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

2013-04-29 10:36朱海燕
中国铁路文艺 2013年9期
关键词:文天祥

朱海燕

诱发我写《江岸》这篇文章,源于陆游的《入蜀记》。陆游于1170年(乾道六年)5月18日从山阴启程,10月27日到达夔州,在这160天当中,他每天都有日记,总称为《入蜀记》。因他入川走的是长江,所以160天里所记载的也皆是江上的生活,有时也对他目中的江岸作一些描写,有的虽不写江岸,但读他的日记,会令你对江岸有一些联想。

他在10月21日的日记中这样写道:“舟中望石门关,仅通一人行,天下至险也。晚泊巴东县,江山雄丽,大胜秭归,但邑井极于萧条,邑中才百余户,自令廨而下,皆茅茨,了无挂瓦。……是日重阴微雪,天气飂飃,复观亭名,使人怅然,始有流落天涯之叹。”

我曾去过巴东,县城在长江的南岸,而那一段的长江,两岸陡立,并不能把人们的视线引入江岸以外的远方。不知为什么,读陆游这段文字后,脑海里所呈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辽阔的长江,大浪汹涌,江面开阔,两岸有山,但不高峻。在目力所及的远方,便是长江之岸,岸上的一线杨柳,因距离之远,变成一处高低不齐的墨线。杨柳之间立着一座亭子,那就是陆游所说的秋风亭。东来西往的骚人墨客、商旅行人,便从那里登船,走向他要到达的地方。秋风袭来,那岸、那亭给人几多凄凉的伤悲。

在中国的土地上,有没有这一段江岸,我自然不晓,但我要感谢的陆游先生,他笔下的文字赋予我这样的联想。我常常在生活中,在匆匆的旅行中苦苦追寻着这样的江岸……

结果是不言自明的。

臆想中的东西怎么能在现实中寻得呢?现实有现实中的江岸,心中有心中的江岸。在同一江岸上,由于人的不同,都赋予那段江岸不同的意义。

那是一个微凉的秋夜,我独自一人漫步在长沙的湘江岸边,江心的橘子洲依然闪烁着星星灯火。因是夜间,自然看不到“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的那种寒秋的壮观之景了。但独立寒秋之际,我知道脚下的湘江正奔腾北去。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那位伟人。

那首《沁园春·长沙》,就是他在长沙旧地重游时写下的。风物依旧的长沙,五载读书生活的景致历历在目,可世界全然大变。过去的狂放和岁月的流逝,眼前的峥嵘和社会的生机,还有对未来中国的冀盼和希望,这时都涌上毛泽东的心头。

他站在湘江之岸,目睹充满朝气的万物气象,脱口而出:“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一个“看”字,便一笔写尽明丽高远的秋天景色。枫林如火,深寓着他火热的革命情怀;万类霜天,寄托着他对自由解放的向往和追求。

毛泽东在湘江之畔,想的是什么?“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一个“怅”字,道出了无尽的苍凉和想象。前途路漫漫,充满着艰险也充满着生气。他坚定地认为,在迎送岁月的时候,指点江山的一代定会创造历史。

站在江岸的人,都一如毛泽东吗?

不!在毛泽东之前的若干年里,有一位诗人也站在湘江岸边,却倾诉不尽无数愁肠。这个人叫刘禹锡,也是一位“不得了”的人物。但在湘江之畔,他可没有“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理想和抱负,而是在为两个女人而哭泣。他在《潇湘神》二首中这样写道:“湘水流,湘水流,九疑云物至今愁。若问二妃何处所?零陵香草露中秋。”又写过“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这两首词虽为祭祀潇湘神而作,其中却融入了作者自己的深沉情思。传说舜南巡死于苍梧,葬于九疑。其妃娥皇、女英追至,望苍梧而泣,泪洒竹上,留下痕迹斑斑,旋溺于湘水,为湘水之神。刘禹锡化用湘妃泣竹的历史传说,以空灵之笔抒哀怨之情。第一首写二妃魂归湘水,愁满苍梧,标出一个愁字。第二首写二妃心恋帝舜,怨诉瑶瑟,突出一个“怨”字。此“愁”此“怨”,正是词中不断变奏的主旋律。

作者善于移情入景,使情景妙合。第一首以“湘水流,湘水流”的复沓形式开篇,不仅渲染了一种幽渺、凄迷的气氛,而且暗示出哀愁的绵绵不断和悠悠无尽。第二首从“斑竹枝”起笔,写湘妃无力追回帝舜的亡灵,只能泪洒斑竹,聊寄哀思,其专一之情,贞洁之志借泣竹之举而豁然轩露。

