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走向右走

2013-04-29 00:44董显学
辽河 2013年8期
关键词:春雨方言火车

董显学

方语和方言是对孪生姐妹,出生也就差那么几分钟。稍懂事时,就连她们自己也闹不清究竟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后来母亲有事没事的时候就反复强调:叫方语的是姐,叫方言的是妹,记住了噢! 大三时,方语恋爱了,准备依托情感的是班里有诗人之称的费春雨。

在一个蚊虫、小咬“集会”的夜晚,妹妹方言堵住了外出回归的姐姐,妹妹说:“你注意了,不然我就告诉咱爸妈!” 姐姐一听,立马搂住妹妹的脖子,嬉笑着说:“我可是你亲姐姐呀!” “那我问你,你真的喜欢他吗?” “有必要问吗?” “看来是真的了……”方言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哈哈哈……言言,你不会也爱上他了吧?” 人的感情就是这么怪,有时真的很难解读自己,经方语这么一说,方言忽然感到姐姐说的话好像并不是没有道理。“咳……”心底的叹声在夜色中显得那么无耐和空旷……“呜——”小火车一声长鸣,拖着满身的沉重,然后 “扑哧、扑哧”地喘息着,大吐着一口一口的白气, 慢腾腾地驶出了深山……

(1)

费春雨这几天心情并不好,望着铁路两边熟悉的山川、田野,远处凤凰山脚下正在修建的雪乡公路,还有眼前两条永远保持一个距离的铁轨,一股强烈的伤感在撞击着他的胸口……

“主任,你就说个准话吧,这小火车究竟啥时才能下岗啊?”费春雨一脸的痛苦和恳切。

“哈哈哈,小费呀,当初你不是连托人再剜门子地想要开小火车吗?”

“那是当初,现在不一样了!”

“有啥不一样?有了老婆就不一样了?其实你的问题领导也不是没考虑过,但你想啊,在小火车就要被取代的前期,你让我们上哪儿去找人替换你呀?总不能让小火车提前退休吧?雪乡公路很快就会开工,再坚持一段吧,啊!凤凰山旅游景点的开发也有了眉目,到时说不准让你去开旅游车,哈哈哈……”

“放心!方语我还是了解的,我敢保证!她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至于孩子嘛……晚要几年对你们年轻人还是有好处的……你看人家方言,比方语也小不了多少吧?现在还没结婚呢,向人家学学!对了,你不是一有空就往家跑嘛,你爱人不是也常来陪宿嘛,整得小白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咋?还没怀上?为啥?”

鬼才知道为啥!反正费春雨是过够了这不疼不痒的分居生活。要说开旅游车倒是件好事,可那样离妻子不是更远了?

至于方语会不会那个,费春雨倒是绝对的放心,因为妻子在学校时,那么多人追她都没把她“追”走,特别是那个杨志安,连“英雄救美”的招数都用上了,最后她还不是选择了自己?然而,人的一生究竟会发生多少事情,这一点,费春雨是想不到的,也是无法想到的……

天空中飘过大把大把的雨丝,成蘑菇状的黑云在上空匆匆掠过。

小火车无怨无悔,仍在主人的驾驭之下,使出全身的力气,奋力地向前爬行着……

(2)

走进咖啡屋。

灯火阑珊,乐曲悠扬……

屋内一角,两名妙龄女子很是惹眼。无论你如何更换角度,都很难辨别出二人长相上的微小差别。她们的打扮和装束也是如出一辙——蓬松独具特点的短发,黑色羊皮夹克、黑色羊皮套裙、黑色高筒皮靴……这样的装束似乎与这样的环境很不协调,但同时又不能说不是两道亮丽的风景。所不同的是其中一人戴着一副茶色眼镜,没人会去注意她们此时正在谈论着什么……

“二位小姐,你们的咖啡。”服务生在转过身的同时,当然没忘了多看她们几眼。

“谢谢。”戴眼镜的女子微微一笑,让人很难察觉出她的笑容里还掺杂着些许其它什么。

“不客气,愿意为你们服务。”服务生受宠若惊,边走边说,像是不走快点,就会像“方糖”一样被咖啡融化掉。

杯底方糖果真被搅动着,声音由小变大,似乎想把所有的一切顷刻间全部淹没。

“方言,姐就求你这一回,行不行啊?”声音很小,也许只有她们自己才能够听到。

“你疯了?!”妹妹的声音显然比姐姐的声音高出一截。

姐姐透过镜片,环视了一下咖啡屋所有的客人,然后回过头说:“你那么大声干吗呀?!你就不能可怜你姐一回呀?”

