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醒底特律

CHUCKSALTER

我的手机快震爆了。当时是早上七点半，比我通常的起床时间早了两个小时。手机不停地响铃和振动，过了许久我终于拿起来看。手机上收到好多张照片，显示我购买的一处名为“幻想基地”的房产着火了。我和玛丽（Mary）驱车赶到现场。房子和我们的住处隔了两个街区，周围已经聚集了一小撮人，围观火势的蔓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到有人说，大火是小朋友放烟花引起的。我也糊涂了，我们没有什么仇家。然而，‘超级碗第二天，我那辆1995年的福特被盗，玛丽就给住在下游地区的娘家打电话，向他们借雪佛兰萨博班（Suburban）。开了3个星期后，车辆再次遭窃。

“这种事情在底特律早已见怪不怪，邻里街坊也没有团结起来制止罪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敢去捅马蜂窝。第一辆车被偷时，我试过报警，结果足足折腾了三天。我拨打了报案热线，一直处于等待状态。事情陷入了条条框框的泥潭。最后，我录了一段语音信息，发送给在网上找到的一名克罗地亚DJ。他把语音加工成电子乐，取名叫‘底特律警察局车辆被盗。我把这歌上传到SoundCloud，立马成为红极一时的英雄。”

“大火过后，朋友扎克·米尔斯（Zak Meers）来了。我们之前就计划在基地外墙画一幅壁画，我说得加紧画了，行动起来吧。于是我们在断壁残垣上画了两个硕大的字：没事！这就是我们当下的抗议，两个大字的极简新间。”

密歇根中央车站是一栋没有窗户的十八层高楼，被誉为有碍底特律市容的标志性建筑。杰里·帕芬多夫（Jerry Paffendorf）的幻想基地——一个位于车站附近的艺术展览及表演空间。他和几个邻居花6千美元买下了两栋房子和一处田地，并加以翻新，以表示友好和对第二个家的信心。帕芬多夫身材高挑，戴着金边眼镜，线条有如iPad般整洁匀称，还透着教授般的冥想气质。四年前，他从硅谷来到底特律。早已厌倦硅谷单调工作的他，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离开了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搬到底特律算不上什么疯狂的举动，毕竟这里也曾辉煌过。当年的底特律好比今天的硅谷，是创新中心，是全球产业发展的源泉，是一个繁荣昌盛的王国。如今，对于渴望解决实际问题的科技迷来说，它是一个收容所。

帕芬多夫创办的Loveland Technologies公司建立了一个网站，名为“不如把这房买了吧”，致力于解决底特律最大的难题之一：废弃房产。底特律地域辽阔，占地139平方英里，足以容纳波士顿、曼哈顿和旧金山。然而在过去60年中，当地人口从180万锐减到70万。上干栋公屋被推上拍卖台，售价低至几百美元。对于房地产业的门外汉来说，这里的房产布局犹如迷宫般错综复杂，想要理出个头绪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为此，Loveland网站提供了信息丰富的简化版在线地图，方便买家找房。租客也可以在上面了解某栋房屋是否濒临破产边缘，即将被政府没收拍卖。

这个网站用处颇大，却仍不足以应对该城市错综复杂的难题。底特律陷入低迷，密歇根州长里克·斯奈德（Rick Snyder）于今年3月份宣布，州政府将任命一位紧急财政管理人，收拾底特律的烂摊子，这一行动最后以破产告终。往昔的汽车之城被140亿美元的长期债务压得喘不过气，虽然去年政府削减了1.22亿美元的开支，债务数目仍增长了3.43亿美元，财政收入也同样在缩水。去年12月，市长戴维·宾（Dave Bing）宣布了最新一轮裁员政策：解雇5%的政府工作人员。底特律失业率达到18%，是全国平均失业率的两倍；25岁或以上的市民中仅12%拥有学士学位，还不到全国平均比例的一半。公立学校的入学人数滑落到10年前的三分之一，去年全市由于倒闭或地区变动损失了21所学校，到2016年还将有21所学校计划关闭。人们普遍认为，1967年臭名昭著的种族暴动是一切问题的导火索。事实是，早在那之前，底特律就走上了堕落之路。20世纪50年代，全市覆盖了101支消防队，如今只剩下52支。废弃房产随处可见，纵火案频频发生。去年9月份，仅32小时内就发生了31起火警。消防队的财务每况愈下，去年甚至连厕纸都用光了，已被降薪的消防员还得自掏腰包补充厕纸储备。

