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拉·拉森《越界》中的挣扎

2013-04-29 08:33刘小娇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3年10期
关键词:拉森拉康越界

摘 要:在梦想与现实中挣扎,是小说《越界》的主人公艾琳所处的困境。拉康的镜像理论通过对镜像的构建来了解真实的自我,与艾琳寻找自我的方式完全契合。艾琳的寻找历程使读者更加明白女性黑白混血儿在美国社会的艰难处境。

关键词:内拉·拉森 《越界》 拉康

引言

镜像阶段理论是法国著名精神分析学家拉康(Jacques Lacan,1901-1983)提出的关于自我身份认同和他者的学说。镜像阶段是心理发展的重要时刻,是认识和确定主体的关键阶段,也是每个个体的自我本体初步成型的必经步骤。哈莱姆文艺复兴标志着美国黑人种族意识大觉醒时代的到来。黑白混血儿因其特殊的社会和文化境遇吸引了这个时期众多作家的目光,与此同时,关于越界的作品也占据着重要的位置。黑白混血的女作家内拉·拉森(Nella Larsen,1891-1964)的《流沙》(Quicksand,1928)和《越界》(Passing,1929)都是越界主题的重要代表作。拉森更是凭借《越界》成为获得古根海姆基金会创作基金的第一位黑人女作家。本文将用拉康的“镜像理论”解析主人公艾琳从一个过着安稳生活的中产阶级黑人女性转变成怀疑老公和自己的童年伙伴克莱尔有暧昧关系,甚至不惜向克莱尔伸出罪恶之手的神经质女性的过程,进而展现黑人中产阶级妇女渴望个性解放和寻找自我的艰苦历程。

一、艾琳——模糊的主体“我”

艾琳生活在种族制度盛行的年代,这个时期的美国黑人女性遭受到白人主流文化的歧视和压迫。美国白人为维护其种族的纯洁性,在20世纪推出了“一滴血”规则,任何人只要父母一方有黑人血统就会被归类为黑人。黑白混血儿们别无选择,只能被迫接受和认同自己的黑人身份。①因此,艾琳被迫接受自己的黑人身份,按照白人种族主义者强加给美国黑人种族的道德规范而生活。

小说开始,当艾琳在芝加哥德莱顿咖啡厅时,她注意到有人在盯着她看,她担心这个人看出她是一个黑人,但又想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人们总把她误当作“意大利人、墨西哥人或吉普赛人”。艾琳的心理活动显示,一方面她极力扮演成白人,另一方面她从内心深知自己其实是黑人。根据拉康的理论,在前镜子时期,即从出生起到六个月大,婴儿产生的主要是关于其身体的意识的幻象和片断;婴儿的身体体验还没有整体感或统一感,只是关于主体的一种幻象,是心理所感觉到的现象;他们对主体的认知尚处混沌、“支离破碎”的状态,没有上升到认知的层次,不能完全构成有机的整体;每个婴儿都还没有确立身份的归属。②此时的艾琳对自我的身份认知只是处于模糊的状态。

艾琳的意识犹如新生婴儿,由于生理器官尚未发育完整,她并不具备自我意识。她反复强调“稳定”“安定”,甚至惧怕改变。艾琳完全以自己的丈夫为依靠,这也是当时中产阶级黑人妇女的普遍生活方式,作为保守的女性,一旦这个模式要发生改变,她就会产生不安。19世纪中期,对“真正女性的崇拜”现象强调只有白人妇女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女人,拥有理想女性的品质和美德:忠诚、纯洁、顺从、持家,而在这些品德中,纯洁或完全没有性欲望被认为是理想女性所必不可少的。③黑人女性因缺乏这些品质被看成是“畸形人”④,美国白人社会还把黑人女性看成是追求性快乐的牲畜,认为她们有伤风化,女混血儿甚至成为了“放荡”的代名词。为了迎合白人社会强加的理念,艾琳严格遵从这种道德尺度和纯洁的性尺度,她从来不把自己表现为有性欲望的女人。她总是避免色泽鲜艳的衣服,选择素雅的着装,甚至居住的卧室都没有装饰过,保持着洁白无瑕,俨然一副无性婚姻的写照。艾琳安分地扮演着“家中天使”的角色,尽职尽责地履行着作为母亲的职责。她希望把儿子送入欧洲的寄宿学校,通过提高自己孩子的受教育程度来改善孩子的社会和经济地位。她以自己对种族的忠诚感到自豪,努力致力于黑人的社区活动。她避免谈论种族主义和性等让人不愉快的话题;她也认为这些是理所应当的,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深受白人主流文化的毒害。

