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雪
(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南海口571158)
鲁迅以一个启蒙者的姿态出现在中国文坛上,第一声呐喊是:“救救孩子!”“救救孩子”的启蒙思想贯穿鲁迅一生的写作,他在众多的作品中描写了一系列儿童形象。鲁迅作品中“儿童”这个概念是相对于成年人而言的未成年人,是指新的生命,年轻的一代。例如,在《随感录·四十九》里,鲁迅所提倡的“幼者本位”的思想“少的感谢他们填了深渊,给自己走去;老的也感谢他们从我填平的深渊上走去。”①鲁迅:《随感录·四十九》,《鲁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35页。以下注释使用同一版本。这里的“少的”与“老的”显然是相对而言。鲁迅作品中的儿童形象研究应获得相当的地位,但一直以来,研究者们特别关注的是鲁迅作品的农民与知识分子形象,而对儿童形象的研究略有忽视。正如儿童文学批评家朱自强认为:“鲁迅对儿童心灵世界的真实而深刻的表现上……研究者们不是重视不足,便是浮光掠影,未能触及鲁迅心态的深处。”[1]对鲁迅作品中的儿童形象研究,不但可以了解“横眉冷对”的鲁迅的另一个柔情的侧面——“人间至爱者”,[2]17而且能更加深刻地体会到鲁迅对封建礼教和思想“吃人”的事实的深恶痛绝,对新生命的热爱,对新生活的渴望,从而进一步了解鲁迅的启蒙思想。钱理群有一句话说得很好:“我们往往注目于愤怒的鲁迅,却忽略了鲁迅悲悯和关爱的这一面。”[2]17一系列的儿童形象的塑造最能体现鲁迅“爱”与“痛”的矛盾心理,因此儿童形象在鲁迅作品中具有丰富的内涵和美学意义。
许寿裳回忆鲁迅在日本求学时,经常与他探讨三个问题:“(一)怎样才是理想的人性?(二)中国民族最缺乏的是什么?(三)它的病根何在?”[3]124鲁迅用一生的时间和精力去寻找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在他塑造理想人性的人物形象中,儿童形象比成人形象更生动、饱满,寄予更大的希望。少年闰土、宏儿、双喜、阿发、秀儿、招儿以及《过客》中的小女孩等等。从作品的字里行间,可以感觉到作者几乎是带着呵护花朵般的心情去刻画这些人物形象的。
这一系列充满希望的儿童形象,仿佛也让人看到中国未来的希望,他们单纯、聪明、善良、勤劳、乐观……他们充分体现了鲁迅“幼者本位”的思想:新的生命必将战胜老的生命。如果没有封建制度和思想的束缚与毒害,让这些孩子在一个良好的环境中健康长大,中国将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少年闰土,曾让多少少年儿童为之钦佩。小时候的闰土还没受封建礼教和思想的侵害,加上有父亲精心地呵护,长得格外健康,“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心里有无穷无尽的希奇的事”。[4]夏季看瓜,去海边拾贝壳,冬季抓小鸟……这是一个典型的勤劳勇敢的农村少年形象,尽管他是穷人的孩子,但他没有像某些“穷人的孩子蓬头垢面的在街上转”。[5]311他的聪明勤劳足以让他过上幸福生活,但事与愿违,成年闰土的麻木的心灵,悲惨的生活,让人对少年闰土充满无限的惋惜与同情,也激起读者对封建社会毁灭人性的本质深深的憎恨,从而实现了鲁迅一直坚持的启蒙主义思想。
鲁迅与许寿裳一起探讨“中国民族最缺乏的是什么?”最后他们一致认为“我们民族最缺乏的东西是诚和爱”。[3]124鲁迅总是能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社戏》中的双喜、阿发等儿童形象最能体现他所渴望的人性的“诚和爱”。平桥村,一个偏僻的临河的小村庄,村民们“百分之九十九不识字”,[6]590但他们却体现了鲁迅最渴望看到的理想人性。“在小村里,一家的客,几乎也就是公共的。我们年纪都相仿,但论起行辈来,却至少是叔子,有几个还是太公……即使偶尔吵闹起来,打了太公,一村的老老小小,也绝没有一个会想出‘犯上’这两个字来。”[6]590正因为有这样平等、宽松、自由的生活环境,才会养育出聪明纯朴善良的双喜和阿发。双喜的机灵劲儿没有几个孩子能比得上,他真诚待人,说话语言活泼又条理清楚:“我写包票!船又大;迅哥儿向来不乱跑;我们又都是识水性的。”[6]591干脆利落的两句话就把大人们说得心服口服,一个聪明伶俐的儿童形象跃然纸上,他的真诚也感动了读者。这与鲁迅在《上海的儿童》里描写的中国儿童形象截然相反,他们要么在家是“暴王”、“霸王”,“但到外面,便如失了网的蜘蛛一般,立刻毫无能力。”要么在家是“奴才”、“傀儡”,“到外面来,则如暂出樊篱的小禽,他决不会飞鸣,也不跳跃。”