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福会》中语言的缺失与自我认同的建立

2013-04-29 00:44冯蕾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3年1期
关键词:福会喜福会母女

摘要:《喜福会》从自我身份认同的角度呈现了四位中国移民与她们女儿之间的故事。中美文化巨大的差异造成了母女对自我身份不同的认同,这种认同最初是对立的,而语言成为了这种对立的催化剂。母女之间语言的缺失加速了对立的进程,沉默代替了亲情。可是随着母女双方不断追寻自我价值,不断修正对自我的认识,不断更新已有的自我认识,最终冰释前嫌,母女互相理解,达到了完美的人格的统一。

关键词:《喜福会》语言缺失自我认同

美国华裔女作家谭恩美(AmyTan)于1989年出版了她的第一部小说《喜福会》(TheJoyLuckClub)。小说采用了中国传统小说的叙述手法,从个人的记忆出发,建立了一个特定的观察历史和文化的视角,描写了解放前夕从中国内地移居美国的四位女性的生活波折以及她们与美国出生的女儿之间的家庭矛盾、心理隔膜、感情冲撞等。这些冲突通过一个最为外显的表象——语言——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语言作为交流的工具,作为思维表达的途径,也是文化现象的一种信号,会受到文化的束缚与烙印。《喜福会》中母女双方之间语言交流的障碍,语言的缺失,最后沉默以对,不再沟通,直至最后双方打破语言的壁垒,互相让步理解,跨越沟壑、接受对方。这个过程其实就是母女双方在对立文化中不断寻求自我——突破自我——建立自我身份认同的过程。

一、《喜福会》中母亲的“自我”与女儿的“自我”

英国著名社会理论家和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Giddens)认为“自我”有三个基本特性即“他塑性”、“传承性”和“主体能动性”。“他塑性”是指自我是被现实存在的外在环境所塑造,是社会的产物;“传承性”是指个体为了维护完整的自我感,利用文字或非文字的自传形式记录下来,它不仅意味着自我的稳定存在、自我的发展历程、自我的文化习得性,而且表现出自我与他者的根本性区别;而“主体能动性”是指自我作为反思性的投射拓展至身体,使身体成为行动系统的一部分,而不是被动的客体,这样,自我实现就可理解为机遇和风险之间的平衡,使个体从压迫性的情感习惯中解放出来,让过去逝去,从而促进自我发展的无限可能性,这是自我的主体性与能动性的表现。

《喜福会》的第一、四部分为母亲们的故事。她们追忆了各自在旧中国的经历,勾画了旧中国的风雨沧桑和世态人情。《喜福会》中的母亲们受到了东方传统文化的塑造,她们继承了东方传统文化的理念和道德标准,甚至在到了美国之后,仍念念不忘从小受到的东方传统教育。她们认为尊老爱幼、母慈子孝、子女听从父母的训导是天经地义的。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家庭既代表着家长对子女的权利和义务,又意味着家长与子女相互依赖的关系。于是,她们在最初通过“严格的母爱”,通过不断干预女儿们的生活、工作、婚姻和生活的方式试图在异乡文化中维持“自我”——传统东方文化中的“自我”形象。

小说的第二、三部分是女儿们的故事。她们生于美国、长于美国。美国的文化更多的强调个人主义价值观,鼓励个人奋斗、自我实现和独立意识,宁愿在成功的道路上孤军奋战,独享成功之乐,独吞失败之苦。美国这种独立文化环境所塑造的女儿们不愿完全接受母亲的告诫、指导和示范,并且在成长过程中,逐渐在母亲们身上发现这种传统东方文化熏染下的女性所存在的缺陷:压抑个性、服从家长、爱炫耀、喜攀比,等等,所以出生和成长在美国的女儿们不能理解母亲们的做法。女儿们通过与母亲们传统文化价值的对抗建立“自我”——现代西方价值中的“自我”形象。

二、《喜福会》中母亲与女儿“语言的缺失”

母亲与女儿“语言的缺失”是母亲们传统东方文化的“自我”与女儿们现代西方文化的“自我”之间的对立最直接也是最无法避免的冲撞。语言学家洪堡特(W.Humboldt)指出:“民族的语言就是民族的精神,而民族的精神就是它的语言,语言与民族精神千丝万缕地联系在一起……”在《喜福会》中,母亲们的母语是汉语,英语是她们的第二语言,是为了生活和工作不得以所必须习得的语言。母亲们蹩脚的英语是她们不断提醒自己是与美国人不同的外国人的胎记,是属于无法进入主流社会的边缘人的象征。母亲们坚持办“喜福会”,因为这是母亲们可以穿起中国服装,用母语闲聊、讲故事的机会,让她们这群身处异国他乡的人感受到自己作为中国人而存在的机会,从而获得精神上的慰藉。

女儿们是出生在或成长在美国,所以英语是她们的母语,而汉语是为了和母亲们交流,同时也是母亲们不断灌输自己是中国人的情形下被迫学习的。女儿们不熟练而且经常出错的汉语是不断提醒她们自己是出生在美国的中国人的一种标记,同时也是时刻提醒她们与美国主流文化不一致的象征。

由于不熟练的英语和不熟练的汉语之间沟通的障碍,激发了母女之间的矛盾。“女儿不耐烦母亲们的汉语交谈,而当母亲们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向她们解释,或阐释某种意图时,女儿们则耻笑她们蹩脚的英语,认为她们的脑子不大灵活,母亲们认为是快乐和幸福的,在女儿眼中却不一定。”①