“你?!你这样做能对得起……对得起他吗?”这样的称呼在两姐妹当中已经达成了默契,因为姐姐知道妹妹的确曾暗恋过自己的丈夫。

“你这样对他,当初干啥了?”妹妹仍在激动当中。

“当初?”姐姐苦笑了一下,“知道今天,就没有当初了……”

“你怎么能这样?”妹妹显然不能理解姐姐的做法。

“我还能怎样?我就不信我现在把他让给你,你会做出花来给我看。”姐姐就是姐姐,即便在求别人的时候,也是理直气壮。

“你怎么能这么说?要不就干脆点,免得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妹妹小声地嘟哝着。

“切!亏你还是我妹妹,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我现在可是单位的业务主管,能说离就离呀?”

“噢!还想……名利双收?”妹妹险些没把贞节牌坊之类的话说出来。

“小妹——你不知道我这一天天是咋过来的,心口整天像堵块大石头,压得我实在喘不过气来,这样下去我会死的!”姐姐开始啜泣起来……

“哎呀!哭能解决问题呀?”妹妹忙拿起纸巾递过去,“这要是穿帮……”

“不会的!”姐姐似乎早有准备,“就连咱妈有时都能混淆,何况他整天待在书房里玩儿电脑,又顿顿不离酒,蘸黄瓜条都能喝二两,眼睛也大不如前了,你给他随便弄点现成吃的,让他知道我这两晚在家就行。”

“他……他现在真……真的一点也不行啊?”妹妹的脸有些发烧。

“行还说啥啊!我都守一年多的活寡了,没结过婚你是不知道那个难受劲儿……好妹妹,你就放心吧啊!就两天,不!一天半,我今天下午走,后天中午一准赶回来,他那边工作忙,都约了我好几回了,再不去多對不住人家呀!”

“噢!你是对得起他了,就没想想……”

“好妹妹,姐给你跪下行不行?”

人生啊……

妹妹无语地望着真要下跪的姐姐……

(3)

费春雨这段时间似乎平静了许多,一年的时光足以把人的意志消磨得差不多了。但每当他闭上眼睛时,面前就会出现那两条人们常说的: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费春雨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上跌倒了,所以就上网、喝酒。也许这样才能改变自己对一些常理的扭曲或者端正看法。

费春雨有自己的QQ号,但他不敢登陆。现在的女孩子,刚搭上话就会问:你几岁了?做啥工作的?有女朋友了吗?甚至还会遇到自报家门的:我芳龄二八,尚未许配人家。费春雨怕别人,特别是女孩子跟他说男女之间的事情。没出事儿的时候,他有时也会搭讪几句:我年龄二九,至今空守……然后键盘“咔咔”一阵响,传送过去一串:你我是两条不能相交的平行线……

“你是开火车的呀?……”

“你真聪明!呵呵呵,O(∩_∩)O哈哈哈……”(费春雨为自己的工作的确曾自豪过很长一段时间)接下来他还会真的哈哈哈大笑一阵子。有时把妻子方语吸引过来,听完他的叙述,方语就会扔下一句:“不许臭得瑟啊!”

“那是当然,老婆大人!”

每当这时方语心里也真的是溢满甜蜜。

然而,现在这些都远离了费春雨。自那个噩梦发生以后,费春雨的QQ号几乎处于休眠状态,有时登陆也是带着酒意隐身到“农场”种种地、收割一下成熟的庄稼。从农场的“耕作”记录来看,网友们还能感觉到这个人还活着。

时钟“当当”地响了九下,费春雨听到房门响,紧接着是高筒皮靴敲击地板的“咔咔”声。他转动了一下轮椅车的车轮,但很快又松开了手……

一碗麻辣烫放在了费春雨的面前,麻辣烫是用塑料袋装着放在碗里的。费春雨回头看了一眼“妻子”脚上的高筒皮靴……

“噢……对不起,怕你饿急了,忘了脱……”“妻子”说完就急忙退出书房。

夫妻之间的过分文明,让仍醉意朦胧的费春雨丝毫未察觉出什么。

费春雨端起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麻辣烫,突然想起和妻子已经很久没在一起吃过团圆饭了,也想起很久没听到妻子的笑声了……

