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生龙
后世对庄子形象之解读与重构
李生龙
庄子本是历史人物,后世通过对《庄子》文本的诠释,通过创作诗、词、散曲、赋、散文、小说、戏曲、道情各类文学作品,对其形象作了解读与重构,使之或为高尚不仕、栖迟丘壑的隐者,或为独立特行、愤世嫉俗的傲吏,或为万物一齐、觉生如梦的哲人,或为勘破生死、敀依虚无的宗教徒。这些形象相对于真实的庄子都或多或少有所区别,有的甚至大相径庭。造成这种情况有诸多原因。分析这些形象,有助于认识庄子影响的复杂性。
庄子;形象;重构
古今学人论庄子,一般都径直通过对原典的解读来探讨其人其思想。但是,也有人通过诠释《庄子》文本对庄子形象有所解读与重构,更有不少人通过创作诗、词、散曲、赋、散文、小说、戏曲、道情等体式的文学作品来解读和重塑庄子的形象。经过各种解读与重构的庄子,或为高尚不仕、栖迟丘壑的隐者,或为独立特行、愤世嫉俗的傲吏,或为万物一齐、觉生如梦的哲人,或为勘破生死、敀依虚无的宗教徒。这些解读与重构虽然也是建立在对庄子其人其思想的理解之上,然而跟庄子的原貌总有或多或少的区别,有时甚至大相径庭。之所以造成这样的情况,原因很多,主要是因为:第一,庄子事迹主要见于《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该传有关庄子的主要事迹其实本于《庄子》,而《庄子》则“寓言十九”,连庄子本人的事迹也可能带有寓言性质,其哲理往往大于事实本身。第二,《庄子》思想复杂,指向多途,不同生活阅历、知识储备和思想文化取向的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和需要加以解读,重构出自己心目中的庄子形象。《庄子》中还有不少能与宗教接轨的内容,可以导致庄子形象的宗教化。第三,传世之《庄子》多有舛错甚至互相矛盾之处,究竟哪些篇目是庄子本人所作,哪些篇章是弟子、后学所作,学者们一直莫衷一是,不同的文本取舍也会导致人们心目中的庄子各异。正是这些原因使庄子形象具有很大的可塑性和可变性。分析这些不同的庄子形象,能使我们更加清楚地认识庄子影响的复杂。
《庄子·刻意》说:“就薮泽,处闲旷,钓鱼闲处,无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这是对隐士思想生活特点的概括。从这段文字的上下文看,庄子并不愿把自己等同于隐士。因为下文明明说“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表明着庄子是以圣人自居,而非自列于隐士。《庄子》中屡言“圣人”、“至人”、“神人”、“真人”、“畸人”种种,应是他比较喜欢的、高于一般隐士的名号。但《庄子·秋水》和《史记·老子韩非列传》都讲庄子不愿做官而钓于濮水。《庄子》中还描写了大量隐士。因而后世很多人都把庄子本人看作隐士。
汉魏以来的隐士或向往隐逸者都喜欢把庄子引为同类,从他那里获取隐逸的理论支撑与精神力量。这些人对庄子形象的描绘,往往融入自己的生活方式或人生理想,以提升自己的品位风调。例如班嗣给桓谭的信中就这样描绘庄子:
若夫严子(即庄子,避汉明帝讳改)者,绝圣弃智,修生葆真,清虚澹泊,归于自然,独师友造化而不为世俗所役者也。渔钓于一壑,则万物不奸其志;栖迟于一丘,则天下不易其乐。不絓圣人之网,不齅骄君之饵,荡然肆志,谈者不得而名焉,故可贵也。①
班氏对庄子思想的表述,基本上本于《庄子》。但“渔钓于一壑”、“栖迟于一丘”等描绘,却是对他本人活动场景的提炼与概括。此后渔钓、丘壑就成了隐者或庄子的经典意象。
相传为蔡邕所著之《琴操》卷下有《庄周独处吟》一首,对庄周的形象有更为具体的描写:
庄周者,齐人也。笃学术,多所博达。进见方来,却睹未发。是时齐湣王好为兵事,习用干戈。庄周儒士,不合於时,自以不用。行欲避乱,自隐於山岳。后有达庄周於湣王,遣使赍金百镒,聘以相位。周不就。使者曰:“金至宝,相尊官,何辞之为?”周曰:“君不见夫郊祀之牛?衣之以朱彩,食之以禾粟,非不乐也。及其用时,鼎镬在前,刀俎在后。当此之时,虽欲还就孤犊,宁可得乎?周所以饥不求食、渴不求饮者,但欲全身远害耳。”於是重谢。使者不得已而去。复引声歌曰:
天地之道,近在胸臆。呼噏精神,以养九德。渴不求饮,饥不索食。避世守道,志洁如玉。卿相之位,难可直当。岩岩之石,幽而清凉。枕块寝处,乐在其央。寒凉固回,可以久长。②
