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藏族歌舞缘

2013-04-29 12:23徐国赞
西藏文学 2013年6期
关键词:歌舞藏族学生

徐国赞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其实,也并非尽然。晋代周处,年少时蛮横强悍,轻狂放荡,纵情肆欲,为祸乡里,恶名昭彰,众人唯恐避之不及,与河中蛟龙,山上白额虎一起被称为“三害”,后来悔过自新,痛改前非,备受后人称道;唐代玄宗,早年英明俊睿,励精图治,知人善任,举贤任能,赏罚分明,晚年却骄奢淫逸,喜欢阿谀,附丽险辈,寡廉鲜耻,历代遭人诟病。如此正史有名者尚可信手拈来,而芸芸众生者更为不胜计数。看来,性之变易,实不罕见。

本人从来不嗜烟,不近酒,不品茶,不打牌,不搓麻将,不恋下棋,更不善唱歌跳舞,除了读书和钓鱼,别无他好,人称清教徒。可是二年援藏,竟一度成了“歌迷舞痴”。现在不管是北京的大街上和公园中,还是电视里和舞台上,只要听到藏歌,看到藏舞,便心痒如挠,神魂颠倒,情不自禁,手舞足蹈,随声附和——明知自己五音不全,手笨脚拙,天生缺少艺术细胞,却宁愿当众出丑,不避讥笑。

西藏,人称歌舞的海洋。聚会间,婚礼上,林阴下,草地里,无时不歌声飞扬,无处不舞影蹁跹。藏胞歌唱,高亢清丽,亮若金石,美胜丝竹。蓝天白云下,高山之巅,辽阔草原,浩渺水边,只要藏族姑娘的嗓音一亮,那就声逼云霄,山响谷荡,振聋发聩,优美动听,让人心旌摇荡,让人陶醉,什么“银瓶乍破”“声如裂帛”“绕梁三日”“余音缭绕”等词语在脑中争相涌现,实在如三伏天吃了冰激凌,从头顶舒服到脚后跟,哪里像内地一些所谓这家那家张派王派的流行歌曲,或沙哑着嗓子如公鸭,或歇斯底里似叫驴,装腔作势,呕哑嘲哳,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禁止不住想跑厕所!真是纳了闷了,怎么藏族姑娘一个个都是才旦卓玛呢?看来“孔子闻韶而三月不知肉味”并非夸张。藏胞舞蹈,不管是弦子、铜铃、手鼓伴奏的民间“果谐”、“热巴”、“锅庄”,还是鼓、钹、铜号、骨号伴奏的宗教“羌姆”,抑或横笛、扬琴、六弦琴、铜铃、月琴等伴奏的宫庭“囊玛”,都有大开大合、豪迈狂放、粗犷朴真、气势浩壮、自由活泼的特点,极具感染力。眼盯着藏胞那铿锵雄健或翩翩舞姿,你会如临广寒宫观嫦娥长舒广袖,你会如饮呈刚,备感魂销魄散,畅快淋漓。乐舞娱人娱己,也育已育人,见识了藏胞的歌舞,真正明白了炎黄、尧舜、夏禹、商汤、周武等古之先贤,何以钟情于歌舞的教化作用了。

正所谓近朱者赤,我身处藏族歌舞的原生地,时时听,天天观,耳薰目染,潜移默化,久而久之,由淡漠而迷恋,由冷血而热心,最终而成为藏族歌舞的超级粉丝了。谢天谢地,不知是哪辈子积了阴德,让我得以亲临雪域高原,享受美妙震撼的艺术!

不仅如此,藏族歌舞,还架起了我与藏胞一道桥梁,让我与藏族同胞消除了隔阂,沟通了心灵,其乐融融。

1991年夏天,日喀则地区师校领导安排我去定日县动员一名辍学生次顿复学。受领任务,当即心中大犯踌躇:我一个不懂藏语不谙藏俗的汉族老师去做藏族学生家长的工作,有点不着边际,结果殊难预料。果然,乘车翻山越岭蜿蜒颠簸一天,好不容易傍晚才赶进县城驻地协格尔镇。刚进学生家门说明来意,便无情地吃了闭门羹,任你将“学了文化可以建设新西藏”的大道理和“再不用整天冒着烈日风雨赶着羊群满山跑”的小利害说得唇干舌燥,也不管学生哭鼻子抹眼泪苦苦相求,该家长就是口气生硬,态度决绝,倔强得像一头牦牛,没有半点通融的余地:“学校里不学歌舞不念经,学不到西藏传统文化,不如送孩子到寺庙里去当喇嘛!”最后,他竟大手一甩:“门度(不行)!”喊上夫人,扯起学生,抬脚出门,扬长而去,竟不管不顾,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凉在了他家空荡荡的院子里。这样的逐客令,实在是无声胜有声。顿时,我羞恼与尴尬交加,手足无措,进退维谷——继续待下去,不但于事无补,说不定还会进一步自取其辱;而要返回学校,一天一班的公共汽车早已于上午开走;只有几百户人家的协格尔镇,没有一家旅馆。这真是人不留客天留人,徒唤奈何,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了——厚着脸皮在这学生家里兑付一夜吧。

孤独一人,百无聊赖,神不守舍。“热锅上的蚂蚁”的滋味不好受啊!与其在院子里团团乱转,逡巡徘徊,还不如出门走走散散郁闷的心去。于是,沿着拉轨岗日山脚信步而行。天际幽幽,明月当空,星光闪烁,静谧爽朗。不远处,天下第一高峰珠穆郎玛,白雪皑皑,高深莫测;脚底下,流水潺潺,叮咚有声;脸旁边,凉风习习,时时拂面。忽然,一阵亮丽的歌声从远处飘来,怅惘的心顿时一震,脑中的烦闷倏然而逝。不由自主,脚步朝着歌声方向移去。转过山麓,眼睛豁然一亮,心中海潮一样翻涌:月光下的林卡里,一堆熊熊篝火外,男女藏胞们正绕着圆圈,手拉手,肩挨肩,侧身拧腰,奔腾跳跃,挥臂甩袖,起跳搓步,舞得畅快。汉子们的筒裤洒脱,姑娘们的袍袖优雅。在这世界屋脊的大舞台上,珠穆朗玛峰是背景,皎洁的月亮当灯光,星辰闪烁的夜空为幕布,人们忘情地欢唱,恣意地舞蹈,舞姿豪放,歌声嘹亮,活泼健美,潇洒飘逸。美好的天时,特有的地利,自有的人和,演义着天籁般的歌音和飞天似的舞姿,一片诗情画意,一派和谐神奇。置身于此,从来不懂音乐舞蹈的我,鬼使神差,加入到了人们的圈子里,甩手踢脚,举手投足,天旋地转,陶陶然,悠悠然,忘乎所以。

“哑咕嘟!哑咕嘟!”直到学生次顿扯住了我的衣角,我才如梦初醒:原来是藏胞们在一齐为我呐喊喝彩。我对自己的手脚笨拙和猝然失态颇感难堪,而那位学生家长却喜形于色,直竖大拇指,嘴里的藏语连连而出。而次顿正喜不自胜,忙着为阿爸和我作翻译:“广达(对不起),误解了!汉族老师都这么热爱我们的藏族歌舞,学校里的藏族传统文化教育肯定错不了!”于是,他大手在儿子肩上一拍:“回吧!”

第二天,我便和学生一起回到了学校。从此,我与藏族歌舞结下了不解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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