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

2013-04-29 00:44李世英
辽河 2013年8期
关键词:老朱小春望远镜

李世英

其实,那天张小春如果不去台湾考察,或者去了台湾,不买那个望远镜,也许后边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可是……

唉,人生中,竟然还是有那么多的可是。

可是,张小春还是去了台湾考察。张小春还说:美丽的宝岛台湾必须得去,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如果这次不去,还不知什么时候有机会。所以,他坚决不舍弃这一次机会。还有,在买那个望远镜的时候,张小春也非常固执,尽管同事们都说:张主任,你花五千多元,买这个望远镜有什么用处?而且,你买回家后,还不知道嫂夫人见了,会怎么不高兴呢?可是,张小春还是买了。

这次赴台湾考察,是部长作为对部下的一次奖赏。部长在一个月前就承诺了:只要这次我市创省级文明城市成功,就叫你们精神文明建设办公室的全体人员去台湾考察。这次创建全省文明城市很不容易,市精神文明建设办公室的全体同志日夜加班,光材料就准备了几米高,具体负责这项工作的市精神文明建设办公室的张小春主任,都整整瘦了十八斤,那个啤酒肚都没有了。但是,这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有三个势力很强的城市与他们竞争,几乎都到了生死关头,最后,他们终于以详实丰富的材料高出那三个市一分的优势,夺得了桂冠。人们皆大欢喜,部长也没有忘记他的承诺。但是,就在他们准备动身的前一天,部长给张小春主任打来电话,叫精办留下一名领导值班。这事要撂在过去,张小春会说:你们去吧,我留下吧。可是,唉,这次张小春有点私心,担心这次留下,下次就没机会了,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再说,张小春是地地道道的正处级,赴台湾考察,必须经过上级部门的政审、审批和报备,这一套手续下来,就弄得张小春精疲力竭了,张小春不想再有第二次折腾,就叫一个副主任留下了。

赴台湾考察一共是七天时间。其实是考察和游玩相结合。他们参观了阿里山、日月潭、阳明山、北投温泉、台南赤嵌楼、北港妈祖庙等等,尽情地把宝岛台湾的美丽风景尽收眼底。考察完了,是返回,大家又大包小包采购不少东西。

但是,张小春回到家里,打开旅行包,拿出那个花了五千元钱买的俄罗斯制造的望远镜,陈秀梅那张脸,立刻多云转阴了。

陈秀梅怒目而视地说:老张,你……你这是有钱没处花,烧的吧?

张小春的笑容,也马上僵在脸上。

不过,这也没什么,陈秀梅快五十岁的人,更年期十分严重,对什么都看不惯,张小春也了解她。

张小春的脸僵了一会,又马上放松了,还朝陈秀梅哈哈地笑了两声。笑过之后,他仍没在意,又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红绸布把那个望远镜包好,放进盒子里。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这个电话打来的不是时候,张小春正想躺下休息一会儿,但是,这个电话中那个没头没尾的话语,又搞得张小春没有一点睡意了。

这个电话是老朱打来的,老朱是市精神文明建设办公室副主任。老朱的年龄比张小春大四岁,今年五十四了。按照老朱的话,正处五十六岁内退,副处五十五岁内退,我老朱是一个副处,再干一年,就内退了,官场对我已无欲无望了。老朱感到自己快内退了,也变得很随和了,从不和人争奇斗艳。张小春叫他留下,他欣然留下了,还笑嘻嘻地说:我在家守好摊,你们放心地去吧,祝你们一路顺风。

老朱在电话中对张小春说:张主任,你刚到家吧?

张小春说:是啊,是啊,下了飞机,就乘坐大巴到家了,脸还没顾上洗。唉,这七八天时间,真把我累趴了。

老朱说:张主任,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吧?

张小春说:什么事?

老朱说:你真不知道啊?

张小春说:真不知道,你快说吧!

老朱说:算了算了,我的消息也是道听途说的,也不一定准确,你既然不知道,我也不说了,明天是星期天,等你星期一来上班,肯定会有人对你说。

老朱说完,就挂了电话。

翌日,张小春早早起了床,洗了脸,拿起望远镜,就往楼下走。

陈秀梅还躺在被窝里,伸着头喊他:你上哪?

张小春说:我出去溜达溜达。

陈秀梅说:女儿一会儿要去上辅导,你不送她了?

