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凡 东平
叶正明是叶挺将军生命的最后阶段生活在他身边时间最长、年纪最长的孩子。对于父亲,叶正明有许多话埋藏心头,一直没有说。在一次新四军军史研究会上,人们谈论到新四军军史编纂的话题,使叶正明深受触动,他表示愿意讲讲他心目中的父亲。
几天后,我们来到他的家中。在夫人的陪伴下,身体状态不是太好的叶正明侃侃而谈,从上午一直谈到午后。
皖南事变后的幽禁岁月
叶正明自1943年后,曾和处于软禁状态的父亲叶挺一起生活了两年多,当时他十三岁,跟着他的还有四弟华明、五妹扬眉。
对这段往事,叶正明将其原委缓缓道来。原来,自1941年1月国民党发动皖南事变,他的父亲叶挺前去与国民党谈判被强行扣押后,相继流转上饶、桂林、重庆、恩施等地,一直处于被严密禁锢状态。1943年五六月间,国民党第六战区司令陈诚指挥十四个军,与驻湖北宜昌的日军六个师团苦战月余,致使日军在付出万余人伤亡的代价后撤离战场。
国民党方面出于政治需求,称此役为“鄂西大捷”大加张扬。蒋介石对鄂西奏捷很高兴,提议组织慰问团赴前线慰问,并邀约各大报刊记者随团前往采访报道,由中共主办的《新华日报》亦接到邀请。
周恩来闻知此讯后,亲定由《新华日报》记者陆诒去鄂西战区采访。行前,周恩来对与叶挺有一面之交的陆诒说:“你此行有一项特殊任务。叶挺现在恩施,由第六战区司令陈诚负责看管,你带上我的亲笔信单独见陈诚,向他提出单独访问叶挺,我料他不致拒绝。”
陈诚在看了周恩来的信后,果然安排陆诒与叶挺见了面。以往关于他们这次会面的记载,内容多为陆诒向叶挺介绍中共如何击退国民党的第一次反共高潮,一起总结皖南事变的教训以及陆诒告诉叶挺 “党中央和毛泽东非常关心你的处境,非常赞赏你的气节。两党谈判此刻仍在进行,在每次谈判中,都提到恢复你的自由问题,希望你耐心等待,善自保重”。叶挺则要陆诒转告中共中央,他深信“有党中央的英明领导必能获致胜利” ,他对此从“没有动摇过”。
然而,此后,叶挺的子女们随叶挺的连襟麦畅生一家由澳门迁移到了广西桂林,而叶挺亦随之请陈诚替他向委员长说项,允许他和夫人李秀文离开恩施前往桂林。
叶正明告诉我们,这一切都是由周恩来安排的,曾有些人写文章说他们家人的团聚是他母亲去求了戴笠才获允的,这种说法不对。叶家的孩子曾找过那一时期担任周恩来警卫参谋的颜太龙,问他们一家是怎么在桂林团聚的,颜太龙回答说肯定是周总理安排的。颜还告诉叶正明,此前他们的母亲李秀文曾到重庆探监,到恩施与他们的父亲见面,也都是周总理一手安排的。
陈诚将叶挺希望赴桂林与家人团聚的请求报告了蒋介石,但蒋介石考虑到参与“福建事变”、几度高擎反蒋旗帜的粤军老资格李济深正在桂林公干,担心与粤军有渊源的叶挺和李济深搞在一起于己不利,遂不同意他到桂林,允其移住柳州,由第四战区司令张发奎继续“照顾”。
深谙世故的张发奎并不愿意叶挺到他的地盘上来,认为这是陈诚将“烫手的山芋”甩给了他,因此对叶挺冷冰冰的。当叶挺提出从柳州赴桂林时,张亦不曾留难就放他走了。就这样,叶挺来到了桂林,与分别了四年有余的亲人相聚。
叶正明在《我的爸爸叶挺将军》一文中,记述了当时见面的情景:“已经有四年多没有见到父亲了,见面时,一切都变了,他胖胖的脸显得消瘦了,乌黑的头发,已浮上了一丝丝的斑白。这些究竟是谁给予我可爱的父亲的呢?我们懂得了憎恨。”
刚到桂林时,叶挺夫妇和岳母、连襟及孩子一大家子十六口人,都住在由李济深安排的一家小旅馆里。当时外间传说叶挺获得了自由,这是因为蒋介石给他了个“第四战区高参”的空衔,实际上是以此作为继续软禁叶挺的挡箭牌。
“我们始终享受着‘照顾”,叶正明说,“旅馆隔壁就住着特务,前面马路上的一个小铺子里也有特务,父亲出门上街,那不必说,特务肯定会跟着。就连我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上学时也被特务跟着,一直‘护送到学校门口才作罢。”
后来,为减少开支,靠一些朋友的帮助,叶挺在七星岩一带找到房子住下。