序文叙述庄周生平的文字明显吸收了《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但把庄子说成是齐涽王时的儒士,因与齐涽王政见不合才避乱自隐于山岳,则可能是出于作者的杜撰(当然也可能另有所本)。庄子所唱琴操不见于《庄子》一书。“岩岩之石,幽而清凉,枕块寝处,乐在其央”等描摹具体而真切,与其说是庄子的生活情景,还不如说是作者本人的所见所感,是借庄子来为自己写真。
汉以后把庄子描写成隐士的作品很多,通常是把自我与庄子融成一体,以状写自己的隐逸之态。如嵇康的《送兄秀才入军》。此诗本是为送其兄嵇喜入军而作。其十四为:“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磻平皋,垂纶长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钓叟,得鱼忘筌。郢人逝矣,谁可尽言。”诗中讲“垂纶”、“太玄”,诗末讲“钓叟”“郢人”,分明是指庄子,但“息徒兰圃,秣马华山”又好象是在描绘其兄的洒落,“目送归鸿,手挥五弦”则似乎在状写自家的高逸。
西晋夏侯湛《庄周赞》,则以充满敬意与仰慕的语气描绘他心目中的隐逸者庄子形象:
迈迈庄周,腾世独游。遁时放言,齐物绝尤。垂钓一壑,取戒牺牛。望风寄心,托志清流。③
“腾世独游”、“遁时放言,齐物绝尤”、“取戒牺牛”等描写都可以在《庄子》中找到根据。但“丘壑”“清流”这一与山林有关的意象却是对一般隐士生存背景的描写。
西晋玄学盛行,人们普遍推崇老庄,甚至有人画庄子垂纶之像来炫耀自己的出尘脱俗。《晋书·嵇含传》载:“时弘农王粹以贵公子尚主,馆宇甚盛,图庄周于室,广集朝士,使含为之赞。含援笔为吊文,文不加点。其序曰:‘帝婿王弘远华池丰屋,广延贤彦,图庄生垂纶之象,记先达辞聘之事,画真人于刻桷之室,载退士于进趣之堂,可谓托非其所,可吊不可赞也。’”吊辞为:
迈矣庄周,天纵特放。大块授其生,自然资其量。器虚神清,穷玄极旷。人伪俗季,真风既散。野无讼屈之声,朝有争宠之叹。上下相陵,长幼失贯。于是借玄虚以助溺,引道德以自奖。户咏恬旷之辞,家画老庄之象。今王生沉沦名利,身尚帝女,连耀三光,有出无处。池非岩石之溜,宅非茅茨之宇,驰屈产于皇衢,画兹象其焉取!嗟乎先生,高迹何局?生处岩岫之居,死寄雕楹之屋,托非其所,没有余辱。悼大道之湮晦,遂含悲而吐曲!④
这是借对庄子“大道”的颂扬抨击王粹之流的假高雅真卑俗。与嵇含同时的曹摅也曾作《赠王弘远诗》三章,其一曰:“道贵无名,德尚寡欲。俗牧其华,我执其朴。人取其荣,余守其辱。穷巷湫隘,环堵浅局。肩墙弗暨,茅室不刘。潦必陵阶,雨则浸桷。……将乘白驹,归于空谷。隐士良苦,乐哉势族。”⑤这首诗虽然没有提到庄子,但“道贵无名”云云却分明与庄子有关联。末云“隐士良苦,乐哉势族”,则是以隐士同势族对比,突出了道家人物(包括庄子)作为隐逸之士同权贵的对立。
陈代也有为庄周画像者,江总的《庄周画颂》可以为证:
玉洁蒙县,兰薰漆园。丹青可久,雅道斯存。梦中化蝶,水外翔鲲。出俗灵府,师心妙门。垂竿自若,重聘忘言。悠哉天地,共是笼樊。⑥
庄子作为隐士的经典形象还是垂钓濮水的渔父形象,它与《庄子·渔父》中的渔父、《孟子·离娄上》唱“沧浪之水清兮”的渔父,《楚辞·渔父》中的渔父甚至东汉严光、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渔父等等常常混糅在一起,构成词曲中体现隐逸精神的渔父形象。在推崇隐逸的时代,连贵幸者也被附会为庄子以显清雅。如唐代赵彦昭《奉和圣制幸韦嗣立山庄应制》:“廊庙心存岩壑中,銮舆瞩在灞城东。逍遥自在蒙庄子,汉主徒言河上公。”一般隐士(或归隐期间)自比庄子的更多。如李珣《渔父歌》其一:“水接衡门十里馀,信船归去卧看书。轻爵禄,慕玄虚,莫道渔人只为鱼。”诗中那追慕玄虚、不贪爵禄的渔父形象就有庄子的影子。又如辛弃疾词《感皇恩》(读庄子有所思):“案上数编书,非庄即老。会说忘言始知道。万言千句,自不能忘堪笑。朝来梅雨霁,青青好。一壑一丘,轻衫短帽。白发多时故人少。子云何在,应有玄经遗草。江河流日夜,何时了。”也是借庄子等隐士以自写性灵、心境。
