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别传》中柳如是的现代性因素分析

2013-04-11 07:31朱全国
湖北社会科学 2013年9期
关键词:钱谦益陈寅恪社会化

朱全国

(九江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江西 九江 332005)

一、柳如是名字的变化及其社会化意义

社会化是讨论现代性的基础,处于社会中的人都会有一个社会化的过程。社会化的基本涵义是指人接受文化,从自然人成长为社会人的过程。[1]从这个角度来说,探讨柳如是的社会化过程实际上就是分析柳如是的成长经历,以及其成长过程中逐渐形成的社会意识。姓名是最能表现人的社会化的表征之一,姓名的变化往往能体现出个体社会化进程。陈寅恪《别传》中对柳如是名字的考证可以让人们较为充分地认识到柳如是的社会化过程。

陈寅恪认为,“云娟”是柳如是的最初之名,文人们为了显示出雅气,就取了李杜诗中与“云娟”相关的“美人”来代替。一个人的名字最初是由父母来决定的,这里面除了为人父母的一些期望外,作为名字主人的本身因素并不多,人们也无法从名字中去主观臆测主人的心性。“杨爱”的名字在当时的书中出现较多,“就所知者言之,似以沈虬‘河东君传’为最早”。就“杨爱”之名出现的时期而言,很显然与柳如是的生活经历有关。与这个名字对应的是柳如是幼年的不幸,被卖入盛泽镇妓院,为名妓徐佛收为婢女。现在还不知道“杨爱”之名是自己取的还是由别人取的,不过从其这一时期的生活而言,这个名字所具有的意义是显而易见的。按陈寅恪的说法,这个名字本身当如明代“皇都风月主人”《绿窗新语》中“杨爱爱不嫁后夫”有关,但陈寅恪同时指出,这只是推测而已,并且陈寅恪也并没有指出杨爱之名是由谁来起的。[2](p314)

非父母对人的最初命名而改动姓名必然暗含着某种社会意义,这是人们对于更改姓名的常识性认识。因此柳如是改“云娟”为“杨爱”,人们可以有理由作出如下的推断。一是“杨爱”之名是由柳如是自己所起,二是由徐佛或者其他人所起。如果是前者,那就涉及到了柳如是社会化过程中的心路历程了。柳如是坎坷的幼年,以及委身妓院做婢女的经历,使其形成了对自己清醒的认识,杨爱之名很显然就包含了自爱的成份。除此之外,可能还表现了另一层意思,即柳如是童年虽不幸,但被徐佛收养后,受教于徐佛,暗含有感激之情。如果是后者,那么所体现出来的同样是一种社会化的内容,即徐佛或社会对柳如是的某种期望,如希望她自爱,或者表现对她的喜爱。从上面的两种推测来看,无论哪一种都体现出了“杨爱”替代“云娟”时所具有的社会化意义。不过从柳如是的童年经历、天资和后来所体现出的独立性而言,前一种可能性更大。从名字的变化之中,人们能够意识到一个逐渐走向自立,性格逐渐形成,对人生有着自己初步看法柳如是。正是在此一时期,柳如是的才能得到了磨砺,人也出落得美丽动人。

与“云娟”“杨爱”相比较而言,“影怜”则更加明显地体现出了柳如是的心境和人生变化。柳如是14岁时被周道登买入府中做婢女,后为周氏群妾所忌被放逐,明崇祯五年流落于松江,并自号“影怜”。陈寅恪先生认为,“至其又称‘影怜’者,当用李义山诗集上‘碧城’三首之二‘对影闻声已可怜’之出处,此句‘怜’字之意义复与‘爱’字有关也”。陈寅恪只考证了柳如是名字的出处,对于名字的社会意义,出于史学家对于材料的忠实,他并没有提及。不过这些推论对于文学和社会学而言,其意义却很明确,那就是柳如是这一时期的心情并不是很好,生活不再固定,人生漂泊,心里不免产生许多凄凉之感。作为封建社会的一个女人,柳如是的生存与生活显然受到了严峻地挑战。“影怜”既是其名字,更是其心情与生活、生存状态的反映。