当她得知克莱尔越界成为白人时,她内心产生了波动,她极力辩驳这种行为的危险性,可是她对克莱尔避而不见,甚至撕碎克莱尔的信件,跑到火车的尽头,扔撒下去,这也是她认知尚处混沌、“支离破碎”的状态,并没有形成有机整体的具体表现。

二、克莱尔——镜像的他者

克莱尔的形象大多都是通过艾琳的视角展现在读者面前的。克莱尔是艾琳的自我想象,是她内心世界的投射,是她理想的外在形象。克莱尔的个性和心理特征也是艾琳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所必需的。拉康认为,到了6-18个月的“镜子时期”,婴儿通过镜中的映像发现自己身体的完整性,认同于镜中的映像,完成初步的自我认证。这是一种自我认证、自我确立的标记,拉康称之为“自身向快乐的攫取”,标志着婴儿从被动接受阶段向主动(尽管是想象的)行为阶段的转变。⑤

在拉康看来,每个人自出生之初就踏上了找寻自我的道路,为了获得周围环境的认同不得不选择自我的异化,在自我和他者之间选择与挣扎,最后的结果是彻底的异化,把自己也变成陌生的他者,或者在充满他者的世界里找到自我的镜像,建立一个自我的身份。⑥ 因此,克莱尔的形象是与艾琳有着巨大反差的。克莱尔常常是与“吸引人的”“富有魅力的”“爱抚的”“有迷惑力的”和“如此大胆、如此可爱”等词联系在一起的。与艾琳的素雅形成鲜明的对比,艾琳总是偏爱红色等鲜艳且妖娆的衣服,还总是展现出挑逗似的眼神、身躯,丰满的双唇和勾人心魄的微笑。“性感”更是成为形容克莱尔的最适当的词语。她不被婚姻和家庭所羁绊,不受丈夫的约束,自在地游走,参与各种活动,她甚至和服务员调情。克莱尔虽然从婚姻家庭中获得了稳定的种族归属和社会地位,但是婚姻家庭仍然是她的桎梏,她甚至认为“做母亲是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她不像艾琳那样本分地守护着黑人的身份,而是在“黑与白”两个身份之间转换,为了摆脱穷困压抑的生活,她越界成为白人,从丈夫那里获得物质生活的满足;为了满足精神生活,她又摆正了自己属于黑人的位置。

从一开始,幼儿建构自我的行为就是异化的,就是在对无数他者的认同中实现的,也就是说,“自我是在与另外一个完整的对象的认同过程中构成,而这个对象是一种想像的投射:人通过发现世界中某一可以认同的客体,来支撑一个虚构的统一的自我感”⑦。所以,当幼儿看到了那些与自己形象相似的孩子的时候,也就自然而然地把“他”认成了“我”,即自我最初就是在他人的形式中出现的。此时的艾琳,已经通过克莱尔这个镜中的映像完成了初步的自我认证,克莱尔就是

镜像的他者。艾琳就是通过与克莱尔的接触意识到,她对白人世界充满着向往,对被迫接受的黑人身份极度憎恨,对种族制度的压抑与限制不满但又无奈,“种族!限制她,使她窒息……种族的重压”。艾琳这时已经把克莱尔认同为自己,初步认清了自己的内心。

艾琳通过自己眼中的克莱尔来实现自己内心对混血儿身份的认识,克莱尔在黑白两个不同文化之间的摇摆,其实也是艾琳心中对于这两种文化的摇摆。艾琳通过克莱尔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