《庄子·天下篇》说庄子“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敖倪,成玄英注:犹骄矜也。不敖倪于万物,就是“混世扬波,处于尘俗”之意。按这里的讲法,庄子可能有“孤”的一面,却未必就“傲”。然而,庄子的“傲”在《庄子》书中不仅能找到根据,而且俯拾即是。《逍遥游》之大鹏傲视斥鷃,《齐物论》说“众人役役,圣人愚芚”,《胠箧》之痛斥窃国者,《秋水》之嘲笑惠施,《列御寇》之讽刺曹商等等,无不体现着庄子“傲”的个性。司马迁说他“诋訿孔子之徒”,“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也是说他有“傲”的一面。诸多的例证都给人留下了庄子独立特行、孤傲不群的印象。
后世多有以“傲”字概括庄子之品性者。郭璞《游仙诗》其一“漆园有傲吏”,即是如此。后来“傲吏”不仅成了庄子(或类似庄子)的代称,还昭显着士人职位不高,却蔑视荣禄、人格超迈的价值取向。孟浩然《梅道士水亭》:“傲吏非凡吏,名流即道流。”李嘉祐《寄王舍人竹楼》:“傲吏身闲笑五侯,西江取竹起高楼。南风不用蒲葵扇,纱帽闲眠对水鸥。”刘禹锡《和令狐相公言怀寄河中杨少尹》:“任向洛阳称傲吏,苦教河上领诸侯。”吕温《夜后把火看花南园招李十一兵曹不至呈座上诸公》:“夭桃红烛正相鲜,傲吏闲斋困独眠。应是梦中飞作蝶,悠扬只在此花前。”张观《过衡山赠廖处士》:“未向漆园为傲吏,定应明代作征君。”等等,都是沿用郭璞对庄子的“傲”字概括。
北宋诗人孔平仲《读庄子》一诗描绘的也是这样一位孤高傲世的庄子形象:
损此以锱铢,益我以千金。岂足为轻重,徒能劳尔心。覆彼以狐狢,蒙此以絺绤。岂足为厚薄,徒能损卿德。南山有鸷鸟,睥睨天地秋。有意横八极,固非守一丘。老鸱嚇腐鼠,安可施于此!鹓雏尚不屑,况非鹓雏比。⑦
后面八句是演绎《庄子·秋水》庄子见惠施以鸱鸮、腐鼠嘲之的寓言,把庄子睥睨一世的孤傲形象塑造得十分生动。
从韩愈明确地把庄骚并举,到宋代,便有人认为庄子跟屈原同调,是一位愤世嫉俗之贤者。林希逸《南华真经口义·外篇·骈拇》注云:“塘东刘叔平向作《庄骚同工异曲论》曰:庄周,愤悱之雄也。……看来庄子亦是愤世疾邪而后著此书,其见既高,其笔又奇,所以有过当处。太史公谓其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此数句真道着庄子。”⑧
此后庄子跟屈原之相同点不断被挖掘、强化。如明代谭元春的《遇庄》、陈子龙的《庄周论》、《谭子〈庄骚二学〉序》等文章都有很细致的比较、陈说。如《谭子〈庄骚二学〉序》:“战国时,楚有庄子、屈子,皆贤人也,而迹其所为,绝相反。庄子游天地之表,却诸侯之聘,自托于不鸣之禽、不材之木,此无意当世者也。而屈子则自以宗臣受知遇,伤王之不明而国之削弱,悲伤郁陶,沈渊以没,斯甚不能忘情者也”“夫庄子勤勤焉,欲返天下于骊连、赫胥之间,岂得为忘情之士?而屈子思谒虞帝而从彭咸,盖于当世之人不数数然也。”⑨清代胡文英曾从十个方面来概括庄子的形象,其中有“庄子眼极冷,心肠极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肠热,故感慨无端。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挂住;虽不能忘情,而终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庄子每多愤世嫉邪之谈,又喜欢讥诮出名大户”;“庄子最是深情。人第知三闾之哀怨,而不知漆园之哀怨有甚于三闾也。盖三闾之哀怨在一国,而漆园之哀怨在天下;三闾之哀怨在一时,而漆园之哀怨在万世。昧其指者,笑如苍蝇。”⑩
庄子本来就是哲人,按理说把庄子塑造成哲人乃自然而然之事。然而,《庄子》中所涉哲理诸多,最能代表庄子的哲理是什么,表现哲人庄子最经典的寓言故事又有哪些,是需要经过选择、提炼的。从后世众多作品来看,《庄子》中的梦蝶、叹骷髅、鼓盆而歌等是最经典的寓言故事。这些寓言最能表达人们对庄子哲学的解悟与共识:人生变化难测、恍如大梦,应以齐死生、等祸福的达观态度处之。