“天气渐渐冷了的时候,妈妈的肚子也一天天地沉重起来,到了8月中旬,生了一个小弟弟,这是第九个孩子了。物价高涨与小弟弟的出世,使父亲生活的负担更加重了,生活的鞭子,把我们赶得快无路可走了。但更让人心烦的是特务的骚扰,特务们影子般严密地注意着我们。”
后来,叶挺又搬了一次家,搬到更为偏僻的观音山山麓的一个防空区里。新家的后面有一个不大也不小的石头山,前面有一大块空地。“开荒吧,我们几个孩子除了上学以外,就整天拿着锄头,消磨在屋前的荒地上。带领我们的父亲干得尤其起劲……过了几天,父亲从市场上买了十多只羊回来。从此,我们放了学回家后又多了一项工作——放羊。”
特务们马上又跟来了,在距叶挺家前面五六丈远的马路边的一个小铺子里,住了四个特务,隔壁也住了一个。隔壁的特务常常拿着一根拐杖,跟着叶家的孩子们上山赶羊。
在桂林,虽然依旧处于被软禁的状态,但叶挺还是能和李济深、何香凝等故交及柳亚子、千家驹等社会名流过往互谒;周恩来也可通过地下关系与他联络;一些新四军的老部旧,也悄悄地登门造访——这都是在恩施禁锢时没法比的,叶挺长久紧蹙的眉宇稍稍舒展了。然而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左右,蒋介石获悉叶挺在桂林与社会各界广泛接触的消息,极度不安起来。
叶正明对我们说:“1943年12月25日,我和家里的其他孩子放学回到家里,发现父亲房间的门是锁着的。外婆一脸忧愁地告诉我们:‘你爸爸被绑了,你妈妈现在正设法打听消息。我预感父亲的情况不妙,眼睛渐渐地模糊了……”
第二天,有个穿军服的人拿了一封信走进叶家,对李秀文说:“叶高参叫我来请二少爷、四少爷、五小姐一道去,这里有他的亲笔信。”所谓二少爷、四少爷、五小姐,就是叶正明、叶华明、叶扬眉。李秀文看信确系叶挺亲笔所写,就问来人:“要把他们送到哪里去?”来人说:“我不知道,这是上边的命令。不过你们的行李要尽量带少些,坐飞机去呢。下午6点钟我们再来接他们。”
“12月26日晚,我和四弟、五妹三个人离开了家。就是因为父亲开列的名单,使我们三个能在此后近两年的时间里,一直生活在他的身边。27日中午,我们乘火车赴衡阳,直到晚上11点多才下车。我们下车后,在一个宪兵特务队里见到了父亲……”
叶正明继续说道:“我们在衡阳住了三天,便动身坐木炭车到宝庆,到宝庆的头一个晚上,那个送我们(其实是押解我们的)的营副叫我陪他睡。我知道他不过是怕我们逃走罢了。那一晚电灯彻夜亮着,还有一个拿着枪的宪兵在屋里通宵看守着。如此我们过了十八夜才走到目的地——恩施。”
在恩施,叶正明才听父亲讲述了他在桂林被骗遭捕的经过:12月25日上午10点钟左右,住在隔壁的特务走进叶家,对叶挺说:“你们的羊有一只给人家偷去了。”叶挺没想到其间有诈,便披了一件外衣,跟着特务出了后门上山。
上到半山,前面那个特务站在岩石上好像等人的样子,见叶挺跟上来就跳下了岩石。这时,从四面八方的山石后面出来二十多个拿着手枪的特务,围住了叶挺。一个好像是领头的人,就是“送”叶正明的那个营副,拿出一封信递给叶挺说:“郭副长官(即国民党第六战区副司令长官郭忏)请叶高参到恩施去玩一下。”
叶挺大怒,说:“请?为什么不到我家里去请?你们是土匪吗?你们不是国民党?”“是。”一个特务说。叶挺又说:“三民主义是不是教你们当土匪的?你们懂不懂三民主义?”“不懂。”一个特务大胆地说。叶挺抬起手,打了那个特务一个耳光说:“不懂三民主义,就不配做国民党!”那个特务说:“你打我也没关系,这不过是上司的命令罢了。”
接着,那一批人就拥着叶挺,从另一条路下山,山下有一辆大卡车等在那里,他们把叶挺扶上车,开到宪兵第五团团部。叶挺就是在这里,写了那封接叶正明等三个孩子跟他走的信。写完信,那批人就押着叶挺坐卡车先去了衡阳。