[7]580阿发的形象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当大家决定偷豆时,他简单而坚定地说:“偷我们的吧,我们的大得多呢!”这一句朴质的对白,让读者发出会心的笑,一个善良无私的儿童形象深深感动了读者。他们没有勾心斗角、不会自私自利,更没有麻木不仁,他们仅仅作为天真活泼的儿童而存在,像孩子一样生活,他们不是“缩小的成人”,更不是“少年老成”。[8]354平桥村的孩子们的未来,就像坐上了航船,勇往直前,而“那航船,就像一条大白鱼背着一群孩子在浪花里蹿,连夜渔的几个老渔父,也停了艇子看着喝采起来”。[6]595这一描写深刻地体现了鲁迅“幼者本位”的启蒙思想,“老的让开道,催促着,鼓励着,让他们走去。”[8]355可亲可敬的六一公公知道孩子们偷了他的豆,没有惩罚,只是宽容地微笑,当听“我”说豆好吃,就往“我”外祖母家送豆。老者理解幼者,尊重幼者,呵护幼者,这就充分体现了鲁迅“幼者本位”的思想具有反封建礼教和思想的特质。
鲁迅作品体现理想人性的还有《过客》中的那个小女孩,虽然只有寥寥几笔,却让人过目不忘。这个小女孩“约十岁,紫发,乌眼珠,白底黑方格长衫”。[9]193单从“乌眼珠”一词就可以想象小女孩的聪明伶俐,更可贵的是她乐观的精神和善良的心灵。
客……老丈,你大约是久住这里的,你可知道前面是怎么一个所在么?
翁前面?前面,是坟。
客(诧异地)坟?
孩不,不,不的,那里有许多许多野百合,野蔷薇,我常常玩,去看他们的。
客 (西顾,仿佛微笑)不错,那些地方有许多许多野百合,野蔷薇,我也常常去玩过,去看过的。但是,那是坟。(向老翁)老丈,走完了那坟地之后呢?[9]195
这是一段巧妙的意味深长的对话,一个乐观可爱的小女孩形象直逼读者的心灵。成人看到前面是坟地,小女孩看到的是花园,而且还常常去那里玩,去看花。她这份乐观和天真也感染了过客,过客情不自禁地笑了,面向前方想象了一下,安慰一下一路奔波疲惫的灵魂,然而马上回到现实,成人所看到的世界——坟地。鲁迅说:“孩子是可以敬佩的,他常常想到星月以上的境界,想到地面下的情形,想到花卉的用处,想到昆虫的言语……”[10]儿童是希望,也是成人的力量之源。鲁迅通过儿童视角去描述前方的美好,暗示中国民族未来的路是美好的,是值得期待和为之奋斗的。过客最后还是带着受伤的身体继续前进,何尝不是从乐观的小女孩身上汲取力量,同时也想为这个可爱的孩子开辟一条新的希望之路。
鲁迅匕首般的笔只要涉及到天真的孩子马上变得充满柔情,冷峻尖刻的语言也变得亲切又幽默,仿佛一位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老人在轻声细语地与孩子们进行愉快的心灵交流。他饱含深情地塑造了一系列可爱的儿童形象,与他本人内心隐藏着巨大的爱的能量有关。钱理群称赞鲁迅说“这个人,有着最多的爱”。[11]从现实生活中的鲁迅对孩子的态度,也可以想象他塑造这一系列可爱少年时内心的情感基调是爱,对幼者天性的爱。鲁迅在给母亲的信中谈起儿子海婴,幽默的语言令人忍俊不禁。
“他大约已认识二百字,曾对男说,你如果字写不出来了,只要问我就是。”[12]12
“这真无怪男的头发要花白了。一切朋友和同学,孩子都已二十上下,海婴每一看见,知道他是男的朋友的儿子,便奇怪问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大呢?”[12]16一个调皮可爱的儿童形象跃然纸上,透过纸背似乎可以看到小海婴是与读者对话。鲁迅对自己的儿子爱护有加,对别的儿童也是如此。有一次,“茅盾的儿子小病在家休养,鲁迅很关切他,去看电影之前就特别向茅盾先生商量:要借他的孩子一下。弄得茅盾先生莫名其妙地允诺之后,才晓得原来是要带他的儿子阿霜去看电影。”[13]鲁迅对儿童的爱体现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之中,然后从笔端流露出来,细细品读,耐人寻味。
鲁迅从自己的生命体验出发,塑造了一系列理想人性的儿童形象,通过对他们理想人性的赞美,寄寓了自己对中国民族未来的希望,也深刻体现了他的“幼者本位”的启蒙思想,以此批判封建礼教和思想对孩子的侵害。
钱理群说:“从一开始,鲁迅就是抱着质疑启蒙又坚持启蒙的复杂态度出现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这也是他不同于同时期的启蒙者的独特之处。”[2]40鲁迅给自己绘制了一幅希望的蓝图,认为新的生命必将胜于老的生命,未来是有希望的,但他又怀疑新的生命,逼着自己去正视新的生命的劣根性。他带着巨大的愤怒与悲哀塑造了一系列麻木的小看客型的儿童形象,如《狂人日记》里的孩子们,《孤独者》里的大良、二良、三良,《肥皂》里的学程,《示众》里的胖孩子、小学生等等,这些小看客麻木的行为举止比成人看客更让人触目惊心。