张小春说:今天是周末,你也不上班,你代我送她一下吧。

女儿今年高考,报的是艺术类,声乐比较差,怕过不了关,所以专门找了一个老师帮助辅导。

张小春下了楼,遇见几个老干部也往楼下走。他们原来都是宣传部的老领导,如今退休了,喜欢早起来,跑到小区的广场上打几下太极拳,把身体锻炼好。张小春见到他们,主动打招呼。可是,那几个老干部都愣住了,目光都盯在张小春的手上……一个正处级干部,手里拿着一个望远镜,怎么说呢?用不务正业这个词形容,好像还不贴切。但是张小春没有感觉到老干部的惊诧。

说起来,张小春买这个望远镜,是有缘由的。那个阿里山姑娘叫喊着:喂!大家都过来瞧瞧吧!是正宗的俄罗斯制造的军用品!你拿着它往远一点的地方望,对,看见那座高高的阿里山了吗?山上那棵小松树了吗?树上那条小虫子了吗?小虫子那一对小眼睛了吗?……张小春忽然想起那个整天流着青鼻涕的马大龙,他也有一个日本鬼子的军用望远镜,虽说已锈迹斑驳了,但好像是他那个在公社当书记的父亲收藏的战利品。马大龙拿着那个望远镜还是好威风,一大群孩子都围在他屁股后边喊着:马大龙,让我看一眼吧?就看一眼!马大龙神气地说:叫我马大龙啊?混蛋!你们得叫我长官!得这么说,长官,请让我看一眼!他转过头问张小春:喂,喂,他们都叫了,你不想看啊?张小春很想看,但是张小春不想当那个马屁精。这是几十年以前的事情了。张小春也没多加思考,甚至也没有和那个阿里山姑娘讨价还价,就买下了这个俄罗斯制造的望远镜了。

张小春来到小区旁边一座假山上。当时建这个小区时,工人们没有把挖出的多余的土方拉走,而是堆积起来,便堆积起这座不是很高的假山。工人还在绿化的很好的假山顶上建起一个小亭子,并且在山脚下挖了一个人工湖,湖里养着成片的湖藕,湖上有一座小拱桥。张小春来到小亭子下,就举起望远镜,朝远方望去。

张小春似乎想体味一下儿时的快乐。不过,儿时的他并没有得到马大龙手里的那个日本鬼子的望远镜。

现在,张小春确实感觉到这个望远镜的巨大魔力。他看见了那儿有一座高山。那座山叫蒙山,是一个A+4级旅游区。张小春又看见山里头的马尾松,绿树成荫,一片一片的;还看到有一些马尾松的针叶发黄了,可能是遭了一种虫害,山林工人应该给马尾松打药了。张小春移动了一下望远镜,又看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牵着手,钻进了那一片马尾松里,这对男女很像偷情的……突然,有一大片雾气飘在蒙山顶上,立刻蒙山上的什么景物都变得模模糊糊了,但一阵风儿吹过,雾气被风吹走了。

张小春再找那两个人,怎么也找不到了。

忽然,身后有一个人问他:

张主任,你在望什么啊?

张小春回过头,原来是市文联的主席田小花:田主席,你也来散步?

田小花一本正经地说:别转移话题,我问你,在望什么?

没望什么。

我观察你半天了。

哦,张小春像发现了什么秘密,说:原来你在窥视我?

田小花把头摇摇说:这个词太难听了,什么窥视?我又不是克格勃?

张小春把望远镜递给田小花:你体验体验吧。

田小花没接,说:我不体验,我要回家了。

张小春其实不喜欢田小花,这个女人太有心计了。在许多事情上,她虽然不多说话,也不很张扬,但总能把一些事情处理得很好。甚至处理得让你看不出一点破绽。然而,她的心计究竟表现在什么地方,张小春又说不上来。但是张小春又处处感到她的心计的存在。市文联和市精神文明建设办公室都是市委宣传部下属的二级单位,也都是正处级单位。上个月,市委组织部来部里测评干部,说是这次准备在市委宣传部下属的二级单位中提拔一个副部长,充实部领导班子。这个副部长的级别不高,如果从一般副处级干部中提拔,也只是一个副处级,但是,这次是从二级单位的正职中提拔,这样说来,他既是正处级,又是副部长,就是名副其实的宣传部领导。这次测评,张小春感觉是稳操胜券了,一是他资格老,论资排辈,也轮到他了,二是他确实做了不少工作,特别这次创城,成绩斐然是有目共睹的。田小花虽是文联主席,但这几年,她一直没搞出什么大动作,市里连个省文艺精品工程奖都没有获得過,成绩平淡无奇,二是她本人也没搞出什么名堂,从当文联主席,捧着一本薄薄的诗集,到现在,她还是那本薄薄的诗集。但是干部测评,她得票的票数,竟然不逊色张小春。这叫张小春感到惊讶,她是怎么搞到这么多票的?是她的人缘,还是其他什么?田小花才四十五岁,年轻,又一直是独身。张小春估计,这可能是她的优势吧。但是还好,最后的测评结果,还是张小春比田小花多了一票,获得第一。

