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文学作品都应反映生活,表现人性挣扎,农村题材小说更是如此。而作为农村的主体农民,特别是庄户老农,如何通过小说这一特定文学形式再现他们的人性特质,如何探寻人性这座深不见底的富矿,刊载在2013年第一期《边疆文学》上的我省著名作家张行健的中篇小说《老了就一塌糊涂》,为读者受众生动活画了庄户老农的一幅摹本。
小说在某地东山村四老汉闹70寿辰欢快场景中拉开帷幕。作为四老汉的胞弟五老汉是必须到场的人物,且是在老大、老二、老三相继过世、而自家的儿子儿媳又远在异地他乡打工不能亲临四大爷家贺喜这一特定环境下,五老汉就成了断不可缺的重要人物。他除了自己为胞兄在村里的小食品店买二斤煮饼三斤点心,沉甸甸地提了送给兄长外,还有一项重要的事儿,就是替儿子儿媳给四大爷送上百元贺礼,把孩子们的孝心提给他们的四爷。
万没料到的是,平日里俭朴勤谨、67岁的五老汉一到场便被支客们让上主桌,你往他来、他敬你劝,一杯一杯又一杯,觥筹交错中掺合着甜言蜜语,竟把不胜酒力的五老汉醉了个一塌糊涂,硬硬被邻友们给掺着扶了回去,连相依为命的老枕头放在何处也不得而知。更让人闹心的是五老汉在与同桌几个红眼病碰杯时不幸感染上了红眼病。这来势凶猛的红眼病,把醉得一塌糊涂的五老汉折磨得更加“一塌糊涂”:两眼如涂上了一层胶,涩、糊、肿、疼,针扎一样地疼,剥皮一样地疼。
一醉误大事!儿子儿媳给他四爸的百元贺礼还静静地躺在五老汉的口袋里。吃酒不上礼,坏了大规矩。别人一醉解百忧,可五老汉这一醉却给他相对平静的生活里摊上了一堆让他焦虑不安的大事儿:四哥的寿礼那天补?补礼时咋个说方妥帖?家里收秋前的事儿千头万绪怎么做?更要紧的,星期六去镇小学接孙子斌儿这雷打不动的大事如何办?
五老汉啊,手头活赶活,家里事套事,现今怎么个样样你能怎么办?你会怎么办?
在红眼病的煎熬中,五老汉从炕上挪到炕下,屋内挪到屋外,挪到茅房,耳朵寻找电话,屁股寻找马扎,这“挪”“寻”万般苦,尽在不言中!红眼病肆虐的三天,是五老汉过滤人生苦涩辛辣的三天!能干的简单手边活儿他挣扎着一丝不苟地干,像剥麻干,像码柴垛,为着让儿子媳妇安心在外打工,为着孙子求学能日有所进,为着那艰难有盼的人生。这三天时间,浓缩在小说的五个部分,作家极尽笔墨地书写了五老汉的耿直、朴实、勤谨,而又有些执拗与痼癖的农民个性,活画了一幅生活在农村底层,刚刚解决了温饱问题,日思夜想渴盼小康,但又遇到了种种暂时无法解决人生难题的老农奋力挣扎的图画,五老汉在生活的漩涡里拼搏,他总觉得勤恳侍弄土地、俭朴操持家务,包括接送孙儿上学这样的“大事”,他都可以安排得井井有余,做起来游刃有余,虽说年龄不饶人,他毕竟67岁了,且饱经风霜、历受劫磨,那一摊子因醉酒而摊上的大事儿,他都挣扎着想要用自己的肩膀扛起来!
天底下就有五老汉拼死拼活也扛不起来的事儿。
五老汉勉强睁开眼的第三天,他立马就去给四哥补礼,途中遇上了糊涂得叫弟为哥的四兄,他心一沉,这百元贺礼交给四哥他若是当废纸片扔了,而侄儿侄媳不明就里,岂不惹出许多扯不清的嘴嘴舌舌?罢了,罢了,再忙也得亲自交给侄儿或侄媳。谁料五老汉进院后侄儿避而不见,他迫不及待地把老人犯糊涂出走的消息告诉侄媳叶子。谁想侄媳爱理不理、话中带刺地说:“这世道,聪明人都时常装糊涂呢,别说他原来就是个糊涂人咧……”这指桑骂槐的话一下子呛得五老汉心里别别地跳,真的呀,自他走进这所院子,侄媳叶子连一句“五爸”都没叫过他。是叶子忙着家务、忙着喂猪,顾此失彼疏忽了吗?还是?