刘禹锡是写潇湘神呢,还是写自己所钟爱之人,我们无法考证。但作为词的主题而论,同在湘江之岸得诗,他就没有毛泽东那种胸怀天下的气魄,充其量也只不过是文人的酸酸闲笔而已。

在刘禹锡之前,唐代还有一位伟大的诗人来到湘江之畔。大历四年,即公元769年的正月,杜甫过洞庭湖,沿湘江南下,3月抵达潭州,即现在长沙。这时候的他已经50多岁了,他的衣袖里应该充满了花椒的香气,那是一种相对安定生活的标志。自古蜀地为天府之国,盛唐时候的经营让四川的底子更加丰厚。在朋友的帮助下,杜甫在成都拥有了一座草堂,生活还算过得去。中国人讲究“安身之命”,不知为什么到了知天命年纪的杜甫,还要从富庶的天府顺江而下,奔波于两湖之间?

如此耗精竭力的搬家,倘若一劳永逸倒也罢了,可惜杜甫初来长沙时也未能如愿。他是来找即将调任的剌史、好友韦之晋的。不料韦之晋早走一步,在杜甫到来之前便撒手人寰了,这把弃舟登岸的杜甫弄了个目瞪口呆。失去好友的惆怅和贫病交加的现实,让他感到了绝望。他之后的行为又让我难以理解。其后近一年时间,杜甫寄居客舟,往返荆湘水道,在长沙和岳阳间频繁出入。对于一位皓首白发的老人,采取这样的“养老”方式,不啻于一种折磨。江流再有诗意,诗人再有激情,那种苍老的心态也是掩饰不了的。

后来,杜甫终于停止了漂泊,在长沙水西门外租了一间简易楼房,因房临湘江而建,杜甫将其取名为“江阁”。终日望着逝去的江水,孤独地吟咏着心中的河山。在临江的阁楼上,杜甫写下了《江汉》一诗,表达了他在漂泊中的愁苦之状及思归之情:“江汉思归寄,乾坤一腐儒。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落日心犹壮,秋风病欲苏。古来存老马,不必取长途。”

公元770年4月,湖南兵马使臧玠据长沙作乱,59岁的杜甫又一次携家眷逃难,他写道:“五十白头翁,南北逃世难。疏布缠枯骨,奔走苦不暖。已哀病方入,四海一涂炭。乾坤万里内,莫见容身畔。妻驽复随我,回首共悲叹。故国莽丘墟,邻里各分散。归路从此迷,涕尽湘江岸。”

是的,湘江之岸给他留下多少悲伤和痛苦啊!杜甫最后的两年是在湘江边上度过的。至于他的归宿,有人说就在这江阁之中,有人说他客死于孤舟之上,莫衷一是。使我不解的是,一位多病年迈的老人为什么要来到长沙?为什么行走在湘江之上?当我深度游走于长沙时,我慢慢地解开了他心中之谜。

漫游山水,吟咏怀古是文人的本性,何况这样一位伟大的诗人呢?杜甫一身贫病,却看遍了长沙的风物。定王台、岳麓山、天心阁、橘子洲都留下了他的踪迹。尽管杜甫放意的是长沙的山水,但他叹定王、哀太傅,其实都是在叹息着自己和所处的时代,心里记挂的依然是北去的中原,记挂着天子和黎民。他在另一首诗中写道:“养拙江湖外,朝廷记忆疏。深惭长者辙,重得故人书。白发丝难理,新诗锦不如。虽无南去雁,看取北来鱼。”在清冷的江阁之内,骨瘦如柴的诗人虽然自嘲心意如江水一样慵懒,但还是期待着北方的鱼雁之书,期待着唐朝兴盛之日的到来。

当打开了杜甫的心灵之门之后,我更不敢走近杜甫的江阁了。我怕打扰了那沉睡已久的灵魂,诗人不顾妻散子亡南北奔波,即使到了白发晚年还怀抱济世之志,将那颗倔强的文心发扬到了极致。这是他的一场执拗而坚贞的家国之梦。就让这梦永远沉睡在湘江之岸,去浸润我们对于这座城市和这个时代的情怀吧!

