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尽管班昭因为一部《女诫》而遭到后人诟病,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班昭的才华和德行以及她在史学界所取得的杰出成就,都呈现出自觉的女性意识。本文通过分析《女诫》的“前言”和阐述班昭的生平,解析班昭的女性意识,提出班昭思想中并无主张“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点。
关键词:班昭 《女诫》 意识 女性 教育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班昭以其自编之家训《女诫》而影响后世。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女训教育的著作。历来人们对班昭的《女诫》都是毁誉参半,赞成的人因其易学易行而引以为典训,并对班昭及其《女诫》的推崇达到了夸张的地步。例如,1912年,吴芙在为好友裘毓芳的《〈女诫〉注释》所作的“序”中说道:“从古以来,女人有名气的极多,要算曹大家第一。曹大家是女人当中的孔夫子,《女诫》是女人最要紧念的书……”。毁之者则指责班昭的一系列主张成为了戕害中国妇女的罪魁祸首。例如,现代学者陈东原先生认为“她作的《女诫》七篇,也就了不得的压抑了同类女子了”。还有人认为,“二千多年来中国女性遭到的种种苦难,始作俑者的班昭难逃罪责”。然而,这种毁、誉都根缘于对这篇文章的圣典化误读,这样的误读或许是出于前人有意的利用,而后人又没有洞察这种利用,真将其当作一篇“圣典”来加以批判,让《女诫》既承受了过“誉”,也承受了过“毁”。
早有学者达成共识,《女诫》不过是班昭用以教导自己子女的一篇家训。孤儿寡母,生活艰辛异于常人,惟有期望子女乖巧,不失于人,才能生活平顺,内心安定,有这样的期望亦为人之常情。笔者已执笔多篇论述班昭关于女性意识的种种观点,并发现,通过对《女诫》前言的细读,还可看出班昭的以下主张:
一 主张女性接受平等教育
《女诫》前言曰: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馀宠,赖母师之典训。年十有四,执箕帚于曹氏,于今四十馀载矣。战战兢兢,常惧黜辱,以增父母之羞,以益中外之累。夙夜劬心,勤不告劳,而今而后,乃知免耳。吾性疏顽,教道无素,恒恐子谷负辱清朝。圣恩横加,猥赐金紫,实非鄙人庶几所望也。男能自谋矣,吾不复以为忧也。但伤诸女方当适人,而不渐训诲,不闻妇礼,惧失容它门,取耻宗族。吾今疾在沈滞,性命无常,念汝曹如此,每用惆怅。间作《女诫》七章,愿诸女各写一通,庶有补益,裨助汝身。去矣,其勖勉之!
从这一段文字可以看出,《女诫》是班昭在一次严重的疾病中,在自认为即将告别人世的复杂心情下写作出的一篇家训。这里可以了解到,由于父亲的早逝,班昭只能“赖母师之典训”,这里的母师即姆师,亦即女性家庭教师。在汉代及汉代以前,女子虽然没有学校教育,但家庭教育却是必备的。女性的教育除了来自家长的言传身教外,还有家庭教师的典范。《礼记·内则》说:“凡生子择于诸母与可者,必求其宽裕慈惠,温良恭敬,慎而寡言者,使为子师。”这所谓“子师”即保姆,不论男女婴儿,所受无异。但选保姆的标准是很严格的,必须是温良恭敬、惠而寡言的女性。“子能食食,教以右手”,这种教育是男女相同的。“能言,男‘唯,女‘俞;男盘革,女盘丝”,等到儿女会说话时便男女有别了。同是应声,男子以“唯”,女子以“俞”,这是家庭教育上显出的差别。到了十岁的年龄,男子“出就外傅,居宿于外”,在此即外出求学。女子到了十岁则要待字闺中,继续接受姆教。
那么,她们的姆教内容是什么呢?据《内则》中记载:“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听从。执麻枲,治丝茧,织紝组紃,学女事以共衣服。观于祭祀纳,酒浆笾豆菹醢,礼相助奠。”“使为子师,其次为慈母,其次为保母,皆居子室。”其中子师、慈母、保母皆是负责教养的家庭教师,只是分工略有不同。“师也者,教之以事而谕诸德者也;保也者,慎其身以辅翼之而归诸道者也。”三者皆备才符合“人君养子之礼”。班昭说自己“蒙先君之馀宠,赖母师之典训”。这表明班昭从家庭教师那里,所学不仅是“德、言、容、功”,还有传统的经籍教育,这与她世代簪缨的家族是分不开的。尽管年幼丧父,但班昭在家庭教育这一块并没有缺失,甚至堪比学校教育。
