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中关注《沙之书》的几处细节

2013-04-29 03:25孙洁贾小林
语文教学之友 2013年7期
关键词:博尔赫斯绳索虚构

孙洁 贾小林

《沙之书》入选人教版、苏教版和北京版语文选修教材并不是一种偶然,而是一种共识:让学生开启想象的翅膀,多元解读文本。《沙之书》是虚构的,他的虚构突出地表现在小说的那些非指示性和非现实性的情节之中,构成了小说无限神奇的博尔赫斯情结。

1.关于《沙之书》“异乎寻常的重量”

小说这样叙述,陌生人“打开手提箱,把书放在桌上。那是一本八开大小、布面精装的书。……我拿起来看看;异乎寻常的重量使我吃惊”。“八开大小”,言其极大,超乎一般的书;“布面精装”说它精致的外表装帧。再加上它的内容的无限不可知,页码无尽不可数,插画可以不可重复和无限增加。《沙之书》绝对是一本庞大的书,其重量也应是无穷大的。可我的理解却不同:这“异乎寻常的重量”,不是重,而是轻。比一般人的想象的重量要轻得多。只有这样,才能更突出其神奇的特点,凸显其夸张、虚幻的效应,也更能表现博尔赫斯创作的神奇的想象。

从小说叙述内容来看,《沙之书》的重量也确实是有限的。书脊的文字暗示,它源起于东方的印度,而前来推销书的陌生人又是奥尔卡达群岛人,从东方的印度到西方的苏格兰群岛,横跨了半个地球,再辗转到阿根廷的贝尔格莱诺大街。单说其远渡重洋,颠沛流离,也是一种负重的转运。它不应该很重,反而应该很轻,这本身就是对书的神奇的一种暗示。

现代主义小说在情节的安排上存在着明显的突发性、偶然性和怪异性,就像格列高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甲虫,存在着情节上的唐突和异化,严重背离常规,而这种背离又是一种司空见惯的虚构,就像《西游记》里孙悟空的金箍棒可伸可缩,完全是一种神话的虚构,具有神奇的荒诞性和非现实性。

博尔赫斯在《长城和书》中说:“一切形式的特性存在于它们本身,而不在于猜测的‘内容。” (《博尔赫斯文集·小说卷》549页)这里的“形式”就是《沙之书》的无限性,而“内容”即指包括书的页码、文字、内容甚至重量在内的具体事物。博尔赫斯的这种叙事是一种对真实的忽略和对无限的夸张。所以说书的重量甚至内容都是有意被作者虚化了的一种含蓄的影射。

博尔赫斯力求将虚假的故事叙述得更真实,所以他就隐去了对“异乎寻常的重量”的追寻和探究,给读者留下思考和想象的空间,为后面叙说《沙之书》的无限不可重复性留下了余地。让读者在感受它神奇无限的同时,去聆听作者为我们编造的虚假的故事,不自觉地进入博尔赫斯的叙事结构。

2.关于《沙之书》最后的隐匿地

作为《沙之书》的读者,它也给“我”带来了无尽的痛苦。“我把自己也设想成一个怪物,……我觉得它是一切烦恼的根源,是一件诋毁和败坏现实的下流东西。”我甚至“想把它付之一炬”,但担心它会“使整个地球乌烟瘴气”,只好把它隐藏在国立图书馆地下室的一个隐蔽的搁架上。

博尔赫斯长期工作和生活在图书馆,他的许多作品都以图书馆为题材,建构了“‘我”—图书馆—‘无限之物”这样一个固定的情节模式。小说《巴别图书馆》即遵循了这一结构。人在梦境中可以创造无限,又在无限中感受生命的困窘。图书馆中有丰富的图书,但读者却无法自觉进入阅读状态,读不懂其中的一个字节。人在拥有了无尽的藏书之后,会感到无限的幸福,但人对书籍内容的渴求会给他们带来悲剧的后果,书籍则以其无限性和不可重复性,嘲笑着人的渺小和努力的卑微。(残雪《解读博尔赫斯》36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下同)完全像《沙之书》一样,以其无限性和不可重复性,排斥着人的主观解读。但人作为无限之物的拥有者、主宰者,会对无限之物采取现实的有效的手段,以摆脱无限之物给人带来的苦恼。