江岸高于平野。

江岸观景,最好是借助于高山和楼台,这样似乎可以把一腔的激情淋漓尽致的抒发起来,想象的思绪也因此更丰富、更澎湃、更广远而深刻。

请看,就在毛泽东登临黄鹤楼的那个方位上,早毛泽东而来的一位英雄漫过奔腾的大江,把目光投向了江北那片辽阔的土地。北望故国山河,这位好读书而擅书法的一代名将不禁感中从来,写下了他流传至今的三首词中的一首《满江红·登黄鹤楼有感》:“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 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请缨提劲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作者岳飞,读者是十分熟悉的。虽然,他的生命短暂得一如闪光而过,但他的名字却在中华民族子子孙孙的心里扎下了深根。

20岁从军的岳飞,转战南北,屡建战功,是真正的常胜将军。12年后,他升任负责一方的统帅。绍兴三年,即1133年,金兵又大举南侵,占领了襄阳等州郡。岳飞接连上书奏请北伐,次年迅即收复了襄邓六州,名为“襄邓大捷”。后来他驻节鄂州,即现在的武昌。军务繁忙之际,岳飞还是抽身上了一次黄鹤楼,写下这首概当以慷的壮词,则好似军乐高奏,它是南宋豪放词威武的先声,英雄之气风生纸上。全词是望中所见、望中所想,追怀当年汴京的大好时光,感叹今日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抒写自己要求北伐收复失地的壮志宏图。这首词的手迹,在岳飞逝世后五六十年即为人珍藏,其上有公元1195年中进士的南宋词人魏了翁的题跋,今日尚有拓片传世,见于近人徐用仪所编并于1932年出版的《五千年中华民族爱国魂》一书。岳飞在襄邓大捷持节封侯,时年才32岁。但他绝非是一心只想自己飞黄腾达荣华富贵的庸官俗吏,而是心系北伐大业丹心可昭日月的民族英雄,我每次瞻仰此云驰电掣的手迹,总觉英灵犹在,不免热血贲张而思接千载。

金陵是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南、唐等朝代的都城所在,虎踞龙盘,形势险要,风光秀美,久已驰名。唐人以金陵史迹、名胜为题材的诗歌不少。在宋词里当以孙浩然的《离亭燕》为最早。此人在宋代词人中,名气并不是太大,但是,他开辟了宋代词人登高江岸,抒发情怀的先河。词开头,便概写金陵江山如画,秋天的景物萧疏清爽。紧接着描写碧水江天,只见“水浸碧天”,横无际涯的江水由近而远,铺展开去,尽头处浸渍了苍穹。天水之间,秋雨之后的晴光和江面上粼粼波光所发出的清冷色调互相映照,浑然一体。转而又写江岸和洲渚上的秋色。江岸边长满蓼草,洲渚上是一望无际的芦苇,白花萧飒,掩映着远远近近的村落,竹篱茅舍隐约可见,使人极感寂寞苍凉。江中的行舟高挂着风帆,劈波斩浪,穿梭往来;许多酒店门前的酒旗互相辉映。这情景古今如斯,而人间世事却沧桑多变,他不由地想起曾在这里演出过的历史旧事“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这使人徒生悲伤,哀痛无穷。词人站在高处,眺望这一派江山秋晚图,心情沉重如磐,直至寒日垂垂落山西下。

我们暂且不论这首词成败与否,关键的意义是此词诱发了另一首词的诞生。那就是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怀古》。

王安石罢相之后退居金陵,登山怀古写下那首《桂枝香》,和孙浩然之作前后相接,在写作上受孙词的启发,但立意完全不同。他的这首词很受宋人推重,杨湜《古今词话》说:“金陵怀古,诸公调寄《桂枝香》者三十余家,独介甫为绝唱。”

我要说的是,这首词立意高远,体气刚健而浑厚,多处化用前人的诗句、诗意,以状景抒怀,不见雕镂痕迹,尤显锤炼之功。他不是简单地重复前人的诗意,他对于六朝统治集团生活上“繁华竞逐”导致覆亡相继的历史深表惋叹,是有针对性的。宋朝从真宗到仁宗、英宗时期,都是安于表面的承平而过着奢华的生活,宫廷开支之大、皇帝赏赐之滥、冗官冗员之多都超过了六朝,君臣们无所事事,坐吃山空,民不聊生,危机时现。这在《上仁宗皇帝言事书》和《本朝百年无事扎子》以及其他有关文章里有全面详尽的论述。王安石在《金陵怀古》这首词里写道:“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如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他认为对于六朝兴亡相继的事实不能“谩嗟”,也就是说不能只是空空地感叹,而是要从政治上加以变革,免蹈覆辙。这不是一般文人的见解,而是政治家的见解。换句话说,这首词是政治家的词,不是一般文人的词,必须结合王安石的政治思想才能探索它的底蕴。

江岸之地,有几人具备这样登高望远的思想深度呢?起码在那个时代,唯王安石一人。王安石写这首词的时候,距北宋的灭亡仅30多年,他在这首词里已经预感的这一历史的悲剧,但那个时代无人听到,亦无人看到。这就是时代和那个江岸给这一历史伟人的启示。