陈寅恪推测柳如是取“隐雯”(隐)之名是在受郡守以她有伤风化而驱逐她出松江之时。一方面因为受到此事的感触,就自比南山玄豹,隐于雾雨之中。另一方面,陈寅恪认为当时有才女子多以“隐”字作为自己的名字。客观来说,陈寅恪所说的两个理由中,前者的理由更加充分,后者对于其改名字这一事情而言并不具有决定性的影响。这一点可以从《别传》里对于驱逐事件的表述中看出端倪。流落松江时,柳如是先前所学与自己的天资得到充分的发挥,她经常与“宋辕文李存我陈卧子三先生”往来。当时也有别的许多男子对其爱慕,甚至不惜重金求见,不过她有着自己对待情感的看法,以各种方式拒绝,最后还是为宋辕文的情感所动,与他相好。但宋的母亲极力反对,两人无法象正常人一样无间。后来郡守方岳贡以有伤风化之名驱流妓,宋辕文惧于母亲,无法与她结婚,所以柳如是成为驱逐的对象,以至愤而与宋分手。驱逐事件发生在崇祯六年,柳如是改名“隐雯”或“隐”应该在这一时期。无论是“隐雯”还是“隐”,都体现出了柳如是在社会打击前的心态。这种打击是两个方面的,一是感情方面,她对宋辕文的感情是真挚的,并且有与其结婚的意思,但在世俗面前,宋辕文的迟疑使其丧失了真挚情感长久性的可能;二是在自尊方面,作为一个才情勃发的女性,文采名噪一时,却在被驱之列,这种打击对于心性敏感的才女而言一定是巨大的屈辱。所以“隐雯”或“隐”所表现的既是面对现实的无奈,也是对情感问题深入思考的必要过程。作为一个女人,如果说柳如是在用“隐雯”或“隐”作为名字前,还不够完全成熟的话,那么她改这个名字则意味着她开始了对人生与情感的反思。认真反思是成熟的一个显著标志,显示柳如是的社会化进入到了成熟阶段:对人生与情感有着自己独立的认识与坚持。

“如是”当属柳如是最为有名的名字。这出于两个方面的考虑,一是这个名字与钱谦益联系在一起,涉及到她姓名与事迹的很多诗作都与此名字有关;另一个原因则是这个名字是柳如是完全社会化后的一个名字,这一时期发生的事也最能体现她完整的性格与人生立场。《别传》对柳如是有如下的描述,“河东君者,柳氏也。初名隐雯,继名是,字如是。”这段话指出了“如是”之名出自于“隐雯”之后,但对于“隐雯”之前的名字并未提及,也没有明确指出“如是”之名是如何产生的。陈寅恪通过对陈卧子、汪然明等人作品中出现的“柳隐如是”、“云间柳隐如是”从时间上推断出“如是”之名应当出现在柳如是会见钱谦益之前。弄清楚“如是”之名的产生对于理解柳如是的社会化具有重要的作用,陈寅恪对于如是”之名的考证使柳如是的社会化表现不再模糊。命名具有神圣的意味和深刻的象征意义,对一个人命名除了自己的父母外,就只有自己具有给自己命名的最大可能。命名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具有主宰的意义,父母为孩子命名是由于孩子为父母所生,从生命上来讲具有主宰的意味。成年人如果改名,或者命名,生命的主宰意味并不像父母命名那样强,但也足以体现出其神圣与象征意义。陈寅恪通过考证否认了钱谦益于初次见面时为柳如是命名的可能性,但也并没有指出“如是”之名到底是何人所起。不过从命名的神圣性与其所具有的象征意义而言,柳如是自己改名为“如是”的可能性最大。改名“如是”充分体现了才女柳如是主动适应生活与生存环境的变化,主宰自身命运与生活的愿望,以及作为社会身份的个体独立自主存在的希冀。

