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大学 哲学系,哈尔滨150080)
新现象学家施密茨认为,在欧洲自德谟克利特后自然哲学占了上风,生理主义成为主导。施密茨把只能靠眼睛、耳朵、鼻子、皮肤、大脑和周围神经系统这样一些接触到的身体部分所获得的刺激程度和以这样的方式接受和传递外界信息的理论称作“生理主义”[1]。生理主义虽然促进了作为感觉对象的物体模型及其在知觉中的表现形式的研究,但也导致了严重的后果。
第一,知觉生理主义只承认通过感官获得知觉的内容,从知觉上限制了可感事物的丰富多彩,忽视了身体性的体验。施密茨指出,除了通过感官感知事物的形状、声音、颜色、运动和所处的场所等,同时还能够瞬间整体性地感知到黑暗、寂静、空洞、某种天气气氛或情感氛围,还会真实地或敏锐地与某种事态和情境接触。
第二,生理主义的刺激—反应的认识论模式不能充分解释身体的某些感觉现象。施密茨认为,就司机避免交通事故的例子而言,生理主义不是把其作为一个整体的举措,而是分解开来:刺激在神经系统和大脑间转换,直到其作为知觉进入人的心灵,在那里形成了一个理性的机智的处理,制订完的计划再返回大脑,之后再通过神经末梢刺激传给解决问题的肌肉,在那里实施调整方向盘、刹车或者加速等措施。施密茨认为就自然科学分析躯体部分的阐述是合理的,但就所谓与心灵世界相关的违背实际生活经验的抽象推论存在着巨大的问题。就幻肢现象来说,生理学用纯粹的刺激—反应的解释模式并不能充分解释这种身体感觉现象,因为被截去的肢体已经不在患者身上了,患者就不能从被截去的肢体那里得到刺激。
第三,生理主义是身心二元分裂的元凶。生理主义认为,外部信息经过感觉器官与大脑和周围神经系统这样接触到的身体部分的方式,及它们所获得的刺激程度来接收和传递外界的信息给内心世界。生理主义使感觉中清理出来的各种事态或者说身体的感知都在理智(灵魂)中梳理。也就是说,生理学的信条就是“内心世界的假说”。“内心世界假说是知觉主体按照一定尺度把世界分成内部世界和外部世界,外部世界的对象在他的内心世界有一个代表……人们生活的所有经历都在内心世界里宿营,内心世界就像一个用墙围起的房子,人是理性的主人,这个房子就是几千年来被誉为的‘心灵’,这个心灵对人们的生活经历(包括无意识的身体激动)进行界定和集中。”[2]所以,施密茨认为生理主义就是导致身心二元分裂的元凶。
总之,施密茨认为生理主义限制了人的身体性的原初的知觉体验。生理学还原主义确立了一种片面的、固定的、有表面界限的空间模式,这种空间模式只作为感觉的对象,而不是感知的主体来看待,是主客分离的。这种刺激—反应的模式以及把人区分为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的观点在身体的表现就是“固定的身体模式”[3]。
施密茨认为,“生理主义—还原主义—内向性的被客观化的世界的明显缺点和失去自然的原初形态的问题必须克服,抽象化概念的基础必须建立在人的身体经验基础上。”那么,笔者尝试通过在身体情感和身体交流两个领域里进行研究来对其予以批判。
“当我谈论身体时,我想到的不是人们可以观察和触摸的人或动物的躯体,而是想到不是通过诸如眼睛和手这样的‘感觉器官’的支配就可以在这个领域(身体领域)察觉到的东西。”这样的超越可观察和触摸的躯体领域的感觉,施密茨称之为身体震颤(Betroffenheit),它是不借助五官就可以身体性地感知诸如疼痛、畏惧、饥饿、干渴、压抑、惊吓、疲倦、快感、清醒、舒适、刺激、亢奋等等的感觉。以往这种感觉被错误地用作解释主观臆想的错觉和假象的材料,归为主观的灵魂,认为身体情感体验是属于心灵内部的私人事件,不能为他人直接感知。施密茨反对把身体情感看成心灵纯思辨的产物,而是把身体情感看作身体上被感知的、能够从客观把握的、具有整体的空间性的力量和对象,或为一种气氛。“气氛是一种身体的感受或情绪,气氛在私人的感情里被重新诠释,就像天气一样。”[2]“这是一种身体性的感受,它不确定地、广泛地涌出,整体性地、具有空间特征地沉浸其中。”身体空间是具有绝对的空间位置的、不可分割的、非平面的。施密茨提出了关于狭窄与宽广的身体感觉的范畴体系,并从这种宽度意义的空间性出发,清晰地描述了情感的特征:身体情感像天气,它是可以从身体上捕捉得到的,完整的、不可分割地延伸扩展,并可以吸引情绪遭际者的气氛。