也许就在王安石写下《桂枝香·金陵怀古》的那段时间里,他的政敌、伟大的文学家苏轼,由于诗文讽喻新法,为新派官僚罗织论罪贬谪到黄州。黄州在长江之岸,在金陵的上游。一天,诗人游黄冈城外的赤壁矶,写下他一生最成功的一首《念奴娇·赤壁怀古》。

苏轼临立于江岸,从滚滚东流的长江着笔,随即用“浪淘尽”把大江与千古人物联系起来,布置了一个极为广阔而悠久的空间时间背景。它既使人看到大江的汹涌澎湃,又使人想见风流人物的非凡气概,体味到他个人兀立长江岸边,对景抒情的壮怀。气魄之大,词中少见。“风流人物”,指的是出色的英雄人物。接着“故垒”两句,点出这里是传说中的古代赤壁战场。“人道是”意谓“据人说”。周瑜大败曹兵的赤壁战场究竟在哪里,向来众说纷纭,现一般认为是在湖北嘉鱼县东北的长江南岸,在浦圻县的西北,苏轼在此不过是姑且借景怀古以抒感而已。陡峭的山崖高插云霄,汹涌的骇浪搏击着江岸,滚滚的江流卷起千万堆澎湃的雪浪。这种从不同角度而又诉诸于不同感觉的浓墨健笔的生动描写,一扫平庸萎靡的气氛,把读者顿时带进一个奔马轰雷、惊心动魄的奇险境界,使人心胸为之开阔、精神为之振奋。苏轼认为:锦绣山河,必然产生哺育和吸引无数出色的英雄,三国正是人才辈出的时代,横槊赋诗的曹操、驰马射虎的孙权、隆中定策的诸葛亮、足智多谋的周公瑾……真是“一时多少豪杰”!

但苏轼在如此众多的英雄人物中,尤其向往那智破强敌的周瑜。据史载,建安三年孙策亲自迎接24岁的周瑜,授予他“建威中郎将”的职衔,并同他一齐攻取皖城。周瑜娶小乔,正在皖城战役胜利之时,而后十年他才指挥了有名的赤壁之战。此处把十年间的事集中到一起,在写赤壁之战前插入“小乔初嫁了”一句,既从生活细事上烘托周瑜的年轻得意,同时也在暗示赢得这次抗曹战争的胜利,方使东吴保有江东,否则难免出现如诗人杜牧《赤壁》诗中所写的“铜雀春深锁二乔”的严重后果。这就强调了这次战争的重要意义。“雄姿英发,羽扇纶巾”,是从肖像仪态上描写周瑜装束儒雅,风度翩翩,反映出他对这次战争成竹在胸,稳操胜券。“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抓住了火攻水战的特点,集中概括了这次战争的胜利过程。词中只用“灰飞烟灭”四字,就将曹军的惨败情景形容殆尽。试看,在滚滚奔流的大江之上,一位卓异不凡的青年将军,谈笑自若地指挥水军,抗御顺江而来不可一世的强敌,使对方的万艘舳舻顿时化为灰烬,这是何等的气势!

苏轼是伟大的文学家,千年以来,中国文坛能与苏轼相比者,鲜而少见,他为什么如此艳羡周瑜?

因为苏轼国势、国情在胸!他觉察到北宋国力的软弱和辽夏军事政权的严重威胁,他时刻关心边庭战争,有着一腔报国疆场的热忱。面对边疆危机的加深,目睹宋廷的萎靡慵懦,他是多么渴望有如三国那样称雄一时的豪杰人物来扭转这很不景气的现状呵!这正是苏轼所以要缅怀赤壁之战,并塑造导演这一战争活剧的中心人物周瑜的思想契机。

然而,眼前的政治现实和词人被贬黄州的坎坷处境,却同他振兴王朝的祈望和有志报国的壮怀大相抵牾,当他一旦从“故国神游”跌入现实,就不免自笑多情善感,惋叹光阴虚度,而无可如何地归结为以酒浇愁了,虽然词的结尾调子失之低沉,但这也是历史与现状,理想与实际经过尖锐冲突之后在作者心理上的一种反映,就艺术表现的角度而言,这种故作超旷的写法,从某种意义上说,有时更能引起读者的思考。