这些孩子是天生麻木,还是后天环境所致,《孤独者》里的“我”和魏连殳曾有过一番辩论。魏连殳认为是环境教坏的,天真的孩子是中国民族的希望,最后他连这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作品对大良、二良的外貌描写只有这一句:“大的八九岁,小的四五岁,手脸和衣服都很脏,而且丑得可以。”但更丑的是他们被污染过的心灵,他们兄弟之间“总是互相争吵,打翻碗碟,硬讨点心”。魏连殳把这些不可爱的孩子“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宝贵”。[14]93可是当他失业时,孩子们对他避而远之,后来当上了官,孩子们却可以为他磕头,装狗叫。孩子是天生如此,还是环境所致呢?从他们的祖母津津有味讲述中便可得知:“要他买东西,他就要孩子装一声狗叫,或者磕一个响头。哈哈,真是过得热闹。前两月二良要他买鞋,还磕了三个响头哩,哪,现在还穿着,还没破呢。”[14]108可见,这位祖母对孩子的行为不仅是赞赏,甚至极有可能是她教孩子们这么去做。孩子的变坏是理所当然的事。让魏连殳更气愤的还有他的侄子。“我的寓里正有很讨厌的一大一小在那里,都不像人……”[14]94短短一句,就足以把侄子丑陋的灵魂勾勒出来,“儿子正如老子一般”传递给读者很多的信息,孩子变成这样,长辈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用狂人的话说就是“这是他们娘老子教的!”[15]就像在《示众》里抱小孩的老妈子面对斩首示众这种残忍的场面,她却对孩子指点着说:“阿,阿,看呀!多么好看哪……”[16]74成人看客就这样慢慢地把孩子教育成小看客,所以,小孩子的自私、势利、麻木就都有源可寻了。正如鲁迅所说:“顽劣、钝滞都足以使人没落,灭亡。童年的情形,便是将来的命运。”[7]581这样的教育方法足以使孩子走上一条自我毁灭的道路。
其实,真正摧毁魏连殳对孩子怀有的美好希望和奋斗意志是那一声“杀”,“街上看见一个很小的小孩,拿着一片芦叶指着我道:杀!他还不很能走路……”[14]94鲁迅惜墨如金,这绝不是闲来之笔,而是含有深刻的内涵。幼儿拿着芦叶当剑,对着长者或者说是启蒙者喊“杀”,这一现象在鲁迅其他作品中反复出现。《长明灯》里两次写道:“一个赤膊孩子擎起他玩弄着的苇子,对他瞄准着,将樱桃似的小口一张,道:‘吧!’”[17]从孩子的动作可以看出这一声响亮的“吧!”是“杀!”只不过他还不很能说话。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在《颓败线的颤动》里,老祖母为年轻一代受尽羞辱,奉献一切,最后换来的是最小的外孙“正玩着一片干芦叶,这时便向空中一挥,仿佛一柄钢刀,大声说道:杀!”“那垂死的女人口角正在痉挛,登时一怔。”[18]孩子们的“杀”声加重了文章的悲剧气氛,形成一种巨大的震撼人心的悲剧力量。那把芦叶剑不仅仅指向魏连殳、“他”、老祖母,更是指向读者。这一声“杀”,让所有有良知的中国人心惊肉跳。鲁迅痛苦地否定了新的生命必将胜于老的生命的“幼者本位”的观点,他所希望的是“老的让开道,催促着,鼓励着,让他们走去。路上有深渊,便用那个死填平了,让他们走去。少的感谢他们填了深渊,给自己走去。”[8]355而这个愿望彻底破灭了。这些孩子不但没有感谢老一辈的牺牲,反而以看客般的冷漠和麻木伤害他们。鲁迅也因此再一次陷入自我觉醒与自我否定的痛苦之中。
麻木的看客型的儿童形象还有一个典型的代表,就是《示众》里那个十一二岁的胖孩子。当知道有斩首示众的“好戏”看时,“像用力掷在墙上而反拨过来的皮球一般,他忽然飞到马路的那边了。”[16]70动作之快是为了抢到一个有利观看的位置,他像一只苍蝇往臭鸡蛋的裂缝里钻。当他的行为影响到成人看客胖大汉的观看效果,被胖大汉赏了一巴掌后,他“像小鼠落在捕机里似的,仓皇了一会,忽然向小学生那一面奔去,推开他,冲出去了”。[16]73看客怕强欺弱的国民劣根性在胖小孩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新的生命的单纯与善良已被摧毁。鲁迅在他们身上看到生命的低劣,命运被复制。鲁迅通过一系列麻木的看客型的儿童形象的塑造也批判了成人对孩子的教育。中国的孩子“小的时候,不把他当人,大了以后,也做不了人”。[5]312