后来,叶正明也是从父亲那里得知,父亲要他和四弟、五妹来的用心。叶挺有一大家子在桂林度日维艰的经历,认为自己在离开之际带走三个孩子,可以减轻妻子的负担。他不带老大叶正大,是因为老大毕竟年长些,可以给妻子当个帮手,协助料理家务。跟着自己的孩子,也许会少吃些苦头,但是年龄太小什么都不会自理也不行,所以点了正明、华明。而扬眉,是叶挺最喜欢的孩子。叶正明说:“父亲和母亲都喜欢有个女孩子,但连生几胎都是男孩,直到生第五个,才有了个女儿,姨妈说总算扬眉吐气了,五妹就叫了‘扬眉。我们家老六也是女儿,她生下来眉毛直直的,就取名“剑眉”。父亲特别喜欢扬眉,让她跟在身边,这或许能使父亲在被禁锢的沉郁中,得到几分慰藉。”
“父亲要我从小要有骨气,不向恶势力低头”
回忆起陪伴父亲度过他人生最后岁月的日子,叶正明的思绪不绝如缕。他说和父亲一起到了恩施,他们先是在招待所里住了一个多月,每天晚上房间门外都有宪兵看守着。一个月后,他们搬到城外的朱家河,即去桂林前叶挺被禁锢的原住所。
叶正明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他对新家做了这样的描述:“我们的家在城外的一个小山脚下,隔壁是一些纯朴的农民和一些小公务员,家里有两个勤务兵(其实都是些以勤务兵的牌子作幌子的特务)。我们养了一二十只白兔(后来增加到五十多只)和十来只鸡鸭。屋前十来丈有一条不深的小河,后头有一个荒山。为了贴补生活费用,爸爸和我们三个孩子,曾开了一两亩荒地来种菜。早晨,我们起床后就到野外走走,或者进城(父亲进城时有特务暗中跟着)去买菜,中午,有时我们自己煮饭,因为‘勤务兵偷懒去玩了,或去报告了。午后,我们带一点儿零食,到离我们家里二三里路远的南门河去玩。晚上吃完了晚饭,父亲会给我们讲很多他在军中的生活故事和在解放区的事情。从他那里,我们知道了八路军、新四军,知道了他们为什么能以低劣的武器来战胜武器精锐的敌人;知道解放区为什么一天天扩大,而国民党的领地却一天天缩小;知道了八路军、新四军的战士是自愿加入的,而国民党的士兵是拿着枪去抓来的。”
家安顿好后,叶正明兄妹三人给母亲写了封信,此后,他们每个星期都要写一封信给桂林的母亲,告知他们的近况,表达对母亲的思念之情。
又过了些日子,孩子们都上学了。叶正明被送到据说是全湖北最好的中学,但他自己的感受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第一天进去,人家就叫我小共产党……所以从那天开始,我就没有觉得舒服过。”
比起和父亲在一起的生活,叶正明感到学校里教习的那一套非常枯燥乏味。他有时会把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有关解放区、八路军和新四军的事情讲给同学听,结果有一天一个校工拿了一张条子来找叶正明,说校长请他去。叶正明马上就猜到,可能是有人把他告发了。
“果然,到了校长室的时候,校长拿了一张同学告发我的报告,掷到我的面前说:‘你看吧。我知道没有好结果等着我,便说:‘校长,请问你现在打算把我怎么样呢?校长含着恶意的微笑说:‘你回去想一下吧,如果改过的话,你明天就写一张悔过书给我,不然,哼!我知道这‘哼字的含义,不是留级便是开除。到了学期终了时,我果然收到了一张留级的成绩单。我感到很光荣,因为我能为我的信仰而牺牲——虽然只是这一点点牺牲。”
叶正明对于因不写“悔过书”而受到学校留级的处分,不仅不感到沮丧,反而感到光荣,这一方面是因为他的信仰,一方面因为他的态度和做法得到了父亲的赞许。叶挺对孩子们说:不写“悔过书”是对的,一个人从小就要有骨气,要不怕恶势力。
揭秘叶挺将军与广州起义
叶挺自参加中国共产党后,作为军事将领,一直处于戎马倥偬之中。当他与组织失去联系后,一方面忙于生计,一方面积极与反蒋的各派力量联络,因此家中的孩子们看到的总是父亲忙碌的身影,他们不能像普通人家的孩子那样,长时间地感受父亲的温情与陪伴。
然而在恩施被软禁的日子里,叶挺一方面自由受到了很大的限制;一方面他有意识地想给身边的孩子多一些家庭的温暖,这使叶正明对父亲有了更深的印象和理解。