中国诗歌表现登高,远从《诗经》就开始了。“陟彼南山,言采其蕨”,但那还是与初民的日常劳动生活结合在一起,处于很原始的初级阶段。“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楚辞》中的登高远望,就颇有文人志士言志抒怀的气象了。经过汉魏六朝的发展,唐代的登高诗已蔚为壮观,且不说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了,那是登高诗永恒的丰碑;“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王之涣《登鹤雀楼》的登高望远的身姿,时隔千年仍然屹立在我们的眼前;“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杜甫这首江岸之作,就题名为《登高》,杜老先生在哪一段江岸而吐出这惊天之语,而不得知,但是,他那笔下壮阔高远而苍茫的时空之感,千年已逝却依然震颤我们的心弦。而宋词呢?继不朽的唐诗之后的宋词呢?那是一个千葩竞放永远也不会闭幕的花展,其中江岸登高之词,就是别具色彩与芬芳的一枝。

说起江岸,张孝祥是不能忽视的一个人物。1167年3月中旬,张孝祥舟过金山,登临山寺,夜间观月,江水平静,月色皎洁,如同白昼,如此景色,触发起词人心中的种种情思,写下著名的《水调歌头:金山观月》。

金山位于镇江市区西北。东晋时,谢安、谢玄大败前秦苻坚,将所获战俘囚禁于此,因名获苻山。唐代,相传住在山上一洞中的僧人法海,在江边上挖土挖出一批黄金,因而又得金山。

张孝祥的词既写出江山雄伟、壮阔的气势,又点明夜间登临的风露和春寒的感觉。词人置身于雄伟江山之中,驰骋着奇幻的想象:他对月倾吐心声;欲借用她那珍贵的玉镜来瞭望这美妙景色。词人的视角不仅看到天上的无数星辰倒影在浩渺的江面上,随着微波摇动,山下的烟雾,一片迷漫,而且还能窥视躲藏在深水的鱼龙不停地抽泣,大概就是江中没有惊涛骇浪为之戏耍吧。

陈应行在《于湖先生雅词序》中说:张孝祥“所作长短句凡数百篇,读之泠然洒然,非烟火食人辞语。予虽不及识荆,然其潇散出尘之姿,自然如神之笔,迈往凌云之气,犹可以想见也。”所谓“非烟火食人辞语”,大体都指这一类词作。但是这首词的艺术构思、匠心独运。词人面对如此雄丽的江山,洁白的月色,心物感应由外在的直觉,渐渐地发展到内在的融合,相互渗透,从而创造出一种更为浪漫的飘然欲仙的艺术世界,显示出作者的奇特英姿和旷达的心胸。

当然,宋词豪放派的主将是辛弃疾,他的作品中应该多的是壮丽的早霞和辉煌的朝日,然而,恰恰相反的是“落日黄昏、秋风夕照”却常常与他相伴相随。辛弃疾词中的夕阳,人所熟知的是斜照在临水楼头,也斜照在他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中的那一轮。

这首词是辛弃疾于宋孝宗乾道四至六年,即1168年至1170年,在建康所写。当时他南下已有七八年了。由于南宋王朝主和派长期当政,压制抗战力量,因此,他一直遭受压抑。这首词正是抒写他壮志未酬、国事日非而抑郁悲愤的心情。

建康即南京。赏心亭是建康西面城楼上的一个亭子,面临秦淮河,长江岸边。他登临北望,眼前祖国半壁河山,尚为金贵族统治者所蹂躏,这不能不引起诗人的感叹和愤慨。他登高远望,一目千里。天高云淡的秋天是多么的空旷开阔呵,滚滚的长江向天边流去,更是一望无际。此时,在这位慨当以慷的英雄诗人的心里,有着深重如山的无法解脱的悲剧感伤情绪,如挥之不去的浓雾弥漫心头。眼下即是历代兴亡更迭的六朝故都,北望不远就是后方作前方的江淮前线,更远处则是献仇供恨的中原河山。山东壮士如今真个成了江南游子,有家归不得,有志不能酬,空抚身上佩带的宝刀,有谁知道自己的登临之意呢?抒情主人公诗人自己是全词的中心,而最动人的则是地处大江之岸的“落日楼头”,它既是实地登临的景象,也是诗人内心情感的外化,同时也是衰颓的南宋国势的象征。

在此之间,他还写了《念奴妖·登建康赏心亭,呈史留守致道》,以表达对国家前途的忧虑,对议和派排斥爱国志士的愤懑。

吊古之作,这在古典诗词中是能够经常见到的。古人凭吊古人古事,并非无的放矢,无病呻吟,他们大都借以抒发感慨或鸣不平。辛弃疾这首临江而发的“吊古伤今”的词作,感人至深,写得尤为成功。

在上面两首词中,都写到“落日”。就是说,辛弃疾都是落日之际,走上江岸的赏心亭。落日,是一枚提供证明的印章,盖在南宋的日益败亡的史册上,也多次圆在辛弃疾的词章里,这位本应讴歌旭日的诗人,常常无可奈何地唱起了落日的悲歌与挽歌。再后的十多年里,作为闲官散吏的他从湖北调往离前线更远的湖南。他不禁长叹“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据说,宋孝宗读到此词后颇为不悦。从古到今,握有或大或小的权柄者,有多少人听到诤言是从善如流,听到实话是闻过则喜呢?