鲁迅在《灯下漫笔》里谈到:“大小无数的人肉的筵宴,即从有文明以来一直排列到现在,人们就在这会场中吃人,被吃,以凶人的愚妄的欢呼,将悲惨的弱者的呼号遮掩,更不消说女人和小儿。”[19]229“小儿”作为“人肉筵宴”上“办酒的材料”,他们毫无拒绝与反抗之力,有的甚至连“悲惨的呼号”也无法发出,就在无声的呻吟中默默死去,只留下垂死挣扎的姿势对封建社会进行无声的控诉。就像祥林嫂的儿子阿毛的死,单四嫂子的儿子宝儿的死,华小栓的死,狂人的妹妹的死等等。鲁迅通过一系列被毒害的儿童形象,揭示了封建社会礼教和思想给少儿以摧残、夭折命运的现实性与必然性,从而彻底否定了他所崇尚的“幼者本位”的启蒙主义观点,这些孩子没有走上“进化的话”,也没有“上那发展的长途”。
祥林嫂是“更卑的妻”,阿毛是“更弱的子”,[19]227他们生活在封建社会里,就像两只小蚂蚁,别人轻轻一捏,生命就会随之而亡。阿毛,一个很乖巧、听话的孩子,母亲叫他坐在家门槛上剥豆,狼来了,他在无声无息中被吃了,把最残忍的姿势留以看客心中:“他果然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了,手里还紧紧地捏着那只小篮。”[20]阿毛至死,也没有放下母亲对他的嘱咐,也没有人听到他的呼喊与最后的哭声,他无声地死了。表面看来,阿毛的死是恶劣的自然环境造成的,但自然环境的恶劣终究是社会环境造成的。儿童的生命在那个环境中毫无保障。而新一代生命的消失,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心痛和反省,只是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新的生命没有任何价值与意义。
如果说阿毛死于自然环境的恶劣,那么单四嫂子的宝儿就是直接死于社会环境的黑暗。封建迷信思想悄无声息地夺走了一个少儿的生命。未生病的宝儿是“生龙活虎似的”,并且是十分乖巧、懂事,他对单四嫂子说:“妈!爹卖馄饨,我长大了也卖馄饨,卖许多许多钱,——我都给你。”[21]478可惜宝儿这个美好的愿望太遥远了,来不及实现,他就生病了,为了给他治病,“粗笨的”母亲“神签也求过了,愿心也许过了,单方也吃过了,要是还不见效,怎么好?——那只有去诊何小仙了”。[21]473何小仙的诊断是“中焦塞着”和“火克金”。庸医直接致宝儿于死地。迷信思想在中国人心中根深蒂固,而一些人则利用这点谋取利益,不顾别人的死活。宝儿临死之前做了一点小小的抗议,他“忽然擎起小手来,用力拨他散乱着的一绺头发,这是从来没有的举动,单四嫂子怕得发怔”。[21]475宝儿最后喊了一声“妈!”便永远合上眼了。一个幼小的生命便死于社会的黑暗和封建迷信思想。他的死让母亲失去了对明天的希望,让左邻右舍饱餐一顿,凡是为他后事“动过手开过口的人都吃了饭”[21]478,宝儿的生命价值就在别人的“吃”中结束了。
让人揪心的还有得了痨病的华小栓。虽然文章中没有直接写出华小栓的年龄,但从华大妈对小栓的言语中,可以判断他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他给读者的第一印象是“坐在里排的桌前吃饭,大粒的汗,从额上滚下,夹袄也贴住了背心,两块肩胛骨高高凸出,印成一个阳文的‘八’字”。[22]这是一个毫无生机的儿童形象。他生病了,不能得到科学的治疗,而把全部的希望寄托于一个“人血馒头”上,他吃着别人的血。在吃与被吃之中,小栓的生命走向结束。而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他是“吃”与“被吃”的牺牲品。
鲁迅带着悲哀沉重的心情如泣如诉地描写被毒害的儿童形象,同时流露出他强烈的愿望——改造旧社会,创造新生活。“鲁迅将最大的‘爱’之‘热烈’与最大的‘死’之‘冷峻’两个极端交织于一身。”[23]他对新生命爱之热烈,又把少儿的死写得如此冷峻,这是鲁迅对自我的拷问、自我的撕裂,注定了他灵魂的痛苦。
王富仁曾说:“在‘孩子’身上看未来,在‘孩子’身上看希望,是《呐喊》《彷徨》内蕴的一条重要思想脉络。鲁迅承认青年必胜于老年,但同时又不认为青年一代会迥异于老年一代,从而把他对未来的希望和对中国社会思想变革的艰巨性、长期性的认识结合了起来。”[24]这里所说的“青年”和“孩子”都是指年轻的一代。鲁迅总能在肯定与否定、坚信和怀疑中做出绝望的反抗,他把希望寄托于“中国觉醒的人,为想随顺长者解放幼者,便须一面清结旧账,一面开辟新路……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25]
儿童形象是鲁迅塑造众多艺术形象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一系列儿童形象具有丰富的内涵和审美意义。孩子是国家的未来,而孩子品性的好坏与成人的教育有直接的关系。鲁迅写作的目的是“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26]所以,“救救孩子”不应该只成为一声呐喊。如果我们能深入把握鲁迅崇尚童心的儿童观,会给我们关于鲁迅研究带来新的拓展,鲁迅的精神内涵也会得到进一步的丰富和深化。