如果依时间顺序把上述柳如是的姓名看成一条线索,即云娟-杨爱-影怜-隐雯-如是,那么柳如是社会化过程的几个阶段就从这些名字中得到了充分体现。“云娟”的名字很显然是作为一个自然人最初的命名;“杨爱”、“影怜”、“隐雯”则充分体现出了其社会化过程中所面临的种种遭际,是一个人的人生观、社会观形成阶段;“如是”则象征着完全社会化后,柳如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主动面对社会与世事。从这个角度来看,陈寅恪是在对柳如是名字的考证中完成了对柳如是社会化过程的描述。

二、《别传》中柳如是不同于当时一般女性的特征

柳如是卓然独立的存在,显示出不同于其时代的一些现代性的因素。主要体现在其自信心与不受命运摆布、直面生活的变迁而能乐观对待、重视才能提高、具有独立见解、接受信息能力强且对生活具有自己的理解力几个方面。

依据现代心理学与精神分析的观点,一个人童年与少年时代遭遇不幸会给人的性格带来深刻的影响。这种影响有可能以两种绝然不同的面孔出现,要么是积极型的,如一个人经历不幸后形成了自尊心很强的上进性格;要么是消极型的,如一个人经历不幸后形成深深的自卑感。柳如是在童年与少年时遭遇到了很多变故,这些变故在其性格形成中留下了很深的烙印。不过幸运的是,柳如是虽然历经种种磨难,但却在这些磨难中形成了自己的自尊与上进。柳如是来到松江后在与名士的交往中与陈子龙产生了相当深厚的感情,在被迫离开松江时写下了《送别》,陈子龙也写下了“同心多歧路,永为皓首望”的诗句(《录别》)。两人之间虽情真意切,但终究由于陈子龙家庭方面的原因而致柳如是离开。要注意的是,柳如是离开松江的确有被迫的成分,但她离开陈子龙则更多体现出了她的自尊。《别传》录有柳如是的《江城子·忆梦》:“梦中本是伤心路……要他来,来得么。安排无限销魂事。砑红笺,表绫被。留他无计,去便随他去。算来还有许多时,人近也,愁回处。”陈寅恪认为这首词应该是柳如是将要离开陈子龙时所作的。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柳如是在早年的人生阅历中已经形成了其强烈的自尊心,形成了独立的性格。虽然身为“妓”,但却不失自己的独立存在,这一点《别传》没有明说,但人们可以合理推测。这种不同于常人的独立性如果没有童年与少年时成长经历使然,几乎是不可思议的。正是在这种独特的身世基础上形成的独立性与自尊,使柳如是清楚地认识到,陈子龙无法解决他的家庭给他与柳如是结合所带来的障碍。柳如是的这种自尊不仅仅是在与陈子龙的关系中体现出来,她和宋辕文之间的关系因宋母的阻挠而分手也体现出相同的意思。[2](p311-330)

柳如是具有很强的自尊心,而她的这种自尊很大程度上表现在她对自己的自信以及不受命运摆布之上,如在她与钱谦益之间的关系处理上。在钱柳二人的关系中,是哪个占据主动呢?据陈寅恪推测,柳如是在遇到钱谦益之前的一段时间里“身世飘零、疾病缠绵”,同时受到嘉定知府谢象三的追求。谢象三人品不佳,自然不是柳如是所需要的人。为了摆脱谢象三的纠缠,柳如是多次向其好友汪然明求助,汪然明为了救柳如是于谢象三的藩篱,就引出了钱谦益。人们可以据陈寅恪的推论进一步发现,钱谦益并不是主动出现于柳如是的生活之中。在两者的关系中,钱谦益的出现,最初的动因出自于柳如是,是她为了不受命运的摆布,主动寻找出路的结果。她如何敢于找寻钱谦益这样的保护,主要还是对自己的自信。陈寅恪在考证柳如是“易杨为柳”时,指出吴中蒋氏旧藏柳如是山水册八帧,每帧有“柳隐书画”之章,从而在时间上断定柳如是在初访半野堂之前就已经心许钱谦益。“‘我闻居士’之称即从佛典‘如是我闻’而来,据此亦可证知河东君未遇见牧斋之前已以‘我闻居士’与‘柳如是’连称矣。”[2](p312)能与当时的文坛领袖没有见面即有如此地联系,也足见柳如是才华出众,自信非凡。由上所述,一个自信的,主动掌握命运的柳如是生动的展现于世人面前。