叶正明对我们说:关于叶挺生平,有一种比较普遍的说法是他在广州起义失败后“自动脱党”,并从这时起到抗战初期膺任新四军军长之前,有个“十年消沉”阶段。他说根据他掌握的情况和对父亲的了解,上述说法与叶挺真实的精神风貌很不相符。
他先讲述了“脱党”的事,因为这事与广州起义直接相关,我们遂一起重温了那段可歌可泣又让人扼腕的往事。
在广州发动起义是当时中共中央决定的。1927年12月7日,张太雷主持中共广东省委的常委会议,在传达了中共中央的指示后,会议将起义发动日期定在12月13日,组成了起义领导机构革命委员会,并决定由叶挺出任起义军总司令。
然而,鉴于叶挺是被蒋介石通缉的要犯,从保障起义安全考虑,起义领导人之一的黄平建议不宜过早通知他。结果临到起义发动的前一天,叶挺才被匆匆召来广州。而实际上,当叶挺到达指挥部时,离起义爆发只剩下几个小时了。这次起义的领导人之一的聂荣臻回忆说:作为广州起义的军事指挥,叶挺“是在什么情况都不清楚的状态下来指挥起义的”。
在叶挺到达后的几个小时里,叶挺首先与起义最高领导碰头,了解起义领导班子在他到达前进行的起义准备和设定的行动方案,以及敌我力量的对比和分布。
继而,叶挺召开了战前调查会,与参加起义的中层领导见了面,对起义参战力量的战备情况、武器装备,对作战目标情况的掌握、起义后各部之间的呼应,以及战场救护和后勤保障等问题,作了详尽的了解。
在这之后,叶挺与被任命为起义军参谋长的徐光英一起,对原定的起义方案进行了调整和完善,明确了起义的时间,并对起义各部下达了作战命令……就是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叶挺还了解到,对发动此次广州起义,广东省委内存在着不同意见,像军委委员聂荣臻等就认为起义时机尚不成熟。另外在调查会议上,工人代表黄亚恒再次提出了起义时机问题,指出起义力量仅数千人,而敌人方面,虽然广州城内空虚,但外围敌军达十余万。
黄亚恒的意见引起了叶挺的高度重视,他找到广东省省委书记张太雷,对他说鉴于敌我力量悬殊,起义倘若成功了,也不宜在广州久滞,而应将队伍带往海陆丰,与彭湃领导的当地苏维埃政府会合。
叶挺的意见,当即遭到共产国际派来的德国人、有“暴动专家”之称的诺依曼的强烈反对,他给叶挺想把广州起义队伍拉到农村的想法扣上了一顶“土匪主义”的大帽子。因起义在即,叶挺全部心思都在作战指挥上,没有与诺依曼争执。
广州起义发动当天,“广州苏维埃政府”宣告成立,但这个苏维埃政府随即陷入国民党军的围攻,形势严峻。被推选为工农红军总司令的叶挺,在苏维埃政府的军事会议上郑重提出“不要再在广州坚持,把队伍拉到海陆丰去”,这一建议得到叶剑英、聂荣臻等起义领导人的响应。
但叶挺深思熟虑的稳妥方案,马上就被慷慨激昂的言辞所掩盖。年轻气盛的广州市市委书记黄平认为叶挺那种顾虑重重的情绪,在此紧要关头是非常要不得的。诺依曼更是言辞激烈,说此刻绝不能退却,而应“进攻进攻再进攻”!广东省委书记张太雷对诺依曼意见的附和,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起义的悲剧性结局,此刻已经注定。
许多年以后,广州起义的领导者在究诘当年失败的因由和教训时,才承认叶挺的主张是正确可行的。叶剑英、聂荣臻等人都指出:本来在11日晚上就可以采取措施,主动将部队撤出,那么,起义将会取得很好的结果,可惜叶挺的主张得不到采纳。
彼时领导军事工作的中共中央组织局主任周恩来,在十多年后也总结说:“那时如果采取退却的方针,实行有计划的退却,或同海陆丰农民运动会合,或同在曲江的朱德同志会合,都不会如此仓皇,可以保持更大的革命力量,可以保存更多的干部。”
叶正明告诉我们,新中国成立后,周总理还同叶家几个孩子讲过:当年党中央和广州起义的主要领导没有接受你父亲的意见,如果接受了你父亲的意见,革命很有可能还要早胜利几年。你父亲的意见是广州暴动后,部队不在广州市内消耗,而是拉到海陆丰,和彭湃一起搞根据地。那里靠海边,或许还可以接受苏联的援助。叶正明说,这些话周总理在中共六大的时候也讲过,原话应该能从有关文件中找到。
