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虹
摘 要:李商隐的诗,尤其注重人的心灵主观感受即自我感知和印象体验——把蓄之于心的情感作为最直接的表现的主题。在李商隐的爱情诗中,我们很少见到一个个勾勒得十分具体的自然特象和社会、人物形象。他多采用这样一种方法,即通过对环境的渲染描绘,将自己内心的各种复杂感受、情绪通过最准确的“对应物”传达出来,从而塑造出的情感形象。给读者留下无限想象的空间,从分体现了李诗朦胧美的特点,有着极高的艺术水准。
关键词:李商隐 爱情 感悟 朦胧美
法国文学家圣·勃夫曾经说过:“最伟大的诗人是这样一种诗人:他的作品最能够刺激读者的想象和思维,最能够鼓舞读者,使他自己去创造诗的意境。最伟大的诗人不是创造得最好的诗人,而是启发得最多的诗人;他的作品意义不是一眼就可以看出的,他留下许多东西让你自己去寻找。”李商隐就是这样的一位诗人。
中国古代诗歌发展到盛唐之时已达到顶峰,其中最著名的诗人有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王昌龄、高适、岑参等,到了晚唐时期已经鲜少有人能够超越。但李商隐却凭借含蓄朦胧、寄托深远、静谧深邃的诗风。成为晚唐抒情诗歌最杰出的代表,尤其是一些爱情诗写得缠绵悱恻,耐人寻味,如“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等已经成为抒发真挚情感的千古绝唱,而且,又因为这些诗句含蓄、多义的特点,使它们又远远超出了爱情的辖限,成为感悟人生的至理名言。李诗缠绵悱恻,为人传诵。但也因寓意隐晦,善于用典而素号难懂,所以元好问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 这正是指出了李商隐诗的独有特色。这里从两个方面对李商隐诗的朦胧特色做一些解读。
一、朦胧美与主题的“心灵化”
朦胧是一种具有特殊表现形态的美感。它不停留于客观事物的外在形象及细节特征的表现上。而是更加注重人的心灵感受即自我感知和印象体验——把蓄之于心的情感作为最直接的表现的主题,通过情绪、悟性等转达方式,表现出人的个体体验和生命感悟。如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所认为:朦胧的美感是“我们不一定能找到一件事物之所以令人愉快的究竟何在,它给我们的究竟是那种美,它是通过心灵而不是通过理解力去感觉的”。
诗人以心灵写诗,读者用心灵感悟——即根据自己的心灵去感悟诗意,领略诗美。所以,李的爱情诗能在前所未有的高度上,体现思想和艺术上的自由的审美主题,为广大读者,提供更加广阔的具有创造性的想象空间——在迷离委婉中激发不同读者的心灵体验让读者与诗人一起体悟那份美丽的伤痛,回味一份意绪的朦胧。以《无题》为例。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相见时难别亦难,”以“别”字为眼。诗人在句中两次使用“难”字,看似平淡直白,却玩味隽永深远。第一个“难”是指相会不易——见面难;第二个“难”是指别离更痛苦难舍难分——分离苦,第一个难是铺垫,第二个难是重点。两个“难”字的重复,使相见无期的离别之痛显得分外的沉重和缠绵,从而深深震撼着具备一定生活体验和审美经验的欣赏者的心灵。而第二句“东风无力百花残”,更是借春去花又谢的意境,极微细的表达了抒情者“爱情”“青春”两无望的绝望心境,读来让人唏嘘不已。
第二、三句是表达,对于爱情虽然前途无望,却至死靡它的信念——“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借用春蚕到死才停止吐丝(思),蜡烛烧尽时才停止流泪,来比喻表白自己对所爱的人至死不渝的深情。
这是一种伴随着生命始终的缠绵之情,这种至死不渝的真诚执着的爱,具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巨大力量。正因为如此,后人表示对某种事业或信仰的执着追求时,也常借用这两句诗。而诗人只用两个比喻就圆满地表现了既有失望的悲伤与痛苦,也有缠绵、灼热的执着与追求的复杂的心理。营造出极缠绵,极悲壮的主题意境。
后四句诗中 “晓镜但愁云鬓改”表面上是说,清晨照镜时为“云鬓改”(愁白了头)而愁苦,不过,这不仅是叙述青春被痛苦所消磨,更是表现为了爱情而希望青春长葆的心情。诗的结尾两句,诗人以仙侣比情侣的想象奇特无比,但并没有改变“相见时难”的痛苦境遇。
这首诗,从头至尾都融铸着痛苦、失望、缠绵而又执着的主题,诗中每一联都是这种感情状态的反映,但是各联的具体意境又彼此有别。它们从不同的方面反复表现着融贯全诗的复杂感情——联绵往复,细微精深,成功地再现了心底的绵邈深情。
由于诗人多种心境,这首诗除了怀念女子,表现爱情以外,还可以理解为寄情国君——“思君如夜烛,煎泪几千行”——渴望被识;或思念故人,表达友情;或概叹自己,年华易逝等等。如此多虚化的诗境,如此多各异的诗意,只有也只能以“无题”名之,才不会破坏诗的朦胧美,淋漓尽致地表现诗人超主观和负责的心境。最终展示李商隐心灵深处最优美的朦胧。正如梁启超所说:“义山的《锦瑟》、《碧城》、《无题》等等,讲的什么事,我理会不着。拆开一句一句叫我解释,我练文义也解释不出来。但我觉得它美。……须知美事多方面的,美事含有神秘性的。”
另外,从读者的心灵角度看,每一个人看同一首诗心境不一定相同,就算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空间看同一首诗心境也有差异。李商隐诗将主题的心灵化,就满足了不同读者的心灵体验。李诗有这样一个共同之处,即以爱情生活中的悲剧性相似心理作为主题,而并无确定的事。并照例刻画,使读者于朦胧中获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审美体验。
