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汪曾祺的小说着眼于平凡人的平凡生活,在乡愁情愫的郁结下饱蘸归思的浓墨。他的小说在展现乡土的物质性的同时,将其背后蕴含的乡情乡风的精神特质也和盘托出。本文主要探寻汪曾祺小说里蕴藏的诗情文化和在文化晕染下人物精神的建构与重塑,走进人物丰富多彩的精神境地,去体会汪曾祺笔下广袤多姿的人文景观。
关键词:汪曾祺 民俗文化 人物精神 建构
一、品行高洁的文人雅士
汪曾祺在创作生涯中,刻画了诸多品行高尚的文人雅士与知识渊博的大儒形象。在刻画这些形象的时候,汪曾祺是带着深深的敬意与感情的。但是他在描绘人物的形象时,却从不在大处落笔,不去写英雄将相、叱咤风云的大事件,而是截取生活的断面,于小切口见真情,在生活的细节之处反映人物的高尚品行与博爱精神。此类的人物在其作品中并不少见,如《徙》中的谈甓渔和高北溟先生、《鉴赏家》中“全县第一个大画家”季■民、《钓鱼的先生》中的王淡人先生、《岁寒三友》里的“三友”等。这些雅士在笔墨花鸟中寻找生命的本真与坦荡,在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中体验人生况味,即使身陷不济时代与险恶环境,依然能够保持真我,不屈节,不折腰,不与恶势力同流合污。他们秉持内心,“高傲”地前行,一路扬着“朝圣”的大旗,坦荡地行走于广阔的人生天地间。这些人物都是作家精神气质的外现,是作家审美情趣的凝结所在。虽然作家的描绘尽量客观而贴切,但是仍然时不时流露出他的主观钦佩情绪。
汪曾祺不仅关注大儒文化人的高风亮节,同时也将目光放于小平民的对于高雅文化怯生生的追求上。《鉴赏家》一文中就描绘了一幅感人的“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美图:“孤傲”的大画家季■民偏偏对果贩叶三惺惺相惜,两个截然不同的社会阶层里生活的人由于对作画的共同爱好而志趣相投,没有隔阂,没有歧视。季老赠画,叶三送果,彼此珍惜。汪曾祺写这样一段没有波澜情节的小故事,是对人性的一种隐形的讴歌,无声却荡气回肠。善良的人无处不在,《钓鱼的先生》里的“傻医生”王淡人一生用自己的行动为乡亲父老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虽然被称为
“傻”,却“傻”得有气节、有魅力!《岁寒三友》则着力展现了王瘦吾、陶虎臣、靳彝甫三个人一段真挚的友情。开绒线店的王瘦吾、开炮仗店的陶虎臣、画家靳彝甫三个市井里的普通人因真心相待而成为莫逆之交,三个人各自经受了跌宕起伏的生活磨难之后依然保持内心的本真。当靳彝甫获知其他两位挚友在遭遇生活的无情打击后,毅然将自己的三块宝贝田黄卖掉周济朋友。当年季■民愿以高价购买三石时,靳彝甫的一句“不到山穷水尽,绝不舍此性命”不禁让人动容。如今挚友落难,靳彝甫愿“舍此性命”来救友。真正的感情不是花哨的言辞,而是在危难中默默向你伸出的一双温暖的手,握紧了便不再放弃。最后,当三个老友又坐在一起饮酒时,岁月的沧桑使三个人都觉得疲惫,靳彝甫只说了一句:“咱们今天醉一次!”一声长叹,既道出了生活的艰辛,也道出了友谊的弥足珍贵。
凡看种种,汪曾祺对于高风亮节之士的一往情深弥漫在作品的每一个角落。何为英雄,何为名士?汪曾祺的笔下自有端倪。汪曾祺让他们在作品中平淡地出现,没有惊心动魄的动作和情节,没有“高大全”式的完美形象,没有只好不坏的出世的神仙隐士,所有的雅士都是在日常的生活里穿梭走动,有你有我有他的影子。作品的主角往往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汪曾祺熟悉他们、敬佩他们,却从不把他们捧在天上,只是在悠长的生活磨砺中展现人物的情怀。有的人物过着饥寒落魄的生活,但是从他们身上折射出的人性的光辉却是历久弥新,对于质朴人性的考察也上升到了民族心理的层面上:好人也会落难,坏人也有善良的一面。
二、勤劳平凡的劳动者
在汪曾祺笔下“谋生”的小百姓很多,有着各种职业与生活,烦恼着各自的烦恼,幸福着各自的幸福。作品中少有权势显赫的达官贵人、叱咤风云的英雄,多是街上常见的小贩、挑夫,还有擦鞋的、卖肉的、剃头的、唱戏的、打鱼的……汪曾祺把最最普通的平凡劳动者请到自己的小说中,给他们足够的空间来向世人细细讲述他们自己的喜怒哀乐,讲述他们在时代的洪流下如何生存与生活,具有强烈的真实感,让细细品味的人产生深沉的共鸣。《受戒》里的小英子一家辛勤劳动,种田浇瓜,日子不富裕却也怡然自得;《大淖记事》里锡匠一班人辛勤劳作,不屈服于恶势力,诚实生活;《三姊妹出嫁》里卖馄饨的秦老吉分别把三个闺女许配给皮匠、剃头的、卖糖的,却为自己的馄饨挑子无人继承而发愁;《故里三陈》里陈小手为团长老婆接生却惨遭杀戮,陈四受冤屈而罢踩高跷,陈泥鳅为救陈五奶奶的患病小孙而冒险“挣钱”;《金大力》中的金大力虽为泥瓦匠却以其为人忠厚、待人坦诚热心而获得他人信赖;《鸡鸭名家》里的“鸭名家”陆长庚和“鸡名家”倪二,凭一身绝活赚钱,深得一片赞誉;《侯银匠》中侯菊用自己的智慧与勤劳的双手收获幸福生活,不做男人的附属品;《白蝶图》一文里刻画的卖绒花的小货