“啪”,外面传来关灯的声音,虚掩的门缝儿霎时变得黑暗起来。电脑桌的一角,摆放着妻子方语甜甜略带野气微笑的明星照,费春雨的眼前还是出现了他和妻子亲热时的一幅幅画面,这些画面,是费春雨刻意隐藏的,反而出现也是最多的——

“我还要,我还要嘛……嘻嘻嘻……”

……

“啪!”费春雨把相框猛地按倒在桌子上。妻子没有“生气”,仍然在“笑”……

无论多么微小的声音,都会让外面和衣躺在床上的女人心里发生震颤……

方言默许了姐姐的请求,但把她送走后,就很快后悔了。她是一步一步默默看着着姐姐从恋爱到结婚的,隐约中的嫉妒和不快,怎么也比不上姐妹的亲情,只是莫名中淡忘了自己许多。朋友们给她介绍了无数的男朋友,她总是在无形当中把他们和另外一个人相比较,这个人就是费春雨。

如今她竟然帮着姐姐在干一件损伤她曾经暗恋过的人的事情,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种事情怎么有理由都显得太滑稽、太苍白、太让人接受不了。方言不敢再往下想,烦乱中掏出手机就给方语打了电话:“姐姐,你回来吧,我害怕!”

从姐姐的手机里传出火车的长鸣声,紧接着是姐姐方语柔和的声音:“好的,妹妹,我就回去噢,火车开得还不快,我找好了开着的窗户就跳下去噢。”

“姐你可别介!我不害怕了!”方言一下子瘫坐下去。

方言不知道姐姐是啥时候和她同学杨志安又走到一块的,但她敢肯定,这绝不是在费春雨出事儿以前,这一点她还是相信姐姐的。她在想:这个杨志安也真能整,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他又用啥套路把姐姐折腾得迷了魔了的,竟然坐上火车跑二百多里的路自投他的怀抱。记得当时杨志安一手制造的“英雄救美”事件,还是自己在同学那里知道的,然后又告诉了姐姐。如果当初她不告诉姐姐,也许现在的姐夫可能正是杨志安。如果是杨志安的话,那小火车出轨事件和姐姐还有自己也就碰不到边了。如此一来,自己倒像是个罪魁祸首。方言越想越糊涂,当时就连自己都看好的费春雨,怎么就能摊上这码事儿呢?细想起来这也不能全怪费春雨,要怪就怪那小火车没提前“下岗”,还有就是没安排专职安全技术检查员。费春雨闹个下身瘫痪,而且还背上个工作失职的“罪名”,这应该吗?方言躺在床上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一想到书房里还有一个男人,睡意更无了。人一旦没有了睡意,就很想干点什么,此时的方言很想爬起来看看费春雨在干些啥,是和女孩子聊天,还是躺在书房里的床上或者轮椅上睡觉?这个人心也真够宽的,现在你老婆正在和别人同床共枕,而你却……

方言和方语虽然出生时间只差了那么几分钟,但两个人的脾气秉性却截然不同。方语外向,遇事说做就做,而方言却谨小慎微,感情也显得脆弱。当初明明知道自己也喜欢费春雨,可就是不敢表白。在杨志安介入后,她很有希望真正得到被姐姐快要忘记、正急需安慰的费春雨时,却把杨志安如何导演的闹剧全盘密告诉了姐姐,以至于费春雨重又被姐姐纳入了怀中。

方言努力不去想以前的事情,偏偏大脑又总跑偏……又折腾了大约半个小时以后,方言决定起来去偷偷看看费春雨究竟在干什么,也就在她刚刚做出决定还没有实施的时候,她听到书房门轻轻地响了一下,紧接着是轮椅车的轮子发出的轻微的转动声。方言的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儿,她急忙闭上眼睛,还假装轻呼出几声鼾声。

