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宜庆
罗隆基,一个闻名全国的“大右派”,他的历史命运被定格在1957年。他是至今仍未得到平反的右派。但官方在纪念罗隆基的活动上,称他是“著名的爱国民主战士和政治活动家”。
罗隆基的一生有两个重要的分界线:1949年和1957年。
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前,他是一位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大学教授、政论家、政治活动家、民盟主要领导人之一……种种身份都可以看到“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底色。
1949年至1957年,罗隆基是新中国的政府官员,除了许多社会性的兼职外,他是民盟中央副主席,政务院委员,1956年任森林工业部部长。
1957年,罗隆基所有政治身份的色彩全部褪去,只剩下一顶“大右派”的帽子。
一个天生适合从政的人,一生出入风波里,笑傲江湖,最终被政治风浪吞没。这是罗隆基无法摆脱的历史宿命,同时,也映照出20世纪中国波谲云诡的政治运动。
罗隆基(1898─1965),江西安福人,字努生。他的父亲是清末秀才,一生以教书为业。1913年,罗隆基以江西考区总分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清华学校,那时清华还是留美预备学校。
1922年,罗隆基公费留美,先入威斯康星大学,继到哥伦比亚大学攻读政治学。后转赴英留学伦敦经济学院,师从拉斯基教授,获政治学博士学位。
1923年,罗隆基和闻一多等留美学生成立国家主义团体“大江学会”。 罗隆基起草的《大江会宣言》称:“任何国家,苟其国民之国家观念不发达者,必被帝国侵略主义所歼灭。任何国家,苟不托命于国家主义之下者,必为帝国侵略主义所淘汰……为人道而奋斗,我们不惜杀身以成仁,为正义而拒争,我们不惜舍身而取义。先国家而后一切,舍国家外愿牺牲一切,以求中华民族之自由独立与统一,是则我辈之所愿也。”这成为罗隆基的政治宣言,“以求中华民族之自由独立与统一”,是他一生议政、参政、从政的动力。
他无所顾忌的笔杆子招惹来暗杀的枪杆子
1928年秋,罗隆基从英国归国,任上海光华大学政治学教授,同时兼任吴淞中国公学(胡适任校长)政治经济系主任。
罗隆基一度担任《新月》杂志主编,并在杂志上发表了好几篇有关人权问题的文章,倡导自由思想与个人主义,使《新月》备受知识分子瞩目。罗隆基纵横笔墨,政见超前,给时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在罗隆基的主持下,《新月》杂志的政治色彩尤为突出。而此时的中国,在南京国民政府取得了形式上的统一后,政治却走向更加的专制与独裁。
1929年3月,上海教育局长陈德征向国民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提交了《严厉处置反革命分子案》,其中说道:“反革命分子包含共产党、国家主义者、第三党及一切违反三民主义之分子……均应确定严厉处置反革命之办法。”
此案一出,舆论哗然。罗隆基连续写了《论人权》《我们要什么样的政治制度》,对一党独裁和“党在国上”提出尖锐的批评。