[1] 朱自强.儿童文学论[M].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5:197.
[2] 钱理群.与鲁迅相遇——北大演讲录之二[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
[3] 许寿裳.鲁迅传[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10.
[4] 鲁迅.故乡[M]//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503.
[5] 鲁迅.随感录二十五[M]//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6] 鲁迅.社戏[M]//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7] 鲁迅.上海的儿童[M]//鲁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8] 鲁迅.随感录四十九[M]//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9] 鲁迅.过客[M]//鲁迅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10] 鲁迅.看图识字[M]//鲁迅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37.
[11] 钱理群.心灵的探寻[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5:164.
[12] 鲁迅.致母亲[M]//鲁迅全集:第1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13] 许广平.许广平忆鲁迅[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79:317.
[14] 鲁迅.孤独者[M]//鲁迅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15] 鲁迅.狂人日记[M]//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445.
[16] 鲁迅.示众[M]//鲁迅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17] 鲁迅.长明灯[M]//鲁迅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62.
[18] 鲁迅.颓败线的颤动[M]//鲁迅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10.
[19] 鲁迅.灯下漫笔[M]//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20] 鲁迅.祝福[M]//鲁迅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16.
[21] 鲁迅.明天[M]//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22] 鲁迅.药[M]//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465.
[23] 钱理群,王得后.《鲁迅散文全编》序[C]//汪晖,等.鲁迅研究的历史批判——论鲁迅(二).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247.
[24] 王富仁.《呐喊》《彷徨》综论[C]//汪晖,等.鲁迅研究的历史批判——论鲁迅(二).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210.
[25] 鲁迅.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M]//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145.
[26] 鲁迅.我怎么做起小说来[M]//鲁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