轮椅车已经到了床边……

好你个方语,还说你们分居了,这不来了吗?!方言想喊,想一下子跳起来,想说:我不是方语——最终方言还是忍住了,只是烦乱中翻了个身,把背部朝向了床外。

紧急事件接踵而至,一只手在拉她的被子……方言再也无法坚持了,就在她刚要采取最为不计后果的举动时,那只为她盖好被子的手又缩了回去,同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紧接着轮椅车向回滑动,传来书房门轻轻地开启和轻轻地关闭声,一切恢复了平静,平静中掺杂着些许辛酸……

隐隐的抽泣声从书房的门缝儿里飘出来,搅得方言的心七上八下,这时她感觉自己是那么的卑鄙和无耻……

费春雨在学校时大家都管他叫诗人。他十七岁那年在“全省文苑新星诗歌大奖赛”中以一首《远去的平行线》荣获二等奖。以后他的作品时不时地出现在省内外各文学刊物上,直到校园掀起了“恋爱”热,他便把诗歌当成了他的“制敌”武器。经过了诸多的“磨难”,他终于和方语迎来了“柳暗花明”。但他至今也不知道他的“胜利”,和方言有着多么大的关系。

毕业以后,费春雨当上了小火车司机,也正应了他《远去的平行线》里的几句:

平行线上相望的私语

撞响了看山人屋檐下的风铃

……

费春雨就连现在也不知道当时他怎么写出的那首诗。因诗歌而曾被打动的方语,也终于有一天对总在“吭吭唧唧”的费春雨说了一句:

“把闲心用在工作上,以后少在我面前耍神经!”

尽管说这话时方语是带着笑说的,费春雨当时也没想过从此就不再写诗了。但一些事情有时真的很难解释清楚,今天算来,自从方语开了那句玩笑,费春雨还真就一首诗也没再写过。

早晨的第一抹阳光透过窗帘,显得朦胧而神秘,惬意的感觉刚一露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方言迷迷糊糊地穿戴完毕,正准备溜出去的时候,书房里却传出了费春雨仍是醉醺醺的声音:

“這么早?”

“……噢!公司今天让我去吉林一趟,晚上可能……回不来,你……”方言实在不想再继续经受折磨了,于是借机冒出了这么一句。她仍然尽量模仿着姐姐的声音。

“方便面还有好几箱子呢。”书房里的费春雨接着说,“茶几上有我要买的两注彩票号码和十块钱。”

方言一愣,但马上就明白了费春雨的意思,于是“嗯”了一声,便急忙回身抓起写着彩票号码的纸条,推门逃之夭夭了。

费春雨在没出事儿的时候也“鼓捣”过彩票,但因为方语反对,所以费春雨买彩票每次从不多买,也从不用妻子的钱。如今他和妻子再没了那些永远也说不完的甜言蜜语了,无聊的时间在费春雨的身上显得如此之多,他自然而然地用大部分时间重操旧业了。

(4)

“方语姐,眼睛这么红,休息这两天感冒还没好利索呀?”

“呵呵,好了,没事儿!”方语一想到这两晚所发生的事情,禁不住感觉脸有些发烧。

“吆,难得方语姐有了笑模样儿,是不是姐夫能离开轮椅了?”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网上有条加拿大一个疑难病康复治疗中心协会要来上海的消息,到时带我姐夫去看看吧?”

“瘫子重新站起来简直就是传说!再说了,他那个人,什么信心都没了,我俩现在是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我托人给他弄来的药,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一提到费春雨,方语就又满脸愁容。现在她愁的已经不仅仅是费春雨的病情了……

方语看了看手表,心想自己这两天是快活了,妹妹不知道是咋过来的,刚回来就跑到单位,倒把她给忘了,于是她说:

“燕子,我还有点事情,出去一会儿啊。”

“怎么了方语姐,业务主管还向我请假?咱可受不起呀!嘻嘻嘻……”

“这丫头片子!”方语说完就拎起皮兜匆匆忙忙地出了广告公司。

方语刚出大门就掏出手机拨通了方言的电话:“方言,你在哪儿?怎么样啊?”这“怎么样”,方语想也只有她和妹妹最知道其中的真正含义了。她本以为方言会在电话里发一通牢骚,哪知道电话里却传出方言若无其事的回答声:

“姐,你有事吗?”

