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冰
摘 要:郭沫若所译的茵梦湖在五四时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其成功和郭沫若的翻译是密不可分的。郭沫若曾提出了著名的翻译理论 ——风韵译,在茵梦湖的翻译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本文将通过分析了郭译茵梦湖中汉语四字结构的运用,说明郭沫若的风韵译对于译文诗意风格体现的指导意义。
关键词:茵梦湖 郭沫若 风韵译
1.茵梦湖译本简介
1840至1890年,是德国文学史上的诗意现实主义时期。当时的理论家主张,即使在极其贫乏的日常生活中,也存在着一个个诗意的因素或者瞬间。作家应将注意力限制和集中于这些因素和瞬间上,从而再现平庸的社会生活中某个诗意的方面。《茵梦湖》是特奥多尔施托姆(Theodor Storm)前期作品的代表,着重意境的创造,气氛的渲染,以及情感的抒写。他善于用景物烘托情感,以情寄景,情景交融。郭沫若与钱君胥合译的特奥多.施托姆的《茵梦湖》是德语文学在我国影响最大的几部作品之一。1921年首次由上海东泰书局出版。中国“五四”时期是一个社会动荡、社会成分复杂的文化转型期。特奥多.施托姆的作品之所以受到当时广大青年的欢迎与喜爱,正是因为醉心于他独特、鲜明而优美的诗意艺术风格。这部中篇小说所写的哀婉动人的爱情悲剧故事, 深深吸引了一代五四青年。[1]郭沫若在《学生时代》中回忆称:“该篇初稿是钱君胥译成的,由于这位日本留学生对于“五四”以后的中国新文体没有经验,他的初稿是采用旧时的平话小说体的笔调,译成了一种解说的体裁,失掉了原作的风格。因此,郭沫若便全盘将其改译了。这个译本由上海泰东局于1921年初版,仅到1931年便再版14次之多。郭沫若称特奥多.施托姆(Theodor Storm) “所作诗,长于抒情,自成一家;所作小说,流丽真挚,莫不一往情深,《《茵梦湖》》一作,尤脍炙人口云”。[2]小说面世后立刻引起当时中国社会的极大关注,至今仍被认为五四以来最受欢迎的德语文学作品之一,郭沫若的翻译功不可没。”(《郭沫若翻译研究》)
2.茵梦湖的文学艺术特征
茵梦湖具有鲜明的艺术特征,整个文章始终笼罩在一种忧伤的氛围之中,施托姆通过大量的景物描写,意向的使用来实现对人物心情和故事发展的侧面暗示,整个文章显得含蓄婉约,充满诗意的特征。跟施托姆同时代的著名的美学家Vischer 曾提出了著名的移情美学的理论,根据其理论,美并不仅仅是一个客体,真正的美存在于观察之中,观察在这里是一种深刻的体会,主观的感受和客观的事物相融合,人们不仅仅会看到美,而更会将自己的主观情感带入其中。对于风景的感知并不仅仅是一个客观的认识过程,而是一个充满主观能动性的观察,风景变成了表达内心的方式,并映衬了观察主体的感受。而施托姆的茵梦湖的写作手法正是符合了移情美学的理论。用景物描写来衬托故事情节和人物的内心世界。[3]
3.郭沫若的翻译理论——风韵译
郭沫若认为,译文应当再现原作风格,不损坏原作格调,对于郭沫若,只是正确的将原文译出是远远不够的,翻译时不仅仅要体现原文的意思,而且“对于原文的气韵尤其不能走转,原文中的字句应应有尽有,然不必逐字逐句的呆译,或先或后,或综或析,在不损及意义的范围之内,可以进行自由的移译。1920年,他提出了针对译诗提出了风韵译的文学翻译理论,他认为,直译出的作品不是艺术品,而只是语言学家的翻译,而诗的生命正在于它那不可捉摸的气韵,除了直译和意译还存在一种风韵译。译出的作品应当是一个充满美感的艺术品。郭沫若的翻译原则受到了严复提出的 “信达雅”的观点的影响,特别是第三点,“雅” 的影响,严复曾经用“言之无文,行之不远”。来诠释“雅”,即没有美学价值的翻译是不能走的很远的。郭沫若认为: 严复为翻译理论的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依照其观点,翻译出的作品应当真挚,高雅并富有表现力,郭沫若认为严复的“信达雅”的翻译原则非常完善,一个好的翻译作品应当符合以上三个标准,一部翻译应当是一件艺术品。他甚至提出,一部文学翻译作品,越雅致越好。[4]