帕芬多夫的网站意义重大，因为它象征着一种全新简化的解决问题方式，从厕纸危机到学校倒闭。过去，底特律寻求救赎的方式往往是实施大方案：汽车公司卷土重来、建立文艺复兴中心、开赌场、举办2006年超级碗、2009年选举戴维·宾为市长——他是底特律活塞队（Detroit Piston）前任明星球员，后转业成为钢铁大亨，然而各种措施都不见效。

底特律的经济衰退，以及随之而来的低迷房价，也创造了商机。商机吸引了创业家，有像帕芬多夫这样的创业才俊，也有资金雄厚者如丹·吉尔伯特（Dan Gllbert）。吉尔伯特是美国第三大抵押贷款公司速贷公司（Quicken Loans）的创力、人兼董事长，2010年他将1，700名员工转移到市中心，组成了7，000人的员工队伍，也使他成为底特律第三大地主（仅次于市政府与通用汽车公司）。吉尔伯特一头光滑直发向后梳，永远面无表情，他的城市改革之路才刚刚启程。丹·吉尔伯特：“公司位于郊区的总部租约在2010年底到期，而我祖父、父亲和我本人都在底特律出生，于是我萌生了一个想法，利用公司的影响力，引领整座城市，推动彻底变革。”

“我们租下了彼得·卡尔马诺斯（Peter Karmanos）开发的大楼里一处办公空间，他是康博软件公司（Compuware）的联合创办人，在我们之前就把员工转移到了这里。我们投入了3千万美元，打造酷炫的办公室，目前这里容纳了几千名员工。但我们总是提醒自己，搬到这里不是为了舒适的办公空间，而是要在整座城市留下我们的印记。”

“为了达成正确使命，我们必须控制好房地产领域，为公司提供一整套员工迁移的方案和流程，光告诉他们去找房产中介是不够的。当时的房价超低，简直就是摩天大楼清仓甩卖。我们选了一栋亟需修葺的漂亮大楼，每平方英尺8美元。太荒谬了！纽约房价可是每平方英尺90美元。公司需要更多空间，于是我们展开了大血拼。”

“我们尝试招募更多公司，创造一种市中心零售体验。克莱斯勒（Chrysler）汽车公司来了，Twitter来了，蓝十字蓝盾（Blue Cross Blue Shield）医保联合会也搬来了几千名员工。不少餐馆也有意加盟，纽约一家大型咖啡馆即将在此落户。公司行业各异，但我们不是简单地做成大杂烩。”

“随着我们在市中心的事业越做越大，一切也慢慢顺畅起来。一步步，一砖一瓦，脚踏实地。队伍壮大起来，怀疑论者和悲观者的论断就很难站得住脚了。我们提供了不少实习机会，全国共600个职位。你可以在芝加哥或纽约实习，取得不错成绩，但如果来到这里实习，你将有机会切实发挥影响力。对新一代年轻人来说，这是很大的卖点。”

“我，50岁生日快到了，有幸能够为故乡的未来出一份力，拯救这座长年潦倒的城市。我可不想临终之前才回头看，兄弟，这辈子就死赖在郊区的柏油停车场了，不出去闯闯，甘心吗？鱼与熊掌是可以得兼的，你可以为底特律献身，同时获得经济效益，梦想正在成真。”

迄今为止，吉尔伯特已在市中心投资10亿美元。虽然倒霉的底特律市政府没帮上半点忙，但他的计划正在一步步见效。已有60多家公司迁入他的市中心大楼。闪闪发光的总部办公室，现代化设备齐全，第十层设有封闭式玻璃篮球场，供员工休闲所用（吉尔伯特是克里夫兰骑士队Cleveland Cavaliers的老板），还可以俯瞰市中心景观。它就像吉尔伯特的幻想基地，你可以看到零售商在试探市场，年轻员工在公园里享用午餐，居民们或慢跑或推着婴儿车。今年6月，该市第一家全食超市（Whole Foods）将在几英里外正式开业。吉尔伯特称，每月有几十名员工搬入市内的公寓和私宅，不少人居住在市中心到中城区的创意走廊一带。这条创意走廊连接起了艺术家、创业家、布鲁克林和奥斯丁的时髦人士、以及在这座复杂破败的城市看到了机遇的拓荒者。