“我,我……”方语竟无话可说了,心想,怎么了这是,可又不放心,于是又说,“哎,方言,姐想请你喝咖啡。”

“那就算了,我现在正装修房子,挺忙的,谢了啊!没别的事情我先挂了。”紧接着话筒里传出“嘟嘟嘟嘟”一阵忙音,她还真挂了。

方语盯看着手机,半天不知自己在想啥。

(5)

火烧云把傍晚烧得格外厉害,西天一片通红,看来明天应该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方语特意到菜市场买了点费春雨爱吃的菜走回家门。她把菜先放在很久没动“烟火”的厨房里,转身走进卧室,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床上乱七八糟的被子。方语的脑袋里第一时间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连她自己都感觉奇怪的问题:妹妹可是喜欢费春雨的,他们这两天晚上都干了些什么?一股无名的嫉妒霎时间涌了出来。一想到今天打电话时的情景,某种潜在的猜测愈发在她的脑子里明显地膨胀:“这被子弄得……”随之这种思想瞬间就变成了有声状态。

“你前天晚上折腾一宿,我可没动你的东西。”费春雨坐着轮椅车出现在卧室门口。

“是吗?那我昨天……”

“我正想问你那,昨天出差还顺利吧?”丈夫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关心妻子了。

这臭丫头,这个也不告诉我,穿帮了你会好受啊!

“啊……还行。”同是第一时间,让方语感到了一丝尴尬,“我去做饭。”方语不敢看费春雨的脸,她忽然感觉有点儿对不住丈夫。

“我让你买的那两注彩票呢?”费春雨没有走,他在问。

“啊?”方语一怔,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这一定是她不在时他和妹妹之间发生的事,于是假装拿过小皮兜,翻了半天,又想了半天,这才说,“一定是放在办公室了。”

“明天早点去找。”

“怎么?中奖了?”方语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以前她经常为他办这样的事。今天的话语里似乎还有一丝嘲讽的含义。

“中了个小奖,不多。”金钱对于费春雨来说,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一切似乎都在——有所得也可,无所得也未尝不可,所以回答起来也就轻松异常。

“是网上公布的结果吗?不多是多少啊?”方语其实不想问,但一想到妹妹反常的举动,又不得不问。

“四十来万儿吧。”其实费春雨的内心此时也不能说一点感觉也没有,毕竟这么长时间他第一次可以在妻子的面前挺了回腰板,只是没有像常人那样过于激动罢了。

这回吃惊的,当然是方语了……

(6)

方言的确有点忙,但她只是习惯地想看看那个自己准备嫁给他、像猴子一样急的男友佳林,把房子收拾得怎么样了。随心也好,不随心也罢,人总是要生活的,这一点,方言想还是实际点好。

从姐姐家跑出来以后,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躲进市区公园的大树下好一顿乱想,直到秋日的暖阳从斑驳枯黄的树叶间筛下来的时候,才感觉肚子有些饿了,于是乎掏出钱包,边往外拿钱边朝公园的小卖店走。她想先填饱肚子,然后就去找佳林,因为佳林知道这班火车到站的时间。方言不敢在这些微小的细节上给他留下什么破绽。当她打开钱包的同时,又发现早晨费春雨交代给他的“任务”,于是她买了个面包,边咬着,又边向公园门口的一个彩票站走去。这一切都做完了,才打上一辆出租车直奔新房而去。佳林见到她疑惑地问:“你不是说两天吗?怎么回来这么早?”

“怕你想我呗!”方言第一次对佳林说出这样甜蜜的话。

“真的呀?!”佳林欣喜若狂,顾不上跟前还有装修工人的眼睛,抱住方言就是一顿乱啃,啃得方言一个劲儿地咧嘴:

“你干嘛呀你!疯了?!”

“马上就要在一个锅里吃饭了,急得哪辈子?去买材料吧,要不该耽误你们入洞房了。哈哈……”

听到装修师傅这样说,佳林这才嘿嘿笑着松开了方言。

方言是在四天后的早晨,刚从单位宿舍走出来时被她姐姐方语堵在大门口的。方语劈头就问:

“言言,你很忙吗?”

方言假装丈二和尚:“你说什么呀姐,我当然忙了,领导只批了两个月的假!”

“那我问你,那天他让你干什么了?”