辛弃疾的江岸之作,真正成功的,还不是在建康,而是京口,即现今的镇江。

镇江,形势险要,“一水横陈,连冈三面,做出争雄势。”东汉末,东吴孙权注意到这里的江山形势,在今北固山前峰筑一城堡,依古义“丘绝高曰京”名京城。城水而坚,形似瓮,又号铁瓮城。“以山为垒,领会临江津”,此地遂有“京口”之称。建安十六年,即公元211年,孙权将都城迁往建业,即今南京,京口因其地理形势成为国都的门户。

北固山号称京口第一山,位于镇江东侧的江边,高53米,北临长江,山壁陡峭,形势险固,故名“北固山”。又相传梁武帝曾登山顶,北览长江,故又名“北顾山”。山有三峰,前峰有三国时吴国的京城旧址,现人们登临的是临江的北峰,那里有甘露寺、多景楼、凌云亭等建筑。

大约在辛弃疾66岁那年,他登上京口北固亭,登高眺望,怀古忆昔,心潮澎湃,于是,写下一首千古传诵的杰作《京口北固亭怀古》。

当时韩侂胄执政,正积极筹划北伐。辛弃疾支持北伐抗金的主张,但他认为应当做好充发准备,绝不能草率行事,否则难免重蹈覆辙,使北伐再次遭到失败。辛弃疾的意见是非常正确的,可惜没有引起南宋当权者的重视。痛苦的辛弃疾在北固山临江而立,即景生情,由眼前所见而联想到古代两位著名的英雄人物。他追忆三国时的吴帝孙权,感叹山河长存,人世沧桑的变化。他十分仰慕孙权,曾多次称赞他具有雄才大略,敢于和强敌曹操、刘备对阵,确保父兄基业,使东吴政权得以巩固。可是雄伟壮丽的江山依然如故,却无处寻找孙仲谋那样的英雄人物了。当年的歌舞楼台经过长期风吹雨打已荡然无存,英雄的业绩也随着时光的消逝而无影无踪。悼古意在伤今,言外之意是说当前无人能够力挽狂澜,振兴宋室抵御外侮。接着,他还想到东晋的刘裕。京口是刘裕起兵的地方,彼时,夕阳照映着荒草杂树,一条普通的街巷,人们都说刘寄奴曾经住在这里。他由当地风光引出历史人物,将写景、叙事、抒情融为一体,笔调沉雄婉转,意境苍凉悲壮,寄寓了他对国事的感慨和忧虑。之后他又用宋文帝刘义隆失败的故事,告诫南宋当局对北伐应当做好充分准备,切不可冒进轻敌,草率出兵。不久,辛弃疾再次登上长江之岸,在北固亭又写下一首《南乡子》。整篇三问三答,自相呼应,创前所未有的意境。

宋孝宗隆兴二年(1164年),陆游来到镇江任京口通判。同年秋天,镇江知府方滋邀陆游等人上北固山,游甘露寺,登多景楼,眺望山河,观察形势,陆游在多景楼随即吟出《水调歌头·多景楼》一词。

39岁的陆游作为镇江通判前来登临时,金兵盘踞淮北,镇江已是江防前哨。陆游本来怀抱狂飚烈火般的爱国之情,何况敌人近在咫尺,奔突的马蹄捶击着他的素笺,溅起的都是刀光剑影。他的这首登临之词,记眼前风物,吊千古兴亡,是境界宏阔寄意深远的登高名作。

在长江之岸,陆游还写下了那首著名的七绝:“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与陆游同时代的词人张辑,也在北固山上写下“江头又见新秋,几多愁!塞草连天,何处是神州?英雄恨,古今泪,水东流。惟有渔竿明月上瓜洲。”(《月上瓜洲·南徐多景楼作》)

张辑之词,也同是秋日登多景楼之作,也是关山北望,感伤家国。陆游之词如同悲壮的交响诗,而张辑之词则有如悲凉的独奏曲,前者催壮士出征,后者令志士低回。25年后,陈亮接踵而来,写下《念奴娇·登多景楼》一词。