柳如是的自尊出自于其童年的遭际,表现为自信与不受命运的摆布之上,但仅仅是童年和少年时候的遭际本身并不能使其就具有如此的自信,她的自信还源于在各个时期对于才能的掌握。柳如是的这种出众才学有其先天聪颖的一面,如陈寅恪所指出的,柳如是不同于那些略懂文史知识的女子在于她善于记忆诵读,文选及后汉书、晋书都能熟练地加以运用。除此之外,更多的还有赖于她后天的勤奋学习。她作诗才能形成的过程可以分为几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当属她受教于徐佛的时期。从《别传》中所引材料可以发现,徐佛是盛泽镇的名妓,“性敏慧,能琴工诗善画兰”,虽然居住于乡镇,却有很多士大夫慕名而来。柳如是被收为徐佛的养女,师从徐佛,自然受到徐佛的影响,对于诗画的学习是很自然的事。可以据此作出推测,柳如是之所以在诗画方面享誉于一时,定然是与她在做徐佛养女其间的认真学习有关。第二个阶段当属她给崇祯初年宰相周道登作妾的时期。周道登虽然做过宰相,对于柳如是,他在文艺上有所帮助。如陈寅恪引钱肇鳌《质直谈耳》所载柳如是的内容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年稚明慧,主人常抱置膝上,教以文艺”。这个阶段与其在盛泽院受教于徐佛有一个显然的不同就是,柳如是在继续学习文艺的同时,开始走向文艺的正规化训练。作为进士出身的吴江故相,同时又做为宋朝理学家周敦颐后代的周道登,他给予柳如是的文艺教育必然在当时看来是主流的文艺教育。总的看来,第一阶段与第二阶段对于柳如是具有很大的影响,第一个阶段使柳如是具备了生存的条件,可以让其生活无忧;第二个阶段进一步发展了其才能,使其有机会与主流的文艺活动联系在一起,也为下一个阶段与文人们进行交流提供了基础。第三个阶段是柳如是才能的实践和思想提高的时期,主要体现在她与松江名士、文人之间的诗歌交流与学习。在这一过程中,她开始被所谓的主流文化接纳与融合,思想受到这些名士的影响,作诗绘画书法等各个方面得到进一步的提高。这一时期对柳如是影响最大的当属其政治意识的加强,这一点使其显然有别于当时一般女性。柳如是加入了由这些名士所组成的党社。正是加入这样的党社,柳如是的政治观点开始形成。第四个阶段开始于第三个阶段后期,是柳如是诗画走向自然老道的阶段。这与她向“嘉定四老”、钱谦益学习有关。“嘉定四老”中唐时升以文、娄坚以书、程嘉燧以诗、李长蘅以画闻名天下,柳如是自当受教很深。钱谦益为明末文坛领袖,与这样文人、政治家在一起,柳如无论是诗歌才能,还是对文学的理解,以及政治思想很显然都能得到极大的熏陶与进步,并进而形成了自己独立的见解。

由上观之,柳如是是一个乐于接受新的信息,能够直面生活的变迁,善于学习新的知识的女性。特别在文学与书画上,她的一生都在学习与实践。正因为乐于学习,善于学习,使其具备了对生活与社会的独立见解以及良好的生存与生活技能,从而使其树立起强烈的自信心,在面对命运的挑战时能经受严峻的考验。她的这些特点显然不同于她所处时代的一般女性,也不同于当时人们对于女性的看法,她卓然而立不属于传统。但从当今看来却是构成人的现代性的一些基本要素,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柳如是的形象中体现出了现代性的因素。

