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锦还乡

2013-04-29 10:36岳耀平
中国铁路文艺 2013年9期
关键词:芝兰

岳耀平

又一条新线铁路开工了。于是全国各地的淘金者聚到格尔木来,欲借青藏铁路这条快车道捞个膘肥钵满。

郭怀金就是一个赶潮而来的淘金者。郭怀金有台挖掘机,他本来在甘肃的一个矿山干的好好的,虽然说挣钱不多但月月都有进账,这条铁路开工后,郭怀金心情激荡,连续几日有点夜不能寐,最终他下了决心,因为他小的时候娘就说过: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男人做大事就得胆大。郭怀金简单收回外账,雇车拉上挖掘机就来了工地。

他到了这儿以后才发现,铁路虽然开工了,也带动了地方经济,但很多工程都是工程局在干,那些看着眼热的项目对于他这个两眼一抹黑的人来说只能干瞪眼,就是提着猪头都找不到庙门。但是他不懈气,他通过新认识的朋友找到一个在铁路上工作的老乡,最后就是这个老乡带着他联系上了一些活,这样他才在边陲小城安顿下来。

别人的挖掘机都是雇司机干活自己当甩手掌柜,郭怀金却是自己干,这既节省了一笔开支,也避免了雇佣司机出工不出活的麻烦。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他在甘肃的时候就是自己当司机,因此别人嫌不挣钱的活他都敢接,他认为只要有活干就比闲着强。

郭怀金认识刘芝兰是在小城一个高档舞厅里,他请几个老板去消遣,老板们挑了几个小姐陪着跳舞,到最后留给他的就是刘芝兰。刘芝兰是个湖南妹子,她是在一个姐妹“钱多人傻速来!”的邀请下来到小城的,说白了都是在搭新线这趟车捞几把金草的。郭怀金认识刘芝兰后居然成了这家舞厅的常客,只要他到就会去找刘芝兰,不为跳舞,只是让她陪着喝喝酒聊聊天,就这么一来二去两人竟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

有次郭怀金感叹:“如今钱真是好挣,可惜就只长了一双手!”

“多一双手你还能干嘛?”

“多一双手我就再买一台挖掘机。”

“那你就买啊,雇司机不就行了嘛。”

“一台就是几十万,现在我手头的钱还不够,明年再说吧。”

“时间等你,钱不等你啊!要不缺多少我出,就当是我入股了。”

“这不好吧,我们认识时间不长。”

“你是不是山东人啊,婆婆妈妈的,看好了明天就去买。”

挖掘机买了以后,两人就忙着找司机,又在铁路上一个小区里租了房子,这样郭怀金再到小城办事总算有了个窝。房主留下的家具锅碗瓢盆都是现成的,郭怀金每次去都提前给刘芝兰打电话,刘芝兰就会做好饭菜等他回来,郭怀金后来说:“这房子在这我也住不了几天,干脆你搬过来,也省了你的房租,就当是给我看房子吧。”刘芝兰也就没再推辞,不久后两人也就水到渠成地同居了。

刘芝兰命中波折,年轻时代对未来的生活也充满着无穷的幻想和美好的憧憬,到了出嫁的年龄她嫁给一个一表人才的男人,她一时成为了好多姐妹的羡慕对象。可是好景不长,女儿刚两岁多时丈夫染上了毒瘾,而且一发不可收,家里的钱吸光以后就是变卖东西,很快家里就一贫如洗了,日子过不下去最后只能离婚,好在她是娘的心头肉,离婚后她带着女儿回了娘家,在娘家村里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也正是这样的日子才使她下定了到这儿来的决心。在舞厅当舞女的几年里她每月定期给家里寄钱回去,每次过年回家都要给哥嫂买几件像样的衣服回去,哪怕不给爹买不给娘买也得给哥嫂买,哥嫂满意了女儿在家里才不至于受委屈。她心里的这些委屈连最好的姐妹都没说起过,就是认识郭怀金以后也没给他说过,她把委屈埋在心里,心里憋着这些委屈。她觉得自己总会有一天能发财,等发财了回家带着女儿过安稳的日子:盖几间房子,养几只鸡鸭,找个喜欢自己的男人,过那种没有烦愁的乡村生活。