《喜福会》中,家庭里所有成员之间的对话都是使用英文。母亲们的英文中总会夹着些许的汉语词汇,特别在她们急于表达某种意义的时候,可这是不被她们的女儿们所允许的。即使在打麻将这样一个传统的中国文化场合,作为中国移民第二代、说着一口流利英语的女儿们却不允许母亲们在和她们的交流中夹杂中文,因为她们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在作弊”。

母亲们对女儿们的不认可所采取的是中国传统的忍让、以退为进的方法。她们一方面以结结巴巴的英语对女儿们的生活和成长进行干预和教育,另一面却不去据理力争,不去和女儿们争辩。

以母亲林多和女儿薇莉的故事为例。薇莉自幼有着下棋的天赋,却因看不惯母亲拿着自己的荣誉到处炫耀而赌气说不再下棋,女儿偏偏深信“我就是我自己”,拒绝母亲的介入。而她倔强的母亲林多却认为自己对薇莉的苦心栽培不仅没有得到女儿应有的尊重和回报,就连为女儿骄傲这么无可厚非的表现都被女儿当做是失去面子的事情,从而失望不已,以致很长时间不再“干涉”女儿的生活,永远一副不喜不悲的表情。下面是一段薇莉和母亲林多之间的对话:

WaverlyJong:AsistheChinesecook'scustom,mymotheralwaysinsultsherowncooking,butonlywiththedishessheserveswithspecialpride.

(这是中国人的习惯,她总是说自己做得不好吃,尤其是她觉得很骄傲的菜。)

LindoJong:Thisdishnotsaltyenough.Noflavor.It'stoobadtoeat,butplease.(这菜不够咸,没有味道,真是不好吃,大家请尝尝吧。)

WaverlyJong:Thatwasourcuetoeatsomeandproclaimitthebestshe'devermade.

(这时我们该尝尝然后夸奖说这是她做过最好吃的菜。)

母女之间的隔阂由此而生,这样的结果自然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母女之间信息交流的闭塞,直至双方都陷入失语状态。

三、《喜福会》中母亲与女儿“自我认同的建立”

“自我认同”(self-identity)是由美国著名心理学家埃里克森在弗洛伊德“认同”理论基础之上提出的一个心理学概念。他认为自我的基本功能就是建立并保持自我认同感,并把“自我认同”描述成一个复杂的内部状态,包括自我的个体感、唯一感、完整感以及过去与未来的连续性。简而言之,人们建立自我认同,就是了解个人身心特点、潜能、性格、兴趣爱好以及社会的要求,并寻找个人与社会的结合点,为自己的身份定位。积极的自我认同与个体的身心发展有着紧密的联系,个体对自身有充分的了解,能够将自我的过去、现在和将来组合成一个有机的整体,确立自己的理想与价值观念,并对未来自我的发展做出自己的思考。但是,如果个体不能成功地明确自我的身份定位,就会出现自我认同危机,导致角色混乱和影响其以后的人格发展。

按照爱德华·赛义德(Edward·Said)在《东方主义》(Orientalism)中的描述,东方包含着两层含义:第一层含义指的是一种基于对东方与西方的本体论与认识论之差异的思维方式,第二层含义指的是西方对东方的长期以来的主宰、重构和话语权力压迫方式。②因此代表美国主流文化的女儿和代表中国传统文化的母亲之间产生了对话语权的争夺。《喜福会》中女儿们对中国文化带有极大的偏见。她们认为美国文化要远远优于中国文化。在她们眼中,她们的母亲就象征着落后与无知,而说汉语也自然成为一种极不情愿,甚至是耻辱的事情。而对处于劣势的、边缘人的母亲们,汉语永远是她们的母语,是她们“自我”身份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融入她们的血液。她们会利用一切机会说汉语,以表示她们对西方文化的反抗。

在“失语”带来的沉默中,母亲们逐渐老去,女儿们逐渐长大。母亲和女儿都在随着时间的发展,对“我是谁”,“我能做什么”,“我会成为怎样的人”等问题不断求索与修正,促进自我认同的发展,建立对自我身份的认同:母亲们在女儿们的反叛中看到了中国文化在美国社会文化环境中的边缘性;而女儿们终于理解了母亲们那种指责多于赞扬的中国式的传统教育,明白了中国式的含蓄的爱和关怀,从母亲那里学到了掌握话语权的力量,看到了与母亲抗争中自己的愚蠢;同时也意识到美国文化也有严重的缺陷——过于以自我为中心、过分的种族优越感、过多的选择而迷失方向。

在小说的最后,母女之间终于能够相互理解,最终越过鸿沟,从不理解走向理解,从对抗走向接受,在辩证的高度下理解人存在的意义和自我解放的本质,推进对社会的改造,提升人适应社会的能力,完善人的品格,确立自我形象,并取得了对自我身份的认同感。

①谭岸青:《论谭恩美小说中华裔女儿的声音》,《名作欣赏》,2005年第7期,第10—12页。

②EdwardSaid,Orientalism(VintageBook,1979),p.5.

参考文献:

[1][美]埃里克森.同一性:青少年与危机[M].孙名之译.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

[2]程爱民,张瑞华.中美文化的冲突与融合:对《喜福会》的文化解读[J].国外文学,2001(3).

[3][英]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M].赵旭东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4]贾萍.从《喜福会》中的母爱主题看东西方文化差异[J].名作欣赏,2009(5).

[5][苏]柯杜霍夫.普通语言学[M].常宝儒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7.

[6]彭桃英.中美文化的隔阂、冲突与融合———解读《喜福会》[J].河海大学学报,2003(1).

[7]谭恩美.喜福会[M].程乃珊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作者:冯蕾,英语语言文学硕士,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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