《沙之书》的出现是一个偶然,他的归宿,是作者有意淡化的结果,是一个由实到虚,由具体到抽象的过程。 “隐藏一片树叶的最好的地点是森林”,正是基于这样的类比,即想到“隐藏一本书的最好的地点是图书馆”。二者的共同特征是:相同类别的单个事物可以隐匿于同类事物的集合体中,可以使之消失,也可以永存。

《沙之书》的这个结局极具艺术性,人类对超现实的无限的追寻和破解总是与痛苦和无奈相伴的,虽竭尽全力,却劳而无功。这是人类破解无限之难题。所以作者就将代表无限的《沙之书》暂且隐匿搁置起来,让我们回归到真实的图书馆,即隐匿了虚像,显露了真相;搁置了无限,突出了有限。其实有限永远包含在无限之中,而真相更长久地存在于虚幻的背后。

博尔赫斯总是把故事写得那么简洁而神奇,让情节止于所当止处。他要在作品的结尾给读者留下进行想象和再创造线索。这就是博尔赫斯的神奇:“每一个读者都是潜在的作者,后人续写前人未完的故事。”(残雪《解读博尔赫斯》23页)这个结尾是这一个故事的结局,也就必然会成为下一个故事的开端。

3.关于“你沙制的绳索”

“你沙制的绳索”。这是小说的题记,转引自乔治·赫伯特的诗句。乔治·赫伯特(1593——1633),英国玄学诗人、牧师。北京版课下还注释为:“‘沙制的绳索是指靠不住的东西。”就是说《沙之书》是一种实体上没有,抽象意义上的虚幻的东西。

从词语解释角度来看,“沙制”是一种松散而无结合力的东西,“绳索”则是束缚的意思。所以“沙制的绳索”就是指一种抽象、虚拟的束缚。一般地说,当人的期盼、追求、欲望到无可遏止的境地时,这些期盼、追求、欲望就会成为人自身的束缚、痛苦的源泉。

作为题记,它暗示了《沙之书》情节意义的虚构和想象性,以及主旨象征意义的抽象性和非现实性。“沙制的绳索”是存在于人们情感世界、精神世界的一种抽象的束缚或影响。它随着“我”占有《沙之书》而产生,随着《沙之书》的隐匿而消失。这种束缚和影响,是人类欲望无限膨胀的必然结果。当人回到现实生活的层面,这种虚构的影响和束缚就不复存在,而完全成为一种虚无。但是人却常常无法摆脱这种“沙制的绳索”,只要有欲望的存在。

博尔赫斯的作品有着极强的隐喻性,他在作品最不起眼的环节上给人留下阅读欣赏的某种抽象的暗示。如《沙之书》,题记游离于小说的情节之外,读者很难有意识地将它与作品的情节结合起来,而小说正是借此将作品所要表达的主旨意义做了巧妙地点化,让我们在欣赏小说奇妙的情节发展的背后,感知其主旨意义的含蓄性和抽象性。

“沙制的绳索”不是现实意义上的绳索,而是抽象意义上的精神链条。这是博尔赫斯小说世界的特有意象。

通常意义,对于一篇作品,我们可以将它读少读精,读懂读透,可《沙之书》给我们的感觉却相反,使我们越读越多,越读越不解,陷入一种难以自拔的境地,感受着面对无限的痛苦。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阅读效果,是因为作者在创作中,对欣赏者有一种“创作期待”,虽然“这是下意识的期待,他(博尔赫斯)不断地创新”,在小说情节发展的过程中留下悬疑,让读者在欣赏过程中参与小说的再创造,“使读者如果不参与创作就无法阅读”。(残雪《解读博尔赫斯》)这也就是我们在阅读《沙之书》时越读越多的原因。

(作者单位:北京八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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