三、《别传》中柳如是的女性存在

柳如是的女性存在方式同样也体现出了现代性因素。《别传》以及其他关于柳如是的叙述都是从其沦落风尘后开始的,对于其幼年的状况并没有十分确定的表述,因此其幼年的真实情况只是一个大概,即她是遭遇变故,被卖于妓院,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成了一种近乎物件的东西。可以想见,在她遇到周道登之前,她已经在妓院见惯了男人对待女人的各种态度。但是最能体现当时女性社会地位与男女关系的当属她被周道登买入周家为婢,这个时候她接触到了大部分关于当时女性地位的现实表述。周道登以买东西的方式,把她买入周家,最后强占了她,这与她被卖入妓院的事本质上是一致的,即她都没有自己的自主性,只是一个任人买卖的物件。尽管受到徐佛的喜欢,并学习到了诗舞,周登道对她也是喜爱有加,常常教她文艺,但当周的群妾对她进行迫害时,周道登却像抛弃物件一样抛弃了她。周府的经历体现出这样两点,一是女性只是男人的玩物,二是女性之间的压迫。男人对于女人而言具有绝对的主宰,女人对于男人而言只是一个附属与物件,可以随时抛弃。女人的生活取决于男人,不论是柳如是也好,还是周道登的群妾也好,他们的生活都依附于周道登这样一个男人。因为女人依附于男人,所以男人就成为女人生存和生活的必需,为了生存与生活,女人必然为获得男人而进行斗争,女人之间的倾轧就不可避免了。于是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封建女性存在的逻辑就呈现出来了:男人以对待物的态度对待女性,使女性依附于自己,女性如果要获得生存与生活的条件,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就必然争取男人;因为男人以物的态度对待女性,所以就可以以商品的形式获得更多的女性,而这些女性之间为了上述的生存与生活必然展开斗争。作为柳如是这样一个漂亮的才女,她的出现与存在,必然侵蚀了群妾的生存与生活空间,她成为群妾压迫与排挤的目标也就顺理成章了。除此之外,作为官方代表的知府,对于社会地位本就卑微的娼妓采取了驱逐的方式,而不追究形成这种有伤风化事情的原由,这实质上是认同了男人对于女性的压迫,进而形成了一种对女性的制度性压迫。因此,柳如是身上所体现出来的压迫是三重的,一重压迫源于以周道登为代表的男性对于女性的压迫,这种压迫在封建社会的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是普遍存在的;另外一重压迫是女性对于女性的压迫;还有一种是制度性的压迫。

幸运的是,柳如虽然遭遇压迫却没有屈服于命运的安排,如果她真的屈从了,那么她最多只是引起人们的同情而已,却绝然不会成为一个卓然独立于男人世界的另类了。通过在盛泽镇妓院与周府的经历,柳如是已经知道如何与男人打交道。她充分利用了自己在诗画方面的特长,得到了宋辕文、李存我、陈子龙的青睐。在与这些文人交往中,她的自尊得到充分的展现,这些男人们也对她尊重有加。《别传》指出了一个事实,即便宋辕文、陈子龙最后都与柳如是分手,但他们对于柳如是的才情都十分佩服,对她的爱情也都十分真挚,他们对于柳如是绝对没有亵玩之意。相反,对于那些才情不足的人,柳如是往往并不在乎,不是因为他们对柳如是不好,而是柳如是此时已经开始试图把握自己的命运,不再把命运交付于别人之手。毋庸置疑,这里面有柳如是近乎自恋般的自尊在起作用,但更深层的原因可能源自于其曾经作为物的痛苦经历。她自己要从物的状态中解放出来,走出物的阴影,就必然不允许别人以物来衡量与接近自己,她需要的是精神与尊重。正是为了摆脱物的束缚,所以轻重金而不见。很显然,现在的柳如是已经不再是传统中的附属于男人而无自己主见的女人了,她自己通过才情获得了男人们的尊重,男人们也并没有因为她低贱的出身而鄙视于她。在中国传统的封建社会中,女子被许多男性背景的规定所制约,女人是男人世界的附属存在。柳如是能成为男性世界中的一员,全赖其诗画才情以及其不受命运摆布的性格,加上其聪慧,懂得利用这些才情获得男人的尊重。其他的绝大部分女性,却受困于这些关于女性的男性规定,即使有着多方面的才能,也大多用来取悦于男性,而不是用于与男性平等的交往,从而丧失了自身独立的存在。除此之外,妓女的身份也让其有更多地机会接触男性,阅读男性,而作为一般的女性而言,也绝少有太多的机会了解男人,这也许是柳如是能在男性世界中驰骋的另一个原因。

