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曼 李时超
摘 要:在福克纳著名的短篇小说《一支给爱米莉的玫瑰》中,时间是主人公爱米莉的死结,她无力保住过去、展望未来。心理学层面上,她完全受过去超我所控制,混淆了自己意识中的力量和无意识中的实际无力,无法在改变的现实中前进。她的本我被迫为超我服务,两者走在了同一个方向上,自我只好在逃避和隔离中避难。
关键词:《一支给爱米莉的玫瑰》 时间 无意识中的无力 过去超我
《一支给爱米莉的玫瑰》被公认为福克纳最好的短篇小说,包含了其创作的基本主题:人类内心矛盾、过去现在的对立。作为旧南方的继承者、一位“丰碑”似的女性,爱米莉在现实中寸步难行。福克纳曾说“对爱米莉我深表难过,悲剧在于她是家族仅存的一个女儿”①。弗洛伊德指出,人类痛苦有三个来源:人类自身、外部世界和自身与外部世界的关系……我们与他人的关系最为痛苦。②无独有偶,“福克纳的世界里,人是破碎的存在,这破碎的压力来自于内部而非外部,与其说人们是被摧毁的,还不如说他们自己毁了自己”③。爱米莉的痛苦确是缘于外部,但她的心理机制也不断出错。
弗洛伊德把完整人格分为三个区域:本我(力比多)、自我和超我。“本我是一片混沌,一个沸腾的大锅……遵循的是快乐原则”“自我是本我和超我之间的调节……遵循现实原则”,而“超我是管制者,由完美原则支配,属于人格结构中的道德部分”④。一切心理活动都可从三者的联系中得到解释,但有时这三者的关系并不如理论上那样清晰。如果超我或本我的力量过于强大就可能会压倒对方,使对方服务于自己。爱米莉完全受过去超我控制,其价值观还停留在父辈制造的封闭空间里。过去超我过于强大,以致于本我在所不辞地以违背道德的方式为其服务。超我与本我的畸形结合,迫使自我只好在逃遁中避难。然而,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过去可能影响现在,如若让过去超我控制现在,未来必定没有出路。
一、爱米莉模糊的意识和无意识
意识中的道德往往会同无意识的原则产生矛盾,如诚实与无意的欺骗、意识中的权力和无意识中的实际无力、意识中的爱与无意识中的冷漠和恨、意识中的现实和无意识中现实意识的缺乏。爱米莉是矛盾的南方人,在道德和时间问题上,她看不清自己的意识和无意识。她从旧南方获益却也深受其害,其是非观符合自己标准却背离社会道德。她能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旧南方继承人、服从父亲和家庭的女儿;她没能意识到变化的时间和死掉的过去荣誉。拒绝交税、傲慢、蔑视法律、杀人,这些是她意识中的贵族特权。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同旧南方的关系使她成为人们怀旧情怀的一部分;是怀旧,而不是她的‘淑女身份让人敬畏”⑤,自我意识是爱米莉缺少的最宝贵品质,她带着一副染滿了旧南方色彩的眼镜看世界。
旧南方她逃避不开,唯一的选择自我存在的努力被留不住爱人、缺乏同过去一刀两断的勇气的现实所摧毁。于是爱米莉在孤岛上孤芳自赏,从未与客观世界妥协以使其变得更利于自己——顽固陈腐的冷暴力,就如父辈留下的房子,“虽已破败,却还是执拗不驯,装模作样,真是丑中之丑”⑥。“福克纳对现实世界的解脱在于他对时间的忘却,神秘的忘形是他逃避和应对现实世界的唯一方法和世外桃源。”⑦就像这样,爱米莉以忘却现实时间的方式来应对现实。
二、爱米莉“万能的”过去超我
“社群中,人们倾向于不检讨个人行为,因为社群没有名字,责任没有规定。结果那些一直控制人们行为的个人责任感消失了。”⑧旧南方贵族曾创造一个时代,性格傲慢;等级森严、贫富分化;贵族利益得到最大强化。过去于爱米莉是个现在完成进行时,她拒绝承认父亲之死、特权取消、往日荣誉不再存在的事实,她坚定地效忠于曾经荣耀的南方并享受其特权。“社群从不渴望真理,他们需要的是幻觉。”⑨
本我、自我和超我的区分有时很清晰,大部分时候很模糊且划分这三者的标准会因社会情境不同而有区别。通常本我和超我绝对对立,但当其中一个以绝对力量压倒另一方时,二者就可能走向完全相同的方向。⑩爱米莉的道德观、是非观同其过去超我密不可分。荷默·伯隆这个北方人对爱的不严肃是对她的社群尊严的亵渎,毒死他是为挽救家族尊严,这符合她的超我;同时由于家庭原因,他们怎么都无法在一起,她宁可杀害他也不愿损害家族荣誉的完整性。爱米莉留住了荷默·伯隆的身体,企图以这种“畸形”的方式“拥有”他,而她留住的也只能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爱米莉的本我受超我所控制,为维护社群尊严权力不择手段,同时本我也享受了毁灭的快感。可怜的自我只能在逃遁中避难,以压制超我和与周围的不协调。于是爱米莉一方面“心安理得”地违背道德、漠视他人,另一方面在假装强大的外表下是孑然一身、落寞一生的悲哀。
三、无处安放的本我(爱米莉现实的消极生存)