郎小陈三,与王小玉的爱情因小陈三母亲的扭曲心理而夭折;《薛大娘》里卖菜的薛大娘以卖菜为生,却也做着“拉皮条”的勾当,最终为自己找回了年轻时失去的欢愉;《兽医》中有着一手好手艺的老实人姚有多,最终以其真诚打动顺子妈,喜结连理;《卖眼镜的宝应人》中王宝应为了生活而辗转他乡;《仁慧》里潜心持庵的
尼姑仁慧,用聪明才智获得大家的赏识与赞誉;《榆树》一文里的侉奶奶靠给人家纳鞋过日子,日子清贫,但是她勤劳、朴质、善良,“大家都愿意找她纳,也不讲个价钱,给多给少,她从不争”,生活平淡而悠远。作者在《榆树》中长叹一声:“多少人穿过她纳的鞋底啊!”这句饱蘸作者真情的长叹,道出了汪曾祺对于平凡的劳动者的深情,劳动者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生活,平淡中渗透着伟大,让人在其中尽情领略生活的真谛与劳动者积极向上的高尚灵魂。
每一个有血有肉的鲜活形象都代表了一种对生活的独特追求。汪曾祺笔下形形色色的为生活奔波的“小人物”朴实如大地,坚忍而有趣味。“汪曾祺决不以高人一等和怜悯的态度看待这些自食其力的劳苦大众,而总是怀着深深的挚爱和温柔的亲切感去发掘蕴藏在这些父老乡亲身上的人性美、人情美。劳动是这些普通百姓赖以生存的基本方式,汪曾祺在作品中充分肯定他们所从事的劳动职业,并赞美他们的人生价值和所创造的物质财富。”①
汪曾祺热爱小人物,钟情小人物的生活。市井小民的生活在他简朴而玉润的文字中显得别样清新,读来如清风拂面。故里追思,追的都是普通人的普通生活。汪曾祺的生活理念就是在这些小人物的依次登场中渐渐清晰起来:生活本身就是一件真实至极的事情,富足与清贫并不能甄别一种意识形态的正误,只有还原本真的一切,才会发掘繁花似锦的表面下蕴藏的大美与力度。小人物的奔波、冷暖社会的无奈,全在方寸之心中毫不掩饰地全盘托出。“人间送小温”,是对汪曾祺的准确定位,也是他在体察平凡劳动者的喜怒哀乐后秉持的信念。
三、命途多舛的“小莲子”
汪曾祺的诸多小说都提到了“小莲子”这个人物。在《薛大娘》一文中,有“小莲子”的简要介绍:“本地把年轻的女佣人叫做‘小莲子,她们都是十六七、十七八,都是农村来的。这些农村姑娘到了这个不大的县城里,就觉得这是花花世界。”汪曾祺对这些“小莲子”既不褒也不贬,只是对其进行客观的叙述,让读者自己去品味。
“小莲子”在不同的文章中命运也是不尽相同的。
《薛大娘》一文中,“小莲子”沦为了“拉皮条”的薛大娘的赚钱工具,薛大娘利用“油儿”与“小莲子”的不正当关系,从中获利。薛大娘对“小莲子”的搜刮,在《辜家豆腐店的女儿》里也有体现:辜家遭不幸,辜家女儿在薛大娘的“引导”下卖身,最后下场惨淡。而在小说《名士与狐仙》里,杨渔隐对女佣“小莲子”日久生情,最终娶了“小莲子”,喜结连理,恩爱有加,相依相伴,令人羡慕不已。另外,作者还塑造了一个敢于反抗封建制度的“小莲子”,即《小芳》中的女佣小芳。她为了争取自己的婚姻自由,做出了顽强的反抗,毅然与指定的丈夫离婚,最终获得胜利,嫁给了自己真正爱的男人。
汪曾祺刻画的“小莲子”形象是封建社会的牺牲
品,也是封建社会的反抗者。“小莲子”少小离家做女
佣,一方面对外面的世界保持了最初的新鲜感,摆脱农村里的闭塞落后而在较为广阔的天地间开始新生活;另一方面又由于农村与城市(县城)生活的文化方面的对立和冲突而无所适从,一时间不能找到自己的准确位置,因而也往往沦为类似于薛大娘的“拉皮条”者的赚钱工具。新鲜的生活、文化的二元冲突、内心的彷徨、寄人篱下的苦闷等种种因素构成了她们生活的导火索。其间的无奈与苦味,汪曾祺并未给予具体的说明,而是尽量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客观的态度对其进行审美观照。
作家胡河清说:“汪曾祺并不希望封建专制主义的幽灵重返,却想让古典趣味的中国国人的艺术化人生能够继续下去。”于是,汪曾祺对“小莲子”不褒扬、不贬损,使读者对这一形象的命运走向有自己独特的见解,这是汪曾祺的非意识形态化的唯美主义意境的体现。“小莲子”是城乡文化交融与冲突下产生的一种独特现象,汪曾祺对这一形象的敏锐捕捉,既是对她们幸与不幸的一种空白评判,又是对广大平民生活的一种重新阐释。“小莲子”这个形象与其他的普通人一样,是作者平民意识的集中体现,是作者抒情衣钵的继承,也是其精神苦闷的疗伤。
① 陆建华:《汪曾祺的春夏秋冬》,河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04页。
作 者:陈莎莎,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2011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赵斌 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