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看茨威格的女性观

2013-04-29 21:18陈琳
青年文学家 2013年7期
关键词:男权社会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女性意识

陈琳

注:本论文为2012年度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内容之一,课题名称:女性主义视野下的茨威格作品研究;编号:2012-GH-018

摘要:本文对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人物结合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理论进行分析,得出结论,作者虽在主人公的描写方面显示出了一定的进步的女性意识,但事实上由于深受当时男权社会时代背景的影响,其对女性的认识还是不成熟、不全面也不深刻的。

关键词:女性意识;男权社会;人道主义者;局限性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3)-7-0-02

斯蒂芬·茨威格(Stefan Zweig)(1881-1942),20世纪名誉全球的奥地利作家、小说家、传记作家,其生前创作的大量小说,诗歌,传记,散文等优秀作品在这几十年当中被译成四十多种文字在全世界范围内广为流传。由于当时社会时代因素的浸染,再加上茨威格本身细腻丰富的气质,在他的作品当中对人物的刻画通常会注重其人性化的内心情感,并深刻揭示了人的下意识活动和人在激情驱使下的命运遭际。

从茨威格众多作品人物来看,他对女性尤其投入了大量的情感和笔墨,使得有不少评论者肯定的认为,茨威格是个会怀着敬意,与柔情来描写妇女的具有典型的女性主义思想的男性作家。然而,细细品读茨威格的文字,事实并非如此。其作品中透露出来的对女性的深切关注,表面上是积极的、有进步意义的,但骨子里仍然深受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的影响。事实上,他仅仅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对身为弱者的女性的同情和怜悯,对她们给予一定程度的、某些方面的安慰,却并未上升到对于男权思想对女性真正的残害有深刻真切的认识的高度。《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就是个典型例证。

这部小说是茨威格最为著名的以女性为叙述对象及叙述主体的代表作,感动了无数读者,甚至高尔基曾“由于她的形象以及她悲痛的心曲使我激动得难以自制,竟丝毫不感到羞耻地哭了起来。”(高尔基,139)它讲述的是一个陌生女人在其弥留之际给让她倾其一生痴情去爱的一个作家的一封信。在这封凄婉的信里陌生女人向这个对她一无所知的作家R袒露了她十几年来一如既往的单恋,独自承受的痛苦和煎熬。虽然不管从叙述者还是故事的载体,它都可以被看做是一篇女性小说,但茨威格的男权思想还是在这些他所谓的对女性的肯定和褒扬上体现了出来。

小说中“陌生女人”对爱情的近乎于自虐或者说畸形的执著,从某种意义上的确是女性自我需求的体现,也可以称为是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陌生女人”对于作家R的爱是丝毫不求回报、不要承诺的,正如歌德所说,“我爱你,与你无关。”这种主观上的心理需求是以自我为出发点的。从这一点可以看出,茨威格对女性自我需求和意识是持肯定的态度的,也可以看出作家本身女性观的进步性。但是,在茨威格女性意识的背后,我们深层探析一下,在不少方面,也能看出其相当的局限性,这也是被时代和社会因素同化的结果。

首先,在茨威格的笔下,“陌生女人”的自我需求仅仅停留在“爱情”的层面上。爱情其实是男权社会对女性唯一允许的精神活动,而“将爱情作为人生的主要乃至唯一目标是几千年尚未解放的妇女被羁绊、被束缚的一个象征。”(刘慧英, 1995)对于“陌生女人”来说,“自从童年时代之后青春萌发以来,我的整整一生不外乎就是等待,等待你的意志!”(22章)“陌生女人”的精神需求还是没有逃脱对男性的臣服和依赖。为了得到作家R的肯定和眷顾,“陌生女人”宁可独自忍耐相思之苦也不愿打扰他无忧无虑的生活,宁可独自承受生养孩子的艰辛也不愿拘束他无羁无拌的自由心性。她为他奉献了所有的青春和生命,为他牺牲了所有享受快乐的权力。所为者何?无非就是想得到作家R对她的“认出”和“记忆”。从自我意识出发的自我需求最终还是沦为了男性的附属,所以可以看出,在茨威格的概念里,女性的自我认同还是要由男性的肯定来体现的。

第二,对于文中可怜可悲的“陌生女人”来说,现实是残忍和残酷的。委身于作家R之前的她只是一个整天浪费青春时光无所学无所求的,满脑子梦幻爱情的年轻女孩子,根本谈不上自我价值的升华和实现。十八岁之后的她的价值也只是被茨威格一句“做一个服装店的职员”而一笔带过。再而后,使她得以养活自己和来之不易的孩子,过上体面富足的生活,并有心力去坚持爱情,满足这些物质和精神上的需求的方式却是依靠男人和出卖自己的肉体。这就是受男权思想影响的茨威格能够为“陌生女人”找到的唯一的生存方式。他歌颂“陌生女人”身上一切的美好,她漂亮,温柔,从单纯的小女孩变为气质考究的贵妇人,身边永远围满了仰慕追求她的人感谢她的人,但茨威格笔下所有的这一切美好都只不过是使他的主人公得到更好的情人、得到更好的生活而准备的。他根本没有认识到女性身上真正的价值和存在的意义,对于女性的不幸仅仅是鸣不平,而没有肯定女性对于社会发展所做的贡献和女性个人的能力,也没有指出女性真正自我独立的出路。