当年在军事会议上慷慨反驳叶挺的黄平,在后来的回忆中也检讨说:当时年轻幼稚,不懂军事,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了。他承认当年自己和诺依曼的意见是错误的,并痛心地说:“事实证明,叶挺的意见是正确的,如果被采纳,可能要避免很多人的牺牲。”
共产国际的代表越飞出面,通知叶挺被开除党籍
叶挺以他卓越的军事才干应对了广州起义的战事,又依据形势及时提出了把队伍拉往海陆丰的方案,但他的方案没有被采纳,因此他不该是那次起义失败且损失惨重责任的承担者。
大约在1927年12月20日,中共中央派李立三作为代表,前往香港负责广州起义的善后工作。李立三召开有关会议,却把叶挺排斥在外,并亲自起草《中共广东省委关于广州暴动的决议》,做出结论:“此次暴动的最高指挥机关完全系知识分子,表现极其缺乏指挥的能力,到了紧张的时候,便慌乱起来,动摇起来,不能坚决地执行省委原定以群众为中心的策略,而把此次暴动变成军事投机。”
随后,李立三坐镇的广东省委又做出《省委对于广州暴动决议案》,给予黄平等七人撤销职务、留党察看、开除党籍等不同的处分。叶挺也在七人之列,决议中有关他的文字这样写道:“叶挺同志任红军总司令职务,表现消极,应予留党察看六个月的处分。”
与此同时,在上海的中共中央却对广州起义做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决议,称“广州苏维埃存在的时间虽然很短,可是对于中国现实革命的发展,有非常重大的意义”。1928年2月,中共中央将与中央意见相左的李立三调离广东。3月,周恩来亲赴香港,纠正李立三对广州起义做的错误结论和惩办措施。
叶挺的留党察看处分虽予以撤销,但对他在起义中“表现消极”的指斥却未被更正,这让叶挺难以接受。1928年夏,中共六大即将在莫斯科召开,叶挺前往苏联,一次次向共产国际和中共中央提出自己的申诉,请求撤销对自己的不实指责。
申诉信落到了王明的手中,他本人就是一个“城市中心论”的热衷者,理所当然地抵触叶挺把城市起义队伍拉到农村的主张。因此回应叶挺一次次申诉的是冷漠、疏远和排挤。
在中共六大上,广州起义又一次被抬到意义“非常伟大”的高度,甚至号召“各级党部要详细研究广州无产阶级英勇斗争的丰富经验”。而起义功臣之一的叶挺,却在会议期间被支到远离莫斯科的黑海岸边疗养。
待叶挺回到莫斯科,中共六大已开完,关于如何纠正对起义领导人不公正处分的问题,居然没有列入会议议程。叶挺便又给共产国际写了一封信,要求对广州起义问题做出认真的评议,还声明若一个月内得不到答复,就离开苏联。
此信一去,杳如黄鹤。米夫和王明又搅了中山大学邀请叶挺的报告会,这使叶挺的革命热情遭受极大的挫伤,他怀着一种怄气的情绪,离开了苏联。对此,周恩来当年就有过叙述:“广州起义后,叶挺到了莫斯科,共产国际还说他政治动摇。共产国际没人理他,东方大学请他作报告,共产国际不允许他去,这样他就跑到德国去了。这件事应该给叶挺申冤。”
叶正明对我们说:“父亲离开以后心境渐渐平静了下来,感到不该这样甩手就走,不管怎样委屈,事情还是应该对党讲清楚。于是他又回到苏联找共产国际。但没有人理他,甚至有些挺熟的人见面都回避,这才促使他前往德国,开始了一段流亡生涯。”
叶正明还告诉我们:“在恩施的时候,我曾问过父亲当年为什么要离开党,父亲对我说:‘我没有离开党,是党不要我啊!父亲的话从20世纪60年代周总理的一次讲话中可以得到印证。总理说:‘叶挺在莫斯科的日子非常不好过,那个以百分之百布尔什维克自居的王明,根本就没有参加广州起义,却写了篇所谓的《广州起义纪实》,向叶挺身上泼污水。叶挺写了篇广州起义的总结报告,共产国际不但不许他申辩,反而由共产国际的代表越飞出面,通知叶挺被开除党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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