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世界的质问与福克纳小说

2013-04-29 23:09游翔文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13年8期
关键词:昆丁尔西福克纳

威廉·福克纳的小说始终体现着浓厚的宗教情结。这不仅是因为他本人出生于虔诚的基督教家庭,使得他对人性世界始终抱有强烈的悲悯情怀;同时也缘于福克纳本人将自己的创作深深扎根于美国南方社会的历史变迁,将新旧两种传统价值观的冲突与交织作为自我文学创作的重要主题之一。在威廉·福克纳的小说作品中,展现他本人对人性世界的质问的作品很多,最具代表性的应属《喧哗与骚动》《押沙龙,押沙龙!》。这两部小说作品不仅代表了福克纳文学创作的最高水平,更以直观的方式向全世界的读者展现了福克纳对人性世界的“终极质问”。

一、 成长道路与人性中的自然

在威廉·福克纳的这两部小说中,作者所设定的历史背景是南北战争结束之后的美国南方社会。由于在南北战争中被打败,南方庄园主阶级失去了昔日的统治地位。一方面,黑人奴隶被解放使得南方庄园资本彻底没落,原有的奴隶主们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努力面对社会剧变的挑战;另一方面,长期的“寄生生活”使得南方庄园主阶级丧失了生活能力,他们陷入到怀恋昔日荣耀生活与恐惧现代生活的两难抉择中。《喧哗与骚动》中的康普生律师和康普生太太、《押沙龙,押沙龙!》中的托马斯·萨本都是作者从现实生活中积累素材之后创造的人物,他们同样面临着社会的急剧变革,如何才能生存下去、如何做出正确的人生抉择成为康普生家族成员和托马斯·萨本面临的问题。

对于作为个体生命的他们而言,自己的选择或许仅仅是关系到家族的荣誉和个人的生死,但对于他们所代表的南方庄园主阶级而言,却是生死攸关的抉择。因此,这两部小说所讲述的不再是单纯的成长主题,而是人类在自我成长道路上都将面对的问题——如何去寻找人类内心深处自然的欲望与社会现实的追求之间微妙的平衡点。

在评价小说《押沙龙,押沙龙!》的主题时,肖明翰先生曾说:“在这部小说里,作者探索了他在这之前的作品里关注过的几乎所有的主题,如家族的没落、旧南方的崩溃、奴隶制、种族主义、清教主义、乱伦、凶杀、异化感以及文化传统和家庭的过去对青年一代的毁灭性影响等。”[1]这一评论是从小说表现内容的层面去审视小说文本,通过小说文本我们了解到作者始终是通过具体的人物、个体的生命来展现小说主题的。当托马斯·萨本被黑人奴隶侮辱时,他人生之中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必须从过去的生活中解脱出来,于是奴隶制、种族主义的思维在他的心中扎下了根。从这个时候开始,威廉·福克纳笔下的托马斯·萨本开始了自我人生的第一次蜕变——他开始走向成熟。在小说《喧哗与骚动》中,康普生律师和康普生太太沉浸在对昔日生活的怀恋中时,他们的儿子杰生意识到了自己必须改变现状。于是,他放弃了南方社会的“传统”,最终成为了一名适应新社会的“成功者”。

在他们两人的身上,威廉·福克纳为我们描述了不甘于现状的人类试图改变现状的成长故事,但他们追求人生成功的方式是放弃自己的信仰、灵魂。可是,他们最终彻底的失败了——杰生成为了“恶人”,托马斯·萨本不仅丢了性命,连自己一手创建的庄园也毁灭了。

无论是《喧哗与骚动》中讲述的人性毁灭和家族衰败,还是《押沙龙,押沙龙!》中描述的个人从建立庄园到人生鼎点再到毁灭的过程,小说中所有的人都曾经徜徉在自然的阳光之下,尽情展现享受自然赐予他们的一切。在南北战争开始之前,康普生家族尽情展现自己作为贵族的有“教养”的生活方式,他们能够以彬彬有礼的态度对待所有的人。正是这样的环境造就了他们以自我为中心的生存方式和生活习惯,当所有的一切被战争改变之后,教养成为唯一证明他们曾经拥有身份的“证据”。当康普生太太反复要求“教养”时,所有的一切都已离他们而去。对于人性世界的质问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去观察个体生命的变化,在小说《押沙龙,押沙龙!》中,托马斯·萨本原本处于无拘无束的状态,享受着简单生活带给他的平静、快乐。所有的一切都在黑奴的呵斥中被彻底摧毁,他深刻意识到自己“必须要有土地、黑鬼和一幢好宅子,这样才可以跟他们斗”[2]243。

杰生和托马斯在各自的“人生信念”指引下开始走上属于自己的成长道路,他们首先需要抛弃的就是自己的自然属性——最为真诚、善良的自己。对于他们而言,只有抛弃了这些,才能使自己成为自己所追求的目标,但他们二人最终的结局无疑是悲惨的。作者利用这一方式试图告诉读者——人类需要成长,但不能抛弃自己的本性。

二、 叛逆传统与人性中的道德

在文学的世界中,人生成长的主题始终是与叛逆传统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当威廉·福克纳在《喧哗与骚动》《押沙龙,押沙龙!》中向读者讲述着“恶人”杰生、托马斯“成长”的故事时,同时也在向世人讲述一个关于“叛逆”的古老主题。所谓“叛逆”的核心是针对某一种长期以来被认定的生活模式或价值体系,这两点在小说中都存在具象化的审美对象。在福克纳的笔下,暗含的成长主题与叛逆传统的大胆尝试被作者以直观、可见的形式表现出来。