“什么让我干什么了?”方言继续打哑谜。

“你别和我装了好不好?你不会说他让你买的彩票中的奖是你的吧?”方语步步紧逼。

“谁说中奖了?”方言还在狡辩,“姐,你不会真的要和他离婚吧?”

其实方言在第二天方语约会回来给她打电话的当天,就已经领取了大奖。只是她连佳林都没告诉。这几天她自己在和自己做着无休无止的痛苦抗争,回忆已经是她这几天的必修课了,往事在目,搅得她寝食难安。人一激动,或者一急,就很容易做出违背常理的事情,就很容易偏离方向,但有时又能替自己找到很多坚持的借口。方言此时就是这样。

方语倒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气得她一张俊俏的脸开始有些变形:“言言,好妹妹,这钱我要在和他离婚以前处理完你知道吗?”

“姐,看来你是真的决定离婚了对吗?”方言盯着姐姐的眼睛说,“我知道就是这样,亏他以前那么爱你!”

“什么叫爱?做爱呀!他连做爱都不能啊!我就不信,现在把你当初暗恋过的他还给你,你就愿意跟他守一辈子活寡?!跟我还唱高调儿,你!”

“那离婚之前还想到了这笔钱?你不会连一点活路都不给他吧?”方言仍盯着姐姐眼睛说。

“言言!你想什么呢你?!离不离婚是我的事情,现在说的是我们家的钱,你明白了没有啊?!我们家的!”

“……那我对这笔钱也应该有一定的支配权吧?……”方言在给自己找理由。

“方言!”方语气得改变了称呼,“你害怕事儿小啊?你就不怕我和你翻脸?你就不怕全世界人知道一个就要结婚的大姑娘陪她的相好而且是她的姐夫过夜给你带来的影响?!”方语开始使出了杀手锏了。

“我当然害怕了,可你是我的姐姐,我不想让我的姐姐继续……”

“你你你……好好好,你真是我的好妹妹呀!”方语气得把总不离身的小皮兜使劲甩到肩上,转身迈开大步气哼哼地走了。身后的方言,脑子里仍然一片空白……

(7)

方语和费春雨居住的地方是在市区的最南端。

费春雨和方语之所以没进城里的闹市区买房子,一是那里的房子价格很贵,更主要的就是费春雨在林场抓个闲空回家,走时方便,不至于耽误更多时间。

方语的工作比较清闲,又加上是公司的业务主管,没人对他的晚来或者早退提过太多的意见。倒是费春雨总要找时间,只要有俩小时的空闲,就抓紧往车站跑,一边往客车上挤,一边打电话:“我已经上车,四十分钟就到,准备吧,噢!”

究竟让方语准备啥只有他俩知道,反正在还剩下将近四十分钟的时候,两个人便准时气喘吁吁地跑出家门,出现在胡同口……

人生也许就是如此,越美好的东西,就越不让你去回忆,越不想回忆的事情,又往往总在你的大脑间来回转悠,因为不愿意回想的始终在阻挠那些最美好的。费春雨和方语现在其实都是这样……

小火车继续在努力完成它尚未完成的历史使命。估计年底它就要真的彻底休息了,它会被停放在已经修好的陈列棚里,它可能是全国最后一列“下岗”的小火车,到时会有很多人来参观、回忆、抚摸它。至于主人会不会常来,它自己也说不清。倒是现在它真的想好好歇歇了,它感觉全身的零件都快散了,它真不想再爬前面的那个高坡……

此时的费春雨,心情依然伤感,天天想、日日盼的事情终于要有结果了,可一想到就要离开这里,那种说不出的滋味儿便搅得他胸口发闷……

“呜——”最后一个高坡,费春雨全身使劲,仿佛要把力气转加给小火车身上……

“费师傅!声音异常!快减速!”锅炉工小白把黑黢燎光的脑袋伸进来大喊。

费春雨回过头问:“你说啥——”

“车轮出现异常啊!”

费春雨本能地向外张望,但手并没有停止……他感到车身在晃动,同时他突然想起,今天早晨,他忘记了惯例的火车安全检查……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费春雨的命是保住了,但他却下身瘫痪了,甚至想当父亲的愿望是彻底破灭了。

“发现及时,加上重载和上坡,火车速度缓慢……但下身受到挤压,所以……”这是主治医生过后说的。

费春雨不愿回想,但只要眼一闭,那些事情就不顾他的强烈制止,一个接一个地相拥而来,所以费春雨不到眼睛实在控制不住,是不会轻易合上的。

(8)

“咱们离婚吧。”

这是费春雨一年多来说的第三回,头两回他刚说完,方语就抱着他哭。这回方语同样哭了,只是没有再抱着费春雨哭。这轻微的变化预示着什么,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难为你了,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到时你可以到单位跟前买个房子……对了,彩票对了吗?”