1805年，一场大火夷平了底特律。火灾后，这座城市重新崛起。今天的底特律再次如同被大火烧毁的森林，万物消逝殆尽，一切皆有可能。也正是这一点，使得它成为安迪·狄德罗西（Andy Didorosi）等人的向往之地。狄德罗西在郊区长大，喜欢穿黑色T恤和弹力运动鞋。他曾以为底特律是一座死城，而如今，26岁的他发现这座城市魅力无法挡。唯有在这里，他才能创下一番非同寻常的事业，比如建立底特律公交公司（Detroit Bus Co.）。

安迪·狄德罗西：“底特律的交通状况糟糕，资金严重不足，城市如此庞大，很多人根本负担不起车费。有人提出了修建M-1铁路的方案，沿着底特律最重要的街道伍德沃德大道而建，这是全世界第一条用水泥铺成的道路。M-1铁路最终将以合理方式连通底特律的各个地区，但反对者称修建铁路成本过高，也不存在相关需求。即便如此，联邦政府似乎可以提供足够资金，我们都在翘首期盼。”

“（2012年）1月份某天早上，我上网看到《底特律新闻报》（The Detroit News）的头条：轻轨已死。在过去，生气时可以直接丢报纸。可我没法，因为底特律一周只有三天会送报纸。我看的是网页版，只能用力滚动页面，发泄满腔怒气。铁路不是万能的，但它至少象征着底特律即将迈进新时代。我心里暗想，自己来做点什么吧。有什么是我买得起的呢？于是我购入了几辆老校车。”

“我以六岁小孩的简单思维，来经营这门生意。首先，想想乘客希望公车上有什么东西，嗯，大家都喜欢音乐，于是我们安装了优质音响系统。然后，车身不能保留原来的黄色吧，于是我请了几位底特律艺术家在车身上画彩绘。接着我想，乘客会希望随时了解公车所在位置，于是我找到几款追踪公车的免费应用。最后，我们自问，哪里最需要公车呢？答案就是伍德沃德大道，公车路线就沿着伍德沃德设吧。”

“接着我做了点调查，开办公交公司需要多长时间呢？我致电密歇根交通部，他们震惊了，‘啥？你想自己开公交公司？当时他们还不知道我才25岁。他们告诉我，‘嗯，你要先买保险。”

“于是我给保险公司打电话，他们也震惊了，‘你要干啥？然后说，‘好吧，每辆公车险金是9万美元。我被难倒了，当时买一辆巴士才2千块，为什么保险这么贵？”

“我又拨通了电话，这次我告诉他们，‘我想创办一个私人公交系统，起点是酒吧，终点是另一间酒吧。他们回答说，‘没问题，这是我们的常规业务。于是我的公交公司开起来了。”

“现在，我们在争取开拓新服务。去机场的路没有公交可选，我们正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从常识出发，攻克重大问题。”

狄德罗西的公车停靠在贵族化地区的前卫酒吧和餐馆门口，搭载时髦乘客去探访“鲜为人知的”底特律。三年后，他成为该市最多产的时髦企业家（找不到其他词形容了）之一。除了公车，他还经营企业孵化器、清算公司、无线网络服务公司和在废弃赛车场举办的摩托车系列竞赛。（他和底特律割草机组织一起修复了赛道，这个组织专为废弃公园割草，他称之为“故意反破坏”。）

这些做法又酷又好玩，但我们不禁要问，它和其他初创公司如何融入底特律呢。该市83%的人口是非裔美国人，也是贫困、犯罪及教育问题的重灾区。正如大部分在过去几年来空降底特律的年轻创业家和艺术家一样，狄德罗西也是白人，这便加剧了种族间的紧张局势。鉴于该市的教育记录，一般市民都缺乏科技类工作所需的技能。“这对少数族群来说不是好事。”卡拉·沃克米勒（Carla Walker-Miller）如此说道。她是一位杰出的非洲裔美国CEO，常驻科技城（TechTown）——底特律规模最大的企业加速器。“对常住居民来说，感觉像是被侵占，而不是一场复兴。他们看到不少人被雇用，自己却没收到上班的通知。”

布莱特莫尔（Brlghtmoor）位于底特律城市外缘，长期被忽略，饱受高犯罪率和贫困问题的困扰，简陋的独户住房与满墙涂鸦、火灾残留的空壳建筑比邻而居。对于这里的居民来说，市中心的创业热潮更像是海市蜃楼，而非真实可触的希望。在布莱特莫尔，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自家街区的地上出现了一个大洞。这个大洞意味着一栋废弃建筑已经被爆破拆毁，负责拆毁工作的通常是非营利组织汽车城公害克星（Motor City Blight Busters），由富于创业精神的约翰·乔治（John George）经营管理。戴维·宾当选市长时，曾经承诺在4年内拆毁一万栋空房。目前为止，全市其拆毁将近7千栋空房，还剩下3500栋。布莱特莫尔也是艾丽西娅·乔治（Alida George）的家。

