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娃

2013-04-29 00:44谢志强
辽河 2013年7期
关键词:郭家沈家男婴

谢志强

艾城所辖的村庄,哪个都有鸟,唯独乌村无鸟。乌村连鸟的影子也看不见。鸟连飞也不路过乌村。可是,乌村最近发生了一桩事,多多少少跟鸟沾了边。

乌村有个鸟娃,沈家的独生子。鸟娃现在已是个大小伙子了,村里人还是叫他鸟娃。

乌村有两大姓,沈和郭。鸟娃和郭家的闺女花花恋爱,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了,郭家是个花农,有个花园,一年四季都有花开。艾城的花店就是进郭家的花。

沈家原先是木匠,现在这个手艺已衰败。村里的年轻男女结婚,已去艾城的家私城选购由流水线制造的家具了。

花花的爸爸,很在乎毛脚女婿有没有一技之长,但有忌讳鸟娃参与栽培花卉。庄户人家除了种地,还要凭手艺过活。鸟娃似乎无忧无虑,看上去身体单薄,只是笑得好看。

花花的爸爸说:笑的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一天,花花约鸟娃来。花花的爸爸郑重其事地问:你要是娶了我们家的花花靠什么过日子?

鸟娃笑得很阳光——大概这种笑迷住了花花吧。

沈家院子很宽敞,也种了各种各样的花,都是花花亲手培植养护的花,花花出生,抓阄抓了一朵花。花花的爸爸把花花当男孩子养,可是,花花就是出落成了一个花一样的大姑娘。

花花喜欢鸟娃的笑,说:你一笑,笑得像花儿开放。

鸟娃有点娘娘腔,花花的爸爸特别不顺眼这一点,男人没男样!

鸟娃似乎还是没有远见,养家糊口,一个男人撑起一个家。他见花花的爸爸板着个脸,就弯下腰,在院子里的花丛中寻找什么。他捉起一条虫,当着花花爸爸的面吃进,这样,一连捉了三条绿绿的虫子,还吃得有滋有味,然后,站在未来的岳父面前。

花花的爸爸皱皱眉,说:这算什么本事?你就靠这个混日子?

花花的妈妈就守护花花,不让花花出门一步。花花的爸爸丢给鸟娃最后一句话:什么时候有了手艺再来见,你要我们家花花,得先过我这一关。

沈家听了这个传话,顿时恼羞成怒。当初沈家打制家具,忙也忙不过来,方圆几十里,名气响当当。现在郭家兴盛了,沈家一肚子气没处出。

沈家出木匠,郭家出花匠,两个姓氏家族,行当分明。沈姓家族里,要是有人栽花,那就意味着背叛祖宗。

沈家——鸟娃的爸爸摘下墙上挂着的鸟枪,已生出锈斑,在院里,端枪对着鸟娃,说:我们家饿了你吗?

鸟娃一见那乌黑黑的枪口,本来一个笑,像揉乱的花瓣,一脸惊慌。他似乎对鸟枪很敏感。

小时候,鸟娃顽皮,惹了什么祸,爸爸就取了鸟枪对准他,做出要兜火的姿势(当然也是做给村民看),说:下回再这样,老子一枪灭了你。

幸亏有村民来劝,压下枪口。

那种老式鸟枪,是爷爷传下来的物件,其实是一件摆设。据说,爷爷的爷爷那一辈,鸟林鸟语花香,后来“除四害”——灭麻雀,其它鸟也受了连累。鸟村便成了乌村(无鸟的村,村民口头称鸟村,这一叫一叫,就正了名了)。

鸟娃知道鸟枪射不出子弹,可是,一见那黑幽幽的枪口,就慌得不行。

鸟娃担心,早晚,那不中用的鸟枪会突然一响。这一回,爸爸受了污辱一样,手指扣在扳机上,好像所有的气对准着鸟娃。

鸟娃返身,像冒着枪林弹雨,那样子,双脚似乎要离开地面,飞似的蹿出了院门。要是子弹射过来,恐怕他比子弹还要快。

鸟娃的耳伴,只响着爸爸的喊话:就算白养了你二十三年。

村里的一群小孩,不知鸟娃为什么奔跑,只是拉拉队一样喊:鸟娃,加油,加油,鸟娃飞吧。

沈家的院子,像一个鸟笼,鸟娃再也没飞回笼子。妈妈倒是一次一次在院门口张望,爸爸说:看什么看,看不见倒省心,吃虫,这不是羞我们沈家吗?

花花已哭得没了泪。妈妈哄她哄不住,就像花开的季节,劝也劝不住。

说起来,鸟娃吃虫,花花也爱。

花花说:鸟娃知道我爱花,他捉虫当场吃,爱花就是爱我,花虫吃死一朵花,你们看不出。妈妈说:你以前就看见鸟娃吃虫子了?

花花点点头:这是我和鸟娃两个人的秘密。

妈妈说:你爹为你好,你们都不是小孩了,吃虫不是一个男人干的事儿,村里人要笑话。

花花说:我不在乎,虫吃花,他吃虫,爱花就是爱我。

妈妈说:死心眼!都是你爹惯得你,惯成这样,结婚是啥?是过日子,吃虫能过日子?

花花说:那……我就不嫁了,要嫁就嫁鸟娃。

妈妈一个一个叹气,还是转着法子打听鸟娃的着落。

过了一天,不见鸟娃的踪影,一个礼拜,没有鸟娃的音讯。

那杆鸟枪还是悬挂在沈家屋里的墙上。

鸟娃的爸爸还是气不消。就像早先鸟在乌村消失了一样,鸟娃也无影无踪。

鸟娃的妈妈只是唉叹命苦。她一直感到对不住老伴,婚后没给沈家传种接代。她对小孩的声音特别敏感。

那年,一场罕见的大雪,封住了乌村。清晨,她隐隐约约听见婴儿的啼哭。循着声音,来到村口,分明听见的鸟叫。她长了这么大,还没听见乌村有鸟叫的声音,但她清楚,那是鸟叫,好听得像童谣。

于是,她发现村东头的一棵老樟树——树冠承接了雪,树下,空出一圈没雪的地方,那地方放着一个襁褓:一个男婴。那个圈外,是雪,阳光照得雪反光。雪映出阳光绯红。

她欢喜得不行:老天爷送给我一个娃呀。

四周没有脚印。她顾不上琢磨小孩从哪里来?她抱起男婴,男婴一个笑,好像熟悉她,那一哭,不就是鸟的歌唱。

她说:哦哦哦,你饿了吧?

回到家,挤了山羊奶,喂了。夫妻俩逗他:笑一个。

男婴就笑,笑声像鸟的鸣叫。

这样,就叫他鸟娃。

村民对孩子们说起鸟,就指鸟娃的笑声——那就是鸟叫。

鸟娃似乎天生就只会笑。村民也喜欢鸟娃的笑。来个笑!他就出个笑。笑得像花开一样自然。

就像鸟娃莫名其妙地来到乌村;鸟娃离开,也是莫名其妙——怎么也打听不到去向。

这一年,郭家的花圃损失大了。不知哪里隐藏着那么多的花虫,花儿纷纷枯萎。年迈的村民念叨:这是不是大灾大难的预兆?

花花头插一朵朵花,只是痴笑,还自言自语:鸟娃,吃虫呀,吃呀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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