郭怀金有了两台挖掘机,揽了更多的活,他经常一上山就是几个月,山上海拔高,他每次上山都带够这几个月的生活必需品,米面油要带够,土豆白菜洋葱也要带够,也只有这些菜才能放的时间长。其次他带的就是感冒药、消炎药,以至于烟酒他几乎不带,就是带也是给那个雇佣的司机带几条烟,酒在高海拔地区是严格禁止的。

郭怀金上山的日子里,刘芝兰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舞厅的工作她照样去干,最难熬的是白天,后来她跟着一个姐妹学会了打麻将,于是每天下午她都去固定的地方打麻将。偶尔她会给郭怀金打个电话,问问他的工作情况,只要郭怀金回来她就会天天陪着他,再不去打麻将了,就是舞厅的工作只要郭怀金不赶着她去她都不会去,她天天陪着这个男人,给他做吃做喝,给他买最好的青稞酒,做最嫩的羊羔肉,她几乎把他当做了自己的男人,有时竟然会撒娇地喊他一声“老公”,以至于郭怀金采买好了东西,准备走的时候两人都有点恋恋不舍起来,刘芝兰第一次有了一种对这个男人的依恋。

她没问过这个男人的家庭,没问过他的过去,她觉得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他对她好,她也对他好,这就够了,至于别的她也不想问了。

冬天山上寒冷,各种施工都停下来了,郭怀金也回到了小城。往年冬闲的时间他都会回老家,今年身边有个女人陪着他不想回老家了。在一次翻云覆雨后他对刘芝兰说:“今年过年我们都别回家了好吗?”

“可孩子想我,我妈也需要我把钱带回去啊!”

“怕什么,到年跟前给她们多寄点钱回去,多打几个电话就是了。”

她心里知道,过年只有女儿和妈是真心盼着她回去的,至于哥嫂盼的只是她的钱,对于她人回不回是无所谓的,能多寄点钱回去他们肯定会高兴的,她决定陪着这个男人在这个城市里过年。

决定了,她就开始准备过年。首先是打扫卫生,先把窗子玻璃擦拭干净,就是厨房那扇被油污浸透了的窗子她都一点一点地擦干净了,然后把这个小房子的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房子打扫干净了她觉得看人都干净了许多,她干这些的时候郭怀金要帮忙她不让,她认为这些活不是男人干的,男人就该在外面干大事。

干完这些活,她偎在男人的怀里问:“你说过年这窗子上贴个什么窗花好看?”

“你说贴什么就贴什么,贴啥都好看。要不明天我陪你去买,刚好一块把对联也买了。”

第二天他真的陪她去了市场,买了对联和很多年货,她看上了一块很漂亮的花布,说是回去做窗帘。最后就是没有买到合适的窗花,她买了一张红纸:“回去我自己剪窗花吧。”

“你还会剪窗花。”

“这有啥难的,小时候就跟老人学过的。”

回家她真的拿来剪子开始剪起来,郭怀金在旁边看着,她仔细剪好,打开竟然是一对戏水的鸳鸯,他俩一起贴到客厅的大窗子上,贴完刘芝兰抬头竟看到他满眼的泪。

“你怎么了?”

“没怎么,迷眼了。”

“屋里没风,迷的什么眼?”