身体情感是可以以合理、适当和透彻地被建构起来,也就是不像生理主义理解的“纯主观”的东西,身体情感是能够在空间上客观把握的。身体情感引出了现实性,如同现实性就是从客观出发的感情。身体情感是一种能被他人感知的客观化的东西,从而动摇了身心二元的根据。施密茨提出了身体与感知的对象一致的理论。“对象……不仅仅是呈现在我面前、我可以看得见、可以触摸到的东西,对象还是能够包围我和穿透我的东西……诸如身体在某种气氛中……”“身体与感知的对象是一致的……”从身体作为一个对象性存在来看,身体与对象之间不是以一种主客对立的方式存在,它并不标志“内心世界的灵魂状态”,而是环境的外在要素,一个感到身体震颤的人身体性地融入其中。
施密茨认为,通过客观的现象角度考虑,就之前的那个避免交通事故的例子中的感觉,司机看到的不是一个如生理主义理解的分解开来的过程,而是一个通过前车镜、倒车镜看到的整体的危险。“这是一个如大杂烩一样的感觉的整体,既混乱但却是个富有意义的整体的小院,也就是情境,它是通过意义重大的事态、问题(对继续行使或偏离的障碍)、程序(可能性的营救解决措施)构建形成的。”[2]情境是主体性的,是混杂多样的整体。司机看到的是个整体,司机通过身体的动态平衡将具有身体方向的视线(目光)与被观察到的事物结合在一起,身体各部分敏捷协调的协作,由此作出了敏锐的反应。这就是施密茨理解的身体交流的例子。“身体交流(Die leibliche Kommunikation)是在自我身体可察觉的知觉领域里,对特殊结构的身体性而言是个人经历(即身体感受)进入穿越外部世界的过程。”[3]身体交流是通过“入身”形式实现的。“入身”就是超越出自我的躯体,而与外界事物乃至他人建立起协调关系的现象。施密茨从身体“直接震颤”的、原初的生活经验出发,创立了情境学说。情境摆脱了主客之间清晰的分配,使之蕴含在事态的整体性中。人们自己的生活就渗透在情境里,就像人们在环境中发现自身一样[3]。
施密茨认为身体的研究不应该是以认识论为基础,应该使人们建构起人与世界、感受与被感受之间的桥梁,要打破身心二元论、复归“人是个整体的”的思想。“生理主义”的“固定身体模式”不能将诸如颜色、声音、气味、情绪、印象等等这样的事物按其标准将其量化、不能将诸如欢乐、尴尬、忧郁等等这样的可感事物归结为某种感觉器官所特有的物理信号,不可能在对一些物理信号有限定地发送给它们作为有感知的人,反而从感性回归退缩到人的外部轮廓上,人们在感知领域上的展现成为了一个“神秘的载体”。对比生理主义研究,新现象学身体理论的研究才是完整的、意义深刻的。新现象学家施密茨的情境将可感主体与可感事物融为一体,通过对身体交流及情境的研究彻底突破了困扰西方哲学的“内心世界的假说”,深刻批判了生理主义的弊端。身体的存在不是一种刺激—反应的过程,而是在世存在的身体交流活动。我们是通过身体震颤事态或为身体激动而和世界原初地关联着。
从施密茨对生理主义的解读和批判中,我们可以看出生理主义就是现代性出现的根源。现代性是“人类社会从自然的地域性关联中‘脱域’出来后形成的一种新的‘人为的’理性化的运行机制和运行规则”[4]。笔者认为,这个“自然的地域”便是新现象学中人们未失去自然形态的生活经验,即身体的原初的震颤事态,也就是身体性的情感。新现象学正是致力于在无意识的生活经验中形成理论的抽象化概念,新现象学是对如生理主义的补充,通过体味人的生活原初体验的现象学使之更丰富。我们应该在新现象学的视域下反思现代性,并将对身体的原初体验的关注作为解决现代性问题的一个突破口。
[1]施密茨.新现象学[M].庞学铨,李张林,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
[2]Hermann Schmitz.Der Leib,der Raum und die Gefuehle[M].Bielefeld und Basel:Ed.Sirius,2009.
[3]Hermann Schmitz.Der unerschoepfliche Gegenstan,Grundzuege der Philosophie[M].Bonn,2007.
[4]衣俊卿.现代性的维度及其当代命运[J].中国社会科学,20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