《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这则寓言,本意是为了说明万物一齐:“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即视死生、穷达、贫富、寿夭、成毁为一。但它也包含人生如梦、后事难知、万物一体、死生不殊等涵义。故郭象注曰:“夫时不暂停,而今不遂存,故昨日之梦,于今化矣。死生之变,岂异于此,而劳心于其间哉?方为此则不知彼,梦为蝴蝶是也。取之于人,则一生之中,今不知后,丽姬是也。而愚者窃窃然自以为知生之可乐,死之可苦,未闻物化之谓也。”(11)齐万物、一是非与人生如梦、后事难知两种理念,常常纠合在一起,共同构成达观大度、逍遥放任、超越玄远、诗意栖居的庄子形象。
唐人贾餗有《庄周梦为蝴蝶赋》、张随有《庄周梦蝴蝶赋》。前者虽然称庄子为南华真人,描绘的却是那齐万物、一是非的哲人庄子:“何真人之异气,以异类而迁易。将以明道之枢,喻心之适。徐徐在寐,忽羽化于他方;栩栩既游,忘魂交于此夕。……是以大同而言,万物为肝为胆;小异而说,一身为越为胡。苟愚智而自得,实圣灵之轨模。”后者称庄子为漆园傲吏,用优美的笔调描绘了梦蝶的形态情状:“伊漆园之傲吏,谈元默以和光,表人生之自得,繄万化之可量,万灵齐夫一指,异术吻乎通庄。忘言息躬,辄造逍遥之境;静寐成梦,旋臻罔象之乡。於以迁神,於以化蝶,乐彼形之蠢类,忘我目之交睫。於是飘粉羽,扬翠鬛,始飞飞而稍进,俄栩栩而自惬。烟中荡漾,媚春景之残花;林际徘徊,舞秋风之一叶。”后半部分抒发的则是变化难知,人生如梦,因任自然,不较是非的庄子齐物理念:
於戏!变化悠悠,人生若浮……我岂彼类?彼宁我俦?苟梦非而觉是,诚虚往而实留。且元踪莫觌,真理难求,庄周之梦蝶,而蝴蝶之梦周欤?……其在周也,不知蝶之於彼矣;其在蝶也,不知周之於此乎?若然者,万物各得其性,一体或殊其途。有徐徐而龟曳其尾,有察察而狼跋其胡,智者所以自智,愚者所以自愚。则孰能间其巨细?孰能别其荣枯?欲穷庄生梦蝶之理,走将一问於洪炉。
在诗、词、曲中,庄生梦蝶经常被当作典故或意象使用,往往融入作者浓厚的人生悲慨。诗如庾信《拟咏怀诗二十七首》其十九:“寻思万户侯,中夜忽然愁。琴声遍屋里,书卷满床头。虽言梦蝴蝶,定自非庄周。”李白《古风》其九:“庄周梦胡蝶,胡蝶为庄周。一体更变易,万事良悠悠。乃知蓬莱水,复作清浅流。”最典型的莫过于李商隐《锦瑟》的“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把庄周梦蝶与杜鹃泣血组合在一起,极写人生之迷茫、怅惘、伤感与凄恻。词如赵师侠《沁园春》上片:“羊角飘尘,金乌烁石,雨凉念秋。有虚堂临水,披襟散发,纱幮雾卷,湘簟波浮。远列云峰,近参荷气,卧看文书琴枕头。蝉声寂,向庄周梦里,栩栩无谋。”曲如马致远的《双调·夜行船·百岁光阴》:“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在这类作品中,梦蝶不仅隐含着庄周式的恬适体验,也浸透着作者的沧桑体认。
如果说庄周梦蝶是一种隐含悲剧色彩的超越,《庄子·至乐》中的骷髅、鼓盆寓言则是一种富于喜剧色彩的达观。《至乐》中涉及骷髅的寓言有两则,一则是庄子赴楚途中遇骷髅,一则是列子行食于道见骷髅。前一则寓言非常详细,后一则比较简略,但意思大致相同。骷髅向庄子宣扬它的生死观说:“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要为骷髅起死回生,骷髅竟说:“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这是说生不如死,死为至乐,黑色幽默中透露的是厌世者的人生感慨。
汉魏以后骷髅被很多人作为文学意象使用,也有一些借以塑造哲人庄子的形象。如张衡《髑髅赋》。这篇赋把遇骷髅的人换成了张平子,即张衡本人,髑髅则是庄子的骷髅,说:“吾,宋人也。姓庄名周,游心方外,不能自修。寿命终极,来此玄幽。”这样一换,此赋便颇具意趣:《至乐》是骷髅为庄子代言,此则为庄子直抒己见。它还把《庄子》中许多有关生死的看法都融到了骷髅身上。如“死为休息,生为役劳”乃《大宗师》“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理念的发挥,而“以造化为父母,以天地为床褥。以雷电为鼓扇,以日月为灯烛。以云汉为川池,以星宿为珠玉”等语则出自《列御寇》:“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把骷髅直接写成庄子本人,通过同骷髅的对话写出了庄子超越生死的达观哲人形象。