二 对儿女的严格要求
班昭十四岁嫁给了同郡的曹寿,而曹寿早卒。虽如此,作为曹家的媳妇,班昭仍然谨小慎微,注重自己的言行举止,担心行止无当而受到婆家的黜辱,更害怕令班氏家族蒙羞。因此,她恪守作为子媳的本分,没有出过分毫差错。可以想见,作为一名女性,班昭在早年守寡的情况下没有选择改嫁,而是承担起“抚孤”的责任,并做出一番经天纬地的事业。需知当时女人在社会上生存已是大为不易,孤儿寡妇就更加艰辛倍出,这也可看出班昭刚强的个性。她严格教育儿子曹成,唯恐他有负国家朝廷的使命,文中提到的“子谷”即其子曹成。班昭的儿子因其母为太后师,受到和熹邓太后特别的优待,“特封关内侯”,爵等仅次于有封土的列侯,且官任散大夫。这让班昭感念皇恩的同时,更要求他品行端正,具备报效家国的真才实学。“圣恩横加,猥赐金紫,实非鄙人庶几所望也。”这的确是班昭的心里话,虽然受到邓太后的皇恩,获得佩金印紫绶的最高礼遇,然而班昭并不为此而有所怠慢。
“男能自謀矣,吾不复以为忧也。但伤诸女方当适人,而不渐训诲,不闻妇礼,惧失容它门,取耻宗族。”
班昭讲得很清楚,她的这篇《女诫》本意并不是广大女性的训诫,也没奢望它能在世人中流传,只是以此训诲“诸女”而已。原因是“诸女”正值快要适人之际,这时必须培养女儿们女德规范的修养,以维护宗族名誉。从这句话中还透露出在班昭的影响下,她的女儿辈们或许从小没有接受过多严苛的三从四德之姆教,而是更多的如班昭一样学习了儒家典籍,否则班昭不会在女儿们快要嫁人的时候才来充当姆教的角色。由此可知,班昭的女儿享受了与男儿一样的书本教育,她们比平常百姓家的女子有更强的女性独立自主意识,因此她们才可能“不渐训诲、不闻妇礼”。班昭在自己病重之际,感到有责任将自己一生作为女人的经验传授给女儿,毕竟在礼法严苛的男权社会,女人要想保全自身并非易事。由此可以看出,她写给诸女的《女诫》并非是一篇女训,仅仅是将自己一生的生存智慧以及在男权社会下的生活经验作了一个概括,旨在让女儿们能全身远祸。
三 关于“女子无才便是德”
1898年5月,裘毓芳在裘廷梁创办的《无锡白话报》上发表的《〈女诫〉注释》中大骂:“不知哪个胡涂不通人,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害得天下女子不轻。……若曹大家也依着这‘无才便是德的话,《汉书》也续不成了,七篇《女诫》也做不成了,到如今也没人知道什么曹大家了哪能人人佩服她,个个敬重她?可见得做了女子,学问不可没有的”。班昭之后,许多人认为是她提出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主张,这实在是最大的冤屈,试问,一位靠自身才学而立足男性社会的女性,却教育天下女子要以无才为上品,这岂不令人匪夷所思吗?在汉代,女子不仅有才,甚至不乏高才。“古之妇学,必有礼而通诗,六艺或其兼擅者耳。”汉代女性教育除了德育和技能外,也会像男子一样学习儒家经典。例如,班昭的祖姑母班婕妤“诵《诗》及《窈窕》、《德象》、《女师》之篇。每进见上疏,依则古礼”。
班固遗留下来的“八表”和“天文志”乃整部《汉书》中最难撰写的部分,可谓非专家不能为。尤其“天文志”的写作要求作者通曉占星历法、谶纬术数等专业知识,班昭可补其文,可见才学之高不言而喻。“十三年春正月丁丑,帝幸东观,览书林,阅篇籍,博选术艺之士以充其官。”东观是汉朝皇宫贮藏档案、典籍和从事典校、修史与著述的重要处所之一,其以藏书丰富完善而素有“书林”之称,东观修史实始于班昭,据史书载:“时《汉书》始出,多未能通者,同郡马融伏于阁下,从昭受读;后又诏融兄续,继昭成之。”班昭可谓东观藏书阁文化中心的典范之一。除史学上的突出成就外,班昭的文学才华也颇受和帝赏识,每逢宫廷有异物贡献,班昭就会被诏令作赋颂以感谢外宾,这赋予了她宫廷文学侍从的角色。我们从她目前可见的《大雀赋》、《针缕赋》等文章的残篇,了解到她的文学思想和创作个性。