用词来议论国家大事,在宋代词坛上,陈亮是最为突出的。他的充满爱国激情的词作,为宋词那群星璀璨的大千世界增添了异彩,而《念奴娇》就是以此而脍炙人口的杰作。

隆兴和议之后,南宋统治者散布一种以长江为界,“南北定势”的谬论,放弃北伐。陈亮对此极端反对,大不谓然。为了取得切实有力的论证依据,陈亮于1188春前往长江沿岸的建康、京口一带,考察了那里的山川形势和民心所向。回到临安,他四次上书孝宗,重申北伐主张,企图说服孝宗再度抗金,这首词就是在京口时写的。

江岸,是自然物象。

但江岸,更是通向文学的思想的通道。

江岸,是让人们产生新意识的摇篮。

赣江由章水和贡水合流而成。章水是其西源,发源于大瘐岭,东北流经大余、南康等县,收纳上犹江后,至赣州与贡水汇合称为赣江。贡水是赣江东源,又称昌江、东江,上游为绵水,源出闽之武夷山脉的木马山,至昌江向西,流经赣州与章水汇合。赣江正式起于赣州,曲折北流,上中游山多谷深流急,多险滩,下游江面宽阔,多沙洲。

唐宋人以黄河三门峡、长江三峡与赣江十八滩为全国“三大险滩”。“十八滩”又称“赣石”,在赣县与万安县之间的赣江上,此处山高谷深水急,江中花岗岩巨石如笋,与江水形成急流旋涡,有十八组危险石滩,常常撞翻行船。其最北一滩名“惶恐滩”。苏轼被贬南岭时路经赣江,写《初入赣》诗,生动表现了船行险滩的感受:“七千里外二毛人,十八滩头一叶身。山亦喜欢劳远梦,地名惶恐泣孤臣。”两鬓斑白,遭贬远行,孤身一人,又遇险滩,流下几滴伤心泪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先生的这一点伤感,比起文天祥来实在微不足道。

1236年5月2日,文天祥生于江西吉安淳化乡富田里。他从小熟读诗文,精通经史,攻读之余,也喜爱作诗绘画,苦习武艺,可谓是文武全才。文天祥20岁中状元,1259年入朝为官。因他力主抗战,而受到权臣的排斥和打击,因此愤然辞官,返回故里。回到故乡庐陵富田后,文天祥把父亲的书屋“竹居”打扫干净,每日仰望蓝天白云,凝视秀丽山川,有时骑马寻胜,有时泛舟探幽,有时垂钓下棋,有时兴赋作诗。表面看来,似乎有一番乐趣,实则文天祥心怀天下,感慨万千。特别是他听到北方蒙古军队南侵,就在《山中感兴》第二首诗中写道:“故人书问至,为言北风急。山深人不知,塞马谁得失?挑灯看古史,感泪纵横发。”这都说明文天祥虽然隐居山间,却十分关心国家大事,忧国忧民。

1273年,文天祥再次被启用。从此,他再也不向往隐居生活,而是积极投身到艰苦卓绝的抗元斗争之中。1277年,文天祥进兵江西,回到家乡,招兵募马,组织义军,以期勤王报国,收复失地,保卫社稷。在一次战斗中,由于敌人来势凶猛,文天祥从兴国撤出后,循往庐陵东固的山路疾走,直奔永丰,希望能与攻打永丰的邹讽部队会合,谁知走到方石岭被元军追上,义军顿时伤亡大半。这年8月17日,文天祥在空坑一战又败,由亲兵护卫着才突出重围。他眼看自己辛苦积聚起来的抗战力量毁于一旦,连妻子儿女也落于元军之手,不禁仰天长叹,悲痛欲绝。旋即命亲随引路,向福建汀州方向奔去。他决心重整余部,再战元军,把满腔热血洒在养育他的大地上。

之后,在抗元斗争中,文天祥被俘,被元军押解北行,期间他已进行绝食斗争,要求一死以报效国家,并写下《南安军》一诗。

押解文天祥的船,沿赣江向北走来。一颗痛苦的心,备受煎熬。

船经万安顺流而下。路过泰和,抵达澄江。澄江,是泰和县城正南面的一条老河。押解文天祥的人决定在泰和稍作休息,并把文天祥囚禁在赣江边上的快阁内。

泰和快阁,始建于唐代乾符年间,后几经修葺,因得北宋黄庭坚赋诗而名闻于世。快阁曾与文天祥结下不解之缘。在乡时,文天祥与泰和当时的文人、学士、武夫之辈,结交甚广。在这里,他们聚首言欢,纵论国事,时相过从;或到快阁专程造访,凭栏远眺;或路过泰和,借机登临,为快阁题词赋诗,寄语抒怀。

而如今,作为异国的囚徒,行走在故乡的土地上。他当年吟诗题赋的快阁,而今却成为囚禁他的牢笼了。在快阁内,他可以望见赣江,可以听到赣江的风涛之声。文天祥犹记,有一次他来泰和作客,恰逢连日瀑雨,河水暴涨,他即兴吟出了一首《快阁遇雨观澜》:“一笑登临晓,江流接太虚。自惭云出岫,争讶雨随车。慷慷十围柳,周回千里鱼。故园堤好在,夜梦绕吾庐。”今天,他的这首诗被泰和的文人书家们题写在囚禁他的那间屋室的墙壁之上。文天祥观之怎能不泪流千行呢?

