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英国小说家约翰·福尔斯的处女作《收藏家》,一经发表便获得巨大成功。从多重视角出发,对其进行主题分析,是对福尔斯小说研究的新延展。通过分析该作品中的自由主题、孤独主题、以及少者与多者的关系,不难发现该作蕴含丰富的哲学内涵,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说明该小说家对人类社会、意识形态等方面进行了哲学性思考。
关键词:自由 孤独 少者与多的关系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收藏家》(下文简称《收》)是约翰·福尔斯的处女作,发表后即畅销大西洋两岸,为福尔斯带来了丰富的金钱收入,但评论界对它的评价有着从“一流小说”到“做作粗糙之作”的迥然区别。有些评论家甚至认为,《收》缺乏福氏作品惯有的“强烈的文本意识,哲理玄思以及神秘感”。而福尔斯认为,“《收》是一个寓言故事,它是象征性的,它是一部寓言”。曾经一名不文的克莱格,由于赌博,一夜之间变成腰缠万贯的富翁,但他并没有因此而从畸形的枷锁中挣脱。相反,金钱使他“恶的本性”骤然膨胀,使他有能力演出了一幕兽扼杀人、丑收藏美的悲剧。本文将从自由主题、孤独主题、以及少者与多者的关系着手,解读该作。
一 自由主题
萨特指出,人类应当摈弃痛苦与绝望,直面荒诞、虚幻的生活。萨特是无神论者,他认为人的存在是第一位的,然后通过自由选择的行为,人才能成为他想成为的人。他的理念在二战后这一特殊历史时期有着丰富的意义,并深深影响了约翰·福尔斯。福尔斯关于自由的思想则更切合实际,他认为,阶级差异、固有的误解和歧视,使得一些人特定的自由被剥夺。他小说中的人物不仅置身于心理剧、神戏和神秘之中,而且置身于真实的社会背景之下。
《收》中的悲剧,映射出一种社会现象:所谓的“新人类”,尽管在物质方面富有了,却缺少对他人和社会的理解。其所表现的就是自我幽闭的心灵对自由的扼杀,同时,也说明自由意志的肆虐和自由意志的丧失同样是十分可怕的。福尔斯认为,“自由意志处于一个没有自由的世界中,就如同鱼生活在一个无水的世界中,它不能存活,因为它不能运作。暴政的最大谬误便是暴虐者拥有自由,而他的臣民遭受奴役;但同时,他也是被自己的奴役行为所奴役,为自己的暴政所暴虐”。主人公克莱格偏执呆滞,畸形变态,毫无想象力。自我锁闭的性格使他的生活死气沉沉、毫无生气。他缺乏普通人应有的正常情感,害怕与别人进行正常的接触和交流。在外在压力和内在冲动的双重挤压下,他完全失去了自己的自由和个性。正如米兰达日记中所记述的那样,“他是一个被囚禁的人,被囚禁在充满憎恨、狭隘的当下世界之中”。
阴冷、昏暗的地下室,是一个窒息生命,扼杀自由的死亡囚笼。在此,乐观、自信和自由个体已不复存在,个体的自我不再是完整统一的,而是处于碎裂锁闭的可悲境地。随着自由丧失在封闭的空间之中,个性泯滅在庸俗的环境之中,人性和自我也在地下室内走向必然的歧路。克莱格对米兰达施以专横残暴的专政,他的施虐对象成了他自由意志肆意横行的可怕牺牲品。他的“意志建立了一个封闭的、人性无法穿透的领地。他把自己称作是这个完美国度里的唯一有知觉力的人。因为他拥有一切,所以他无所需求;因为他反社会,所以他的王国没有社会、没有政治。他的意志是绝对的;他的结局就是他的开端”。作为暴虐者,他是自由自在的,他可以在他的封闭王国里为所欲为,因而他的自由意志是致命的;他既是奴役者,又是自由暴虐的被奴役者。米兰达未能获得自由,最终惨遭窒息而枯萎死亡。克莱格也没有从自我锁闭的囚笼中走出来。
另一方面,该作品也说明了自由的可能性。G·P有保持自由的宝贵精神,他追求自己的唯美之光,他的自由点亮了米兰达的生命。他从不强加任何东西在米兰达身上,他经常鼓励她独立思考、质疑自我,提高她对生命、艺术以及现代艺术的看法。这与克莱格的自私、狭隘、变态的奉承以及残酷的暴政形成鲜明的对比。在有知觉的最后一刻,米兰达仍在祈求克莱格救她,但以失败告终。最终,米兰达死于肺炎,但她的精神胜出了,因为她没有屈服于克莱格的控制,并一直在为自己与艺术寻找自由的可能。
二 孤独主题