田小花说要回家,就扭着圆圆的屁股,走下小亭子。

张小春两手握着望远镜,望着田小花的圆屁股,一扭一扭的,很性感。张小春就用望远镜目送着田小花走远,直到看不见。

张小春觉得这个望远镜很有意思。

星期一的早上,张小春早早来到办公室。他碰上的第一个人,就是老朱。

张小春忽然想起星期六下午老朱给他打的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老朱那话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半,又没说。他立刻追问老朱:你星期六那天要对我说的是什么事呢?

老朱说:张主任,都过了一天了,还没人对你说吗?

张小春说:没有。

老朱说:那就算了,我还是不说吧,可能一会儿,会有人对你说的。

张小春说:老朱,你在玩什么游戏啊?

老朱笑着走了。

这个老朱!……

张小春背后瞅着他。

办公室的同志都陆陆续续来上班了。

张主任早啊!张主任早啊!……

张小春也向他们点点头。

张小春从办公室里提着两个暖壶去打开水,在走廊上又遇上了田小花。

说起来,张小春自从大学毕业,分配到宣传部,他是一步一步地从一个普通职员,走到了精神文明建设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上。

他刚到宣传部时,在部办公室负责写材料和上传下达。田小花也在部办公室,她是个打字员。田小花的办公桌对着张小春的办公桌,张小春就整天听见田小花两手敲击键盘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田小花不光打材料,还写几首小诗,发表在报纸杂志上。有时候,田小花打字累了,会蓦然抬起头,朝他笑一笑,又两只手叉在一起活动了两下,然后又低下头噼噼啪啪地打字。那时候,办公室有一个老主任,叫马其顿,岁数五十一二,身体不好,是经常陪上边下来检查工作的领导喝酒,喝出了老胃病。马其顿在宣传部干了有三十年,却一直没有提起来,心里有些牢骚,眼看快要退位了,他就借身体不好的理由,也不经常来上班,办公室的工作,其实也全摊到张小春的身上。张小春在部里工作了两年,表现不错,又到乡镇挂了两年职,回来后,就提拔成市精神文明建设办公室副主任,田小花还是打字员,但是一年后,田小花也成了文联副主席。再后来,田小花就一直跟着张小春的步伐走,张小春成了正主任,田小花也成了正主席。

张小春在走廊上遇上田小花,张小春本想和她点点头,算打个招呼,就过去了。田小花忽然朝他说:张主任,你去了一趟台湾,真的只买回一个望远镜吗?

张小春一愣:你说什么?

田小花说:你到台湾一趟,是不是只买回一个望远镜?

张小春想,她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啊?他买那个望远镜,只有他办公室的同事知道,谁又会这么快就告诉她了?张小春本来想问她;你是听谁说的?但张小春又没问,只是说:怎么了?

田小花说:那天早上,我看你手上握的那个望远镜,就是在台湾买的吧?

张小春说:对啊,又怎么了?

田小花笑了,不怎么啊,我的意思是,你也真是一个怪人,你说你买啥不好,买那个破望远镜有什么用处?还花五千元钱!

张小春笑笑说:玩。

田小花说:嫂夫人没和你吵架吧?

张小春说:吵了。

田小花又笑笑:你昨天举着望远镜,望了一个早上,你到底望见什么了?

张小春摇摇头说:什么也没有望见。

田小花又笑了笑说:你快去提开水吧。

张小春提着暖壶转身要走。

田小花又叫住他:哦,对了,张主任,你别忘记看看今天的股市怎么样?习主席要访问美国了,我估计股市大盘一定要看涨了。

张小春提着暖壶回到办公室,但心里直感到郁闷。

老朱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他说一会儿会有人对他说的,可是,怎么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来对他说?