此时,文天祥心生万感,面对北去的赣江,在江岸的快阁内又一首悲壮凄凉的七律呼之而出:“书生曾拥碧油幢,耻与群儿共树降。汉节几回登快阁,楚囚今度过澄江。丹心不改君臣义,清泪难忘父母帮。惟恐乡人知我瘦,下帷绝粒丛篷窗。”诗句表现了作者坚贞不屈的民族气节。

这时,文天祥已绝食多日了,他决心忠骨埋故土,不愿葬他乡。可惜天违人愿。第二天,押解文天祥的船只飞驶北下,一天内便驶过了吉安庐陵。那是生育他的热土,他望见江岸上的幢幢房屋,片片树林,条条小溪,觅食的水牛,放牧的牧童……可惜船没有靠岸,江岸的一景一物如带血的刀痕刻在文天祥的心头。

又过两天,船到临江。这时文天祥因绝食已昏迷过去了,但有时,他仍有片刻的清醒。又一天,他苏醒过来,他向人询问地址,有人答曰:“船已到达丰城。”这时,文天祥知道早已离开了自己可爱的故乡了。绝食8天还没有死,不得已、遂复食。

几日来,他每天都能眺望到赣江那绿色曲折的江岸,而故乡的江岸像一条皮鞭抽击着他的心灵。国不存在,哪还有江岸的存在啊。

江岸送别,是一个千古不绝的话题。在中外文学的浩荡长河里,以江岸为题材的优秀篇章,或唱恋情,或歌欢情,或诉离情,或泣怨情,或倾悲情,总是翻滚着永远也不会凋谢的耀眼的波浪;在中外文学的苍劲大树上,以江岸抒情为主题的杰出之作,是永远也不会凋零的荟萃美艳的花朵。

王昌龄是盛唐时的七绝圣手,他贬谪当时的龙标(今怀化黔城镇),年方51岁。龙标四周皆为群山,出行十分不便,山高路险困顿了他好几载的壮年岁月。惹得与他交情不浅的李白写了一首《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一诗,至今仍然荟萃着读者的嘴唇。而王昌龄的 “醉别江楼橘柚香,江风引雨入船凉。忆君遥在潇湘月,愁听清猿梦里长”(《别魏二》)则尽写离愁别绪。

江岸之别离,往往与漂泊有关。人生天地之间,无论是大漂泊还是小漂泊,都与江河结下不解之缘。

在茫茫的宇宙之中,人本来就如一叶浮萍。李白有话:“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他将天地比喻为万物主要包括人在内的临时施舍,实际上是指生命短暂的人,在无穷无尽的时空中有如一次漂泊。人生的一生迁流升沉不定,不论是边塞征战,亲人离别,还是移民迁徙,游贾四方,每一次江岸送别,都是生命的一次缩短,都是情感的一次凝聚,都是泪水的一次迸发,加之漂泊无定,音讯不通,后会不是有期而是难料,所以众生的离愁与忧思就愈加绵长,而那种不知归宿无所凭依的悲凉与悲怆之感,也就愈加沉重。因此,江岸送别,便成为生离死别的一种符号,重重地划在了世代人的心上。

翻开宋词,你可以听见在那个国势日衰、变乱日亟的朝代里,江河湖海演奏了多少时代的怨曲与悲歌。已没有“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豪情,也没有“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的胜景以及那些都属于昨天的景象与光荣了。

所以,站在那个时代的江岸,不能不徒生出感怀家国悲歌的慷慨,不能没有友朋之间别离的痛苦,不能不倾吐着国破家亡的“大忧”。

江岸,是中国文学史上一道辉煌的长堤,若是没有这道长堤,中国文学的光辉可能就暗淡了许多、许多。但是,江岸的艺术生命谁也没有想到,它会终结于现代化的今天,随着航空业、铁路业及公路事业的发展,世界变小了,国家变小了,江岸送别的一幕或者江岸怀古的一幕,似乎已经成为历史。

江岸依然站着,但江岸的艺术生命却失去了光辉!偶有江岸的抒情,也仅仅是风花雪月的补充而已。

悲哉,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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