存在主义者认为,上帝将人类投入尘世,便撒手不管了,任由人类发展自我,没有神的引导,人类的心灵是孤单的,心理是孤独的,行为是无方向的。孤独,是现代工业文明带给人类的弊病之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这一物化了的社会中,更显得疏远、孤立,而这正是福尔斯所探讨的另一主题。《收》发生在少人往来的乡间别墅的地下室之中,这一地点与世隔绝,是一个孤立的世界。这一场景不仅象征了主人公在日常生活中与社会的隔绝,也象征了人物在心理、精神方面与外在世界的隔阂,更象征了人的孤独心理。这为该小说奠定了孤独、寂寞、悲观的基调。
克莱格经历了缺管少教的童年,性格孤癖,与亲人少有交流。他年幼丧父,母亲则同人私奔,他被父亲的姐姐收养。姑妈显然不是一个教育孩子的好老师,她总是大谈克莱格摆脱生母的好处。姑妈以及身有残疾的表姐也总是对他冷嘲热讽,唯一疼爱他的姑父有恋死倾向,他是家中唯一支持并奖励克莱格做蝴蝶标本的人,不久后却死于中风。姑父的错误导向,深深影响了克莱格对待美好事物的方式和方法。这样的家庭背景使得克莱格未能接受良好的教育,并缺乏自信与幽默感。
成年的克莱格经常被同事取笑、戏弄甚至是侮辱,是被孤立、被打击的对象。他没有朋友,生活单调,内心孤独。他将周围的每个人都排斥在生活之外,过着形影相吊的生活,他的生活是单色调的、静止的、没有生机的。绑架了米兰达之后,虽然两人天天在一起,但在精神上,他却与米兰达格格不入。
正是由于家庭亲情、温暖和他人关爱的缺失,以及阶级差异与分歧,使得克莱格将自己禁锢并孤立起来,以避开感情伤害,他的变态心理已经不能使他正常地追求感情,而是打着“爱”的旗号残忍地将米兰达囚禁并致死。克莱格的日记是他生活的真实写照,他用自己的叙述作为辩护,掩盖了自己内心的罪恶。他的叙述是他的内心独白,没有特定的听众,他只是一味地实施下一步计划。他的叙述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并不想卷入第三方。小说以克莱格策划绑架米兰达开始,又以他物色到新的绑架目标结束,构成了一个孤立、封闭的圆圈。而外人、读者甚至作者本人也无法介入其中。
米兰达的孤独首先源于她的囚禁生活,其次源于她自己所受的教育。米兰达对克莱格存在偏见,她从内心深处鄙视克莱格:“他从来没有和姑娘交往过,至少没和我这种姑娘交往过。”巨大的阶级差异使得米兰达自始至终对克莱格带有排斥倾向,虽然整日与他面对面,也试图与克莱格沟通,试图从生活与精神上对其进行引导,但因缺少对克莱格这一等级人们的了解与理解,最终,因交流失败而香消玉殒。正如福尔斯所言,极端的环境因素,如孤独、焦虑、恐慌等是提升个人的能量源泉,困境是机会,如果你抓住了机会,你就会成为一个创造自我的人,如果你没有抓住机会,你就会走向毁灭。显然,米兰达没有抓住机会,而走向了肉体死亡;而克莱格同样因为未抓住机会,而选择了精神死亡。
三 少者与多者的关系
福尔斯认为,《收》旨在通过一个寓言,试图分析少者与多者之间的冲突。克拉赫利克认为,智慧的少者指那些社会精英,如哲学家、艺术家,而多者指无思想、盲从的大众。多者既不知道如何去听从,也不知道如何去表述,而少者则比前者强一万倍。少者虽是社会精英,但这并不意味着少者能成为社会的领导力量。多者可能拒绝听从少者,因为他们不懂得如何去听从。在《收》中,米兰达属于少者,而克莱格属于多者。少者与多者的冲突,体现在米兰达与克莱格的斗争之中,这种冲突是收藏家意识与艺术自由的冲突。
米兰达深受艺术熏陶,充满对人类的关爱,她是现代社会中仅存的少者之一,与新人类克莱格进行了斗争。克莱格喜欢照片,而米兰达钟情绘画。克莱格崇拜米兰达的裸照,而米兰达崇拜G·P绘画中的人物。克莱格只能将自己与收藏的东西联系起来,而米兰达用艺术来衡量自己,将自己与艺术、文学中的历险相联系起来。艺术与文学成为她囚禁生活中的精神支柱:她不断学习绘画,并让克莱格买名画给她,她坚持写日记并阅读经典书籍,在整个囚禁生活中,她从未停止对自由的向往与追求。