1930年2月,罗隆基发表《我对党务上的尽情批评》一文,将国民党骂得体无完肤:“非党是不能做官,为做官便要入党,这又不幸已成为中国目前互为因果的事实。我不是说国民党党员,个个要做官发财;但一般要做官发财夺取权利的人,在现状底下,一定会来入党……如今,又眼见他口念遗嘱,眼见他胸悬党徽,眼见他口衔加同志,眼见他位居要职了。君子有穷途,小人无绝路。国民政府蒋主席,洋洋大文,叹息‘人心颓堕,世风浇漓,以投机取巧为智,以叛乱反复为勇,气节堕地,廉耻沦丧,这种现象,在‘党员治国,‘党员先用,非党员先裁的局面下,恐愈趋而愈下流了……”
罗隆基的文章,争人权,反独裁,令国民党上海市党部“胸悬党徽”的大小人物如坐针毡。1930年11月4日,罗隆基突然被捕。
胡适听到消息后,马上开展营救。他了解到罗隆基被捕的主要原因是国民党第八区党部向警备司令部控告罗隆基“言论反动,侮辱总理”,还有就是说罗隆基是“共党的嫌疑”。胡适托人找上海市市长张群和上海市公安局局长,并打电话给国民政府财政部部长宋子文。4日晚上7点多钟,罗隆基被释放回家。
罗隆基在《新月》上发表文章将“被捕六个小时”的详细经过公布于世,更加激烈地骂国民党对无辜人民“反动罪名,任意诬陷,嫌疑字眼,到处网罗。得罪党员,即犯党怒;一动党怒,即为反动;于是逮捕,于是拘押,于是无期监禁,于是暗地枪杀……拘捕、羁押、监禁、惩罚、枪杀,这些都是政治溃乱的证据……”
此后,罗隆基一发而不可收。他继续在《新月》上连续发文抨击国民党反动派。胡适和罗隆基同样批评国民党,呼吁人权与民主,但胡适多了几分理性,而罗隆基在被捕事件之后,言行中渗透了强烈的个人情感与好恶,毫不掩饰自己对国民党的反感。
1932年1月,罗隆基应《益世报》总经理刘豁轩邀请北上天津,担任《益世报》主笔。刘豁轩给予罗隆基优厚的待遇,不仅开出月薪五百元的高薪,配发汽车一辆,而且还允许罗隆基在外兼课兼职。罗隆基应张伯苓的聘请,兼任南开大学政治系教授。
罗隆基就任伊始便撰写了一篇社论——《一国三公僵政局》,抨击蒋介石、汪精卫、胡汉民之间的派系矛盾,讽刺国民党奉行党治,却成为“党外有党”“党内有派”的“僵政局”。罗隆基将批判的矛头直指国民党三位最高领袖,抨击派系之争误国误民。
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前夕,罗隆基发表《可以战矣》,提出对日“武力抗战”的主张。他反对国民党的妥协式外交,要求无条件地停止一切内战,主张国民党和共产党合作,建立超越党派的国防政府。
罗隆基的自由式论政,触及了国民党的痛处;他无所顾忌的笔杆子,招惹来暗杀的枪杆子。
1933年秋天的一个下午,罗隆基像往常那样,乘报馆的汽车前往南开大学上课,不料,踏上了惊险万分的死亡之旅。
罗隆基的专车行至海光寺路段时,对面驶来一辆敞篷大卡车,四名国民党特务对准罗隆基的汽车连发十余枪。罗隆基见状不好,立即卧倒在车座前的空隙里,幸免于难。惊魂未定的罗隆基安慰司机,假称“这是南开学生运动员闹着玩的”,司机看到车窗玻璃上的弹孔,又惊又怕:“哪有这样闹着玩的!”
罗隆基到了南开,像往常一样上课,上完课后,神情自若地将此事告诉给南开校长张伯苓,张伯苓连忙以校长的名义,向天津市市长以及南京国民政府抗议。
上完课后,罗隆基乘人力车回家了。第二天,各处友人的唁电已经飞到罗隆基家中,罗隆基阅读这些悼电,啼笑皆非。
不久,《益世报》迫于压力辞退了罗隆基。宋哲元控制北平、天津地区后,《益世报》再次聘任罗隆基。
抗日战争爆发后,平津沦陷,罗隆基辗转到了云南,执教于西南联大,仍坚持论政。罗隆基往返于昆明和重庆,成为抗战时期“中间力量”的领袖人物。他秉持良知,在学术与政治之间,担当着时代赋予他的艰难使命。