庄子鼓盆而歌的故事本来只是表达庄子的豁达生死观。庄子的朋友惠施持世俗的观念指责庄子妻死不哭反而鼓盆而歌,庄子则说其妻未生之时,本无生、无形、无气,后来变而有气、有形、有生,如今复归于死,是回归到未生之前的状态。她已偃然寝于巨室,我却噭噭然随而哭之,是不懂得自然之法则。这一故事常被作为典故使用,并流传到英、法、德、意、日、韩等欧亚国家,或翻译或改编。(12)
庄子鼓盆这种从生命回归角度看待死亡的观点,同骷髅对死亡之态度有一致之处。元代李寿卿的《鼓盆歌庄子叹骷髅》就把两者组合到一起。可惜此剧今不存全本,景李虎校注的《李寿卿集》据赵景深《元人杂剧钩沈》辑录得《仙吕点绛唇》《混江龙》《油葫芦》《天下乐》《哪吒令》《鹊踏枝》《寄生草》等十四曲,既不涉及鼓盆的情节,也不涉及叹骷髅的情节,而只是庄子携道童下山途中所见所思所唱。这里的庄子是一位充满生活情趣,饶有世情思考的哲人形象。《后庭花》一曲格调尤为清雅高逸:“俺山中过一宵,你人间过了几朝;恰才桃李三春放,又早梧桐一叶凋。叹节令不轻饶,虚度了青春年少,怎如俺步烟霞闲迅脚,携琴书过野桥,采茶芽摘药苗,砍青松连叶烧,撅蔓菁和土炮,种胡麻绿水绕,采灵芝涧水浇,我其实年益高。”尝一脔而知一鼎,这个剧本塑造的哲人庄子形象应该是非常鲜活的。
明代张禄所辑《词林摘艳》收有吕景儒所作、宁斋增补的散套《中吕·庄子叹骷髅》,共十三支曲子,叙述庄子叹骷髅的故事。《北般涉调哨遍》引出庄子这个核心人物:“守道穷经度日,谢微官不受漆园吏。归来静里用功夫,把《南华》参透玄机。战国群雄骚扰,止不过趋名争利。争似俺乐比鱼游,笑谈鹏化,梦逐蝶迷。青天为幕地为席,黄草为衣木为食。跳出凡笼,历遍名山,常观活水。”这一形象具有道教徒兼隐士的特征,跟作为哲人的庄子虽有些微差异,却仍非常接近。《庄子·至乐》中,庄子一连串地向骷髅追问死因:“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钺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这种多角度追问死因的写法被后世《叹骷髅》的作品所继承并大力拓展。吕景儒的这套散曲之《耍孩儿》前十曲全用来叹骷髅,用“骷髅呵,你莫不是……”句式追问骷髅的生前的职业、身份、遭遇、死因等,就是一例。它写出了庄子关注世情民命、悲悯芸芸众生的哲士情怀。尾声说“骷髅呵,……我如今掘深坑埋你在黄泉内,教你做无灭无生自在鬼。”以埋葬骷髅结束,没有庄子用法术让骷髅复活给自己带来麻烦的情节,似是叹骷髅故事的早期模式。吕景儒生平事迹不详。《词林摘艳》刊于嘉靖四年(1525),可知吕氏此作至晚也应在嘉靖四年,比现在能看到的较完整的庄子叹骷髅故事为早。
金元时期,道教、佛教都很兴盛。庄子作为道家人物,在唐代就已被尊为南华真人,其学说也被道教不同程度地吸纳到自己的体系之内。《庄子》的某些理念跟佛教也有相通之处。所以到了这一时期,庄子往往被当作宗教徒来塑造——多数时候是道教徒,偶尔也打上佛教的烙印。把庄子塑造成宗教徒,用得最多的还是梦蝶、鼓盆和叹骷髅等寓言故事。这是因为这些故事所隐含的一死生、齐万物理念被引向勘破生死、敀依虚无的道教、佛教理念简直是水到渠成。
渗透着人生感慨的蝴蝶梦同颇有道教觉解意味的黄粱梦有相通之处。黄粱梦有两个版本,一是唐人沈既济所作传奇《枕中记》里卢生的黄粱梦,一个是元代道士赵道一所纂《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四十五钟离权点化吕洞宾时让他作的黄粱梦,两梦人物不同,故事小异,意义却大致相同,只是吕洞宾的黄粱梦宗教觉解意味浓厚。马致远的《西华山陈抟高卧》第二折《牧羊关》曲词就是把蝴蝶梦同黄梁梦混糅在一起:“我恰才游仙阙,谒帝阍,惊的我跨黄鹤飞下天门。为甚的玉节忙持,金钟煞紧?又不是纸窗明觉晓,布被暖知春。惊的那梦庄周蝶飞去,尚古自炊黄粱锅未滚。”
同是把庄子形象宗教化,不同作品的处理也有不同。有些作品把他处理成被宗教点化的对象,有些则把他塑造成教化者点化世人。