他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文件和报纸,想起去台湾考察回来,应该找部长汇报一下这次考察的情况,就先给部办公室打了个电话,问部长来了没有。办公室的同志告诉他:部长今天早上不来部里,去市委开常委会了。张小春又问:开多长时间?什么时候能回来?回答是不清楚。张小春说:过两小时我再打电话吧。

过了两小时,张小春再打电话,部长还是没回来。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张小春下班回到家,陈秀梅已做好饭了。张小春吃完了饭,陈秀梅问他:你睡不睡午觉了?陈秀梅已走进了卧室,又回头瞟了他一眼,那其实是一种信号,张小春完全明白陈秀梅的意思。有半年多了,张小春老是感觉自己没有那种冲动了。他认为自己还没有败落到那个地步。

他只朝妻子笑了笑,又拿着望远镜,来到阳台上,举着望远镜朝远处望着。

张小春住的这幢楼比较高,一共有三十一层,他住在二十五层。在这个小区里,一共有三幢三十一层的高楼,就像三把刺刀耸立在小区的中心。张小春站在阳台上,虽然只是二十五层,但已经能把四周的一切景物尽收眼底。张小春举着望远镜,左边看了一会儿,又右边看了一会儿。他看到那些人住的客厅、卧室、餐厅、卫生间。再往远一点地方看,看到了小区外边的那条大街,那条大街叫公务员大街,那条大街也与这个小区的名字是统一的,小区叫公务员小区,住的也全是市委、市政府的公务员。越过大街,看到朝阳菜市场;菜市场后边是一所实验小学。张小春的视线移到了左边六号楼第十一层最边上的窗口,那可能是一间餐厅,看见里边有七八个人围在餐桌边喝酒,有两个男人在划拳。他又转到右边,这是一间卧室,窗帘是淡黄色的,像纱网一样,很漏景,看到一个丰盈的女人的剪影,隆起的一对乳房,晃动着。女人在窗前站立了一会儿,又消失了。张小春又朝大街上望去,大街上车水马龙,有一头黑驴正站在路边上,赶驴车的老汉好像岁数挺大了,下巴有一撮黑胡子,他正侧着身子,从裤子里掏出了老二,对着那棵法桐乱出了一泡尿。公务员大街上竟然还跑进一辆驴车,不知道交警是怎么管理的交通?张小春忽然想起来,这个小区是建在郊外,交通还没有规范管理。张小春又移动了视线,转到了菜市场,他突然从人群中看到了买菜归来的田小花。

张小春突然热血沸腾了,他把清晰度调整到最佳状态,视线一直跟踪着田小花。

田小花两只手上都提着方便袋。左手提的那个方便袋很大,有一条鱼尾巴露在外边。右手提了好几个方便袋,好像有茄子、白菜、蒜苗、黄瓜什么的。田小花在人群中匆匆忙忙地走着,那张白晳的脸庞上还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子。田小花不时与对面的人擦肩而过,还要小心翼翼地躲过迎面驶过来的自行车和摩托车。最讨厌的是她穿了一条白裙子,在菜摊上蹭来蹭去,显得十分别扭。

张小春的望远镜便丝毫不移地跟踪着她。平时,在单位里,张小春和田小花碰上面,都没有正眼对视过,特别是张小春刚进宣传部时,和田小花坐的是面对面,但也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抬起头瞅她一眼。现在远距离地窥视着田小花,张小春觉得很有意思。张小春发现田小花确实是一个美人儿,尽管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她的脸蛋还是那么光洁照人,五官还是那么端正秀美,体态还是那么苗条和丰盈,特别是她那高耸的乳房和圆圆的屁股,还是那么有性感。张小春还在心里想:田小花怎么这个时候去买菜呢?肯定还没有吃中午饭吧?要不就是在单位上吃了饭,顺便买些菜带回家。但是,田小花是独身,她买这么多的菜,一个人怎么吃得了呢?