爱米莉独处的那些年,“挺直的身躯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偶像一样”,“有几分悲怆肃穆”,“就这样度过了一代又一代——高贵,宁静,无法逃避,无法接近,怪僻乖张”{11},她似乎只给人们留下了两种印象:傲慢、凄苦。她并非不食人间烟火,那她缺少什么呢?背负太多过去,她缺少普通女性的经历,这使她无法在现实时间里行走。面对本我和超我的同谋时,自我为减少伤害,只能逼迫她遁入隔离、毫无挣扎年复一年过了下来。她坚持天生的倔强,在过去中寻找精神寄托,然而过去抓得愈紧,现实就越痛苦,于是她失去了打破现实的能力,她更无力抵抗社群枷锁,包括镇上的人、她的表亲和父亲留下的房子里的每个角落传递的信息和威严。
爱米莉身上集中了各种矛盾、无奈。处于新旧社会交替中,她是这一特殊时期的缩影,一方面无力逃脱作为旧南方女儿的使命,另一方面现实被过去枷锁所束缚,于是只能在自我隔离中顽固坚持。历史没有给她出路,现实只是讽刺,未来空洞,她的困境象征了一个时代及其意识形态的终结。所以她值得拥有无数玫瑰,纪念人类在面对过去时间的无能为力和带着过去在现世中的艰难跋涉。
福克纳说,“(小说中)那样的失去,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可能来到任何人的身边,人们必须学会去面对”{12}。爱米莉承受太多过去超我的压迫,没有人教会她面对变化的现实,因为在父辈的词典里没有失败这样的字眼。爱米莉在成为现实的社会人这方面失败了,然而她牺牲个体意识去处理过去和现在的关系,无疑是一位合格的、值得尊敬的旧南方公民。福克纳曾说,“真正的人不仅活在现在,他们也活在过去和未来”{13}。爱米莉确是一座丰碑,尽管沉默无语,但她的存在揭示了人类的普遍苦难,大多数人,特别是女性在获取真理、面对失去和痛苦的路上依然太“年轻”。
①{12} Meriwether, James B and Michael Millgate. Interviews with William Faulkner 1926-1962[Z]. New York: Random House, 1968: 127-141.
② Freud, Sigmund. Civi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M]. Trans. & Ed. James Strachey. New York: W.W. Norton & Company, 1989:24.
③ Pouillon, Jean. “Time and Destiny in Faulkner”[A]. In Faulkner: A Collection of Critic Essays[C]. Ed. Robert Penn Warren. New York: Prentice-Hall, Inc. 1966:79-86:84.
④ 弗洛依德.意识的结构[A].朱刚.二十世纪西方文艺批评理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98-106:99-103.
⑤ O'Conner, William Van. “History in A Rose for Emily”[A]. In A Rose for Emily by William Faulkner [M]. Ed. M. Thomas Inge & Charles E. Merrill Publishing Company. 1970:44-45:45.
⑥{11} Faulkner, William. A Rose for Emily——Selected Stories of William Faulkner[M]. Ed. Zhu Zhengwu. Shanghai: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Press, 2010:2,5-9.
⑦{13} 朱振武.在心理美学的平面上——威廉·福克纳小说创作论[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4:130,160.
⑧ 弗洛依德.二十世纪西方哲学译从:弗洛依德后期著作选[M].林尘等譯.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79.
⑨⑩ Berg, Hank de. Freud's Theory and Use in Literary and Cultural Studies[M]. Trans Ji Guangmao. Beijing: Gold Wall Press, 2010:85,76.
作 者:江 曼,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李时超,云南师范大学附属实验中学老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美国文学和英语教学。
编 辑:钱 丛 E-mail:qiancong081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