史九敬先(史樟)的杂剧《老庄周一枕蝴蝶梦》(又作《破莺燕蜂蝶庄周梦》、《花间四友蝴蝶梦》等)就是一部写庄子被点化的神仙道化剧。在此剧中,庄子本是大罗神仙,后来升任玉京上清南华至德真君,“因笑执宝盖幢旛仙女,贬在下方”,成了谪仙。为了不让他迷失正道,太白金星奉玉帝之命,派蓬壶仙子带着风花雪月四位仙女去杭州城南聚仙庄从酒色财气四个方面诱惑他。如此庄子尚不觉醒,太白金星又从金母那里请得春夏秋冬四仙女化作桃柳竹石四美女,自己则化作李府尹假装到洛阳赴任,以四美女相托,让他沉迷花酒,在诱惑中与仙女们炼成大丹。最后写仙女炼丹泄漏天机,太白金星奉命将她们捉拿上天。李府尹回来,揭破庄子前身,使之不再思凡,回到仙界。此剧写庄子的觉悟不是由于历尽苦难,而是遍尝酒色财气之乐,从对人世欢乐短暂、虚幻的醒悟中觉解仙界的永恒与圆融。从人物塑造的角度来说,庄子虽是谪仙,又终成正果,却颇像一位纵情诗酒、放浪形骸的文人。
不少作品都把庄子塑造成教化者形象。庄子叹骷髅的故事就是如此。这个故事最富于觉世意义的并不是叹骷髅本身,而是庄子用法术让骷髅复活后骷髅恩将仇报的情节。冯梦龙《醒世恒言·李道人独步云门》写到演唱庄子叹骷髅道情,就有骷髅“皮生肉长,复命回阳”的情节。正是由于骷髅复活这一虚构情节的增益,庄子才由对骷髅作生死思考的哲人变成了借骷髅开导世人的教化者。
今存最完整的述说庄子叹骷髅的作品是《新编增补评林庄子叹骷髅南北词曲》。(13)该道情以第三人称、全知视角来讲述故事,描写人物,又以第一人称、有限视角,通过说唱表达人物的心理活动、情感变化。作品中的庄子俨然一全真道士:“尘世事飘飘,叹浮生何日了。不如我弃功名,学做个全真教。把家私撇了,穿一领道袍,每日看尘世中,拍手呵呵笑。那逍遥清闲处快活,终日里浪淘淘。”(《黄莺儿》)三月初二日,他换上纶巾道服,羽扇芒鞋,随唤道童,背着琴囊,到淮安府盐城县去找县尹梁栋,意欲度化他。正行之间,忽见一骷髅暴露于荒郊野外,骸骨纵横,四肢分散,却被犬鸦争食,又被牧童鞭打天灵。庄子不胜伤感,以《叹词》《西江月》《桃源忆故人》《耍孩儿》《新水令》《折桂令》《乔牌儿》《沽美酒》《雁儿落》《清江引》《东五近》等众多曲子,以诸多“莫不是……”句式,追问骷髅的性别、身世、职业、遭际、致死原因等等,表现了他关注世情、洞悉人事、深明祸福、悲天悯人的精神品格。
故事最大的变化是把《至乐》中庄子欲使骷髅复活的愿望演绎成了现实。按常理,骷髅对庄子的再造之恩会感恩戴德。然而,当庄子用杨枝、仙丹将它救活的时候,那个生前名叫武贵的福州商人不但不领情,反而索要包伞金银。官司打到梁栋那里,梁县主不仅不相信庄子那令凡人难以置信的陈诉,反而听信武贵,咬定他和道童合伙打劫。庄子不得已,只好作法使骷髅复现原形,才结束了这一场闹剧,对梁县主说:“大人,我看这骷髅表似人,兽心安可识,我已救其生,反图金与餙。正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众生好度人难度,宁度众生莫度人。”之所以“人难度”,是因为人中有笑里刀、人中虎。骷髅复活恩将仇报的事件说明人心险恶无可救药,善良和恻隐在严酷的现实面前只能遭遇尴尬、自讨没趣。这不仅对传统的性善论是一种颠覆,还为虚无和出世提供了根据。
明末王应遴(?—1644)的杂剧《衍庄新调》,一名《逍遥游》,是在杜蕙道情基础上改编而成。(14)该剧人物仍是庄子、道童、县尹、骷髅四个。地点也是在淮安府盐城县。中间骷髅复活向庄子索赔要伞包珠宝,双方发生争执,打官司,庄子不得已使骷髅还原等情节大同小异。改动较大之处是前面部分围绕道童挖取骷髅口中一文钱、庄子劝诫道童展开,后面部分则是梁栋勘破名利大关,主动要求入道。开场末念“小道童挖含钱惹祸,刁骷髅夺包伞成空。梁县尹拨利名楔子,庄周子透生死关中”四句诗,便是一篇宗旨。故事重点的改动突出了庄子的教化者角色。跟杜蕙道情《庄子叹骷髅》不同的是,剧本后面部分庄子所唱《耍孩儿》套曲,一忽儿道教,一忽儿净土,一忽儿儒家,直至说:“释道虽分二途,与儒门总归一理。但做心性工夫,三教岂分同异?”这番话,使庄子这一形象明显地具有三教合一的特征。
明人龚正我所辑《摘锦奇音》卷三之《周庄子叹骷髅》与杜蕙道情也有明显的相似之处。该刊本缝署为《皮囊记》,似为《皮囊记》之一出。但它故事完整,形式较为独立,又标为“时尚新调”,有可能是当时新作。写庄子丧妻以后打扮成全真道士前往洛阳城外访道,遇着一个骷髅。以《西江月》《耍孩儿》套曲(十八曲),以“莫不是……”句式遍猜骷髅生前职业、身份、致死原因等,与杜蕙道情中的这一部分非常相似。后面部分写庄子以柳枝、仙丹使骷髅复生,其名张聪,复活后向庄子索要雨伞金银,把庄子告到县里,县主梁某见人心如此恩将仇报,也弃职修行等情节,写得极其简单,类似于压缩改写。