可怕的命运正等着他……
罗隆基卓越的政治才华没有停留在“书生论政”阶段。他内心高涨的从政热情在抗战时期得到释放,在昆明,他从“书生论政”的大学教授,变身为政治活动家。他担任了国民政府的参议员。他舌锋锐利,在会中活跃非常,经常舌战群雄,为参议员四辩士之一。他加入了民盟,在战时中国的政坛,成为国共两党都争取的第三种力量。
罗隆基在昆明的政治活动影响日益重大,他结识了云南省主席龙云的心腹——时任省财政厅厅长的缪云台,成为龙云的座上宾,三人经常密谈,成铁三角关系。罗隆基将龙云发展为民盟的秘密盟员,成为龙云与中共接触的秘密通道。
1943年秋天,中共中央南方局委派华岗到昆明,进行统一战线工作。是年12月下旬,华岗由罗隆基引荐,在昆明五华山滇黔绥靖公署第一次见到龙云。华岗向他介绍中共中央关于抗日救国的政策和方针,和他一起分析国内外的形势,阐明坚持抗战、反对内战、支持民主运动、反对法西斯专政的重大意义。
华岗来昆明,加速了云南政治空气的化学变化,也促使云南大学和西南联大一些教授思想发生转变。即使对政治无甚兴趣的朱自清,也在日记中写道:1945年6月8日,读毛泽东《论联合政府》。可以这样说,罗隆基与华岗一道,推动了昆明的抗日和民主运动。
受惠于西南联大民主自由的空气,以及龙云提供的政治保护,罗隆基在云南建立了民盟全国第一个支部,一共六个人,其中罗隆基是民盟中央委员、国社党党员、西南联大教授,周新民是上海救国会领导机构成员、中共地下党员,由董必武派到云南和罗隆基一起建立支部,西南联大的盟员有潘光旦、云南大学教授潘大逵等。
民盟在云南的发展,罗隆基居功甚伟。1945年秋,罗隆基调民盟中央总部工作。
这段时期,国民党大肆攻击罗隆基,说他是“玻璃裤子”,把罗隆基写作“罗隆斯基”,把闻一多写作“闻一多夫”,骂他们投机,投靠苏联和中共。梁实秋却撰文为罗隆基申辩说:“如果一个人在许多样政治理论当中挑选一种比较的他认为最合理的、最适宜的、最有实现可能的,而加以宣扬鼓吹,如果这样的人叫作投机分子,那么我说罗隆基是一个投机分子。如果一个人朝秦暮楚以做官为目的,‘有奶便是娘这样才是投机分子,那么我可断然说罗隆基不是投机分子。”梁实秋又说:“罗隆基始终不曾低头,他对政治的热情从来不曾减退。他写的无数篇社论,归根到底,不外民主、自由两大要义。”对于别人说罗隆基想做官,梁实秋认为,“一个人若忠于他的信仰,若坚持他的抱负,是否出仕,并不重要”。
还是梁实秋懂得罗隆基,指出他是不合时宜的人物:“如果说罗隆基有罪,那便是,他的话说早了一些,在‘以党治国‘党高于一切‘党外无党的时候,他反对一党专政,在人民遭受迫害,自由毫无保障的时候,他提倡人权;在亲贵当国炙手可热的时候,他纠弹贪污;在通令‘敦睦邦交‘自由贸易的时候,他鼓吹抗日。这些都可以证明罗隆基这个人不是投机,而是不合时宜。”
其实,终其一生,罗隆基都是不合时宜,不管时代风云如何变化,他坚守的政治理想并没有大的变化。
就在罗隆基日夜为“第三条道路”奔走的时候,他的另外一位清华同窗吴国桢正在国民政府扶摇直上。抗战爆发后,吴国桢任陪都重庆市市长,抗战胜利后,吴国桢又接连担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部长和上海市市长。
昔日同窗,今日分野为政治观点不同的对手。在吴国桢的眼里,罗隆基是个“机会主义者”,“贪求荣誉,爱出风头”,“具有鼓动性的天才,能令群情激愤,而且文笔犀利,差不多能颠倒黑白……也许可怕的命运正等待着他!”
