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手套

韩剑华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但经常萦绕在我的脑际，每当想起这件事，心里就泛起深深的歉意。

那还是在2010年3月初，矿山进行重组后的第一天，我们一伙从内地矿山抽调来的工程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下了火车的第三天，就到矿山办理移交工作。

从德庆乡右拐上了土路，在离拉萨一百多公里的大山深处，到了我们的矿部。矿部的设施非常简陋，只有四间水泥板房，除去一间厨房、一间办公以外，二十多人分别住在每间不足12m²的两间房子。大家面面相觑、气喘吁吁、头昏脑胀，才知道离拉萨这么近的地方还有海拔四千九百多米高的山脉。这儿的气温也不如拉萨河谷的春光融融，好像时光还滞留在内地北方的腊月。积雪处处可见，厚厚的冰层还封锁着小河的河面。我们来的时候，尽管进行了必要的高原工作生活简单讲座，但还是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只想着西藏的蓝天白云，绿色如茵的草原上点缀着牦牛和羊群。还有那举世闻名的青藏铁路，像巨龙一样腾起奔向云端。高原反应有多么的强烈，谁也没有认真想过。因为对于矿山工作者来说，吃苦受累是家常便饭，栉风沐雨像散步一样的简单。可是迎接我们满腔热情的不但有严重的缺氧，还有极端恶劣气候带来的地冻天寒。

第二天早上，雪后初霁，太阳把院子里晒得暖烘烘的。我们正在洗漱，窗台边上和门边上就站满了从山下放牧上来的藏族姑娘。她们有的看着我们从架子床上上下窃窃地笑着；有的戴着口罩，一双大眼愣愣的看着我们刷牙。这儿是牧区，很少能看到汉族人到达这雪域高原深处，也可能她们想知道内地的汉族人是怎样的同她们不一样的生活起居。

为了尽快地改变生活的窘境，为搭建活动板房做准备，大家商量了一下，利用时间清理院落，把废旧的钢材和空压机等等挪出院外，堆放到门外的公路边，把院内的沙土用推车移走，再平整出板房的地基。当时机械还没有到货，只有一部装载机可供使用，剩余的一切活路，均需要二十几人靠体力劳动来完成，大家显然对高原的缺氧还没有适应，手拿工具干不了几下便气喘得瘫倒坐在地上，狼狈的样子惹得晒太阳的藏族姑娘阵阵大笑。

我看见了我们的藏语翻译边巴，心想能不能请藏族姑娘帮帮忙。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后立即用藏语招呼那群姑娘。只见姑娘们“哗”的一声起身，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怠慢。黝黑的手上戴着手织的露出手指的毛线手套，过来后就接过工具干起活来。搬的搬，抬的抬，铲的铲，尤其是那一大堆沙土，已经冻得梆硬，硬是靠姑娘们一点一点地又挖又刨给运走。她们摘掉了头巾，黑红色的脸上淌着汗水，她们挽起了藏裙上的裙帘，没有言语，只有轻快的脚步声。

这是我们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藏牧民，她们头上脸上包裹的方头巾，就好像在影像上介绍的内地五十年代的农村妇女的装束。她们上衣穿的棉衣和羽绒服，已经被蹭得油光发亮；藏裙下的皮鞋好像自买来就没有擦过。而我们在内地的影视上看到的藏族姑娘，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装扮的是那么清新，那么的艳丽动人。但我今天更看到，她们是多么的真实生动，多么的淳朴善良。她们的心灵啊，是比金子还要珍贵。

王工来到了我跟前，手里拎着个大塑料袋。我打开一看，是牛奶糖和巧克力，他说是家里过年没吃完的，让我发给这些热火朝天干活的姑娘们。由于人多，我给每个姑娘分了三颗。当我分到正在沙土堆高处用力铲土装车的那位姑娘时，因为知道她喊姑娘们过来干活的，特地给她抓了五颗，没想到她摆摆手，示意不要，却指了指我手上戴的旧手套，我赶快脱下来递给她，她接过去就紧紧地揣到了怀里。

送人东西不能送旧的，我赶快跑进屋子，心想看大家谁还有手套，但是没有找到，由于我们是刚到这里，劳保用品还没有配给，实在找不到一双比较新的手套。

就在我找手套的时候，藏族姑娘一个上午就帮我们干完了两天的工作量。记得那天干完活后，她们挤在门房边巴的屋里，喝着藏茶，吃着放牧时带的糌粑。我给边巴拿来茶叶和烧饼等等，都被姑娘们笑嘻嘻的谢绝。我不懂藏族人民的饮食习惯，不知如何是好，她们已经悠闲地拿起鞭子放牧去了。姑娘们帮助我们干活，既没有得到犒劳，也没有得到酬报，甚至没有得到一双崭新的手套，令我常常想起来心里就感到深深的内疚。

过了几天，劳保用品被运上山来，我寻思着要是再遇上那位需要手套的姑娘，一定给她多送几双，但我在矿部门口经常注视着放牧的姑娘，却一直没有见到她。问边巴她叫什么名字，他说那天人太多，的确记不清了。

有天旺堆村长来到矿部办事，我给他讲了我们初来时发生的这件事，他听了哈哈大笑，说我们藏族就是这样，不必挂念在心。离这儿东面三十公里以外有一片天然牧场，水肥草美，气候温和，村里每家出两个人带着帐篷和干粮，赶着牦牛放牧去了，要到冬天才能回来，哦，原来情况是这样，难怪再也见不到这群姑娘。

这么多年来，这件事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无论我去矿山的哪个採场，车上总放着两双新的手套，尽管对她的面容记忆有点模糊，可这件事却牢牢地刻在我的心上。

呵，没有送出的手套。

责任编辑：邵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