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代小说中“沉默”的修辞魅力

2013-04-29 08:48孔丽霞
语文建设·下半月 2013年7期
关键词:沉默艺术魅力修辞

孔丽霞

摘要:沉默是一种有效的修辞手段, 其表达方式有空白、缺失、留白、停顿等。文本的空白就是沉默,它包括作者叙事信息的缺失、断点、留空和延宕,以及人物言说的沉默。本文旨在通过哈代小说作品中叙事者的沉默和人物话语的空白探讨沉默作为修辞的艺术魅力。

关键词:哈代小说 沉默 修辞 艺术魅力

序言

沉默是一种修辞手段,也是一种美学。朱光潜在《无言之美》中说道:“世间有许多奥妙,人心有许多灵悟,都非言语可以传达,一经言语道破,反如甘蔗渣滓,索然无味。”老子在《道德经》里提到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指的就是语言背后蕴藏的真理。沉默就如我们在静静地欣赏一幅油画、一尊雕塑,其美学境界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之中。沉默的空间一旦道出, 那深藏在文本之中的韵味就可能荡然无存。文本的沉默是存在于人们想象之中的无限之美, 它赋予作品独特的艺术魅力。

德国美学家、文学评论家沃尔夫冈·伊瑟尔认为“作品意义的不确定性和意义空白促使读者去寻找作品的意义,从而赋予他参与作品意义构成的权利”。伊瑟尔将文本的意义不确定与空白称之为文本的“召唤结构”。文本的空白召唤并吸引读者去想象,去填补信息,去完成文本。一部作品的不确定点或空白处越多,读者便会越深入地参与作品的阐释,同时其审美潜能就会得以挖掘,作品艺术的再创造就会得以实现。文本沉默发出的感召力吸引着读者与作者进行秘密的交流,因此可以说沉默创造了文本,加强了作者、文本与读者之间的联系。

文学文本沉默的表达方式通常有空白(留白)、缺失、停顿、延宕等。文本的空白就是沉默和缺席,它包括作者叙事信息的缺失、断点、留空,以及人物言说的沉默。叙事本身是一种信息的交流和传达,为了使读者能够有耐心看到作品的结尾,叙事者往往在小说发展的某些关键时刻保持沉默,从而导致阐释的空缺,而这种空缺可能是短时的,在后续的文本中会得到填补,这就是信息的延宕。也有可能是永恒的,给读者留下一个永久的迷。这种叙事的留白手法正是构成小说魅力的手段之一。

哈代的多部小说中运用了沉默的修辞手段,主要包括叙事者对细节信息的沉默和人物话语的沉默。哈代在塑造小说人物时有意识地使其保持沉默,通过人物的外在表情来展示人物的内心思想有效激发了读者参与解读叙事的热情,留下了诸多的无言之美。一些情节的有意延宕和信息缺失也增添了作品的神秘感。

《卡斯特桥市长》的开篇,亨查德在醉酒的状态下将妻子、女儿以五英镑的价格卖给了一位水手,随后的章节里没有任何关于其妻子和女儿的消息,直到18年后的一天,妻子苏珊突然带着长大成人的女儿到卡斯特桥来寻找亨查德,这里叙述者的沉默是有意而为之,而且隐瞒了伊丽莎白·简的真实身份,为小说结尾亨查德的命运悲剧涂上更加浓重的一笔。

伊丽莎白·简在小说中少言寡语,多数场合她都保持沉默,但是她睿智的目光能够从生活的点滴细节中观察到许多不为人知的隐情。有些评论家将她看作是哈代的代言人,她既迎合势利,又能做到不卑不亢,最终赢得幸福。也许是特殊的身世造就了她的过早成熟,以及她的郁郁寡欢、内心强大、沉默坚强的性格特征。伊丽莎白·简是该部小说一条重要的叙事线索,为情节的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亨查德一直将其视为自己的亲生女儿,把她视为生命的支撑力量,直到生命的尽头才得知真相,正是她给了亨查德最致命的打击。

在《德伯家的苔丝》中,哈代有意留下大量的言语空白和信息断点。例如,在苔丝被阿历克奸污的那个夜晚,周围的自然保持了沉默,对苔丝的灾难表现漠然。关于苔丝被奸污的细节哈代将其完全删除,只留下这样的一段话来表明苔丝的灾难:“但是恐怕有人要问,苔丝的保护天使在哪儿呢?她一心信仰的上帝在哪儿呢?也许,就像爱讽刺的提什比说到另一个上帝一样,他也许正在聊天,或者正在狩猎,或者正在旅行的路上,要不就是睡着了还没有被人叫醒。”此时,沉默具有震撼心灵的力量,唤起读者对苔丝命运的同情、对自然的无情冷漠的愤怒,沉默的环境让人们似乎聆听到了命运的抽泣声音。

在跟安吉尔讨论婚事时,苔丝的沉默、被压抑的紧张和不安被安吉尔解读了。他专注地打量着她:“她的面庞好像是象形文字”,她的表情就像在对一件困难的事做决定。这种场面无声胜有声,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都会破坏这种沉默的美感。

在新婚之夜,安吉尔抛弃了苔丝,周围的一切也都处于沉寂的状态:“炉桥里的残人露出恶作剧的样子,变得凶恶可怖,仿佛一点儿也不关心苔丝的不幸。壁炉的栅栏懒洋洋的,也似乎对一切视而不见。从水瓶里发出来的亮光,只是一心在研究颜色的问题。周围一切物质的东西,都在可怕地反复申明,它们不负责任。”作者没有对这种行为发出任何声讨。如果按照传统小说的环境描写,当灾难事件发生的时候,一定会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大雪纷飞。