艾丽西娅·乔治：“多年来，我和约翰-乔治与汽车城公害克星合作，拆毁不少废弃房屋。如果房子还有得救，我们就加以翻新，出售或租给社区居民。

“我个人有一个梦想，就是开一家咖啡馆，这家咖啡馆也将为底特律西北部地区的经济发展做出贡献。布莱特莫尔没有咖啡馆、美术馆或艺术家市场，我想在当地举办观众即兴表演的诗歌之夜、爵士音乐会、艺术展和画展，每一种都略微尝试一下。现在，市中心、中城区和库克镇地区的复兴活动已经如火如荼了，我要率先把复兴活动带到这个城市的角落来。”

“我没有创业经验，不过我在万豪酒店（Marriott）工作过，学到了服务业的待客之道，还修过大学相关课程，到烘焙工厂学习，尽我所能参观了每一家咖啡馆，还向餐饮业人士取经。约翰和我努力寻找资金来源，我们出租铺面，卖糖果、晚餐和水，想尽一切办法筹钱。”

“我们找到的第一套房子是维多利亚风格的，特别精巧雅致。我理想中的咖啡馆是一个温馨舒适的地方，所有人都可以在这里休闲娱乐。一切就绪后，我们准备进行景观美化。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才发现这地方没多久，它就被烧成平地了。我都要崩溃了，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但是我不能放弃，上帝赋予我这样的梦想和憧憬，我就要把它变为现实。”

“我们用了10年时间，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地点。前前后后一共花了25万美元，洒下无数血汗和泪水。2010年的‘天使之夜（底特律为制止纵火案而办的活动，时间大约在10月29-31日），汽车城爪哇咖啡馆（Motor City Java House）正式开业。它是底特律艺术村的一部分，设有庭院、工作室、两间公寓和一个社区花园。虽然有时发不出工资，甚至市政府还搞错许可证，勒令我们停业23天。但是自从我们开业以来，周边已有不少商家进驻。”

“去年9月，我嫁给了约翰。他从废弃房屋里回收硬木地板，帮助我创办了爪哇咖啡馆。虽然很多废弃房屋是吸毒者的避难所，充满了负能量，但是回收来的地板也为稳定和振兴我们的社区出了一份力。”

这些所来似乎都是小规模创业，但底特律在创业家身上押下了大笔资金：这些钱不是来自政府，也不是来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汽车生产商。2008年，福特、克雷斯吉（Kresge）、家乐氏（Kellogg）和骑士（Knight）等基金会连同其它6个基金会，投入了1亿美元的资金。但是18个月后，这一基金联盟只发放了7项补助金。哈德森韦伯基金会（Hudson-WebberFoundation）的总裁兼CEO大卫·恩格纳（David Egner）承认说，“我们完全不知道从何入手，去改变经济现状。”接手密歇根州西南部新经济计划之后，他将投资导向了创业补助金，帮助创造了425家公司和6，900个岗位，其中有一半在底特律。”

恩格纳请来了乔希·麦克马纳斯（Josh McManus）。麦克马纳斯身高一米九三，说话时拖着乔治亚州人特有的温吞语调，掩饰了他坦率耿直的性子。35岁的他建立了名为小玩意实验室（Little Things Labs）的创新机构，并指导300家企业的培育项目，帮助田纳西州的查塔努加（Chattanooga）工业城市扭转局势。他来到底特律寻找下一个大挑战。在密歇根大道一个沉闷阴郁的路段上，Slows Bar BQ餐厅的生意却蓬勃发展。某天晚上，他在这家餐厅里一边吃三明治一边告诉我，“我的兴趣在于解决不可解决的问题，过去是，现在也是。”

乔希·麦克马纳斯：“我还记得说出‘我要搬到底特律时，人们脸上的表情。有点像19岁时，出生于南方保守家庭的我，对父亲说，‘我要加入非营利机构。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家乡有人写文章采访我，我称底特律为‘社会创业的西大荒，当地人觉得受到了冒犯，但我坚持这个说法。”