可怕的命运是什么呢?1947年,民盟被国民党取缔,组织转移到香港。罗隆基与张澜被软禁在上海。这是他“可怕的命运”吗?历史的真相要等到二十年后才慢慢展开。
“右派”——他生前的帽子,死后的
墓志铭
电影《建国大业》中有一场上海警备司令部第三大队特务副队长阎锦文救出张澜和罗隆基的戏,扣人心弦。1949年5月,上海解放前夕,中共紧急抢救已经被国民党特务囚禁的张澜和罗隆基,周恩来密令想要起义投诚的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特务头子杨虎解救,于是就出现了电影中曲折惊险的一幕——杨虎派人开车将两人接走,安置在自己公馆的地下室,迎来上海解放。
张澜、罗隆基作为民盟的主要领导人北上,参加政治协商会议。在北平,毛泽东、周恩来接见了罗隆基。罗隆基这次北上,对民盟的未来和发展作了一番设想:实行协和外交政策,不要向苏联一边倒;民盟盟员与中共党员彼此不要有交叉;民盟要有自己的政治纲领,可以退出联合政府,成为在野党。
在1949年,罗隆基企图保持民盟合法的在野党的地位,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和不切实际。
除了对民盟的天真设想,罗隆基在新政权中,对权力的分配也心有不满。章伯钧任政务委员、交通部部长,史良出任新中国首任司法部部长,而罗隆基只任政务委员。罗隆基对自己的政治才华一向颇为自负,早在国民党时代,蒋介石以部长的位置拉拢罗隆基,经济部或交通部任选一个,罗隆基不干,他属意外交部部长。这次,章伯钧、史良都是部长,他不是,心中自然无比失落。1956年从林业部分出一部分业务,成立一个森林工业部,任命罗隆基为部长。罗隆基发牢骚说,我可以做外交工作,但是人家叫我去管木头。政府给我森林工业部,我也不懂业务,其实不如叫我搞司法部还恰当些。当然,这些言论在“反右”时被揭发了出来。
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后,对知识分子发起思想改造运动,“肃反运动”中,亦有大批知识分子受到伤害。罗隆基对这些政治运动并不认同,他提出国家要以“国士”礼遇知识分子。言论自由问题也是罗隆基一向看重的,可以说是他从青年时代起就有的一个梦想。
1957年5月,中共中央开展整风运动,号召民主党派各界人士向党提意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在整风运动中,民盟的章伯钧应邀参加座谈,提出很多意见,他说:“我看政协、人大、民主党派、人民团体应该是政治上的四个设计院,应该多发挥这些设计院的作用。”
罗隆基在发言中建议:“由人民代表大会和政治协商委员会成立一个委员会。这个委员会不但要检查过去三反、五反、肃反运动中的偏差,它还将公开声明,鼓励大家有什么委屈都来申诉……这个委员会包括领导党,也包括民主党派和各方面人士。”这就是罗隆基“成立平反委员会”的主张,它与章伯钧的“政治设计院”、储安平的“党天下”一起被称为最著名的“三大右派言论”。
章、罗二人被打成了“右派分子同盟”。这两人原本在政治上和私交上都极端不和,形同冰火,在民盟无人不知,这时却被打成向党进攻的“章罗联盟”,罗隆基最受不了的就是这样一个名词。他两次质问章伯钧:“伯钧,凭什么说我俩搞联盟?”他气愤至极地高喊:“章伯钧,我告诉你,从前,我没有和你联盟!现在,我没有和你联盟!今后,也永远不会和你联盟!”遂以手杖击地,折成三段,抛在章伯钧的面前,拂袖而去。天意自古高难问,罗隆基的困惑和天问,无人能给以回答。在这个时候,他的愤怒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
当年在“反右”斗争中颇为积极的千家驹,晚年对“反右”斗争转为批判的态度,说“章罗同盟”是千古奇冤。
1957年夏天,罗隆基受到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批判,这些批判中最厉害的来自于他的那些民主党派朋友,还有他的秘书,这使罗隆基的处境更为艰难。