二、朦胧美与思想的“知觉化”
思想的“知觉化”是朦胧美的重要特征。知觉与感觉有所不同,感觉是直接的具体的单一的,仅依赖个别感觉器官的活动,而知觉依赖多种感觉器官的联合活动——是感觉的综合体验,但又不是感觉的简单相加,因为在知觉过程中还有人的主观经验在起作用。人们要借助已有的经验去解释所获得的当前事物的感觉信息,从而对当前事物作出识别。比如说,感觉可以看到红色,但知觉可以同时感到温暖、热烈。例如,一片白色是感觉,而一片雪地白茫茫就是知觉。一声雷响是感觉,一声春雷则是知觉。知觉有着更为丰富的联想。
其实,思想的“知觉化”就是思想的可感性——它为思想寻求它的“客观联系物”或为情绪找到它的“对等物”。法国诗人瓦莱里称之为“抽象的肉感”—— 意思是将抽象的难以捉摸的微妙感受化为具体可感的形象,并把深刻的哲理熔铸在艺术形象中,将自己内心的各种复杂感受、情绪通过最准确的“对应物”传达出来,塑造出丰满的情感形象,使之具有高度的艺术感染力和启发力。例如《无题·其二》: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首联“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描绘环境气氛:飒飒东风,飘来的蒙蒙细雨;芙蓉塘外,传来的阵阵轻雷。隐隐传达了生命萌动的春天气息。芙蓉塘即莲塘,在南朝乐府和唐人诗作中,常常代指男女相悦传情之地。这还算平常。但接下来的的一句“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就非常神奇了。字面上是写女主人公深闭幽闺的孤寞,却暗藏相、思二字,深沉委婉。颈联出句“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使用了两个爱情故事,反映了女子追求爱情的强烈奔放的愿望。可是,“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也许是那个时代,爱情不能自主——痛苦的人儿,心内早已似春花萌动,可惜无法绽蕾。那种绝望与内在眷恋的交炽涌动,散发着悲剧的美丽芬芳。
“相思”本是抽象的概念,诗人由香销成灰联想出“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奇句,化抽象为具象,在诗中,李商隐用香炉、深井、烧香、牵丝比喻男女情感,用春花、灰烬来比喻抽象的爱情,用强烈对照的方式显示了美好事物的毁灭,使这首诗具有一种动人心弦的悲剧美。 再以《锦瑟》为例: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对于《锦瑟》一诗,历来歧见纷纭,有人认为这首诗的内容是咏“瑟”这种乐器的,“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四句是分别写了瑟的适、怨、清、和四种乐调;还有人把“锦瑟”猜想做诗人是在孤独凄凉中思念亡妻等。
诗很具感性,却又很难懂,因为它只绘形象,扑朔迷离——它是通过对感觉经验的捕捉,借助“客观联系物”,反应李商隐人生经历复杂多层的特点。所以,要读懂这首诗,应去分析诗的形象,看它给予我们的感发、感动及联想是些什么。而不必纠结说的什么事。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诗以“锦瑟”起兴,用锦瑟五十弦象征自己近50年酸、甜、苦、辣的人生。很形象很贴切的。“无端”是指引发联想的感慨,。接下来四句,不是对往事的具体回忆,而是用典故表达了对平生欢戚的感觉,以“蝶”与“鹃”等具体形象体示“梦”与“心”之哀、曲、情、思。诗人伤感怀恋的究竟是什么——是爱情、是怀才不遇还是悼念亡妻……,全凭读者自由想象,这就是李商隐——于朦胧之中驱动读者的生命体验,调动读者的无限想象。再如《春雨》:
怅卧新春白衿衣,白门寥落意多违。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远路应悲春畹晚,残宵犹得梦依稀。玉铛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在这里,白门、红楼、雨丝、灯光、梦、云、雁……一切都是那么的寥落。这是一首情诗。因春雨而引发出许多怀思的情愫,有追思、有梦境、有挚情、有画意,极尽情思之苦,最后连情书都无法寄出,更可知这种思念的无奈而又无尽。
像这样的例子,在李商隐的诗中还有很多。像“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以具体的灵旗表现寥落寂寞、凄凉无托的心旅。还有像“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
这里只有一些极其普通的景物:竹坞、亭槛、水流、枯荷和雨声,但凄风苦雨中深深思念的寂寥之感却深深打入读者心中,同时,在繁华褪尽的萧索里,坦对枯荣,有着一种哀而不伤的执着与感动。这都是思想 “知觉化”的实际例子。
参考文献:
[1]《关于李商隐的爱情诗》,刘开扬著,载《唐诗论文集》,中华书局1961年版。
[2]《李商隐爱情诗的朦胧美》,汤春华,天津科技大学学报2004年3月第19卷
[3]《李商隐研究》,吴调公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