“在万物归零的地方，一切皆有可能。就像这家餐馆的老板一样，作为烧烤创业家，他花10万美元买下附近一栋占地3万平方英尺的大楼，然后雇用员工，从事各种行当，从为无家可归者缝制牛仔裤、大衣，到加工金属、制作家具，无所不包。”

“爱迪生曾说过，多数人错过了机遇，是因为它披着工作的外衣。我回顾创新的历史，看到了家具设计大师伊姆斯夫妇（Charles and Ray Eames）、建筑设计大师弗兰克·劳埃德·莱特（Frank lloyd Wright）、爱迪生，以及干干万万开辟出新天地的先驱，他们都战斗在传统的工作领域。所以我认为，底特律就是机遇所在。”

“我告诉人们，如果你所在的岗位不需要你，那么底特律需要你。但在去底特律之前，你要知道，那可不是供时髦人士玩乐的迪士尼。那是非常现实的地方。我叫它‘西大荒是认真的，意思是，出门去特定地方，我会在靴子里塞一把手枪。第一次在底特律报警时，警察过了57分钟才赶到现场。”

“机遇是要付出代价的，当然天平的另一端是无限的潜力。一位创业新秀想在旧金山买下10万平方英尺的房产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有信托基金。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是痴人说梦。但在底特律，一切皆有可能。”

比尔·麦格劳（Bill McGraw）年届62，身形苗条，还带点孩子气，满脑子都是故事和诙谐评论。他就像一部会走动的底特律年鉴，因为他曾参与编辑一本同名书籍。在《底特律自由报》（Detrolt Free Press）担任记者与编辑的32年间，他听过每一位市长、商业领袖和草根首领承诺，家乡即将重生，他也想相信他们。他可以热情讴歌镀金装饰风格的费希尔大厦（Fisher Building），称赞它为“芝加哥与费城之间最美的建筑”；他可以描述夏日清晨的单车之旅如何美妙，路上车流稀少，这是人口缩减的好处。但是底特律却一而再再而三令他心碎。

他每天上下班要从繁荣的西部郊区迪尔伯恩（Dearborn）开车来到底特律，这段路程惊险重重。随着后视镜里的福特全球总部大楼渐渐消失，他驱车穿过城市边界线，触眼即是衰败的商业景象。建筑崩裂坍塌，妓女在街角徘徊。他经过密歇根大道一家古董店，去年一个抢匪用网球拍拍死了店老板。他开车经过被烧毁的店铺、空置的医院，接着是所有老建筑的祖宗密歇根中央车站。这段路程的终点是康博大楼，如今他在这里管理着去年创办的“底特律死期”（Deadline Detroit）新闻网站。在与吉尔伯特和他的篮球场相隔几个楼层的办公室里，他记叙着底特律每日的矛盾冲突。这是麦格劳见过印象最为深刻的办公楼了，配备自助餐厅、健身中心和日间托儿所。他跟我说，“如果底特律还有10栋这样的办公楼，你现在就不用写这篇文章了。”

去年11月份我采访麦格劳时，底特律濒临现金短缺的边缘，市长和市议会陷入了僵局，冻结了销售债券所得的3千万资金。这个数目远远不足以让底特律恢复偿还能力。底特律迫切需要强有力的领导层，却迎来了宾市长，至少秋天大选之前他还在。麦格劳说，“他完全不知所措，无论是政治上还是技术上，他大概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糟糕的市长了。”这句话意义非凡，毕竟他的前辈里还有克威姆-基尔帕特里克（Kwame Kilpatrick）这等人物，他曾因性骚扰短信丑闻被迫于2008年辞去市长职务，今年3月份更被定下欺诈、贿赂、敲诈勒索等罪名。

在“底特律死期”的办公室里，麦格劳摆了一个末日时钟，用来计算这个城市距离破产还有多久。去年，底特律的债券信用被穆迪评级机构降低到接近垃圾级别，于是麦格劳把分针往前拨动，一步步逼近美国历史上最大型的城市破产案。

比尔·麦格劳：“我从5岁起就住在这座城市，不是出于爱，而是因为家庭原因。如果你热爱新闻业，那么这是全美五六个最具新闻价值的城市之一了。”

“我的一生都在目睹底特律走下坡路。我做过一个项目，回顾1951年的黄页电话本，当年底特律其有120家电影院，现在估计只剩下两家。当年有120个保龄球馆，现在有三四家。当年有3，000个酒吧，现在只有800个。各方面数据显示，情况如果不是逐年恶化，那也是以十年为单位，变得越来越糟。”

