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俭虹
今年4月在台湾参加两岸四地暨新加坡语文创意教学交流活动,令我获益良多。其中有两节课,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其一是北京景山学校朱畅思老师的诗歌吟诵课。这堂课特点鲜明,在评课现场引起了不同意见的剧烈交锋。在我看来,朱老师以极富吸引力、感染力的方式,调动起全体学生对吟诵的热情,这是最大的成功之处。至于课堂的核心内容如何,由于我对吟诵之学见识浅薄,不敢妄下评论,只是对整堂课渗透着的诸如“非如此不可”“不听我的你就错了”等意识,存有一种本能的警惕之心。
韩愈言“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传道”在第一位,此说千载以来深入人心。然而在信息异常发达、交流愈加便捷的今天,“出众人远矣”之“圣人”存在的可能性已越来越低,每个人都是学习者。假如教师过于笃信自己认可的事情(当然,这些“事情”不包括平等、自由、爱等普世价值),热衷于将课堂演绎成“传道”之所,那么势必有意无意地抹杀掉许多的可能性。所以,现代教学观念更倾向于将“传授型”课堂转为“交流型”课堂。
绕了一圈似乎又回到老生常谈上来了。有人或许会说,我知道满堂灌不可以啊,可朱老师的课堂上师生互动多么频繁啊!
我想,这里需要厘清一个问题,就是真正的师生交流指的是什么。那并不是指语言层面的交流,而是思维层面的交流。语言交流只是一种很表层的交流方式,可能只是一些下意识的对答、对事情的陈述或简单的判断,而不涉及对已知的质疑,对价值的思考,对被遮蔽事物的追问,事实上,这些思维层面的交流才是真正的交流。因此,有的课堂有对答,但却没交流,有的课堂尽管对答很少,但思维的碰撞却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假如说,真的有一种“道”要传的话,那就是:思考永在。
当然,小学的诗歌吟诵课堂里思考的空间相对较少,但揣摩诵读时,教师的态度是“我想这里以这个方式吟诵会更好一些,因为……”,与“你们听我的,就该这么读”,其间的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相比之下,东莞市北师大翰林学校马新民校长的《落花生》一课就显得平淡许多,还出现不少不适用于小学教学的课堂语言,如“你能不能再理性地概括一下”,令听课老师忍俊不禁,但这堂课还是让我很有感慨。
主办方准备的资料中有授课教师的教学设计,我看到《落花生》的设计是,让学生比照阅读作者原文与选入教材的改动版本,分析原因并进行评价。起初以为这一课是要对教材肆意改动原作的行为进行辨析与批评(当然,我很快推翻了这个想法),听课时才发现,教师并没有带着一种鲜明的态度进入课堂,而只是试图让学生认真地比对、咀嚼,体会两种表述的不同效果,并尽可能地揣摩作出修改的原因。当然,由于种种因素,这个体会与揣摩的过程进行得不太充分,然而课堂传递出的“没有唯一答案,体会过程就是收获”的信息,还是让我颇有共鸣。
活动落幕,思考才刚刚开始。
平心而论,这次听的所有的课,除了容理诚老师的《卖油翁——把白话文翻译成文言文》,以及马新民的《落花生》外,并没有太多超越平常课堂的精彩。
我并没有苛责同行的意思。首先必须说明的是,我对目前所盛行的示范课、研讨课等形式并不是太认同。原因之一是授课者往往面对的是陌生的学生,彼此之间根本没时间建立起真正的默契(或说这是检验一个老师“真本领”的好方法,即教师可在完全陌生的学生群体中快速把握课堂,展开教学,但我认为这种“本领”在正常教学活动中毫无意义,因为教师的教学不总是面对陌生学生,当然,经常到各地上示范课的名师除外);二是公开课是非自然状态下的课堂,往往会放大一些优点,又掩盖一些问题;三是四十分钟实在太短,师生的真正思考每每难以完全展现,精彩的生成又可遇不可求,末了常有“不如平时”之感。
但是,尽管知道参加课堂研讨活动不一定每次皆有收获,但这毕竟是目前可行性较高的一种集中研讨方式,于是总还是期盼能参与,更期盼能遇见一些不一样的场景,受到一些不一样的触动,发现同在一个应试盛行的地方,依然有人在坚持着心中的理想,上着一些有意思的课,做着一些超越凡俗教学而又更接近语文教育本质的事情。即便只是一种试验,即便有理想化的倾向,也不要紧。示范,不就是为了更多的可能、更理想的存在而进行的吗?授课者既然有勇气展现自己对课堂的理解与思考,则更应勇敢地挣开现实的束缚,把字、词、句的机械分析放下,把语文教学在本地区遭遇的困境放下,把上过很多遍熟极如流的经典课例放下,以更本真的心境、更轻松的状态去重构一个更理想的课堂。如是,所有参与活动的人,或可收获更多。
此外,我们是否还可以继续想一想,我们的教学研讨活动还可以有更多的形式吗?一堂课只是一个小小的切入点,容量毕竟有限,能否让授课者有更多的时间来讲述他的想法与感受?(关于这一点,个人认为第四届两岸四地暨新加坡资深教师课堂研讨会安排得更合理些。)还有,研讨交流的时间能否更多一些?能否请上课的学生也分享一下感受?如此则讨论的声音不仅限于教师群体了。有没有可能加入一些共读分享环节?如此则研讨的对象便不仅限于具体的课堂了。此外,东莞中学叶健刚老师提出建立相关网页的意见也是很有价值的,有了网络这个平台,大家的交流便不必受时空所限,更能保证“活动虽落幕,思考仍继续”这一目标的达成。
以上所言,只是一些既不成熟也不完整的想法。我想,教研之树深深地扎根于思想土壤中,若土壤太坚硬,树木的根系将难以舒展,难以吸取丰富的养分。承认与接纳更多的可能性,紧硬的思想土壤就松动一点,空气的缝隙多一些,这棵树自然会更枝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