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长海
窃以为,长文短教也好,文本细读也好,所“教”所“读”,直接指向的就是语言。一切的教学目标都和语言的学习密不可分。其实施策略之一,可以是“由点切入,发散成枝,联缀为文”。一篇文章,在有限的课时内能紧扣一个语言点,展开辐射和延伸阅读,也是一种好的课型。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以下简称《从》)堪属童年回忆的经典之作。在主题把握方面,课文提供了三种主题表述。从尊重文本和作者情感出发,我认为,所谓的“用百草园的自由快乐衬托三味书屋的枯燥无味,揭露和批判封建腐朽、脱离儿童实际的私塾教育”或者“用百草园的自由快乐同三味书屋的枯燥无味作对比,表现了儿童热爱大自然、喜欢自由快乐生活的心理,同时对束缚儿童身心发展的封建教育表示不满”的主题理解中,批判私塾教育和表达对封建教育不满是过于牵强的。虽然鲁迅先生确实充满批判精神。文章纯然是二十年后,“思乡的蛊惑,旧来的意味存留”,使先生时时反顾,“在纷扰中寻出一点闲静”,在回忆中回味曾有过的单纯快乐。
但无论怎样的主题理解,都必须建立在整体而深入地研读文章的基础上,在对语言的理解品析中,在主动积极的思维和情感活动中产生,舍此别无他法。那么,怎样引导学生沉潜课堂,深耕文本,从有形的文字中悟出无形的情感,并使课堂活动紧扣教学主题而流畅推进呢?我们不妨运用“由点切入,发散成枝,联缀为文”的策略实行之。
先是“点的切入”,这是在目标导学下有效阅读教学的基础。切入的语言点可以是一个词、一句话或一段话。切入点的选择是否恰当关乎整个教学活动的质量,它一定要符合两个标准:能激发起学生阅读探究的兴趣,牵引出更多的学习内容。
我们可以选择文章第二段来研究。经验主义者会迅速把教学重点定位在前面“不必说……也不必说……单是……就有……”部分,突出这部分采取由远及近、由高到低、从静到动、先夏后冬的顺序对百草园的景物作有层次描述的写作手法。实话实说,我从做学生起就被老师这样教,耳提面命地去记、去背。幼小的脑筋只觉得痛苦,对这种外科手术式的解剖提不起兴趣。先生的文章是极好的,可好端端的文章,被这么一肢解,变得满地残骸,没有一丝活气。而且我很是怀疑:难道先生写这段话,就是先搭好这么一个框架,再往里面填词的么?况且,这样教过以后,接下来怎么办?连不下去了,只能活生生地再切一段组织下来,继续解剖。
我不愿继续重复这种教学,我愿意换个角度去审察文本。
文章第二段中有一句看似平常的话:“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像人样。” 这句话在教学中往往被忽视,其实它是颇有嚼头的。我选定教学就由这个语言点切入,师生对话也围绕这个话题展开:“同学们,这是一段似乎平淡而往往被我们忽视的文字,其实它就像菜根(之前与学生提及三味书屋之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的解读),淡而有味。我们不妨来咀嚼一下,看看我们从这平淡的文字中能嚼出什么味道。”这同样是一个淡而有味的活动主题。学生的这类品读往往需要教师举例开悟。比如“于是”之味何在?“于是”表明“我”听人说后立马实践,说明“我”对传说毫不起疑,正表现了儿童的天真。类似的用词呢?在之后的学生品读发言中,可以引导学生意识到:“常常”说明拔的次数之多,又足见“我”的好奇之盛和行事执着。可是,先生紧接着又用了一个词“牵连不断”,看似与“常常”重复的“牵连不断”又该如何理解呢?稍微放开视野,就会发现它正照应着前句“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互相缠络,自然牵此而动彼了。可见先生用词之准确、叙事之严密。“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也可玩味,不是在百草废园中,焉能有如此随心的自由之乐?将“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像人样”稍作删减,与“却从来没有见过有像人样的”比较来看,“一块根”何其鲜明地抒发出“我”当时的失望之情和此刻忆及的自得其乐。
遣词平淡自然,文意上下勾连。不论全篇,仅此一处,在语言的细细品味中,我们就能看到一个在百草园中自由嬉戏、天真幼稚、充满好奇的快乐儿童。
按照一般性的阅读教学经验,这段阅读到此可以结束了,我们是不是要准备搬出另一个板块了呢?
