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洛丽塔》翻译看互文语境下的译者主体性

2013-04-29 05:30林茜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3年6期
关键词:译者主体性洛丽塔读者

林茜

摘 要:后现代大师纳博科夫的《洛丽塔》是20世纪最优秀的小说之一,也是其最受争议的一本书。在中国,自从第一个中译本出现后,《洛丽塔》便被不同的译者翻译、重译,至今已有二十余个译本。然而关于这部作品的翻译研究却相对匮乏。本文选取主万和于晓丹的翻译版本作为比较对象,从翻译过程的三个阶段,即阅读——阐释——创新来探讨作为读者——阐释者——创新者的译者在互文语境下的主体性发挥。

关键词:《洛丽塔》 读者 阐释者 创新者 互文 译者主体性

引 言

克里斯特娃在巴赫金的对话性理论基础上,首次提出了互文性的概念。她认为,“每个文本都是用马赛克般的引文拼嵌而成,每个文本都是对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转化”①。也就是说,不同文本间的这种相互交织关系形成了一个潜力无限的开放之网,把过去、现在、未来的不同文本囊括到一个巨大的发散系统之中。根据互文性理论,译文和原文之间也是一种互文关系。如果把原文视为一种前文本(当然前文本自身也具备互文性),那译文就是从其衍生而成的新文本。这样,翻译将不再被视为原文的隶属物,而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自主性、主动性、目标性和创造性也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因此,在互文语境之下,翻译要求译者在其前文化背景之下去充分理解原文,运用其互文知识,调动主观能动性,用目的语自如地阐释原文内容。这样,在原文和译文之间起着媒介作用的译者,就能从其同时兼备的读者——阐释者——创新者的三个角色中发挥出其主体性。

后现代大师纳博科夫的《洛丽塔》一经面世,就引来世界各地的伦理讨论。作为备受争议的20世纪最优秀的小说之一,《洛丽塔》已被译成多种文字出版。在中国,《洛丽塔》第一个中译本于1964年诞生在中国台湾。此后《洛丽塔》便被不同的译者翻译、出版,至今已有二十余个译本。《洛丽塔》最突出的特点之一就是它的互文性。其包含了诸如文化内涵,文学反讽,历史事实,真实名人等一系列互文性标志。因此,翻译《洛丽塔》对同时是读者、阐释者、创新者的译者也是一个相当繁重的工作。

一、意象的翻译——作为读者的译者

在互文理论之下,一切文学作品都存在着互文性的隐喻,都多少留有其他文本的痕迹。他们相互指涉,相互依存。当一部作品在写完脱离作者以后,文本意思就归结到读者自己的理解中去了。这就要求译者——专业的读者必须在翻译之前,读懂原文意思,正确理解作者意图。乔治·斯坦纳就曾指出:“一切理解都是翻译。”②因而,文本的阅读其实要求译者调动其互文知识,对文学作品中的互文性隐喻有所识别、有所理解,从而更好地理解原文本,发挥译者主观性。《洛丽塔》有着各种文学意象的所指和不同的隐喻意义。在处理文学意象的阅读和翻译上,于晓丹和主万这两位译者也存在着不同的见解。

Between the age limits of nine and fourteen there occur maidens who, to certain bewitched travelers, twice or many times older than they, reveal their true nature which is not human, but nymphic (that is, demoniac); and these chosen creatures I propose to designate as nymphets.③

于译:在九岁和十四岁年龄限内的一些处女,能对一些着了魔的游历者,尽管比他们小两倍甚或好几倍,显示出她们真实的本性,不是人性的,而是山林女神般的(也就是说,鬼性的);而这些被选中的小生命,我想命名她们为“性感少女”。④

主译:在九岁至十四岁这个年龄段里,往往有好些少女在某些比她们的年龄大两倍或好几倍的着迷的游客眼里,显露出她们的真实本性,那种本性不是人性而是仙性(也就是说,是精灵般的)。我提议把这些精选出来的人儿称作“性感少女”。⑤