且看下面一组精致画面:
五老汉静了片刻,颤颤地伸手上去,探到上衣口袋里,把袋里几天前就准备好的一百元掏出来,摸出来。
那是一张红红的票子,在秋日下午的阳光下,像一团火,在五老汉手里燃烧;
五老汉就把这团火,举到了侄子媳妇叶子面前;
叶子的一对母猪样的眼窝儿,被这团火烧红啦!
叶子一张肥胖脸上,漩出了一片明丽色泽。她嘻嘻笑了说,五爸你这人也太多心啦,都是一家人么,啥补礼不补礼的,让外人知道了还会笑话咱。叶子说话的语气轻松而亲切,就像此刻她不是侄媳而成了五老汉的亲闺女。
平实、立体的叙写,勾勒出了生活的本质,一下子看清了生活的本来面目,人性的复杂性,像六月的天气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让人难以揣摩、何以应对?人之初,性咋着?是善还是恶?善良的五老汉你能把荒瘠的坡地侍弄得“像炕头一般”“绿了乡人眼窝”,可你在这看似平常、看似亲近的人窝里混得“一塌糊涂”!大自然虽月缺月圆,可人世间风云难测;在人情如网世态炎凉的地雷阵,走一步都要三思量啊。
小说环环紧扣,情节推波助澜:如果说叶子重钱疏亲不是个什么东西,可挺不起腰杆的晖子已被告知老糊涂的父亲走失后会找寻么?寻找了么?情节牵引着人们为老了就一塌糊涂的五老汉兄弟俩捏着一把汗。因为,就在五老汉走进胞兄家时他的四哥犯糊涂而出走了;因为,当日正是星期六,恰恰就到了雷打不动去镇上接孙子的节坎上。节坎上最容易出岔岔:在接孙子的路侧坡边一处好深好深的坑旁,五老汉惊讶地看到他的糊涂四哥,老哥哥嘴子里掉着半尺长的口水,还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这是多么可怕的情景!万一?五老汉心里恼透了侄儿晖子,还刚刚答应要去寻找他爸的!这娃娃说的好干得孬,全不把老人当回事咧!气归气,送四哥回家要紧!五老汉硬是连哄带骗软硬兼施着,用车上原有的一条绳子,一头拴车把,一头拴着他的四哥,一步一步把四老汉送回了家。
完成了这件大事,人性得以慰藉的五老汉又忙着去完成接孙子这顶顶重要的大事了。可孙子斌儿与爷爷失之交臂两相落空,斌儿等不来爷爷,爷爷接不上孙子,有个一差二错还了得!五老汉掉转车头,一气儿蹬回村里,仍不见孙儿的踪影,五老汉急火攻心,再次折向学校,在骑到坡下有土坑的地界儿,为了赶时间五老汉放松车闸,让车子在坡里像一只豹子朝下扑——不知是车子带着五老汉,还是五老汉带着车子,五老汉重重地摔跌在坡边的深坑里,自行车的把子被坑里的石头弹了一下,正好弹在五老汉的脑袋上……
五老汉命悬一线!
五老汉生死未卜!
这样的时刻,五老汉似是而非地吐出最后半句话来:斌儿,这娃娃……思维就滞涩在一片残红里。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东山村老农王老五的这幅摹本完成了最后一笔。莫言谈小说创作时说过,小说应写成“一盘不怎么处心积虑的‘白水羊头”,用“单刀直入,当头棒喝,解除文学的武装,赤膊上阵,左右互搏”,这种方式在记叙一件事情“在其貌似聒噪的喧闹中,有一种冷月青冢般的思想上的悲远”。张行健的中篇小说写的是“老了就一塌糊涂”的农村老人情状,达到剖析人性丝丝入扣、“如水清楚”的境界。你看,生死攸关之时五老汉孰轻孰重掂量得清清楚楚。作家把主人公的人性升华到了一种境界:人的心,像树根,亲兄弟,亲孙孙。
掩卷而叹,禁不住叩问苍天:谁又眷顾、亲近那些老了就一塌糊涂的老人呢?
20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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