其实,下面才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接下来是“发散成枝”,这是保证文章阅读教学整体性和流畅性的关键。在三个环节中,它的教学容量最大,投入时间最长,思维训练最多。由于在“点的切入”中,其实已经孕育了发散壮大的基因,潜伏了若干契机。因此,这个环节的教学应该坚守一个原则:循文章脉息流转和学生思维流向顺势推进。
比如紧承上个环节的追问:“于是”说明“我”对传说毫不起疑,表现了儿童的天真,文中还有类似内容吗?“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真的可以不计后果吗?
这两个追问体现出了“发散成枝”环节的问题设计特征,前者可以蔓延到下文对赤练蛇传说的叙述以及“不敢看墙”“想得到飞蜈蚣”。“我”对成人言说缺乏鉴别力,对未知世界的隐忧,对神奇力量的渴望,流露的正是浓浓的儿童天性。后者可以衍生出新的问题:第九段中不是提到“也许是因为拔何首乌毁了泥墙吧”,看来,哪有随心的自由之乐啊,这不就是“冲动的惩罚”吗?
这个问题就更有教学价值了,因为它可以辐射到更多、更深的文本解读。首先,学生要仔细理解该段中三个“也许”的含义,这个排比句是“我”对大人送我去“城里最严厉的书塾”的原因猜测,拔何首乌毁了泥墙,将砖头抛到间壁的梁家,站在石井栏上跳下来,凡此种种,全是以儿童心理对大人的揣测,归结到一点就是自认为原因不外是“我”太过顽皮,需要约束了。儿时的“我”自然无法理解到了年龄就要去学些经世致用的学问的道理。这段排比句,用孩子的口吻,饶有趣味地表现了儿童常有的对成人世界的好奇和敏感。虽然,他们常常理解错误,可这不正是儿童之所以为儿童的所在吗?
这种好奇和敏感,“我”把它带到了三味书屋。
所以,枝叶继续在树干上萌发生长。延续下来的问题就自然浮现了: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百草园,三味书屋又给“我”带来了哪些新鲜感?
这个问题并不太难,目的是带动学生对文章后半部分的品读,但教师还是要注意调控学生思考和发言的思维指向,务必要集中在引导学生体味叙事中暗含的“我”的感受。我们可以看到,先生不答“怪哉”之问,“我”认为“他是渊博的宿儒,决不至于不知道,所谓不知道者,乃是不愿意说”。因为“年纪比我大的人,往往如此,我遇见过好几回了”。很有些对大人们自以为是的了解和不屑,此种心理活动,和上文三个“也许”的猜测一脉相承,天真聪敏又带点小脾气的儿童形象跃然纸上。同学放开喉咙读书,内容五花八门,半懂不懂而人声鼎沸,令人捧腹。我们声音低去先生却顾自昂声诵读,“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这样的语言,堪称白描的经典,不加粉饰而尽得风流。不但让我们看到一个书痴先生,还分明地看到一个睁着两眼研究先生的痴呆学生。而且我们又可以乘间偷玩,做戏画画。上面读得陶然忘物,下面玩得不亦乐乎。
就在对童年同窗的回忆和推测中,文章悠然而止。
而教学,也可以便下襄阳向洛阳,转入“联缀为文”的环节。
“联缀为文”,这是实现教学统摄性和完整性的保证。整个教学活动至此由分析走向归纳,由发散走向聚合。整个环节,时间不长但意义重大,教师的主导作用更加明确。教师务必用简洁的语言、巧妙的板书下好这颗收官之子,使学生回望教学来时路,深悟学习之目的。
我们看,百草园是乐园自不必说,纵然是方正的三味书屋,貌似严厉实则和蔼的先生、颇有些成绩的绣像、飞速进步的“对课”,仍流露着一种成年人回顾往事的乐趣,时时洋溢出新奇天真和童心之乐。又有何“束缚”之可言?
总结时,结合巧妙的板书(如图1),进一步增强直观性,使学生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