三、神经质的自我

在完成初步的自我认同之后,孩童还要再经历一次异化过程——俄狄浦斯情结,在完成对父权话语符号体系的认同后才能成为一个独立的主体。一个完整的镜像生成过程需要作为主体的“我”,作为他者的镜像,还要有主体、镜像之外的第三者的目光。在幼儿的镜像生成过程中,第三者的目光来自成人,而对于艾琳而言,这一眼光就是拉康所说的父权话语符号体系,即白人主流社会的目光。初步形成的自我认证让艾琳渴望改变不公平、不平等、受歧视的现状,而当时白人主导的社会主流文化则极力强调白人与黑人的差别,认为黑人固有的劣性让他们不可能越界成为白人,并使这些黑白混血儿被迫认同黑人身份。艾琳羡慕克莱尔自在的生活,又固守于主流社会强加于她的道德准则;强烈的矛盾心理让她备受煎熬,甚至怀疑克莱尔与自己的丈夫相互间产生了好感。虽然拉森给我们呈现的结局比较模糊,可是笔者认为结局应该是艾琳因害怕自己婚姻的破裂和种族的威胁,将克莱尔从窗口推了下去。

在克莱尔眼中,艾琳努力维持的安稳、理想的生活和固守的种族意识都是一文不值的。作为越界的黑人,克莱尔挑战了当时主流社会的文化。在他们所生活的年代,人们坚持认为跨种族的认同不仅仅违反了事物既有的秩序,也是一种道德的沦丧。对于艾琳来说,她一方面羡慕克莱尔的生活,另一方面又感到对种族的背叛。克莱尔的丈夫对黑人的态度让艾琳感觉到了侮辱,而克莱尔想要重返哈莱姆的计划,更是让艾琳的这种矛盾心理达到了顶点。与克莱尔的重逢也让艾琳意识到了潜藏在平静的婚姻生活表面下有种种不如意。她逐渐认识到婚姻并没有解决她的性压抑和女性的依赖感等问题,于是她把这一切都归罪于克莱尔,神经质地怀疑自己的丈夫与克莱尔之间存在着暧昧关系,担忧克莱尔会夺走她的丈夫。

无论是出自于对种族的忠诚还是出自于对家庭的维护,艾琳清楚地意识到克莱尔所带来的危险。她无数次坐在镜子前审视自己,“她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感到喉咙阻塞,思维混乱……镜子里的面孔从(她的)视野中消失了”。艾琳明显地感觉到克莱尔已经改变了她的生活:“她周围的生活显然和以前一样地在继续着……只是她本人发生了变化。就好像在一个长时间昏暗的房间里划着了一根火柴,以前模糊的阴影显现出了可怕的形状。”艾琳意识到她似乎已经和克莱尔融为一体:“她没有感到绝望般的愤怒,因为,她不能在这方面改变自己,不能把个体从种族中分离开来,不能把她自己从克莱尔身上分离出来。”于是,艾琳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来阻止克莱尔重新回到黑人社区。亦如拉康所说,自我身份的建构是镜中自我的对应物,镜中的自我与镜子之外的社会自我是相对存在的,两个自我都要正常发展才能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完整和独立的自我。体现在艾琳身上的这种期望身份和强加身份的矛盾性,让她最终没有形成一个独立的主体。“镜像阶段是个悲剧”⑧,艾琳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了神经质的自我,亲手将自己的朋友推向了死神。

结语

《越界》中艾琳通过克莱尔这个镜像认识到了自我,可是她的自我又与当时的主流文化相悖,这种强烈的冲突以克莱尔的死亡悲剧而告终。艾琳的内心失去了永远的平静和安宁,克莱尔一直在她面前萦绕,挥之不去。越界者试图通过自己的越界行为打破或超越黑与白的界线,脱掉白人强加给自己的黑色帽子,可是结果却是徒劳,界线不仅没有被打破或超越,反而被加固,他们最终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心力交瘁。小说即使以悲剧收场,拉森仍然让我们看到黑人女性为了在美国确定其既安全又不使人窒息、既受人尊重又非命中注定的自我定义而非他人设定的主体和地理空间而做出的努力。

熊红萍:《福柯理论视域之下的种族越界叙事》,《法国研究》2012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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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拉康:《拉康选集》,褚孝泉译,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89-96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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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heryl A. Wall. Passing for what? Aspects of Identity in Nella Larsens Novels[J]. Black American Literature Forum ,1986 (Vol. 20, No. 1/2.Spring-Summer):97-111.

[3] Evans, Dylan. An Introductory Dictionary of Lacanian Psychoanalysis [D]. London: Routledge, 1996.

作 者:刘小娇,河南大学外语学院英语语言文学2011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编 辑:赵斌 E-mail:mzxszb@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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