1922年,郭沫若在《批判<意门湖>译本及其他》一文中更加详细的阐释了他风韵译的主张:译文应当包括原文的全部内容,但是不一定要逐词逐句地翻译,翻译者可将一个句子随意拆分,组合,向前或者向后推移,只要原文的风韵能够通过这种方式保留下来。显然,郭沫若认为翻译不是两种文字的简单对应,同文字表象相比,他更看重翻译作品的内在气韵。郭沫若强调翻译的过程也就是进行思想与意识再创造的过程。这篇文章将风韵译从诗歌扩展到其他文本类型的翻译,作为了整个翻译文学的翻译原则。
而茵梦湖的翻译就是在风韵译的指导下取得巨大成功的,郭沫若成功的找到了出发语和目的语之间的平衡,并依靠其深厚的中文功底,充分发挥了汉语的优势,并没有根据原文亦步亦趋的翻译,而是使用流畅文雅的表达方式,使得茵梦湖的译本符合了当时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并同时使其体会到了原文中用景物衬托出的伤感诗意的气氛。
4. 译文中四字结构的应用
在茵梦湖的译本中,郭沫若使用很多四字短语,这种用法有助于依据中国人的文学审美标准来表达茵梦湖的诗意特征。四字结构的用法在中国文学中有很长的历史,四字结构在《诗经》中已有广泛的应用,是诗经中的基本结构,四字结构几乎可见于古今各种文体之中,或独自成句,或并列排比,或前呼后应。结构匀称对仗,读起来音韵和美,表达言简意赅,将汉语文字的音与形的特点巧妙揉和在一起,极富美感。受到中国人中庸思想的影响,中国人的美学观念中十分注重平衡,因此这种四字结构也符合中国人的审美观念。这种四字结构在文中找不到相应的结构对应,但是它却很好的满足了文学翻译的对等要求。原文的诗意的艺术特征被很好的传达出来。郭沫若很好的发挥了汉语简洁的优势,并没有进行逐字逐句的翻译,但却保留了原文诗意的美感。[5]
接下来本文将用几个例子说明郭沫若是怎样在其风韵译的指导下巧妙地运用汉语中的四字结构进行茵梦湖的翻译的。
“An einem Sp?therbstnachmittag ging ein alter wohlgekleideter Mann langsam die Strasse hinab.....”
“一晚秋薄暮,一老人衣冠楚楚,徐徐走下城市。”
这句话是整个文章的开篇,描写了老年的赖因哈德在黄昏一个人走回家并展开回忆的情景,是原文框架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如上文所述,文中的景色描写映衬了作品中角色内心的状态,“Sp?therbstnachmittag”意味秋天的下午,更暗示着老年的赖因哈德快要走到他人生的终点,并为这一段奠定了忧郁的基调。[6]原文中的 “Sp?therbstnachmittag”容易引起歧义,“Sp?t”这个词既可以指秋天,也可以指下午,郭沫若巧妙的运用了四字结构,各放了一个词在“秋”和“暮”前面用来形容二者,使其形成了一个对称的结构,产生了结构上的美感。在中文中,“薄暮”也常常用作形容一个已经步入老年的人,因此这个词的使用强调和加深使得这个词在文中所达到的效果,使读者产生了一种孤独苍凉的感受。
“Auf einem abw?rts führenden schattigen Waldwege wanderte an einem warmen Frülingsnachmittag ein junger Mann mit kr?ftigem, gebr?untem Antlitz.”
“春和景明的午后,在一条僻静的林荫路上有个面貌轩昂色作赤褐的青年在逍遥着。”
这一段描写了从赖因哈德的视角描写了茵梦湖的美景。这里又有一个四字短语的应用,“warm”这个词为定语,修饰“春天的下午”,这个名词,意味“温暖的春天的下午”,郭沫若没有根据字面意思进行逐字的翻译,而是巧妙地运用了一个四字结构“春和景明”, 这个词引用自中国古代著名文章“岳阳楼记”,是本地读者更为熟悉的表达方式,使中国的读者能够想起这一经典著作中的场景,与“温暖的春天的下午”相比更加简洁文雅并富有古意,并有助于烘托出诗意的田园气氛。
“Dann gingen sie in den Wald hinein, tiefer und tiefer. durch feuchte Baumschatten, wo alles still war, nur unsichtbar über Innen in den Lüften das Geschrei der Falken.”