张小春看到田小花提着鱼菜之类的东西走出了菜市场,然后拐到大街上。大街旁有一辆红色的木兰摩托车,车牌号是鲁Q0001,那是田小花的摩托车。田小花把手上的东西放进了车筐里,发动了车,沿着大街朝公务员小区驶来。田小花骑得比较快,张小春的望远镜也得快点跟着田小花移动。大街两旁的法国梧桐树长得很高,张小春的视线就不太清楚了,视线要穿过缝隙间才能看到田小花飞驰的身影。好在田小花穿着那条白色的裙子,非常耀眼,视线里便能牢牢地抓住那一团白色。

然而,田小花进了公务员小区,往右一拐,来到了十二号楼前停下了。

张小春忽然愣住了。田小花住在五号楼,也就是张小春后面的那幢楼,五号楼和张小春住的七号楼是前后楼,十二号楼从张小春这个地方望去,是在整个小区的中间部位,从张小春这个角度能直视十二号楼,部长就住在十二号楼,田小花上十二号楼去干什么呢?

下午,张小春来上班,他没有直接上他的办公室,而是转了一个身,来到田小花的办公室。他一推开门,田小花正坐在微机前,忙着打一份材料。

张小春笑嘻嘻地说:田主席,你中午是不是没回家吃饭呢?

田小花说:没有啊,中午快下班的时候,部长给我打来电话,说下午要看材料,我得快点打出来。

张小春又一脸坏笑说:你上午十二点十分的时候,买了菜,上十二号楼去干什么?

田小花突然住了手,小嘴成了O型,半天才吱吱地说:你是不是看错人了,我怎么会上十二号楼呢?

张小春也愣了,明明是田小花,怎么会看错,她现在身上还穿着那条白裙子。

田小花又笑笑说:你肯定看错人了。

张小春便结结巴巴说:我……我可能看错了,你别介意啊。

田小花笑笑说:我怎么会介意呢?

张小春心里想:我绝对不会看错的,那輛摩托车明明是你的,难道你中午把摩托车借给别人骑了吗?我一会儿下楼去看看那辆摩托车,如果那辆红色的摩托车在车棚底下,就说明我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你。

张小春正这样想着,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是部长叫他过去一趟,有事要对他说。

张小春在部长的办公室坐了有半个小时,回来时,他就一脸怒气了。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敲开了老朱的办公室。

张小春一见老朱就说:老朱,我和你共事这么多年了,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我们处得关系怎么样?

老朱说:不错啊。

张小春说:可是,那件事,你为什么对我吞吞吐吐的,不对我说?

老朱说:是不是部长找你谈话了?

张小春说:是啊。

老朱说:部长怎么说的?

张小春说:还能怎么说呢?部长说了,有人给组织部写了信,说我率领着精神文明建设办公室的全体人员去台湾旅游,现在正是特殊时期,中央一个劲强调反腐倡廉,我还敢顶风而上,这不是自找难堪吗?

老朱说:这是部长的意思吗?

张小春说:部长当然没这么说,部长只是说,考察的事,是他决定的,责任完全应该由他负。

老朱说:这不就行了,部长把责任承担过去了,就没你的事了。

张小春说:谁说没我的事?组织部就不这么认为了。

老朱说:那……那副部长的事呢?

张小春说:黄了。

老朱说:就这么黄了,你找组织部解释一下啊。

张小春说:解释什么呢?我能去说,是部长办公会上决定的吗?这样的解释,你不感觉苍白无力吗?你以为领导能替我们背黑锅吗?真出了什么问题,也不会追究到主要领导身上。这个黑锅,我背定了。

老朱说:唉,这趟台湾考察,真不应该去,好端端的,把一个副部长的职位丢了。

张小春说:丢就丢吧,我也不怜惜了,可是我想不通的是,去考察是部里安排的,但现在为什么一切责任都落在我的头上?

老朱说:是啊,你确实太冤屈了。

张小春说:不过,我也想明白了,部长是市委常委,他们不会去找部长,责任还是在我身上,人家告的就我啊。

老朱说:现在副部长的人选是谁呢?

张小春说:还会是谁呢?我这次犯了错误,自然是田小花了,她就比我少一票。部长也说了,组织部门马上要公示名单了。部长还对我说,碰上这个特殊时期,也没办法,叫我不要有情绪,要放下包袱,以后再争取。

老朱说:张主任,我原以为你都知道了,肯定会有人给你通风报信的,后来我听你的口气,才知道你还不知道。但是我想,既然你不知道,我就不说了,因为这句话,我告诉你不合适,还是留着部长对你说合适。

一下午,张小春都没有情绪。

回到家,张小春把这件事对陈秀梅说了。

陈秀梅一听,就说:这是一个圈套!

这句话,一下子叫张小春吃惊不小。

张小春说:你也认为是圈套?