再者,“陌生女人”对爱情的所谓执著和忠诚,其实是暗合了男权社会的男权思想对女性的要求。她对作家R的单恋在茨威格的笔下虽然带有不少的哀怨和苦楚,但始终是纯洁和坚定的,“我的身子只属于你一个人,既然这样,那么我的身子不管做出什么事来,我都觉得无所谓了。”(22章)其实“陌生女人”从开始便知道自己的爱情终会无果,青春期的时候是因为地位环境的差异而产生的自卑心理,使年幼的她始终以一种绝对仰视的态度来崇拜对方。仅仅是为着一个微笑,一句“多谢了,小姐。”她便奉献了一生,笃定了心念“这个女人永远属于你了。”(5章)为了得到一个回眸一句问候,她整个下午整个下午的窥视着等候着。为了更近的碰触她的爱人,她甚至病态到去亲吻他曾摸过的门把手,去捡他扔掉的香烟头。搬家之后因为不能去看他而买来他所有的作品并字字铭记。成人后独立的第一个去处也是唯一的一个去处就是爱人的身边。站在视她为陌生人一样的他的面前,只求对方能记起她,爱上她。可是结果却每每不如她的意愿,与作家R的几次相会,每次在对方的眼里她都是与他“素昧平生的”。她对爱情的执著得到了茨威格毫无保留的肯定,感动了高尔基,感动了罗曼·罗兰,也感动了千万的读者。然而毫无疑问,这正是男人最乐于接受和看到的。作为女主角的“陌生女人”却承受了多少痛苦和煎熬,付出的是一生的单思和孤独。

“陌生女人”依靠各类男性而生活,但其实她内心对于自己的行为是充满羞耻和愧疚的,对于追求她的男人们她不予以情感的回应,在歌舞厅里因为跟随她爱情的承载者作家R而中途失信于那个善良并深切地爱着她的工厂主,也让她心中不忍。从这些表现不难看出,作者茨威格加注在她身上的是男性社会对女性道德观念的束缚。在这样的社会里,女性的感情必须专一,对男性任何形式的背叛都是不道德要被唾弃的。而与之恰恰相反,作家R的形象从开头被“陌生女人”认识时便被定义为具有双重人格的人,是一个学识渊博,修养有素但沉溺于玩乐,纵情恣欲,没有责任感的年轻人。他光明正大的风流徜徉于各色女人之中,享受她们的肉体和眷恋,践踏她们的感情和尊严,花费的仅仅是钞票而没有一点心思。对于这样一个男人,茨威格并没有让他承载社会舆论和自我道德的谴责,他仍然事业有成,是一个著名的作家,仍然自由逍遥的过生活,仍然有孜孜不断的追随者。女主角的忠诚是得到相当的赞誉的,但作家R的恣意妄为却没有受到任何的指责和修正。这明显的双重标准可以看出茨威格心中对男权社会对待男女性不同的道德要求和评价准则的默认和肯定,并成为这双重标准的直接维护者和执行者。

茨威格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观念和创作思路,无疑和他成长和生活的时代背景是密切相关的。在茨威格成长的十九世纪末,尽管当时的西方经济有了巨变和发展,可是性别文化并没有明显改观,女性依然没有什么社会和经济地位,女性仍是男性的附庸,身价最高的时候也就是谈恋爱的时候,或者被男性象追逐猎物样追逐的时候。茨威格在他的散文自传《昨日的世界》里介绍说,“当时的社会就是要把一个年轻姑娘培养成这个样子:既有很好的教养,可又什么都不懂,既好奇又害羞,对男女之间的事愚昧无知,缺乏自信和不懂实际。那种脱离生活的教育使她命中注定在以后的夫妻生活中任凭丈夫左右和摆布。”(85)可见当时的奥地利乃至于整个西方社会都是有意从文化意识和社会意识上控制和压抑女性的。

在他成年后的二十世纪初,西方虽然已经出现了女性解放、女权思想等新思潮,然而动乱的社会和传统的影响,无疑给她们的独立和认识造成了重重的障碍,她们开始的躁动不安的心灵仍然紧紧受着男权社会的束缚和压抑。即便是茨威格这样罕见的人道主义者和女性主义进步者,也仍然不能完全摆脱社会思潮和作为男性个人的偏见。他在“相信未来”一文中说,“明天的妇女将有变化的……她们将有很大的变化,因为她们要完成重大的发展,即最终从单方面的男性道德之中解放出来。”(茨威格散文,204)可见,茨威格本人对此有着清醒而进步的认识,然而同时,他又说,“职业的确赋予女人以灵智,工作的确使女人得到解放,可是过量工作却可能重又夺去她们在心灵上和道德上的取得的成果,因为它随之带来享受上的粗略和性爱中的应急故事,这恰恰是我们最希望从女人所得到的东西相矛盾,即希望她们为我们这个过分沉重的世界带来和缓和轻松并以振作和鼓舞性的存在支持我们的工作。”(茨威格散文,209)显然,茨威格把女性排斥在了“我们”之外,他所谓的“我们”指的是以男性为代表和掌控的人类社会。在这样的社会里,女性的角色是为男人提供享受上的精致和性爱故事上的舒缓并以此来“振作和鼓舞”男人的工作。不能不说这是他认识上的局限和遗憾。也难怪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他会有那样的女性书写。

总之,“陌生女人”虽然有着强烈明确的自我意识和自我追求,但在这种男性社会中是得不到实现的。从《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可以透视到,茨威格的女性观是局限、不成熟和受男权社会影响的,虽然某些方面显示出了进步的倾向,但这种女性意识最终只能被看做是永远依靠太阳发光的月亮,永远只能是附属的、被限制的和被圈禁的。

参考文献:

1、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茨威格中短篇小说经典》,张玉书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5。

2、茨威格:《昨日的世界》,舒昌善译。北京:三联书店,2010。

3、茨威格:《茨威格散文》,张玉书编选,张佳珏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4、刘慧英:《走出男权传统的樊篱》.北京:三联书店,1995。

5、“高尔基致茨威格”,《三人书简》, 臧乐安 范信龙 井勤荪 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

6、西蒙·波伏娃:《第二性》,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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