清初人丁耀亢《续金瓶梅》第四十八回《莲净度梅玉出家 瘸子听骷髅入道》写刘瘸子经过大觉寺听一道人说唱《庄子叹骷髅》道情,说白与唱词甚全。庄子以道人身份带着道童下山去洛阳度人,与《摘锦奇音》所载《周庄子叹骷髅》相同。骷髅是福州人,名唤武贵,则与杜蕙道情《庄子叹骷髅南北词曲》相同。该渔鼓说唱的重点放在庄子用“莫不是……”句式对骷髅性别、职业、身世、遭际、致死原因的猜测,虽然只标了一个《耍孩儿》,明显可以看出是九支曲子构成的套曲。曲词意思与前述各种叹骷髅曲词大同小异。唯写武贵在县令面前百般曲说一段较各本为详,凸现了骷髅的反脸无情,恩将仇报,狡诈阴毒,强词夺理。庄子令其再变骷髅后吟诗四句:“古今尽是一骷髅,抛露尸骸还不修。自是好心无好报,人生恩爱尽成仇。”庄子的颖悟觉解,凸现了他教化者的形象和作品讽世的主旨。
庄子鼓盆的故事到明末有更为重大的改变。冯梦龙《警世通言》第二卷《庄子休鼓盆成大道》是一篇著名的拟话本小说。这个故事由《至乐》的宣扬达观的生死态度一变成了揭露和鞭挞假情伪态。它跟叹骷髅的教化意旨相同,不同之处在于它把人心险恶、道德虚假的揭露由社会转向了家庭内部,对传统的之死靡它的夫妻情感作了令人瞠目结舌的颠覆。在这个故事中,庄子既是一个精通法术的道士,又是一个洞悉人情真伪、撕破温情面纱的警世者和批判者。庄子之妻田氏这一人物和与她相关的情节完全是虚构的。她在庄子生前诋毁他人搧坟,庄子死后却受不了诱惑,见了新人竟于丈夫尸骨未寒时劈棺取脑,以成就自己的好事,结局只能羞愧自尽。庄子的鼓盆歌是那样血腥、悲怆而寡情:“伊吊我兮,赠我以巨斧;我吊伊兮,慰伊以歌词……”,“你死我必埋,我死你必嫁。我若真个死,一场大笑话!”这个浑身冒着冷气的庄子必然会走向出世,敀依虚无。
郑振铎主编的《古本戏曲丛刊》第三集收录了明末谢弘仪所作《蝴蝶梦》传奇。该剧分上下二卷四十出,攈拾《庄子》中梦蝶、观鱼、贷粟、说剑等故事,加上话本故事和道教神话敷衍而成。庄子由姓田改姓韩,心迹败露后独自静修,最后与庄子一起飞升。这一改动削减了该剧的讽世功能而增添了新的道德教化意义,庄子的形象过于宗教化,反不及话本的鲜明、立体、深刻。清代钱德苍所编《缀白裘》第六集第三卷收录了《蝴蝶梦》中的《叹骷》《搧坟》《毁扇》《病幻》《吊孝》《说亲》《回话》《做亲》《劈棺》数出,以田氏羞愧自尽结束,基本上按拟话本的故事构架,可以看出话本的影响力。近代以来京剧和许多地方戏如秦腔、河北梆子、评剧、徽剧、汉剧、川剧、湘剧、桂剧等都有此剧目。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昆剧改编有《新蝴蝶梦》,川剧改编有《田姐与庄周》,越剧有《蝴蝶梦》,话剧有《庄周戏妻》等。但一些改编对田氏为情劈棺寄予同情,对庄子却颇有贬抑,这已改变了原作警世、讽世、劝世的主题,只能另当别论。
注释:
①班固:《汉书·叙传》,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4205页。
②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汉诗卷十一《琴曲歌辞》,据明代冯惟讷《诗纪》题为《引声歌》。中华书局1983年出版,第314页。《文选》卷三十八桓温《荐谯元彥表》注引“庄周歌曰‘避世俟道,志洁如玉”两句,逯先生作汉诗处理应有根据。
③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晋文卷六十九》,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857页。
④房玄龄:《晋书·忠义》,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301-2302页。
⑤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晋诗卷八》,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752页。
⑥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隋文卷十一》,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4073页。