陈秀梅说:你好好地想一想,那封信会是谁写的?肯定是你部里的人写的吧?写那封信人的用意是什么?肯定是不想叫你当成副部长吧?当然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部长为什么嘴上说责任在他,可是他又不帮你找组织部澄清事实,最后这个黑锅还背在你的身上?

张小春说:那个黑锅,肯定不能叫部长背。

陈秀梅又说:写这封信的人,是不想叫你当成副部长。但是,不想叫你当成副部长肯定对他有利。你好好想想,在你们部里,最得利的人是谁?

张小春想:他和部长没有隔阂,部长说一,他从来不会说二的。他和同志们关系处得很好,没有人不夸奖他是一个温和的领导,他也没得罪过其他什么人,不存在报复问题……因此,张小春就觉得,他们不可能设这么一个圈套来陷害他。而且他一开始就想过圈套,但马上又被他否决了。他还觉得,人与人之间不会是这么冷酷无情吧?这件事也不会像老婆说的那么严重吧?也许这一切都是偶然发生的吧?因为谁都知道,当前的形势就是这样,中央反复强调要反腐倡廉,已经成为重中之重的工作,只是自己的敏感性太差了。就像前几天网络上报道的那个开发区的书记,中央已下令不允许大吃大喝了,他还是顶风而上,设盛宴去宴请客人,当然他也是为了招商引资,可是,结果他被群众人肉了。自己这一次恐怕也是被人肉了吧?他又想,如果再换一个思维,就算老婆说的对,是真有人设这个圈套,那么,设这个圈套对谁有利,肯定对田小花有利。张小春忽惊出了一身冷汗:田小花不会为了当上副部长,做出这种事吧?

张小春和老朱交谈完后,还去了田小花办公室。田小花的表情很自然,她刚打完一份材料,又校对了一遍,便拿着材料去给部长送去,还回头对张小春说:我一会儿就回来。张小春在田小花的微机前坐下,看了一会儿股市,股市还是一塌糊涂。田小花还没回来,张小春就啪地关了微机。

张小春走出了办公室,又遇上从部长办公室回来的田小花。

张小春说:材料送给部长了?

田小花说:部长正在看呢。

张小春忽然怔怔地瞅着田小花,他似乎想从田小花脸上看出什么。

田小花笑了笑说:你在想什么?

张小春没有回答。

田小花说:你怎么了?

没怎么了。张小春忽然双手捂住头,叫道:啊!我的头突然疼得很厉害,我得先走一会儿。

田小花说:要不要找个车送你?

可是张小春没有回答她的话,就匆匆地下了楼。他的头疼得更加厉害了,几乎就要炸开了。他来到车棚前。但他忍着疼,还是没有忘记去找那辆红色摩托车。在车棚里,张小春果然看到了那辆红色的木兰摩托车,车牌号是鲁Q0001。

张小春把陈秀梅的话,在脑子里对照了一番,也越发感觉真是一个圈套。他张小春是被他们人肉了。反腐倡廉,去台湾旅游,测评一个副部长,这么巧合啊,这一切都凑到一块了。

张小春没有先回家,先跑到医院,叫医生给他开了一瓶止痛药。拿着药回到家,就一头躺在床上……

张小春的精神,便一直萎靡不振了。

过了好几天,张小春竟然像抽大烟一样染上了窥视瘾了。

他不爱看电视,也不爱找人打扑克、下象棋什么的。陈秀梅能几个小时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打毛衣,但他坐不住,他拿着望远镜,站在阳台上,朝外边搜索着。他的望远镜是最现代化的,功能很多,有红外线,晚上也能看清目标,甚至还有了录像功能,能把所看到的东西全部录下来。

张小春就总想看十二号楼,也想看田小花。

张小春也看到不少稀奇古怪的景物。比如九号楼十一层有一个老头,每天早上七点钟起床,就把两只脚竖在墙上,头朝地,倒立半个多小时。八号楼九层里好像住着一个不正经的女人,天天晚上都有陌生的男人来找她。十号楼十二层的那对小夫妻总是爱在晚上打架,打起架来,男的和女的都十分凶恶,谁也不让谁,抓起什么就扔什么,打完架了,两个人过不了多长时间又好了,还互相搂着走进了卧室。张小春还看到蒙山的马尾松树林里,有一对男女在树底下做那个事,虽然离得有几公里远,但是这部望远镜的性能太好了,还是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他还看到公务员大街上有一辆小轿车和一辆大汽车相撞了,小轿车被撞得很惨,车头都撞扁了,司机和旁边那个人都血淋淋地被医护人员拖出来,抬上了救护车,看那两个人的样子八成活不了了。张小春也看到田小花下班回家,她还是骑着那辆红色的木兰摩托车,车牌号是鲁Q0001,身上穿着那条白裙子。田小花笑盈盈地走到楼底下,和大家打着招呼,然后钻进了五号楼。但是,张小春却一直没有看到田小花提着菜上十二号楼。

这叫张小春感到奇怪了,是不是那天自己真的看走眼了?