这一段在整个小说中都至关重要,它不仅塑造了洛丽塔在读者心中的形象,还对洛丽塔定型。Nymph(仙女), 作为希腊神话中的一个角色,是指很小的女性精灵。一般被描述为漂亮、年轻、古灵精怪、爱唱歌爱跳舞的。在亨伯特看来,洛丽塔对他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魔力,以至于在小说开端,他就感叹道:“洛丽塔,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⑥。而于译本的“处女”“山林女神”“鬼性的”则难免和洛丽塔的形象不符。

文学翻译中的书写总是和文本内外的阅读经验有关。在互文语境下,如果缺少前文本的理解,就难以读懂新的文本。当文本脱离作者生成时,读者决定了有多少原意能被读挖掘出来。文学翻译要得作者之志,原文没有理解透,译文只得其躯壳,这就不能不是根本的失败,个别词句的严重错误也由此而产生。因此,对于身为资深读者的译者来说,第一步便是要结合自己的前文本去读懂原作,找出其中的互文暗指和符号,调动自己的互文知识去揣摩作者意图,最大可能地用译入语翻译作品。

二、互文标志的翻译——作为阐释者的译者

译者作为阐释者的角色在整个翻译过程中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在互文语境下,译者不仅要用译入语说明文字的字面意思,澄清文本中的指涉和暗指,找到其来源,还要用最贴切的话语清楚明了并且对等地阐释这种意义。阐释的第一步是要重现作者的逻辑,包括他的内涵、写作风格和文学主张。《洛丽塔》因为出版时所引起的伦理问题,文本本身就存在多个版本。因此,译者对不同文本的选择也会决定其最终的翻译质量。

同以前的《洛丽塔》版本相比,主万选择了美国权威注释本作为译本。该译本是目前世界上最权威的版本,是根据公认的美国Vintage公司1989年定本,并参考了麦克米兰(公司)的详细注释本。出版前曾得到纳博科夫本人的审定和确认。而该版本的注释也出自美国研究纳博科夫的专家,多为批评式的,包括校勘版本、大量解释文本的互文标志。主万对于《洛丽塔》这一版本的选择也就奠定了他的翻译版本是有史以来最全最忠实于原作的版本。纳博科夫的作品是用英语写就的,很多精妙的对比、隐喻、转文,不加注解中文读者是看不明白的。因此,主万不仅翻译严谨,补齐了此前因为各种原因删节和遗漏的段落,还根据中国人的阅读习惯和英语能力,增补了将近九百条阐释性的注释,是中文读者能够见到的唯一一本全译注释本。主万对美国权威注释本的选择,为他弥补了读者互文知识的缺失,为准确阐释原作做了很好的铺垫。

莱姆基曾把互文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内互文,一类是外互文。按照他的观点,“内互文是指同一文本下相关因素之间的联系”⑦。也就是说,译者应该以共时和组合的观点看同一文本内有关因家的关系。在翻译实践中,翻译者的阐释者角色要求他/她要注意译文内部的分析,仔细研读上下文,找出其间隐含的关系,或前后文的关系,尤其要考虑到部分和整体的联系,从而准确明了地翻译出原文的连贯性。

My judges will regard all this as a piece of mummery on the part of a madman with a gross liking for the fruit vert.⑧

于译:我的判断仅把所有这一切都视作由一位癖

嗜未成熟果子的狂人演出的一场哑剧。⑨

主译:我的法官会把这一切看作一个对fruit vert有着下流爱好的疯子所作的哑剧表演。⑩

于译和主译在对“judge”一词的处理上出现了不同。“judge”一词多义,有“法官”也有“判断”的意思。就部分而言,于的翻译并无不妥,也的确阐释了“judge”该有的含;然而结合前后文,从整体上考虑来看,就会发现问题。这句是出自亨伯特的想象,他想象自己在法庭上的辩护台词。因而,“法官”这样的角色更符合原意。

