不同,《神授》是对现代化背景下民族文化传承的审视与思考,表现出民族知识分子在文化自觉下的文化思考。《神授》讲述了一位格萨尔艺人的故事。格萨尔是藏族历史上斩妖除魔的英雄,是藏族人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神,他的事迹被世世代代的藏族人传唱。“传唱格萨尔”本身就承载着丰富而深刻的寓意,它不仅呈现了藏族古老的文化形态,同时也昭示了藏族人传统的生命状态。小说的主人公亚尔杰是出生在藏北的格萨尔艺人。当他还是色尖草原上的13岁的放牧娃时就被格萨尔的大将丹玛选为宣讲格萨尔战绩的神授艺人,并将厚厚的经文放置进亚尔杰的体内。神授的力量让亚尔杰这个只字不识的放牧娃可以用最华美的辞藻讲述格萨尔的事迹,几天几夜,滔滔不绝;神授的力量使他赢得草原上牧民们的尊敬和爱戴,无论他走到哪里,进献的美食和姑娘们羡慕的目光就到达哪里。皓月当空的夜晚,宁静、开阔的草原,人们围坐在篝火的四周,眼里充满了热情与景仰,聆听着格萨尔的故事。与自然、与神的亲密接触,使每一个普通的生命个体绽放出灵性的光芒。然而,世界在慢慢地发生着变化,现代化的触角不可避免地探进了这个隐秘的世界,改变着亚尔杰和他的草原以及草原上的牧人的生活。当亚尔杰离开草原,坐进研究院苍白的办公室,面对机械的录音机宣讲格萨尔的事迹时,当他把宣讲格萨尔和工资待遇这些世俗的利益对等起来的时候,神授的力量距离他越来越远,同时远去的还有闲适、安稳、充满灵性的灵魂状态。而往日那些最忠实的聆听者早在致富的忙碌中忘却了格萨尔的事迹曾带给他们的心灵感动。古朴的民间信仰就这样在现代性的冲击下逐渐退出了生活的舞台,而外来的现代性又没能真正融入高原人的精神生活,文化的茫然,心灵的茫然,让人的精神失却了寄居地。小说结尾,亚尔杰只身离开研究所,深入曾经巧遇丹玛的色尖草原,希望找回神授的力量,召回曾有的心灵状态。《神授》以现代文明作为审视对象,展现了现代文明对古老的藏族文化形态以及生命状态的侵入,以及由此带来的改变。小说不仅表达了作者对往昔宁静淳朴的生活方式、文化形态的眷恋,同时也对民族文化的传承表达了自己的忧虑。

从个体心灵的困境与救赎,到集体精神的困境与救赎,再到民族文化传承的困境与思考,在如今文学日渐式微的当下,次仁罗布始终坚持文学救赎主题的思考,并实践着文学对于心灵救赎的指导意义。这正是他的作品能感动我们的原因。

获奖后,次仁罗布表现出更加的精进,阅读的广泛与思考的深入使其思想的疆界得以不断拓展。我还记得在《来自茅盾文学奖的启示》中次仁罗布将“如何把各民族优秀文化转化成全人类产生共鸣的作品”视为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少数民族作家面对的难题,相信站在这样的层面上进行思考的次仁罗布一定会凭借着那些有心灵参与的写作,凭借着涌动于生命深处的激情,带给我们更多阅读的惊喜与精神的感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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