在小说《喧哗与骚动》中,福克纳首先为读者描述了康普生家族的历史和现状,从而使读者对小说的故事内容、时代背景有了较为完整的了解。随着昆丁的讲述进一步深化,福克纳为读者描述的康普生家族不再是美国南方庄园主家庭中的一分子,而是极具代表性的个体。在昆丁的身上,福克纳所展现的是美国南方传统价值观念中最为核心的部分。一方面,作为康普生家族产业的继承人,昆丁的思维方式和处世原则始终是以家族荣誉为前提的。这就使得他将关注的重点放在了妹妹凯蒂的身上,随着他目睹凯蒂约会、失贞、堕落、出嫁,昆丁的生活重心就只有凯蒂了;另一方面,昆丁对于凯蒂的关心绝非是单纯意义上兄长对妹妹的关怀,而是充满着渴望操控却又时时超出其控制的现实。正如福克纳在小说中写到的那样:“他倒不是爱她妹妹的肉体,而是爱康普生家的荣誉观念,这种荣誉,如今却决定于他妹妹那脆弱的、朝不保夕的贞操。”[2]348虽然从形式上看昆丁是南方旧制度的保卫者,但他保卫传统的方式却是传统所没有的,也是传统不能容忍的。因此,从本质上而言,昆丁恰恰是美国南方传统道德的最大背叛者。

同样的情境也出现在小说《押沙龙,押沙龙!》中,托马斯是从黑奴的呵斥中开始走向成长的人生道路的,从此开启了他“反叛”家族生活传统的人生新篇章。作为一名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贫穷白人,托马斯的社会地位甚至不如一名黑奴。巨大的人生落差和空前的情感冲击直接影响着托马斯的人生选择,他不再满足于单纯、自然、简单的生活方式,他开始谋求属于自己的社会地位。当他运用各种手段最终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之后,托马斯已经彻底“背叛”了传统的生活方式,也彻底地抛弃了传统道德。

对比两部小说,读者会发现,无论是昆丁,还是托马斯,他们都在自己成长的道路上逐渐“背叛”了传统的生活模式、行为原则,所有的一切都直接指向对于传统道德的“反叛”。这正是福克纳试图通过小说向读者传递的他本人对于人性世界的质问之一。

三、 呼唤关怀与人性中的交流

作为一名享誉世界文坛的伟大作家,威廉·福克纳通过小说创作所展现的并非是单纯的质问而已,更为重要的目的是希望通过他的小说唤起读者对人性的关怀,进而实现人性中某种程度的交流,甚至是唤起读者的情感共鸣。

在小说《喧哗与骚动》的第四章节中,作者在迪尔西的身上凝聚了所有他认为人性中最美好的元素。这个康普生家族中的黑奴曾经如此的不起眼,作者却将其塑造为所有美好品德的集合体。与康普生家族日渐衰落的状况相比,迪尔西的生活充满了祥和、平静、快乐。在班吉生日时、在昆丁遭受打骂时,迪尔西成为了他们唯一可以获得保护、寻求慰藉的港湾。所有康普生家族的人在追求人生成长和叛逆传统中失去的品德都在迪尔西的身上复活了,以至于评论家对这一人物发出了这样的评价:“迪尔西是我自己最喜爱的人物之一,因为她勇敢、大胆、豪爽、温厚、诚实。她比我自己可要勇敢得多、诚实得多、也豪爽得多。”[3]

对于一部小说而言,迪尔西的存在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关键因素;对于作者发出的对人性世界的质问而言,迪尔西是让所有人看到希望的唯一寄托。

同样是对于关怀人性的呼唤,福克纳在小说《押沙龙,押沙龙!》中采用的表现手法却有所不同。由于这部小说的核心人物只有托马斯,他就是作者讲述故事的核心。因此,作者所有的描述、所有的推测、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托马斯的身上。当托马斯走上叛逆传统的道路时,有一点极易被读者忽视,那就是托马斯没有和任何人进行交流。在他的心中暗暗种下了人生奋斗的目标,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托马斯以自我为中心的生活中进行的。他的内心世界是极度孤独、寂寞的,他无法与任何人进行交流。对于自己原来生活中的亲人、朋友,托马斯都不愿意去交流,因为这一切正是他所极力要摆脱的;对于给自己巨大冲击的黑奴,托马斯也不屑于与之进行任何交流。无论是过去的生活方式,还是现在的生活状态,托马斯都是将自己封闭在自我的世界中,拒绝与他人进行任何交流的生活方式使得托马斯彻底被这个世界所隔绝。

对于人性世界的质问始终是福克纳小说创作的重要内容之一,这一主题的设定是与作者本人的精神信仰分不开的。前文提及到作者的宗教情结,作为一名接受了系统神学教育的虔诚基督徒,福克纳本人虽有放浪形骸、耽于酒精的不良嗜好,但他的精神世界是纯粹的,这一点造就了他敏感的内心,使得他对于人性深处的情感始终抱有强烈的悲悯情怀。

[参考文献]

[1] 肖明翰.威廉·福克纳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358 .

[2] [美]威廉·福克纳.押沙龙,押沙龙![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243.

[3] 李文俊.福克纳评论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261.

[作者简介]

游翔文(1984— ),女,山东菏泽人,菏泽学院外国语系助教,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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