郭怀金不再说什么,他双手捧起她的脸亲吻着,接着把她抱进了卧室,好一番恩爱过后他抱着她还不肯松手:“我今天很感动,真得谢谢你,是你让我活得更像个男人……”说到这他不再说下去了,他起身穿衣走出了卧室。

芝兰从卧室走出来的时候,看到郭怀金坐在沙发上,嘴里竟然叼着一根烟,烟雾在他头顶悬着,久久不散。于是她又拿起剪刀,用剩余的红纸剪了两个很好看的双喜字,一个贴在卧室的门上,另一个贴在客厅的门上。

两个人过年,虽然缺少嬉嬉闹闹,但两个人都很开心,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过年,两个人都没有亲戚朋友,芝兰每天变着花样做菜,每天都拿一瓶青稞酒让他喝,有时她也陪着喝几杯。多数时间是他自己喝酒,她在一旁陪着看电视,她会把青稞酒的包装袋拆开来展开,展开这些锦缎面料的包装袋都很好看,漂亮的云纹,精致的马兰花,在过去估计只有达官贵人才可以拿这布料去做衣服吧,如今这些青稞酒都穿上锦绣丝袍了。芝兰拆完了看完了想完了,于是把那织锦折叠起来放进柜子里。

郭怀金问:“你留那干什么?还不扔了!”

“这布料挺好看的,留着说不定能给小孩子做鞋子呢。”

“那以后就给你换几种颜色的包装买。”

“行啊!我都留着。以后给咱们的孩子做鞋子。”

“你……”

晚上,郭怀金和芝兰躺在床上,怀金说:“我给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事情吧。”

“你小时候的事情好玩吗?”

“说不上好玩!我家那个村子是个平原上的小村子,人也就几百人,但是我们村有个值得全村人骄傲的地方,就是在村南有一溜三个功德牌坊,那是我们村古时候出过几个值得炫耀的大官,后人都引以为骄傲,老人们教育孩子都是用这三个功德牌坊启发。所以我们村里的男人从小就立下出人头地的目标,走出村子的男人都想着有早一日能衣锦还乡。”

“你也想衣锦还乡了?”

“当然想了!“

“那你现在回去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现在回去,离衣锦还乡还远着呢。”

“我现在手里的这点钱回去只够给自己家盖个好房子,我住在好房子里看着别人家的土房子,看着一下雨走路两腿泥的路,看着四面漏风的学校我心里能舒服?起码回去能把村里的路修成水泥路,把学校盖成砖瓦房那才能叫衣锦还乡吧。”

“那得到什么时候啊?”

“快了,用不几年我们都可以衣锦还乡了。”

“我?我可没想那么多,我只想能有自己住的房子,能有个家就满足了。”

“会的,一切都会有的。我小的时候俺娘就这么鼓励我,教育俺的。”

两个人就这样聊着,外面的霓虹灯透过花色的窗帘照进卧室来,很温馨。

年后,天气转暖,各地施工点逐渐开工,郭怀金开始准备上山的东西,这次他比以前多买了两箱白酒。

大山里四季分界不明显,夏天也会下雪下冰雹,一天里能让你经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因此野外干活时时都要备着皮裤皮大衣,都说在这里不能喝酒,但是为了驱寒气还都在喝,何况喝点酒还能让身体暖和起来,不喝醉就是了,郭怀金这次上山就坚持这个标准,喝到妙处就收住,绝不多喝。

郭怀金走后两个多月,这里的春天才渐渐来临,小区的柳树吐出了鹅黄的尖芽,刘芝兰对郭怀金的想比往年更甚,每月那几天特别的日子她想的更是夜不能寐,舞厅下班回来她也要找地方打夜场麻将,白天里睡在床上又不想起来,就这样吃不好休息不好,人渐渐瘦弱起来,好姐妹都说她:“是这场相思病把她害下了。”

进入五月,刘芝兰还在床上做着相思大梦,一阵哐哐哐的敲门声把她吵醒,她起身开门进来的却是一个背着大包小包的农村妇女,那妇女进门放下东西喘了几口气才说:“我是郭怀金的老婆,我是来找他要钱的,他不回家过年也就算了,连钱都不给我们寄,这是想把我们娘几个饿死啊!”

刘芝兰转身进卧室给郭怀金打电话:“你老婆找到家来了!”