1957年冬天,罗隆基已经看不到一丝希望,陷入人生寒冬的他,彻底认罪,从此变成孤家寡人。1958年1月26日,罗隆基被撤销民盟中央副主席职务,31日,被撤销全国人大代表资格,同时撤去森林工业部部长职务,工资从四级降到九级。
当一条出路出现在罗隆基面前时,他却拒绝了。被划为“右派”和撤职之后的罗隆基不是无官一身轻,而是感到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有一次,周恩来约见罗隆基,转告罗香港有人邀请他到港办报,周恩来对罗隆基说:“如果你想去的话,随时都可以去。不论去香港,去美国,都可以。我想你是不会去台湾的。”罗隆基凄凉而坚决地说:“我哪儿都不想去,我死,也死在这里。”
困厄之中仍能信守诺言,坚守自己的政治底线。被视为“投机分子”的罗隆基,以死展示了自己的操守。1965年12月7日,罗隆基因心脏病在家中去世,终年六十七岁。他的骨灰在偌大一个中国竟一直找不到一块安放之处,先是暂存在火化场,后来在十年动乱中被弄得不知去向。
如果罗隆基在20世纪50年代识时务,以“投机分子”的政治嗅觉和敏感,见风使舵,“正取”或者“逆取”,应当不会弄到丢官沦为“政治贱民”的地步,可平安渡过政治风浪。倘若那样,他就不是罗隆基了。
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绝大多数被错划的“右派”分子都得到了平反,但是五十五万多“右派”分子中能活到沉冤昭雪的只有十万多人。唯有罗隆基、章伯钧、 储安平、 彭文应、陈仁炳等五人是明令不予平反的。“右派”与罗隆基的政治生命无法分割,生前是他的帽子,死后是他的墓志铭。
一生投身于政治浪潮之中,一度乘风破浪,引领民盟的航向,最终在政治运动的激流中倾覆。罗隆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也为历史留下沉痛的教训。与其说罗隆基无法摆脱历史宿命,不如反思政治运动为何频频发生。历史的迷雾已经散去,阳光照耀大地,世间已无罗隆基。
政治、女人都善变
罗隆基一生有两个爱好,一个是政治,一个是女人。政治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女人也让他无所适从。
罗隆基好政治,好女人,却被这两者深深伤害。他的情史和婚恋,反映出他的心灵空间,折射着他的人生命运。
1957年的“反右”运动,“章罗联盟”让素来有政治辩才的罗隆基百口难辩,一生出入政治风浪,罗隆基这一次翻了船,从此意兴阑珊,被政治运动打翻在地,再无翻身的可能,陷于沉寂。
1965年12月7日子夜,罗隆基因心脏病突发,猝然离世。他没有妻子,没有子女。
罗隆基一生恋爱不断,最终却是孤家寡人,孤零零地离开世间。不知罗隆基弥留之际,投向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瞥,会不会对政治和女人恍然大悟——政治和女人一样善变。
罗隆基在爱情问题上是一个多元论者。
罗隆基在伦敦大学政治经济学院留学时,在舞会上结识了一位女华侨留学生,她叫张舜琴,学法律,父亲张永福是新加坡富商。罗张两人在英国结婚并一同回上海生活,罗隆基在光华大学任教,张舜琴做律师,兼职光华的英语老师。这是一次短暂的婚姻,两人的性格不合,导致离婚。张舜琴本分朴素,喜清静,不爱社交,是基督教徒;而罗隆基并不安分守己,爱热闹,喜社交,生性浪漫,见到漂亮的女人身不由己地大献殷勤。这些矛盾,让他们的婚姻琴瑟难合。
罗隆基曾向胡适谈自己的苦闷:十天的时间尽费在吵架上,想专心译书而不可得。两口子常常打架,闹得学生们都知道了,传为笑谈。1931年8月19日,徐志摩在给胡适的信中说:“老罗家又闹翻了,昨晚我和潘光旦又看戏,半夜我做侠客将潘太太救出家来,昨夜住我家,我看这对夫妻终究有些难。”