“即便在今天，众志成城拯救底特律，它仍然在持续沉沦。最近的十年见证了最为严重的衰退。2007年，我进行了‘驱车底特律（‘Driving Detroit）项目，4个月之内驾车走过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历经车程2，700英里。如今，在这些甚少拜访的街区，我被这5年来的衰落所震惊。”

“过去20年里，吉尔伯特是第三个在市中心做出有趣成就的人。”第一人是迈克尔·伊里奇（MiKe llitch），小凯撒（Little Caesar）连锁店与底特律老虎队、红翼队（Detroit Tigers and Red Wings）的老板。第二人是彼得·卡尔马诺斯，他于今年3月份卸任康博软件公司执行总裁。”“吉尔伯特或许能够改变市中心，他对底特律有感情，还是狂热的创业家。但市中心只占了底特律总面积的3%或4%，把眼光从市中心移开，你会发现有些地区杂草丛生、穷困荒凉，跟阿巴拉契亚（Appalachia）山区有得一拼。”

“结果如何我无法预知，有时禁不住想写一篇名为‘假如底特律就此沉沦的文章，因为我觉得这个城市还没有跌到谷底。等到你的文章发表时，它可能已经破产了。不过吉尔伯特的成就依然令我佩服，而且‘底特律死期又招了两名新员工，网站流量也上去了，我们这个底特律小公司在慢慢壮大。在这方面，我很乐意做好未雨绸缪的准备。”

麦格劳说得没错。尽管近来得到了全国积极关注，尽管善意之举源源不断，尽管宾市长和斯奈德州长抱持良好意愿，但是底特律的形势仍然每况愈下。这一群企业家之所以还能怀抱着希望，是因为他们是分散行动的，而非由某组织统一领导的一次性救市行动。草根创业行动取代了失败的现有体制。

玛格丽塔·巴里（Margarita Barry）是同时奋斗在几条战线上的又一位创业家代表。麦克马纳斯为创意人士和新人创办了一个培训中心，取名D：hive。巴里在D：hive中心经营一家零售店，出售当地设计师设计的服装和小饰品，这是创业家向创业家购买商品的范例，推动着新经济的发展。28岁的巴里同时管理着“底特律青年”（“I Am Young Detroit”）网站，介绍锐意进取的帕芬多夫、狄德罗西等创业家，仿佛想以一己之力改写底特律的故事。

玛格丽塔·巴里：“最近，我通过类似eBay网拍卖的形式买下了一栋房子。我在杰里（帕芬多夫）的网站上查看了这栋房子，决定搬出中城区。住在不同的社区，非时髦的地区，挑战会更大。也许我搬到这里，人们到我家来参加活动或派对，就能感受不一样的底特律了。”

“拍卖结果振奋人心，我只付了一万美元。那个地段我很熟悉，废弃建筑不多，房子也不需要花太多功夫装修，装水管、粉刷一下、修复地板，再投个一万块就够了。”

“我被犯罪困扰过，这点就不多说了，这对事情的进展毫无益处。有时我甚至觉得所有的正能量都会被暴力犯罪所抹煞。虽然我家也曾遭受非法入侵，但是盗贼还闯进了D：hive中心，这种感觉就不同了，太令人难受了。那里是具有特殊意义的草根集散地，不是什么暴利的大企业。”

“我们必须想方设法克服这种沮丧心理，必须把它控制住，问问自己，我能做点什么来改善情况？这城市每个人都团结起来了，我也想出一份力。不只是科技领域，我们还有创造伟大的丹·吉尔伯特，布莱特莫尔也在慢慢变好。”

“底特律触底反弹（Detroit hustles harder）。你听过这句话吗？这就像我们的口号。在这里，你不能害怕失败。身无长物，也就无所谓失去。”

更多。底特律永远渴求更多，如同永远无法填满的洞。更多大投资来到市中心和街区里，更多酷炫软件和创业公司，更多类似艾丽西亚·乔治的故事，更多顽强乐天派宣称“没事”。

尽管挫败连连，巴里内心信念坚定，不会放弃付出。毕竟，这一切不是为自己而做。她也在为他人打造一个更好的底特律，为了创业同行，为了邻里街坊，为了常住居民，也为了初来乍到的移居者。去年10月，漂亮的褐眼小宝贝波希（Posey）走进了巴里的生命。如今，底特律也是她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