其实,于晓丹因内互文理解出错而导致的误译还有很多其他例子,比如把“recorder of psychic reactions”译为“医药反应记录员”(实际上应该是“心理反应记录员”)。把“Ill settle with you Friday”中的 “settle with”译为“解决”而不是“结算”等。这些都是因为译者忽视了文本内部联系而不应该出现的错译。

莱姆基关于互文性的另一类别是外互文性,意指“包含进其他文化内涵和知识结构的不同文本联系”{11}。也就是指历时和策合的观点下不同文本之间的参照关系。外互文性要求作为阐释者的译者在翻译一个文本时,要从别的文本中找到与其相关的信息,调动其知识储备去挖掘背后的寓意,深入阐释原文含义。

A great user of roadside facilities, my unfastidious Lo would be charmed by toilet signs—Guys—Gals,John—Jane,Jack—Jill and even Bucks-Does.{12}

于译:我的随随便便的洛作为路边设施的大用家,常被厕所标牌弄得很开心——“男士和女士”“约翰和简”,“杰克和吉尔”,甚至还有“巴克的和多伊的”。{13}

主译:我那马虎草率的洛常常使用路边的厕所,老是受到厕所旁的一些招牌吸引——小伙子—姑娘,约翰—简,杰克—杰尔,甚至雄鹿—雌鹿。{14}

这里,于晓丹采取了直译的方法,就翻译策略本身而言,并无大恙。但是站在文化背景缺失的中国读者立场来看,除了“男士和女士”,其他的翻译就只能让人一头雾水,很难辨认出引发洛丽塔咯咯直笑的真正原因。在原文中,纳博科夫使用了头韵、俚语和双关来加强厕所标志的滑稽感:“Guys-Gals”“John-Jane”“Jack-Jill”这三组反义词不仅分别在首字母“g”和“j”上面押韵,还是一种文化的展现。

第一组中guy为俚语,意为“家伙”,gal为girl的口语,若译作“男士和女士”与Gentlemans-Ladys又有何异?第二、三组中,John、Jack、和Jane、Jill分别为男名和女名,Jack为John的昵称,并且都以“J”开头形成头韵,其微妙之处很难为中国读者领会。Jack和Jill作为常见人名,就如同中文的牛郎织女般为英语使用者所接受。例如:“Alls well, that Jack shall have his Jill”(有情人终成眷属)就是一个可以用来说明这组词的文化含义的典型例子。当然,于的音译也无可厚非,只不过英文中能引得粗俗的洛丽塔发笑的幽默,却只能让中国读者皱眉了。同理,第四组词中,Buck意为“公兔、公鹿或公牛”,Doe意为“母兔、母鹿或母山羊”,于的翻译再一次丢失了原文的庸俗可笑之处。相比较而言,主万的翻译要准确不少,也突破了文化隔阂。但是关于“约翰—简”“杰克—吉尔”这样具有文化背景知识的阐释尚欠缺。如果加注解释这些词对性别的代表意味则更加完整。

勒菲弗尔在《翻译,改写以及对翻译名声的制控》提到的,“保守的译者在字句之间下工夫,而‘灵魂译者是把整个文化作为一个整体,以及文本在该文化下的功能”{15}。

灵魂译者自觉或不自觉地做了文化的传递者。大多数互文参照只属于某种特定的文化,而语言作为文化的载体,又有着不可替代的差异性。这就要求作为阐释者的译者要有能识别这些互文参照后面的文化底蕴的能力,能采取相应的措施去弥补文化缺失导致的读者迷茫。

三、名字的翻译——作为创新者的译者

翻译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它包含着各种主客观因素。限制于各种规范之下,译者长期以来都被视为戴着脚链的舞者。译者除了要像作者一样,将先前文本的“碎片”重新组织拼凑起来,还要多方面进行互文指涉,要参照源语作者、源语文化、源语读者、文本语境、译入语文化、译入语读者等。但即便如此,翻译本身绝对是一个创新活动,译者也在其创新者的角色中发挥其主观能动性。