正是其不愿意如先前一样囿于物,更深层的是其不愿意受困于男人,所以在爱情上她有着自己的主见与选择。从追求她的男人来看,有很多有钱有势的人,但这都不是她选择爱情的标准。从她寄托过情感的人来看,他们都有着相当的修养与才华。她与周道登谈不上爱情,因为她是周道登的玩物。但她对宋辕文与陈子龙却是有真情的,因为这两个人都很尊重她,并不把其作为一个低贱的人来看待。相反,在他们的眼中,柳如是不仅是一个有着很高才华的美丽女人,而且还是一个有着共同政治志向的人。柳如是不愿意受困于男人的一个著名例子就是在对待谢象三的追求上。在谢象三的眼中,柳如是是一个出身低贱、手到即来的玩物,而这正是柳如是所不允许出现的状况。一个能让柳如是爱慕的人必是精神上的知己,同时也应该是一个能给她安全的人,而这个人只能是钱谦益。从《别传》中看,她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在钱谦益那里,她的才情得到进一步发展,对于人生与文艺的认识更加成熟,在与钱谦益的相处中无处不体现出自己的独立存在。至此,柳如是的爱情终得完满。柳如是依据自己的选择决定了自己的归属,突破了男性对于女性的规范,这一点对于当时大多数遵从男性社会规定的女性而言,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选择了自己的爱情,组成了家庭,柳如是对家庭的责任感也体现了她对于男性社会的不屈服。《别传》考证了柳如是自缢于荣木楼的事,钱谦益死后,柳如是为了保护家产,自缢身亡。在封建社会,丈夫失去,对于妻子而言是一个灾难。柳如是尽管成功进入到男性社会之中,但却最终没能够战胜男性社会对女性的压迫,最后只好以生命为代价完成对男性社会的抗争。

柳如是与其当时代女性还有一个显著的区别,那就是柳如是对政治的参入。她成功打入了男性主导的社会秩序之中,从而使其有机会参入到政治议题之中成为政治生活的积极参入者,她形成了自己较为坚定的政治取向,这一点在当时的确罕见。她的政治活动主要从两个时期显现出来,一是她在松江时与复社、几社、东林党人交往,政治观念受其影响颇深,另一个时期是她结婚后在政治上对钱谦益的影响。前一个时期是其政治取向形成的阶段,后一个时期则是其政治取向的坚持阶段。清兵逼近南京之时,柳如是劝钱谦益自绝生命而保全忠义,钱谦益不愿意殉国难,而柳如是自殉国难又为钱所阻。从这件事上,足可以看出柳如是性格刚烈,政治取向坚定,已经远远超过当时代的许多男人。在钱谦益入狱后,柳如是奔走相救,此时的柳如是不仅参入了传统上是由男人们所从事的政治事业,不再囿于男性的束缚,相反,她成为了当时政治事业的坚定的支持者,并以自己的女性角色对男性进行了保护,这一点使其形象具有颠覆性的意义。

通过上述柳如是在男人与女人的关系、女性爱情与婚姻、女性与政治这样几个方面的分析不难发现,柳如是身上所具有的品格以及她所争取的权利与西方女权主义的思想具有某些相似的地方。西方的女权主义自18世纪启蒙运动以来,到今天已经取得了相当显著的成就。它所涉及的关于女性的问题可以大体上归结为以下几个方面:男人与女人、女性教育、女性写作、女性与政治,强调女人与男人之间的平等与彼此的独立性,女性应该受到男性一样的教育以及参入政治活动的权利。柳如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了男性的尊重,其爱情与婚姻具有自主独立性,她同时也参入了当时的政治活动。只不过西方女权主义是一种运动,一种社会的潮流,而柳如是只是个人的抗争与争取。因此,她最终只能以结束生命的存在作为结局。也正因为此,我们只能说柳如是的身上具有女权主义的现代性的因素。

[1]郑杭生.社会学概论新修[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

[2]陈寅恪.柳如是别传[M].上海:三联书店,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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