当意识到她的浪漫方式在冷血理论前无效时,米兰达以肉体诱惑了克莱格。她赤裸裸地站在克莱格面前,试图诱惑他与之发生性关系,因为在米兰达看来,这是克莱格绑架她的真正意图。她试图与克莱格冒一次险“去证实爱情并不仅仅指性”。从艺术角度出发,爱情属于浪漫的、可想象的艺术世界,而性属于理性的、冰冷的科学世界。米兰达的爱旨在融化克莱格冰冻的内心,然而,克莱格拒绝了米兰达的好意,并认为米兰达与一般女子一样低俗,对她不再尊敬。爱情的冒险戕杀了故事的浪漫,米兰达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克莱格瓶子里一只罕见的蝴蝶而已。这只蝴蝶在瓶子中无目的地飞来飞去,她能够看到外部世界,却不能飞出那只瓶子。
G·P是少者的化身,属于有限的道德与智慧精英,其职责是教会多者和其他社会成员改善自我。在该作中,他是福尔斯的代言人,他只出现在米兰达的日记里,而他对社会与艺术的洞察力深深影响了每一个人。他对新人类有一定的洞察力,他認为,新人类也属于穷人,不同的是,穷人没有钱,而新人类没有灵魂。G·P对新人类的判断颇具启发性。克莱格就是这样的人,赢了足球彩票之后的他变得非常富有,但他不愿将他的一部分钱捐给穷困的孩子们。这类人对艺术一无所知,他们在正义的伪装下,做尽各种坏事。米兰达赞成G·P的观点,她更爱他的艺术哲学。不幸的是,米兰达未能理解G·P的哲学并付诸实践便死去。直至被恶人杀死,她也未能像G·P那样了解社会中的邪恶。对绑架者的同情是她无知的表现,而她的善良则是她人性中最宝贵的部分。
克莱格代表无思想的大众,他坚信科学、知识与客观真理,以令人难以忍受的理论武装自我;米兰达代表少者,她迷失于艺术,并被人类之爱孕育着;G·P则代表着成熟艺术对低俗世界的愤懑。克莱格对米兰达的囚禁象征了科学对艺术的囚禁,米兰达逃脱的反抗象征了艺术对科学的抗争。米兰达对G·P的感情代表了艺术家的进步,她同G·P想象式的婚姻代表了艺术与唯美的结合。
四 结语
福尔斯虽然把美撕碎了给人看,但他并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他从历史的反思和罪恶的存在中看到人类光明的未来。他塑造了米兰达这样一个从精神到形体都无懈可击的美的形象,这是他对于人类之美的向往与追求。这个美的形象虽然最终被克莱格无情地撕碎了,但是人类的美好与善良并没有因此而被扼杀。当克莱格从象征混沌与罪恶的地下室中爬出来的时候,一个几乎与米兰达毫无二致的美丽姑娘又出现在明媚的阳光之下。克莱格的心颤抖了,一场丑与美、善与恶较量的帷幕又在那个硝烟刚刚散去、大厦接踵摩天的繁华世界中缓缓拉开。而福尔斯则是想通过一个残忍的故事,唤起读者对人类存在中自由重要性的关注,该小说根植于战后急剧变化的社会,在当时和现在都具重要意义。
注:本文系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重点项目:英国成长小说发展史(2012-ZD-065)和青年项目:福尔斯小说艺术研究(2012-QN-401)的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 Graville,Hicks.“A Caliban with Butterfly.”Saturday Review,7.19(1963):20 pp.
[2] Morris,Renek.“Wom Elastic.”The Nation 4.11(1963):252 pp.
[3] 于建华:《论〈收藏家〉的对话性艺术特征》,《当代外国文学》,2006年第1期。
[4] Norton,Mockridge.“Smell of Success Makes Him Nervous.”New York World Telegram.9(1963):21 pp.
[5] Sartre,Jean-Paul.Existentialism Is Humanism[M].周熙良等译:《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版。
[6] Fowles,John.The Aristos:A Self-Portrait in Ideas.Boston:Little Brown,1965:81,10 pp.
作者简介:赵晓晓,女,1980—,河南辉县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英语教育,工作单位:新乡学院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