方语抹了把眼泪:“言言说要借,说相中了一个楼。”

“啊?!”费春雨明显地表现出了不高兴。

方语感觉这件事很难解释,只好用无语来掩盖一切。那天晚上,方语破例要拉费春雨到大床上一起睡,但费春雨却没有答应。也就是那天晚上,费春雨接到了方言的一个电话,但方言在电话里吞吞吐吐,只是问问家中情况,说自己现在为了婚事挺忙的,没工夫来看望他们,叫姐夫不要生气。最后方言问费春雨:

“加拿大专家要来上海,你在网上看到了吗?”

“对我有啥用?”

“你不能自甘消沉……”

费春雨感觉小姨子好像还有话要讲,一定是为了借钱的事情来安慰自己。世上的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人怕见面,树怕扒皮。费春雨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就再也没提借钱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听说方言要举行婚礼了,费春雨才重又把这件事想起来了……

“咱们这个城市,有那么贵的楼吗?”费春雨在那个早晨,在方语就要上班的时候问。

“哦,今天我再问问。”

“他们想干什么?!”费春雨盯着方语的脸,仿佛要在她的脸上寻找出答案。

“不就是几个钱儿嘛,用得着你天天问啊?”方语明知没有理,但还是回敬了费春雨一句。

“你说几个钱儿?那是我赚的!我赚的!”在费春雨的意识里,这姐俩一定瞒着自己在干什么,“我不会不考虑你的,一个失去所有的瘫子,会把他的所得,分给他名义上的老婆一份的,但你们也别太贪心了!”

“就是应该有我一份!我就白伺候你了?!”方语知道这话有点太伤人,所以又补上一句,“又没说不给你。”

“好好好,我等着你给。”费春雨气呼呼地滑动着轮椅车进了书房。

留下方语愣了好半天,她在想:是应该找妹妹好好谈谈了。

(9)

秋天在人们的不经意间慢慢消失了,走得突然而又在人们的意料之中。

公园里弥漫着初来乍到的寒冷……

“言言,有事不能在家说,干嘛要到这儿呀?”

“凉快凉快,你不觉得这段时间太憋闷了?”方言手里拿着一张纸……

“也是啊,这多好,洁白的世界,哈——还是我老婆会浪漫!”佳林说着就去抱方言,可方言却一脸的严肃:

“佳林,有件事想和你说。”

“说吧,是不是今晚就想和我住在一起呀?”佳林仍沉浸在幸福之中。

“别开玩笑,我真有要紧的事,早就想跟你说,可是……”

“怎么?和我还客气起来了?我不是跟你讲过嘛,除非你和别的男人那个了我不能容忍,否则不管啥事,我都会答应的。啥事?你说……

噢!你先等等,我接个电话……姐夫的……啊?什么?!法院?!……”

“法院?!”方言明显感到了事情并非像她原先预想的那样简单了……这时她的手机也响起来了,掏出一看,是方语的:

“什么?打官司?!”

盖有红印章的纸张从方言的手中飘落在地,那上面清楚地打印着“加拿大疑难病治疗康复中心邀请函”的字样……

身旁,一对恋人相拥着走过去,身后传来他们幸福、甜蜜的笑声……

(10)

山河林场。

尚未拆掉的铁路旁边的雪路上,一年轻女子搀扶着一个有些癫瘸但已经能行走的男人在缓慢地前行……女子的背影,像方语,又像方言。看得时间长了,又仿佛都像,又仿佛都不像……

我们无需过分认真,生活本身也许就是这样……

暮冬的暖阳懒散散地照在地上,雪地反射出一个又一个亮点,这些亮点刺得人眼花缭乱;這些亮点,在锃亮的两条铁轨上随着你的移动,炫耀着、相互对望着,争相恐后地向前爬行、爬行着……

(责任编辑/刘泉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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