“我知道,是我告诉她的地址,你先把她安顿下来,我过几天就回去。”

刘芝兰没有办法了,她走出卧室:“大姐,你还没吃饭吧,想吃啥我给你做。”

“有啥吃啥,哪那么多讲究。”

郭怀金不在,家里两个女人总不能不说话,刘芝兰看她不像是来找事的,说话也渐渐多起来,刘芝兰问:“大姐,您贵姓啊?”

“没啥贵不贵的,俺叫高翠云。”

“那以后我叫你嫂子?”

“你也别给我整那些没用的,说啥我也是他老婆,这要搁过去你就是个二房,按规矩我就是你姐,还是叫姐吧!”

“我和怀金只是合伙做生意,您别想别的。”

“做生意是假,合伙是真的。”说着她抬头看了看客厅的大窗子,窗子上那两只暧昧的鸳鸯羞红着身子,这不由让刘芝兰低下了头。

高翠云接着说:“妹子,你也别不好意思,我知道怀金他不喜欢俺,说句不嫌丢人的话,他有快十年没近过俺的身子了。他找到你,我还应该谢谢你呢,有了你他起码会活的有个人样。”

“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有病。”

“有病?我觉的他没有啊。”

这病迷惑了刘芝兰好多天,直到有一天两个人坐在一起包饺子她才打开了这个结。

高翠云从小就是她们村里的俊闺女,人长得也憨实,初中毕业正赶上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她在家里地里干活都是一把好手,逢年过节到家来提亲的亲戚朋友多了去了,更别说那些说媒的媒婆了,简直是把她家的门槛子踢烂了,就是这高翠云一个也不见一个也不答应。她娘整天的叹气发愁也没用,谁让自己生了个这样的闺女呢。

后来有次在集市上她看到了卖鸡蛋的郭怀金,当时他为了几分钱和人讨价还价,她觉得这个男人是个过日子的人,她找同学打听,同学说:“那个人你敢要?他娘一辈子没嫁人,他从小就没有爹,也不知道他爹是谁,因为他姥爷在村里为人好,没谁给他宣扬出去。就为这他快三十了也没找上个媳妇。”

听到这些更坚定了高翠云要找郭怀金当男人的决心,她回家就让娘找人到郭家提亲,郭家正愁没米下锅呢,这一撮合很快就成了,不久两家就办了喜事。

新婚之夜,郭怀金猴急着要抱她亲她,她不让。她要郭怀金把灯灭了,可郭怀金非要亮着灯看她,就这样两个人僵持着,最后还是郭怀金软下来把灯吹灭了才算完成了这桩好事。高翠云在娘家就勤快,嫁到郭家依然是性子不改,天不亮就起床干这忙那的不闲着,每天都是她把家里的活忙完了郭怀金才起床。

夏天在地里干活,别的妇女都是短袖汗衫,她依然是长衣长裤,再热她都不会撸胳膊卷袖子。有几次郭怀金说她:“你捂酱呢?不怕热啊?”

“不怕,干你的活吧。”

直到高翠云生完女儿以后,娘才问他:“你媳妇身上真是黑的?”

“我不知道,你听谁说的?”

“接生婆说的,你们结婚一年多了你能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一个家里住着你见过她的身子?”

“我……”留下娘在那里发愣。

郭怀金冲进屋里,正在给孩子喂奶的翠云赶紧放下衣服,孩子找不到奶吃哇哇大哭起来,郭怀金扒开她的衣服看到她的皮肤何止是黑啊,而且很粗糙,他看完啥也没说就走出了家门,从那天起他很少再近她的身子,生了儿子以后他干脆不再挨她身子了,把那些邪火都用在了种责任田上去了,他没日没夜地耗在地里,那几年地里的庄稼丰收了,他们的日子过的却是没滋没味的。

后来听说西部大开发,郭怀金把家里种棉花的钱都拿走了,就留下高翠云和婆婆带着两个孩子,逢到过年郭怀金也回家,回家也多是会朋友喝酒,很少在家里和她们亲热,有时喝多了回家还打她,每次打她她都忍着,就是哭也不出声。

说着的时候高翠云把衣服掀起来让刘芝兰看,刘芝兰看到她身上的皮肤像蛇皮一样的干燥:“你这皮肤从小就没被人发现过?”