这样的婚姻难以维持,再加上1929年张舜琴诞下一女,一个月后不幸夭折,罗与张于1931年分居,直到抗战时期才正式离婚。
罗隆基与张舜琴分居、离婚,不仅仅是性格不合,更重要的是,张舜琴这样安静朴素的女子,根本拴不住罗隆基的风流。罗隆基在暨南大学任教时的学生、马来西亚的著名学者温梓川在《文人的另一面》中指出:“……这期间,不知怎的他对于张小姐不对口味,生活自然也不太协调,大概是为了急于功利的缘故,后来他看上了徐志摩的离了婚的夫人张幼仪,也就是张君劢的妹妹。他伪装张君劢的信徒,加入国社党,满以为近水楼台先得月。殊不知张幼仪对罗隆基避之唯恐不及,他对她追求,不但徒劳无功,简直毫无希望。他追求张幼仪之不能成功,怀疑是因为有发妻的关系,遂决心摆脱。”温梓川笔下的罗隆基非常不堪,似和自由论政的罗隆基并非一人。
在上海光华大学教书时,罗隆基和清华同学梁实秋比邻而居。梁实秋直率地说:“我曾和罗隆基开玩笑,我说他是才高于学,学高于品。这话虽是有意挖苦他,其实也正是我的意见。”
1931年间,罗隆基在上海王造时家,结识了一位性格开朗、活泼美丽的女性——王右家。王右家那时不过二十出头,美得像一朵花,见到她的男人无不为之倾倒,罗隆基也不例外。而风流倜傥的罗隆基,对涉世不深的女子也很有杀伤力。在罗隆基的劝导下,王右家向社会扔了一颗炸弹——她和尚有妻室的罗隆基在北平同居了。
罗隆基在天津任《益世报》主笔时期,两人的生活过得貌似很幸福。罗隆基喜欢外表美丽的女孩子,更欣赏女孩子有美丽的内心。他鼓励王右家多读书,练习写作,那时王右家确实读了很多书。以后她又办《益世报·妇女周刊》,对文化工作非常热心。
尽管有如花美眷,罗隆基仍然绯闻不断——他不可能在一个女子身边超过五年。1934年至1935年间,罗往来天津、北平间,认识了北大才女徐芳,曾写情书追求。无奈此时徐芳暗恋胡适,不可能对罗隆基有心灵的回应。罗隆基处处留情,致使和王右家的情感出现问题,裂缝越来越大,无法弥补,最后的结局是劳燕分飞各西东。
抗战时期,罗隆基任教西南联大,有一次,王右家过昆明。罗隆基到机场迎接,试图挽回王右家的心,但王坐在飞机里不出来。这一对欢喜冤家缘分到了尽头,亲密的恋人成为陌路。
抗战时期,罗隆基两次婚姻都失败后,追求女朋友似乎更加无拘无束。
罗隆基和浦熙修的恋情影响最大,一度成为报刊关注的花边新闻。浦熙修得识罗隆基,缘于1946年初的政治协商会议的采访。浦熙修是彭德怀夫人浦安修的二姐,有名的新闻记者,毕业于北京女师大中文系,1932年与当中学教员的袁子英结婚。后来她进入陈铭德创办和主持的《新民报》,成了《新民报》的第一位女记者。抗战期间,《新民报》迁到重庆,她担任采访部主任。
浦熙修是罗隆基“十年来的亲密朋友”。然而好景不长,1957年的“反右”运动,罗隆基成为全国闻名的“大右派”,他昔日的朋友、同人群起而攻之。
“大右派”罗隆基被批倒批臭,然而这期间,他的风流仍在继续。他还是不缺女人,他热烈追求康有为的外孙女罗仪凤,把这个老小姐迷得魂不守舍。罗隆基死在“文革”前,死后人们在其家中找出很多情书,发现他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爱情,如历史上“七君子”之一的史良女士也曾与其有过一段交往,可见罗隆基的感情生活真的很丰富。
罗隆基一生无儿无女,他的晚年是在凄凉中过完的。他死的时候,头上还戴着“右派分子”的帽子,没有举行追悼会。
政治运动的风向,变幻多端。女人善变,无非人性,而政治的风浪却无法预测,严酷之时,扭曲人性。从1930年的意气风发到1957年的“低头认罪”,从挑战国民党的“党天下”,到最终死于政治运动,罗隆基学的是政治学,但从他的政治实践和人生悲剧来看,也许他至死也没有搞清楚政治是怎么一回事。热衷政治,最终被政治伤害,可谓死得其所,这是罗隆基无法摆脱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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