班昭生平所学之典籍,由于资料匮乏,现今虽已无从考证,但仍能从她的著述中窥见端倪。笔者发现,仅从李善所注《文选》中所录班昭《东征赋》一篇,可知其学问来自于《楚辞》、《礼记》、《论语》、《老子》、《春秋左氏传》等典籍。据统计,《女诫》短短千言的文章,所用经典不少于17部。又据《后汉书·皇后纪》记载:和熹邓皇后“自入宫掖,从曹大家受经书兼天文、算数。”可知班昭向后宫妃嫔传授的知识不仅局限在经学知识、后宫礼仪等,还有天文、算学等科学知识。就连经学家马融也“伏于阁下,从昭而受”。有着如此深厚学养的女子,相信她对女儿辈的教育也绝不会仅限于三从四德,更不会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主张。班昭活着的时候,外界对《女诫》一书的评价就已毁誉参半,班昭的夫妹曹丰生,曾写信就《女诫》的内容与班昭展开辩论,这是历史上罕见的妇女相互进行学术辩论的史实。
如果说班氏家族的女子接受典籍教育只是特例的话,这里还可以举很多汉代女子博学多才的例子。《后汉书·皇后纪》载明德马皇后“能诵《易》,好读《春秋》、《楚辞》,尤善周官,《董仲舒书》”。
这些接受了知识熏陶的女性,往往自觉的承担起文化教育的使命,促进了汉代教育事业的发展。例如,明德马皇后“教授诸小王,论议经书,述叙平生,雍和终日”;和熹邓皇后曾“诏中官近臣于东观受读经传,以教授宫人,左右习诵,朝夕济济”,“诏令和帝弟济北,……并为开邸第,教授经学,躬自监视”;
此外,根据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记载,汉代失传的女性作品有《班婕妤集》、傅石甫妻所作《孔氏集》、班昭的《曹大家集》、《列女传注》等。还有解忧公主的《上昭帝书》、冯嫽的《上元帝书》、卓文君的《司马相如诔》等文章,也都是妇女不仅能够读书,而且擅长写作的有力证明。据《后汉书·列女传》的记载,班昭的儿媳丁氏在班昭去世之后,把班昭的作品加以整理,撰集成书,并作《大家赞》,亦可见丁氏是受过典籍教育且有很高文学才华的女性。丁氏能嫁到曹家惟有“才明绝异”,才能得到班昭的接纳。
据陈东原的《中国妇女生活史》所考,《女诫》以下,北朝的《颜氏家训》,晋代的《女史箴》,唐朝的《女论语》、《女孝经》和《女则》都没有过“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一句话,只明代末叶吕坤曾说:“今人养女多不教读书识字,盖亦防微杜渐之意。然女子贞淫,却不在此。果教以正道,令知道理,如《孝经》、《列女传》、《女训》、《女诫》之类,不可不熟读讲明,使他心上开朗,亦阃教之不可少也。”从这句话便可看出,当时人已经有了不教女子读书的趋向,所教内容不过几部女教经典罢了。那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产生在明代的可能性极大。据陈东原考证,“从乾隆辛未到末年,这句话传播得特别加快,大概因为那时女子学诗的风气太大,这句话格外被一些卫道先生所利用的缘故。总之女子无才是德起于明末养女多不教起读书识字的社会,不过宋初司马光不赞成女子做诗歌,已微开其意罢了……。”他分析说,从前的学问观念,差不多偏重文字,所谓女子无才是怕女子学诗文移了性情,故而不赞成女子学诗之意。
综上,班昭并无“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主张,相反,她优异的才学和功成名就的人生是早期女性意识觉醒的典范。
参考文献:
[1] (汉)班固:《汉书》,中华书局,2006年版。
[2] (汉)郑玄注,(清)阮元校刻:《礼记正义》,《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版。
[3] (宋)范晔,(唐)李贤等注:《后汉书》,中华书局,2006年版。
[4] 陈东原:《中国妇女生活史》,上海书店,1984年版。
[5] 杜芳琴:《中国妇女史研究的本土化探索》,《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1999年第2期。
[6] 夏晓虹:《古典新义:晚清人对经典的解说——以班昭与〈女诫〉为中心》,《中国学术》,2000年第2期。
作者简介:王玉洁,女,1980—,贵州遵义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文化,工作单位:贵州职业技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