“小时候就没这样,记得十六岁那年来例假以后身上发痒,皮肤慢慢就变成这样了,为这我多热的天都不敢穿短衣服,就怕被人知道了,热天洗澡都是晚上躲在家里洗,多少好人家来提亲我都不敢答应,我想怀金那样的出身不会嫌弃俺吧,谁知道他知道后也嫌弃俺。这就是俺的命啊,好在他给俺留下了两个孩子。他在外面一个人,能找个女人就找吧,俺不怨他,只要他能按时给俺寄钱回去就行,俺得让孩子有个爹啊!孩子没爹让人看不起啊!”说着她哭了。

半个多月后郭怀金从山上下来了,几个月不见他被太阳晒得脸色黑紫,也瘦了很多,两个女人赶快去买来鸡鸭鱼肉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刘芝兰打开一瓶青稞酒倒了三杯:“高姐,你也喝点吧,到这儿来不喝青稞酒就算白来啊!”

三个人频频举杯,郭怀金吃得很少,后来他端着酒杯对高翠云说:“翠云,对不起了,去年挣的钱少过年忘给你寄钱了,等你回去我给你补上。”

高翠云赶紧说:“没啥,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你安心在这,家里孩子和娘有我呢。”

刘芝兰看到这感觉自己有点多余就借故去了厨房,等她回来时看到他们两个人手抓着手哭成了泪人,她又去拿来毛巾,过了很久俩人才平静下来。

不久高翠云就回山东了,她放心不下家里的老人孩子,走的时候她对芝兰说:“妹子,我就把他交给你了,有你在他身边我们就都放心了。”

郭怀金对翠云说:“现在我手头钱不多,你先带回去这二十万,回去十万你交给村支书,让他找人把村里的路修好了,另外十万先给家里盖几间房子,等咱有钱了我回去盖楼房,让你和娘都住楼房。”

送走高翠云,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看电视,从山上下来以后由于高翠云在家俩人还没亲热过,刘芝兰紧紧抱着郭怀金,抱了半天郭怀金都没反应,刘芝兰手往下行摸到的却是一个倒伏的旗杆,她生气地扭转身子,郭怀金两眼看着电视,不知在想什么,到天亮都没说把芝兰搂过来抱一抱。

郭怀金这次下山刘芝兰觉得无滋寡味的,走的时候她没有了往日的恋恋不舍,送走郭怀金以后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晚上去舞厅上班,舞厅回来打一晚上麻将,白天昏昏酣睡到下午。

郭怀金再次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中秋节了,他的脸色更加黑紫,身体明显消瘦了很多,刘芝兰说:“你是不是病了,明天我们去医院看看。”

“看什么啊?我身体好着呢,就是太累加上太阳晒得缘故,休息几天就好了。”

郭怀金忙着采买物品,比以前多买了一些水果和月饼,烟也买了一条好烟,过节他不能不给雇佣的司机搞点福利。快走的时候刘芝兰对他说:“怀金,要不我们再雇个司机吧,这样你就不用上山了,你只管好后勤工作。”

“那怎么行啊,再雇个司机一年就要五六万,咱们一年才挣多少钱啊!再坚持两年吧,再干两年说啥我都不干了。”这天晚上郭怀金好好把她爱了一回,虽然不如以前,但毕竟是实实在在的爱了。

几个月后,再次从山上回来的郭怀金几乎没有了人样,整个人黑瘦不堪,爬楼都有些气喘嘘嘘。不管他愿不愿意,刘芝兰就把他带到医院去检查,结果令她大吃一惊——肝癌。

刘芝兰没把结果告诉郭怀金,她赶紧找人雇了个司机顶替他上山,要不山上就会断口粮、机器就会怠工,她还背着郭怀金给高翠云打了电话,她说了几天的好话郭怀金才答应去省城看病。

