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书荣：种业困境

孙梦　秦榕蔓

国以农为本，农以种为先。相对于拥有品种和技术优势的外资企业，在国内8700多家种子企业中，育繁推一体化并拥有研发能力的企业不到1%，大部分企业没有自主研发能力，88%的品种出自科研单位。

目前，青岛市种业大体情况与国内种业现状基本一致。“在青岛已办证的40多家种子企业中，只有少数几家本土种子企业拥有自主研发能力”。青岛市种子站站长宋国通告诉记者。

青岛市一直对农业非常重视，农业的补贴和投入在全国遥遥领先，但是与投入相比，实际产出却差强人意。

在去胶州市青岛胶研种苗研究所采访时，董事长韩书荣向记者透露：“农业整体利润水平较低，又是个风险行业，有时种一年地的收入还不如出去打工几个月挣得多，青岛市大部分种子企业都是在夹缝中生存下来的。”

科研成为国内种业掣肘

当前外界盛传洋种子已经垄断国内市场，实际情况真的如此吗？

“青岛合资种子企业仅有5家，至于‘洋种子所占市场份额不是很好估计，但是按照种植方式来划分，大棚蔬菜以进口种子为主，露地栽培即大田蔬菜以本地种子为主”。宋国通介绍，从青岛种业状况来看，实际情况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严重。

青岛胶研种苗研究董事长韩书荣也用肯定的语气表示：“据我目前的了解，实际上国外种子在市场上的占有率大概在三分之一左右。现在国内很多统计数据并不准确，统计只统计官方，地方不统计。”但是紧接着，韩书荣语气变得凝重：“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洋种子的市场占有率不断提高，本土种业前景不容乐观。”

2000年，中国《种子法》实施，开启了中国种业的市场化历程，改变了国有种子公司一统市场的局面。于是，各路资本纷纷进入种业市场，民营种业公司、中外合资公司、科研院所自办公司、农技推广人员“自立门户”，甚至还有一部分“皮包公司”等等。

国内种业良莠不齐，存在“小、散、乱”的局面。而彼时，外国种业公司却大举进入中国种业市场。国内种业发展面临巨大压力，大部分本土种子公司却陷入被挤出种业市场、市场份额被蚕食、自主品种被外国种子代替等困境。

事实上，在业内人士看来，最要命的是“中国种子企业研发投入不足、创新能力不足”。目前，拥有研发创新能力的国内种子企业不到总数的1.5%，绝大部分企业研发投入一般在其销售额的1%，有的企业1%还不到，低于国际公认的“死亡线”。

而在研发投入上，跨国公司一般占销售收入的10%左右，有的高达15%～20%。

“美国农业部大概有10多万人，中央农业部直接管辖地方农业部门。农业部每年给孟山都扶持资金达80多亿美元，孟山都的科研人员7500余人，研发投入高达12亿美元。”仅差2个州就走遍美国的韩书荣介绍，当时去美国考察农业时，对于它的农业模式有比较深入的了解。美国的主要涉农科研机构由大型企业投资建立，美国农业部的科研类拨款更倾向于企业，而在中国，大部分企业没有自主研发能力，很多研究成果出自科研单位。

2012年出台的中央一号文件关于种业的第一条意见是，着力抓好种业科技创新。国内种业与国外成熟的外资企业相比，还有很大差距。业内人士认为，政府仍需加大投入，帮助这些种子企业更快地建立起高科技的科研体系，做大做强，成为中国领军的企业，这样才能和大型外资企业抗衡。

做大做强路漫漫

在“种业界”摸爬滚打二十余年的韩书荣，见证了青岛市的种业发展，可谓青岛市种业“元老”级人物。他曾获得山东省科技进步三等奖、青岛市科技局科研开发项目奖以及奖金10万元，他带领的青岛胶研种苗研究所取得了拥有3000万元注册资质的《种子经营许可证》，在青岛市所有种子企业中达到3000万元资质的仅有三家。

但是这些都不是他最在意的，“做种子公司确实难，如果我做房地产，我早发了”。嘴上念叨着这句话，可农业却是他坚持了一辈子的事业。“做农业，最重要的就是有创业‘灵感，死搬教条不行。要懂得规避市场风险，善于发现商机，并且也要有自己的创业理念。”

上世纪90年代初，胶州阜安办事处响应国家号召，进行市场经济改革，以每月2000元的工资聘用韩书荣为阜安办事处农业技术服务站负责人。“当时，阜安街道党委书记月工资才160元。”韩书荣略带骄傲地说。

轰轰烈烈搞了11个月，有关部门突然下令结束实体经营，一杀账，服务站亏了6800元。而当初，承诺的2000元工资也因为经营不善，一分没有到手。“不是我不努力，不肯干，我每天工作时间最少15—16个小时，”韩书荣解释，“当时工作地点临近批发市场，早上3点到3点半间我就起床工作，为了开展销路，沿街叫卖种子、农药，当时能卖10元的货就很厉害了。”

厂子经营不下去，聘请韩书荣的负责人也整天愁眉苦脸，“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就拿出10万元把厂子盘了过来。”从上世纪80年代初就做些与农业相关的小生意，韩书荣这次咬牙将所有积蓄投到了这里。“当时压力很大，除了工作压力，家庭压力也很大，近一年没有工资，还要掏光家里的积蓄。”

“在每年3月底，种子、农药、化肥就销得差不多了。而服务站是在1991年4月28日开业，错过了最佳销售时期。另外，种子是长期工程，开业时间这么短农民都不敢用我们的货。”总结这次创业失败经验，韩书荣认为，在农民的观念里，是洋种子还是本土种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颗种子，经他们的手播种到地里，最终能不能产出更多的粮食，收获更多的果实。