张小春老是拿着望远镜站在阳台上朝外窥视,陈秀梅已经不耐烦了。

陈秀梅和张小春吵起来了。

陈秀梅说:你天天窥视人家的隐私,你不认为这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吗?

张小春说:我没有窥视人家的隐私。

陈秀梅说:你还狡辩?那天田小花都对我说了,你还说田小花买了菜上十二号楼。

张小春说:我确实看到她上十二号楼的。

陈秀梅说:你说田小花上十二号楼,部长就住在十二号楼,可田小花还是独身,本来外边就沸沸扬扬有她和部长的传说,你又问田小花这样的话,难道田小花还听不明白吗?张小春啊,你是不是有病了?

张小春说:我很好啊,哪来的病啊?

陈秀梅说:你把望远镜给我!

张小春说:你要望远镜干什么?

陈秀梅说:我说了,叫你给我!你给不给?

张小春说:不给!

陈秀梅说:好,不给,你等着瞧吧!

那天中午,张小春下了班,又想拿着望远镜,站在阳台上,朝外边眺望。可是,张小春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望远镜。他把望远镜藏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这个地方只有他自已知道,可是望远镜竟然长上翅膀飞走了。

他问陈秀梅:是你把我的望远镜拿走了吗?

陈秀梅说:我不知道。

他说:你肯定知道!

陈秀梅说:我就是不知道!

张小春又在几个屋子里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他后来进了厨房,从垃圾桶里翻出了一个被砸得稀碎的望远镜。他捧在手上,感到心里非常痛苦……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张小春忽然发现,望远镜中的那个闪存卡还在,那里边有他录的像,他记得那天田小花提着菜上部长家住的十二号楼走去,他把这个过程全部录下来了。

他把闪存卡插在微机里,又复制了一个闪存卡。

那天,他走进了部长的办公室,把那个闪存卡交给了部长。

部长说:你给我这个东西干什么?

张小春说:你自己打开看吧。

部长把闪存卡插进了微机,看了一眼说:张小春,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小春说:我还正想问你,田小花上你住的楼去,她去干什么?

部长说:我全明白了,你是怀疑我?还想人肉我吧?可是你这个录像能说明什么呢?

张小春说:你全部交待吧,否则我就把这个录像传到网络上,不用我说话,舆论就会叫你受不了。

部长说:你要我交待什么?

张小春说:那封给组织部写的信,还有副部长的人选突然改变,这一切,是不是你们设的一个圈套?

部长说:张小春,你不会神经出了毛病吧?

张小春说:没有。

部长忽然笑了:我告诉你,张小春,你这一切都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我倒是觉得,你有必要请上几天假,上精神病医院去检查一下。

部长说完话,竟然给楼下的保安打了电话,叫保安立刻来他的办公室。

楼下上来两个保安。

部长突然变得十分冷酷地对保安说:张小春主任患了精神病,你们马上把他送到精神病医院。

张小春忽然大声喊:我没有病!你凭什么要把我送精神病医院?

但是,两个保安不容张小春分说,架起他的胳膊,就把他架出屋了。

没过几天,宣传部的人都知道了,张小春主任患了精神病。他拿着一个闪存卡去部长办公室人肉部长,被部长当场制止了,部长还及时派人把他送到精神病医院了。还有人说,都怪张小春在台湾买了那个望远镜,叫他的灵魂着了魔。不过,真正发布这个消息的源头,是田小花,她是第一个代表市委宣传部领导上医院去看望张小春。她安慰陈秀梅不要着急,叫张小春主任好好养病,别的事情不要胡思乱想,组织上一直肯定他是一个好同志。田小花从医院回来,还告诉大家,张小春的家庭本来就有精神病遗传史,张小春这次犯病,也不是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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