关于苔丝的私生子“苦楚”的信息也有大段的空白。孩子的出现只有两个场合,一个是苔丝的妹妹们抱着孩子到田间让其喂奶,一个是苔丝带着弟妹们给已经死去的孩子做洗礼。随后的章节里再也没有提到。

安吉尔去巴西的经历也留下了很大的空白,文中只有一段话提及安吉尔在巴西得了重病。从德伯维尔家族的墓地他们分别的那个夜晚直到安吉尔从巴西回来,作者没有告知这段漫长的时间内安吉尔的任何信息,甚至安吉尔在巴西停留的时间也是模糊的,读者只能去想象和猜测。

苔丝的父亲去世后,一家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当阿历克提出要给苔丝一家人提供住处的时候,苔丝除了呼吸紧张外,保持了沉默,这时的沉默交织了苔丝内心的纠结,激烈的思想斗争与挣扎。这里有着明显的信息断点,读者只能猜测,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苔丝为了家人不流落街头,接受了阿历克的帮助,被迫跟他住到了一起。

当安吉尔在海边别墅里看到苔丝的时候,两人都无言以对。这时话语的空白更能够表现安吉尔内心的痛苦、懊悔与悲伤。这里的信息断点完全可以由读者来填补,读者完全可以扮演剧中人物,作信息断点的填充者。作者的沉默和人物的沉默汇集,读者的阐释并行,从而确认了对人物的解释。

在小说的最后一章,简短的言语告知苔丝的死刑,以及妹妹丽莎·露和安吉尔的结合。本章有大段关于温顿塞斯特老城和监狱周围的环境描写,没有任何人物的言说,一切都处于沉寂之中。“有两个人正在迅速从城区里走出来……虽然他们都是年轻人,但是他们走路的时候都把头低着,太阳微笑着把光芒洒在他们悲伤的步伐上,一点儿也不可怜他们。”“那两个人中间有一个是安琪儿·克莱尔,另外一个是克莱尔的小姨子丽莎·露。”监狱的黑旗升起预示苔丝的死刑,对此,哈代只发出这样的慨叹:“‘死刑执行了,用埃斯库罗斯的话说,那个众神之王对苔丝的戏弄也就结束了。”安吉尔和丽莎·露的手挽手动作暗示了苔丝遗愿的完成,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境可见一斑。

《还乡》中也有类似的例子。在《还乡》的开篇,对埃格敦荒原冗长的环境描写本身就是一种沉默,人物迟迟不出场,叙事似乎陷入到一种沉默停滞的状态。第二章才有人物的出现,首先出场的是两位行人,他们在路上相遇,一位是赶着马车的红土贩子,另一位是步行回家的老人。互致问候后,两人都保持了沉默。沿途的风景也是沉闷的,两人无言并行,也没有任何尴尬。但是这种沉寂被老人的好奇心打破:

老人便问:“你车上除了货物以外,里面还有别的东西?”

“是的。”

“一个需要照料的人?”

“对。”

……

“她是谁呀?是不是附近一带的人?”

“对不起,她是谁,你就不用管啦,这无关紧要。”

从后续补充的信息得知红土贩子叫迪格利·维恩,问话的老人是尤太莎的爷爷,车上的女孩是托玛沁。维恩的片言只语回答表明他有意保护托玛沁,不让她的不幸被人耻笑,以及对她的钟情,同时也体现了他的正直、无私和大度。哈代依赖人物言语的缄默和对话中透露的细微差别,充分展示出人物欲言又止的内心徘徊和犹豫,将人物形象生动地展示在读者面前。

此外,叙事者的有意沉默也常出现在哈代的小说作品中。作为全知叙事者,哈代知晓故事的一切情节,所有情节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但是他有意抑制、隐瞒信息,对故事的重要情节故意保持沉默,不做任何明确的解释和评论,只是作为一个局外人、一个旁观者在做叙述。例如在《还乡》的第六章,尤太莎出场时,哈代作为观察者对其进行了长达五页的大段描写,“一个裹得紧紧的女人身影,从荒原上亮着小篝火的地方向黑冢慢慢走去”;“她身材修长,举止像个贵妇人,眼下所能知道的只有这些”,作者没有指出夜的荒原上这位神秘女郎是何人,一直以“那个女人”和“她”称呼,直到小男孩说“尤太莎,你可回来了,我真高兴。”该神秘女子的身份才得以明朗。这样的信息延宕显然能够激发读者的好奇心,吸引读者的阅读兴趣,增添人物的神秘感。

结语

文本的沉默就像人们在欣赏油画《蒙娜丽莎》,如果你想和她对话,她只会朝你微笑。文本的沉默可以让读者凭想象去解释其中的奥秘、去完善文本、去创造文本,因此沉默具有看不见的主题意蕴和艺术魅力。

参考文献:

[1]罗刚. 叙事学导论[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2.

[2]沙家强. 沉默的召唤——文本“沉默”魅力的解读[A].太原师范学院学报(社科版), 2007(1):127-30.

[3]张谷若(译).德伯家苔丝[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4]朱光潜.无言之美[M]. 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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