“两人便向林中走去,愈走愈深,林影阴湿幽邃,万籁俱寂,只有闻声而不见影的飞鹰在两人的头上呼啸。”
赖因哈德和尹莉莎白开始上路寻找梅子。从文中老人的话中我们可以很容易看出,森林代表着人生的财富,而赖因哈德的诗人气质并不能使他在其中取得世俗所承认的成功,因此,作者用对于森林的描写着重突出了一种危险的气氛,来暗示人生对于赖因哈德的未知和危险。当两个孩子上路的时候,周围充满了不安和紧张的气氛。并暗示了这次寻找的失败。[7]
在这句话的翻译中,郭沫若依旧没有受到原文的束缚。他在译文中用“阴湿幽邃”来形容树影,但是在原文中,形容词feuchte只对应了译文中的“阴湿”, 郭沫若又增加了“幽邃”这一个形容词,与“阴湿”组成四字结构,呼应了后文的“tiefer und tiefer”(越走越深), 突出了森林的深不可测以及两个孩子所处的不安的气氛,与前一个形容词构成了对称结构。另外,在这句话中还有一个定语从句“wo alles still war”,郭沫若也用中国人熟知的成语,“万籁俱寂”翻译了出来,并没有照字面意思翻译成了在汉语中并不常用的定语从句。在最后半句中,“unsichtbar”作为形容词在修饰鹰的叫声,但是郭沫若将“das schrei”即 “ 叫声” 也变作了形容词,与unsichtbar并行排列,并翻译成“闻声而不见影” 构成形容词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个对比,主角们只能听到鹰的叫声,却不能看到它,更能使读者体会到了作者通过景物的描写想要烘托的那种有些令人害怕的气氛。
四字结构的应用只是茵梦湖翻译中诗意的语言特色的一个方面,郭沫若所译茵梦湖,遣词造句优美动人,清新婉约,并充满古典美感,用中国读者熟悉的表达方式将原文的特点和写作手法呈现了出来,既忠实了原文,又考虑到了目的语所在的文化和社会环境以及读者的阅读习惯,1921年7月,郁达夫为郭沫若的译本写的《引序》中说:“我们若在晚春初秋的薄暮,拿《茵梦湖》在夕阳残照里读一次,读完之后就不得不惘然自失,好像是 一层一层的沉到黑暗无光的海底里去的样子” 这正是这部书的感人至深的魅力所在。他还说施托姆的小说“是他的抒情诗的延长”。[8]郁达夫认为茵梦湖是诗意却伤感的。可见郭沫若的翻译风格使读者读到了原文的气韵和风格。他所主张的风韵译,是针对翻译文学的具体特征而提出的具有审美价值的翻译理论,它强调翻译过程中的审美体验,注重原语的意境与译语的传神,这对翻译文学中美学观的确立奠定了坚实基础,也是郭沫若对翻译理论上的一大贡献。对当今的翻译工作仍具有指导意义。
注释:
[1]石燕京:郭沫若与德国文学关系研究二十年——郭沫若与外国文学研究回响系列之二. 郭沫若翻译研究.乐山. 2001(4): 21
[2]邹振环: 影响中国近代社会的一百本译作. 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6. 235
[3]Roebling, Irmgard: Theodor Storms ?sthetische Heimat: Studien zur Lyrik und zum Erz?hlwerk Storms, Würzburg, 2012, 67
[4]傅勇林等: 郭沫若翻译研究. 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9. 56
[5]李文丹, 汉语四字结构的运用及其他.中国翻译,1984, (4): 57-58
[6]Sammern-Frankenegg, Fritz Rüdiger: Perspektivische Strukturen einer Erinnerungsdichtung: Studien zur Deutung von Storms ,Immensee“, Stuttgart, 1976,49
[7]Kuchenbuch, Thomas: Perspektive und Symbol im Erz?hlwerk Theodor Storms: Zur Problematik und Technik der dichterischen Wirklichkeitsspiegelung im Poetischen Realismus, Marburg/Lahn, 1969. 145
[8]卫茂平: 《茵梦湖》在中国的译介及浪漫主义的胜利. 中国比较文学.2002(2), 118
参考文献:
[1] 傅勇林等:郭沫若翻译研究. 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9.
[2] 李文丹, 汉语四字结构的运用及其他.中国翻译,1984, (4)
[3] 石燕京:郭沫若与德国文学关系研究二十年——郭沫若与外国文学研究回响系列之二. 郭沫若翻译研究.乐山. 2001(4): 21
[4] 卫茂平: 《茵梦湖》在中国的译介及浪漫主义的胜利. 中国比较文学.2002(2)
[5] 邹振环: 影响中国近代社会的一百本译作.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