I switched to English literature where so many frustrated poets end as pipe-smoking teachers in tweeds. Paris suited me. I discussed Soviet movies with expatriates; I sat with uranists in the Deux Magots.{16}

于译:“我转向英语文学,这科里许多失败的诗人最后都成了穿苏格兰呢,抽烟袋的教师。巴黎适合我。我和流亡者大谈苏联电影。我和铀矿学家一起坐在“第二人像”里。{17}

主译:我改念英国文学,那么许多潦倒的诗人都在这个领域里最终成为身穿花呢服装,抽烟斗的教师。巴黎很适合我的口味。我和流亡国外的人一起讨论苏联电影。我和一些同性恋者坐在“双叟”里面。

Deux Magots,法国巴黎左岸一家有名的咖啡馆,知识界人士常聚集在那儿。{18}

这段选自亨伯特早期未遇洛丽塔时的颓废生活描述。“Deux Magot”(法语)中文意思是“两只叟猴”,但其实是指这样一个实际存在的法国咖啡店,该店深受当地同性恋者偏好。正如小说中提到了,《洛丽塔》是亨伯特声称在监狱里完成的半自传体小说,因此真实地名的出现也很正常。由于缺乏文化背景知识,于晓丹直接把“uranists”和“Deux Magots”译为“铀矿学家”和“第二人像”。丢失原文言外之意的同时,也让中国读者感到莫名其妙的突兀。

读者和作者之间有着不可避免的隔阂。作为中介的译者,最重要的职责之一就是要尽其所能缩小这种分歧,使读者能够更加靠近作者。大部分中国读者会对“第二人像”感到陌生、困惑,更别说这个咖啡店名背后的寓意。自小受中国古典文化熏陶的主万有着丰厚的互文底蕴。他对中英文的熟练驾驭能力使他在此采取了归化的翻译策略。他将“Deux Magots”译为“双叟”,表面意为“两个老头儿”,也同时像纳博科夫一般,隐晦地指涉了其为同性恋聚集地。这种翻译投合了读者的现有视域——有关中国文化背景知识的储备,使译文具有很强的可读性,也保留了纳博科夫原有的互文指涉含义。原词的不露凿痕、一箭双雕之妙得以彰示。

结 语

在互文视域下,翻译不再是单纯的语码转化活动,译者被赋予了更大的主观能动性,具有了三重身份:作为读者对原文本的完成;作为阐释者对原文本的阐释;作为创新者对原文本的创作。可以说,互文性语境为译者提供了一个无限广阔的思索创造空间,使他们能站在一定高度从容阅读,阐释原文本,创作新文本,充分发挥其主体性。

{1} Kristeva,Julia. Body/Text in Julia Kristeva: Religion, Women, and Psychoanalysis[M]. 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1:28.

② Steiner George. After Babel: Aspects of Language and Translation[M].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1:28.

{3}{8}{12}{16} Nabokov Vadimir. Lolita[M]. 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0:7,35,42,161.

{4}{6}{9}{13}{17} 于晓丹译:《洛丽塔》,南京译文出版社2000年版,第1页,第10页,第11页,第32页,第164页。

{5}{10}{14}{18} 主万译: 《洛丽塔》,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23页,第25页,第65页,第235页。

{15} Lefevere,Andre. Translation, Rewriting and the Manipul

ation of Literary Frame[M].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4:28.

{7}{11} Lemke, J.L.“Ideology, Intertextuality, and the Notion of Register”in J.D.Benson et al.(eds.) Systemic Perspectives of Discourse, vol.l, Norwood.N.J.:Ablex,1985:63,65.

作 者:林 茜,暨南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语言文学2011级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

编 辑:郭子君 E?鄄mail:guozijun08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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