在省城住院后,一系列的检查就检查了好几天,确诊后就是手术和化疗,躺在病床上的时候郭怀金对刘芝兰说:“芝兰,看来我这病好不了了,别说衣锦还乡了,活着回去都难,我就想把我们村里的路修了把学校盖好了,修路的钱我让翠云带回去了,就是盖学校的钱等以后你得给留出来。这辈子遇到你真得谢谢你,这两年我把二十年的苦都消化了,就剩这衣锦还乡的梦了……”

“别说了,我知道,翠云来了我一定让她把学校盖好了。”

高翠云到的时候郭怀金身体已经弱的说不出话了,每天只能靠输液,郭怀金不再接受化疗,有天晚上,他趁人不注意自己停了输氧和输液,被人发现时他已没有了脉搏,他的脸上很安详,像睡着了似的。

郭怀金走后,刘芝兰和高翠云两个女人都没有哭,好像她们都不伤感,她们俩只是把一包骨灰带回到了小城。这里还有很多后事要她俩来处理。

刘芝兰和高翠云上了一趟山,她们便宜处理了两台挖掘机和后期的工程,顺便要回了外面的欠账。

在租住房里郭怀金没留下什么遗物,只有一些只能当废铁卖的挖掘机零配件堆在阳台上。

那是个阳光很好的下午,高翠云站在客厅的窗前看着那副鸳鸯剪纸眼泪扑扑簌簌就落了下来,刘芝兰走过去扶着她的肩膀也跟着哭泣起来,哭的两个鸳鸯也湿漉漉的。哭完了高翠云说:“妹子,你再给剪一副和这一样的鸳鸯吧。”

“干什么?”

“回家我放在他骨灰盒里,等我以后老了去找他。”

“……明天我就去买纸回来剪。”

“他第一次离开家的时候就说过将来一定要衣锦还乡,可如今这……”

“他不是让你带钱回去,让村支书把家里的路修好了吗?”

“没修,回去我没把钱给支书,我把钱都盖成楼房了。家里人有钱都盖楼房,一家比一家盖的好看,我也是没办法啊,好多比我们有钱的都没说修路呢。”

“他的想法和别人不一样,人都有自己的原则。这样吧,从这些钱里面你拿出二十万,回去十万修路,十万建你们村里的小学校,你就当是替他完成个心愿吧,病到最后他还惦记这个呢。剩下的钱我们对半分,我就在这儿不走了,往后有事就还来找我。”

第二天,刘芝兰剪完鸳鸯给高翠云收好了,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摞红的、黄的、蓝的装青稞酒的锦缎布料,这都是他喝酒以后她积攒下的,她坐在那用心裁剪起来,裁剪完了又开始缝制。缝制完了细看原来是一个四四方方的袋子,袋子的两面是黄色,另两面是蓝色,上面是一个红色的盖子,有两个盘结的丝扣。刘芝兰和高翠云一起把郭怀金的骨灰盒装进这个云锦丝绸的袋子里,刘芝兰一边装一边说:“他现在穿着锦缎的丝袍就算是衣锦还乡了,这上面有高原的祥云,有高原的马兰花,他该知足了。”

高翠云看着黄色的一面说:“这有点像黄袍加身。”说着两个女人抱在一起大哭起来,直哭到太阳落山……

一年后,小城火车站前路上新开了一家商店,商店的名字叫“湘鲁百货”,坐在商店里每天都能听到开往拉萨的火车鸣笛声。有人说“湘鲁百货”的老板娘是湖南人,也有人说老板娘是山东人,进去的顾客没人细问,经常能看到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进进出出商店或在柜台里面写作业,见过这女孩的都感叹:“没想到边远小城的女孩长得这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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