收购服务站后，韩书荣开始了他的创业新旅程，也慢慢总结自己的创业理念一差异化经营成为韩书荣的选择。

早些年，胶东地区还没有种植甘蓝，韩书荣看到了这块市场，想到北京中科院进些甘蓝种子。当时他拿了20万元去了北京，对方给出的价格是2.8元/袋，这个价格并没有降到韩书荣的心理价位。“当时我对他们说，我想要开发这种甘蓝产品在胶东的市场，我把所有资金投你身上，第一不欠你钱，第二我不退你货。为你们开发胶东市场，这种事你们不干？”后来对方以2.3元/袋的价格给韩书荣发了货。

“这家公司经营这类种子，我不跟你一样，我去找别的种子。你在这一行干，需要有你自己的准则，不能越过线。”

曾经，有另外一家经营了四五年的种子公司与韩书荣竞争。对方宣称，自己每卖掉1000斤蔬菜种子，韩书荣最多能卖100斤。韩书荣反击，“我敢卖100斤赔100元，你们敢吗？你们能卖1000斤，赔1000元？”但是，竞争归竞争，他坚信，人一旦把信用和尊严失掉，就没法在社会上生存。

韩书荣也非常重视科研。他发现市场上国外的抗热型种子销量很好，“到了夏天市场上几乎全是进口的抗热型种子，要八九元一包。”他不信国内研发不出优良的种子。经过多年努力，韩书荣带领团队研发出抗热型白菜品种——夏星。

“胶州一年能种3季，南方一年5季，50多天就能收获。夏天温度高的时候，普通白菜品种在地里一般20多天就烂了，夏星属于抗热型品种，耐高温，不易腐烂。”而且夏星的价格在3-5元/包，投放市场不久，夏星就迅速占领了济南以东的山东抗热型蔬菜品种市场。

在积极研发新“品种”外，韩书荣在经营过程中严把种子的质量关。农民出身的他深知种地的辛苦，在他经营种子公司的20多年时间里，韩书荣说：“我没坑过一个农民，没违背个人良心，去销售假冒伪劣。”

2012年，韩书荣的公司购买了一条150万元的种子加工生产线，“加工一遍不行，可以再加工两遍，我不要求别的，只要求老百姓认可我们的产品。”韩书荣坚信，种子好不好不是种子公司宣传出来的，而是农民种出来的。

诚信，是韩书荣这么多年经营种子公司的准则。“我的种子卖不了可以退回来，出了质量问题给你赔偿，经营我的种子，如果价格比别家高了，我可以补差价。没有钱可以先赊着卖，一旦有钱再还给我。”

如今，韩书荣的公司从最初两名员工发展到近40人，其中从事科研人员5人，一个大棚实验农场，是青岛市为数不多的拥有自主研发能力的种子企业。目前，青岛胶研种苗研究所在全国一共审定了6个农作物品种，国家审定三个品种，山东省审定两个，北京审定一个，正在审定的品种还有两个。其中，公司自主研发的三个白菜品种给社会创造经济效益40多亿元。

在公司扬州路分部十年乔迁之际，一位企业界朋友在贺词中说，“从三间小屋发展到今天，韩书荣确实不容易。”

待解的难题

15年前，对韩书荣来说，顾客是上帝。但如今，员工才是他的上帝。

在韩书荣看来正是因为拥有了一支默契十足的团队，他现在的工作才可以如此轻松。“公司业务上我基本上不管，对产品的研发我也不大过问，我的观点是所有都让员工做，充分发挥他们的才能，即便做错了也尽量别去责怪他们，让他们在工作中不断成长。”

让员工在工作中不断成长，才能让企业在竞争与发展中不断成长。然而，由于农业是个“辛苦活”，没有多少高学历的年轻人愿意投身这个行业，韩书荣有些无奈地说，“我们曾经也聘请过研究生、高校毕业生，但是我们这里庙小留不住他们，他们即使在我们这里待三年，说实话创不出什么效益。”

事实上，种子公司的人才困境也从侧面反映了农业面临的困境。

据相关部门统计，在国内8700多家种子企业中，拥有育繁推一体化的企业不到1%，大部分企业没有自主研发能力，88%的品种出自科研单位。

既然国内企业没有自主研发能力，大部分品种出自科研单位，那么科研的现况又是怎样呢？中国农科院教授、国家玉米产业技术体系首席科学家张世煌认为，国内种业科研状况是一流的设备、二流的人才、三流的品种。

据调查，国内种子科研存在的主要问题，一是种质资源鉴定、改良、创新和分子育种等基础性研究薄弱，没有基础研究的支撑，商业育种也难以持续创新；二是很多科研单位不进行公益性研究，都蜂拥而上聚焦在低端培育杂交品种、然后卖种子赚钱；三是相比国外“工厂流水线式”的育种方式，国内育种是“家庭作坊式”的，缺乏各类科技资源的有效整合。

韩书荣也曾购买过科研单位的品种，但是他认为，科研单位研究出的品种，动辄就要数十万甚至几百万元，很多种子企业因资金匮乏，无力购买，而这些企业中的大部分也没有自主研发能力，面对外部激烈的市场竞争，生存非常艰难。

业内人士认为，科研管理应明确该公益的归公益，该商业的归商业。科研单位进行公益性研究，科研成果社会化，支持企业进行商业性开发。商业育种则要逐渐交给企业，通过5到10年的时间，让企业成为产品创新和商业育种的主体。

其实，资金匮乏、人才缺失、科研困境对于现阶段国内大部分种子企业来说，是待解的难题。“我能做的已经做了，我现在只能慢慢来，企业也只能慢慢发展，希望国家多出台一些对涉农企业更有利的政策。”采访最后，韩书荣说出了他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