⑦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全宋诗卷九二四:第16册》,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10831页。
⑧林希逸、陈红映:《南华真经口义》,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40页。
⑨上海文献丛书编委会:《陈子龙文集·安雅堂稿卷三》,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8年,第76-77页。
⑩胡文英:《庄子独见·庄子论略》,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6页。
(11)郭庆藩:《庄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113页。
(12)张爱民:《庄子鼓盆故事在国外的流变》,《枣庄学院学报》2012年第6期。
(13)这个本子,国内学者杜颖陶曾有收藏,但今已下落不明。日本尚有几种,比较容易见到的是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的《新编增补评林庄子叹骷髅南北词曲》两卷,系日本人根据刊本手抄,错别字较多。卷下末尾有诗说:“骷髅词曲久差讹,夏暇重将校正过。增续诗词成卷集,后贤深便助闲歌。”可知此作乃杜蕙在原有道情《庄子叹骷髅》的基础上增添诗词编纂而成。杜蕙,仅知其为毘陵人,生平不详,但此道情刊刻于万历年间,故至迟为万历时人。
(14)据王宣标介绍,日本早稻田大学所藏《王应遴杂集》中的《衍庄新调》原刻本卷前有《衍庄新调引》《自题衍庄新调》《凡例八则》等。《自题衍庄新调》明确说“丙寅(天启六年,1626年)秋,恭谒泗、凤两陵,道出蒙,即庄生梦蝶处也。散步街衢,得舜逸山人《骷髅叹》寓目焉。……因就肩舆中腹稿,尽窜原文,独摛新调。及抵宿,宿宿,而小剧成。”可知王作乃是在杜作的基础上改编而成。《文化遗产》2012年第4期。
(责任编校:文心)
The Interpretation and Reconstruction of the Chuang tzu’s Image by Later Generations
LI Sheng-long
Chuang tzu is originally a historical figure,but his image has been interpreted and reconstructed by kinds of literary works,such as poetry,Ci,Sanqu,Fu,prose,novel,opera and Dao Qing.He has been described as a noble hermit living beside the rivers and mountains,or an unconventional and cynical arrogant official,or a philosopher who thought all things being one and life is a dream,and a religiano who saw through life and death,and converted to nothing.These images are more or less different from the real Chuang tzu,some even at opposite poles.There are many reasons for this situation.Analyzing these images contributes to recognizing the complexity of the influence of Chuang tzu.
Chuang tzu;image;reconstruction
李生龙,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南 长沙 41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